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穆马画研究综述

马晓薇 广西师范大学

张穆是岭南明遗民画家的杰出代表，其绘画题材广泛，尤擅画马。现对张穆马画研究的主要观点进行简要梳理，分为三部分。第一，概论性研究：对张穆生平、交游、绘画艺术的研究；第二，画册收录：列举收录的张穆画作，尤其是马画作品的画册情况；第三，专题研究：从“张穆的明朝遗民情结及其马画”“张穆的尚武精神及其绘画”“张穆礼佛修禅与其绘画”三个专题梳理学界对张穆绘马艺术的专题研究。

张穆，明末清初的广东画家，东莞茶山人，字尔启，号穆之，又号铁桥，生于1607年，卒于1683年。张穆诗、书、画、剑术皆精，绘画最擅长画马，兼擅山水、翎毛及兰竹。目前为止，在现当代主流美术史研究中，张穆及其绘马艺术受到的关注、研究相当有限。本文从“概论性研究”“画册收录”和“专题研究”三部分对张穆的马画进行研究。

概论性研究

近代张穆绘画研究始于汪兆镛纂修的《岭南画征略》。汪兆镛是民国时期岭南画家、学者，其广收岭南画家书家近400人生平事迹、遗作纂编成书，为岭南历代书画人物传首开张本。汪兆镛收集了散落于各古籍的关于张穆的文献史料，将张穆的生平事迹与后人的题跋、评价等并录书中，使《岭南画征略》成为民国时期研究张穆的主要材料。书中记载张穆诗、书、画、剑术皆能，绘画最擅长画马，兼擅山水、翎毛及兰竹，还记载了张穆曾反清复明，后不得，遂归隐故里的经历，这表明了他明朝遗民的身份。该书载张穆的文章从张穆的生平、绘画、明朝遗民身份等角度做了详细介绍，可以说是第一篇对张穆生平、绘画艺术进行全面介绍分析的文章。

就笔者所掌握的资料，《岭南画征略》是近代关于张穆马画的最早记载，其言“张穆，字穆之，号铁桥，东莞布衣。善诗。尤工画马”，表明张穆最擅长画马。书中收录了屈大均、陈恭尹、梁佩兰、谢兰生等10位清代岭南画家、诗人所作张穆画马诗或题写于张穆马画之上的跋文，诗文内容皆盛赞张穆画艺之高超，马画之生动、精妙。

1936年，张江裁所著的《明遗民张穆之先生事迹及遗稿》中详细介绍了张穆的生平事迹，收录其诗文20余篇，还收录了其友人的题跋、评价，是研究张穆生平事迹的珍贵史料。然而就张穆马画而言，其描述均与汪兆镛相同，推测为统一资料来源。

陈荆鸿编纂的《岭南书画名家》在2009年由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此书著有“铁桥山人东莞张穆善画马”一文。文章着重选取清代画家对张穆马画的评价，明确指出张穆尤擅画马。关于张穆绘马艺术的新论点：张穆画马注重写生，这是其画马成名的重要原因之一。

2011年，单小英发表《英雄忧天 神骏无媒——明代张穆生平与绘画》一文。此文整体介绍了张穆的绘画，从其绘画题材上，分章节依次详细介绍了张穆的马画、鹰画、兰竹图及人物画。相较于前人研究，单小英有几点新见与补充：第一，认为张穆笔下棱角分明、气度静穆深沉的马的形象与其推崇赵孟頫塑造的具有温和优雅文人气的马、他自己对马的观察以及融合其个人情感有关；第二，张穆所画鞍马形象变化经历了前后两个阶段，这种变化与南明王朝的国势有关，也与张穆的人生经历、年龄、心态有关；第三，认为张穆笔下的战马和散养于林间不被用的马的精神状态大不同，前者精神昂奋，后者眼神茫然、惆怅失落，这同样是画家志在疆场和壮志未酬的写照。在文章中，单小英利用史料文献，考证了马的形象变化、马所处的环境、张穆的笔墨语言变化以及时代背景、张穆个人经历的史实相关，这是第一篇包含分析张穆鞍马画风格演变的文章。然而，此章节隶属于介绍张穆整体绘画的文章，也许是因为篇幅有限，其并未对张穆所有鞍马画作品进行分类，对张穆每个时期的马的形象变化的过程进行详细分析、比对，也没有对画家每个阶段的经历是否反映在其创作上进行说明。

陶喻之2019年发表了《明末清初遗民画家张穆研究综述暨个案发微》。此文简析了“现当代美术史研究中，张穆的影响还相当有限”的原因，并以张穆《古木鹰雀图》为个案，分析论证其“真伪度”，陶喻之并未对此图的真伪做出结论，而是交予广大艺术同道辨析剖解。相较于前人的研究，陶喻之有几点新见与补充：第一，认为美术史研究的业界主流对张穆的了解关注还相对简单局限的原因是：首先，张穆画作几乎没有被征选入国家级绘本；其次，各地博物馆藏张穆画作中有多幅均被判定为伪作，使张穆传世作品中，尤其是画马精品，更乏善可陈。第二，认为张穆的鹰雀图题材是其绘画研究的一个重要领域和颇为可观的视角侧面。该文整体论题宏大，其所述“张穆的鹰雀图题材是其绘画研究的一个重要领域和颇为可观的视角侧面”颇具启发性。

