黄佟佟
年末惊喜,大概就是看到这部《爱情神话》,小成本制作,口碑好得很,而且在各种政治正确的条条框框中,显得如此生活如此日常,我有个朋友甚至政治不正确地说,简直不像九零后中国人拍的。
众所周知,九零后们特别的正,但《爱情神话》的导演邵艺辉则是一个特别的九零后,她描写的这段故事是中年人之间的拉拉扯扯,暧暧昧昧,没有斩钉截铁,没有撕心裂肺,还是延续了张爱玲笔下那种大上海的传统,“你将来到我这里来来去去亦是可以的”。
可不是,都市里的感情生活,不就是老白追求李小姐,葛洛瑞亚暧昧老白,老乌和他的德国女友一样,松松散散,自自然然,心里么,是有数的,也有明示有暗示,但是大家倒也不着急,不生氣,就这样来往着,进进退退像跳探戈。
上海男女的爱情里,调情是最重要的,也是有性的,但是性不是最重要的。在电影里,老白没有床戏,第一次李小姐偷偷溜了,慌乱之间把鞋跟弄掉了;第二次老白酒醉后醒来,根本不记得发生过什么,就如《倾城之恋》里的白流苏和范柳原,全是机语交锋。惟一提到性的一次也是含而混之:这是他第一次吻她,然而他们两人都疑惑不是第一次,因为在幻想中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从前他们有过许多机会——适当的环境,适当的情调,他也想到过,她也顾虑到那可能性,然而两方面都是精怪的人,算盘打得太仔细了,始终不肯冒失。现在这忽然成了真的,两人都糊涂了。流苏觉得她的溜溜走了个圈子,倒在镜子上,背心紧紧抵着冰冷的镜子。他的嘴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嘴。他还把她往镜子上推,他们似乎是跌到镜子里面,另一个昏昏的世界里去了,凉的凉,烫的烫,野火花直烧上身来。
对于成年的上海女人,爱情更像是一种深厚的友谊,她们的心里是有杆秤的,并不天真充满幻想,看得到感情里的那些沟沟坎坎,也充满理解和原谅,所以李小姐才不会介意与老白的前妻一桌吃饭,还和疯疯傻傻的葛洛瑞亚一起为怀才不遇的老白搞定一个大大高于他画作水平的画廊。人人只看到老白帮李小姐接孩子带孩子做饭,但李小姐也是义气的,不欠人,这是《爱情神话》最好的一面,很上海,很上海女人。
但为什么说它是神话,当然因为它不够狠,有点像简奥斯汀笔下的爱情故事,明明看得那么清楚,然后还是一心要嫁金龟婿,因为那个时代女性找不出别的路,除了嫁给聪明善良的有钱男人,似乎没有别的路径。
《爱情神话》里的李小姐也是一样,走的仍然是苦情单亲妈妈终遇忠厚老实有情郎的故事,这种故事与卖油郎独占花魁一样,依然是俗世人们心中的大团圆,在旧的框架下女人仍然还是以忠厚老实的男人为最后依靠。更令人满意的是,这个忠厚老实的男人还有好几套房,足够李小姐和她的女儿过上更好的生活。
《爱情神话》里最惹人注目的是那句台词,一个女人一生没造过几次反是不完整的,但《爱情神话》这个故事却又离女人造反很远,而在男女的境界上,离张爱玲的狠辣更是远得很。张爱玲的笔下没有纯粹的爱与关怀,只有自私的男女,算计与精明,偶尔带一点真心,就像如当年的张爱玲和某君,明明是爱的,但是男人也另娶了他人,互相知会的情形是这样的:再见他时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准备啥时候结婚?”他听了竟笑起来说:“已经结婚了。”两人都变了脸,听得见一条大河在他们中间汤汤地流着。
然而上海女人却并不怨上海男人,她们是承担得了爱情的荒凉的。“燕山的事她从来没懊悔过,因为那时幸亏有他。”张爱玲写下她最淡薄又最深情的爱情诗句:“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