汪亓2016年发表的《兴酣画马如有神 曾谓龙媒经绝壑 张穆笔下的神骏良驹》一文，简述了张穆生平，列举了古代画马名家及其各自绘画风格，分析了张穆马画风格特征。相较于以前诸学研究，汪氏提出的新论点有：第一，指出张穆所作多幅《八骏图》与历史上为君主歌功颂德所作的“八骏图”一脉相传；第二，指出张穆进入晚年后渐渐由工笔转为以写意为主的风格演变情况。

画册收录

文物出版社于1986出版的《广东省博物馆藏画集》，此书笔者未见。根据陶喻之介绍，1986年5月，文物出版社出版《广东省博物院藏画集》时，曾经将张穆的《郊猎图》卷列为明代张穆作品，可知此书收录了张穆的《郊猎图》，曾将此画列为明代张穆作品。

1988年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美术全集》收录张穆的《枯枝寒鹊图》于绘画编九，“清代绘画”（上册）。

汪宗衍、黄莎莉1991年发表的《张穆年谱》，此书笔者未见。根据陶喻之《明末清初遗民画家张穆研究综述暨个案发微》一文介绍，“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藏康熙廿年（1681）《枯树苍鹰图》轴，则被汪宗衍先生和黄莎莉女士编著《张穆年谱》判定为疑似伪作”。

文物出版社出版的《东莞历代书画选》（2004）收录张穆《水牛图轴》一幅。

由单小英编著、岭南美术出版社于2011年出版的《张穆》画册中收录张穆传世画作图版111个，其中鞍马图35幅，鹰图5幅，禽鸟图15幅，鹿图4幅，兰竹图17幅，牧牛图9幅，人物图1幅，行书13幅，附录张穆传世作品目录及张穆年谱简编。此画册是目前已知搜集和保存张穆平生画作较为全面系统的书画图录。

专题研究

张穆的明朝遗民情结及其马画

随着张穆生平事迹、诗书画艺术的著录以及相关图版著作的出版，张穆的书画艺术引起了学术界的关注。在专题研究方面，张穆的明朝遗民身份、其遗民情结与其绘画的关系一直是学界关注的重点。朱万章、许敦平、任道斌等均对张穆的遗民情结与其绘画做过研究。2008年，朱万章发表文章《明末清初岭南书家群研究》。文中，他利用史料文献，尝试把明末清初岭南书家按其属性大致分为忠烈书家群、遗民书家群、释氏书家群及其他书家群。朱万章认为“遗民书法家主要以彭睿瓘、伍瑞隆、高俨、张穆等为典型”，将张穆归于遗民书家群，但也仅是把张穆划分进遗民书家群，并未对张穆的绘画、书法或其遗民身份进行更深层次的挖掘。

有关张穆遗民情结及其马画的专论还有任道斌于2009年发表的《明遗民画家东莞张穆的马图及其他》，任道斌认为张穆大量画马的原因有三：第一，张穆习武、蓄马，故爱而画之；第二，张穆崇尚马奔腾千里、志向高远的精神，借以表喻自己的爱国情怀；第三，张穆借马不能上战场效力比喻自己怀才不遇。该文颇具启发性，将张穆的遗民情结与其笔下“马”的形象相结合，表明文人画借物抒情的创作目的。然而文章只泛论了张穆的几张牧马图，没有就其某幅图进行详细分析。

许敦平《明代遗民集体记忆的图像再现——张穆<七十龙媒图>考析》（2012）一文考证了《七十龙媒图》的历史背景，并结合张穆的遗民身份析出其图中隐喻，即恪守遗民立场。许敦平认为，在《七十龙媒图》中，张穆对马的骨节的过分强调与其遗民的情结有关，是基于“节”与“忠”问题的考量，认为“张穆画此龙媒图赠与族人，使得集体记忆中的‘马’这一象征资源在清初战乱动荡的政治情势下被再度唤醒并加以利用”。许敦平分析张穆赋予牧马新的含义，在画中隐语道之，抒发内心抑郁不平之气。到目前为止，此文是第一篇对张穆某件马画作进行细致分析的文章。它将《七十龙媒图》的画面风格与张穆的行为思想联系起来，有助于人们对其图像和图像隐语的理解，为研究张穆马画提供了新的视角。

杨飞飞于2012年发表的博士论文《故国之思——明遗民画家花鸟画的“比兴”研究》浅述了张穆的生平，简略介绍了其鞍马画、鹰画、兰花水仙画，指出张穆作为遗民画家，通过花鸟“比兴”抒发内心郁结不平之气。但并未就张穆鞍马画提出新见。

张穆的尚武精神及其绘画

随着学界对张穆的深入研究，张穆一直以来很少被解读的侠客身份逐渐得到更多关注。2018年林锐在其《张穆的尚武精神及其绘画》一文中探讨了张穆的尚武精神与其绘画的关系，提出“最能体现其尚武精神的当推其画马、画鹰”，认为“其因尚武而养鹰、画鹰，反过来又通过画马、画鹰抒发其抱负与理想”。文章介绍了张穆尚武任侠的性格，探讨了这种个性对其绘画的影响，并分析了其尚武精神形成的历史和社会原因，试图为张穆绘画研究提供另一种视角。

张穆礼佛修禅与其绘画

黎丽明2018年发表的《画中禅机：张穆<牧牛图册>考析》一文首先列举历代禅师所画牧牛图，揭示“牛”在禅宗里指人的心性，“牧牛”指代修心的过程；其次结合张穆晚年礼佛学道的经历，对其晚年作品《牧牛图册》进行分析，指出其牧牛图中牧牛形象的变化隐喻张穆修心过程的演变。笔者注意到这是第一篇专论张穆牧牛图的文章，也是第一篇阐释张穆晚年好修佛道与其绘画作品关系的文章。此文没有专门设立章节论述有关张穆画马的问题，但作者在文中两次提到张穆绘马艺术，暗示了张穆画马是其艺术生涯的重要组成部分。

张穆马画研究述评

张穆及其绘画研究因其流传历史及收藏现状，在民国时期便成为学界的研究课题。民国时期的《岭南画征略》基于史料，全面介绍了张穆的生平、绘画艺术，就其绘马艺术水平，以“尤擅画马”作出简要说明；此外，本书还以张穆友人在其马画作品上的题跋内容“盛赞其画马技艺高超”侧面体现张穆绘马水平。20世纪80年代，全国博物馆系统古书画巡回鉴定中，专家对张穆的绘画作品进行真伪判定；在被杨仁恺先生承认且肯定的14幅张氏绘画作品里，绘马作品占10件，此鉴定结果足以说明张穆绘马作品在其绘画艺术中的地位。1986—1988年，张穆的绘马作品受到关注，陆续被收录进各类画册。20世纪90年代，汪宗衍先生得张穆诗文、史料，与黄莎莉女士编著《张穆年谱》，此书载张氏事迹颇详，还对张氏某些画作进行了真伪判定，而在张穆相关研究成果中判定其作品真伪的研究非常稀少。2000—2009年，随着书画集的出版，张穆较多绘马作品被收录进《中国古代书画图目》《东莞历代书画选》。此外，有研究者关注张穆的遗民情结与其笔下“马”的形象关联问题，为张穆绘马研究提供了新视角。2010—2019年，学界对张穆绘马艺术的研究热度升温，研究成果颇丰。其一，研究成果类型丰富：核心期刊、学位论文、研究综述均有。其二，研究视角多样：探析张穆遗民情结与其马画的关联，研究张穆的尚武精神对其马画风格的影响，梳理张穆马画研究的历程等。研究者们不仅将张穆所处的时代背景、其生平经历、遗民身份与绘马艺术相结合进行研究，还将目光投射在其不同的绘画题材上，试图挖掘新的研究方向。近三年来，学界对张穆绘马艺术的研究热度稍降，新的研究成果未见。从研究方法上来看，张穆绘马艺术的研究早期以传记研究、年代学、鉴定学等基础研究方法为主；近二十年张穆绘马艺术的研究中，风格分析和图像学受到青睐；近十年，从社会、政治、宗教等外部语境探讨与其绘马艺术的关联成为研究主流。

最后，从研究优势出发，有一些可供参考的研究路径：第一，在张穆已知马画作品中，有小部分画作的真伪还有待进一步考证，对张穆马画做综合梳理，辨其真伪，仍为要务之一。第二，学界对张穆马画的风格研究已有积淀，但对其绘马作品的风格嬗变、影响其风格变化因素的探讨不够深入，有待更进一步挖掘。比如可以从时间和地域空间两方面，将张穆北上从戎、晚年归家的经历与其马画作品风格变化相结合，考察张穆绘马图像风格流变与其人生经历、心境变化的关联。同时，判定张穆的人生经历是否构成其绘马风格变化的影响因素也相当重要。第三，结合时代背景，探究张穆的绘马作品与明遗民绘画艺术发展之间是否存在关联，这也许是探索遗民绘画特性的一条重要路径。

综上所述，张穆马画在其绘画作品中占据重要地位，笔者认为张穆马画艺术值得学界进行全面、深入的研究，其绘马艺术的研究成果能够为张穆绘画研究探索出新的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