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模洞穴”——解读阿连特茹海滨住宅

文／王 帅

引言

自1992 年建筑大师阿尔瓦罗·西扎获得普利兹克奖后，葡萄牙建筑师开始获得国际上的广泛关注，而马特乌斯兄弟①作为葡萄牙当代建筑师，近些年来也凭借优秀的作品在国际上崭露头角。不同于葡萄牙传统建筑师所追求的“地域性”“本土性”，他们的作品以“空间”作为设计的出发点，赋予了建筑不同寻常的质感。

阿莲特茹海滨住宅建造于2000 年至2002年，是马特乌斯兄弟早期的作品之一。但在这个作品中所展现的形体特征、空间氛围等已经较全面地反映了马特乌斯兄弟作品的特点。下面文章将以该住宅为例，对马特乌斯兄弟在这个作品中所运用的设计手法进行简要的分析。

1 场所营造

柯布西耶在《走向新建筑中》对于“体块”的描述是：“我们的眼睛是生来观看光线下的各种形式的；基本的形式是美的形式，因为它们可以被辨认的一清二楚。”[1]从这个方面来看，阿莲特茹海滨住宅无疑是一个优美的体块。远远望去，一个醒目的白色立方体块，匍匐在山地缓缓地曲线上（图1）。体块上没有任何开口，仿佛与场地完全隔绝，但其规整的立方体，又回应着基地周围的各处景色。此外，其厚重的墙体，配合整个体块上单一的材质又在暗示着建筑绝非个人想象得那么简单[2]。与阿连特茹住宅的初次会面，就给人留下了一个既矛盾又复杂的印象。

随着视角慢慢地拉近，建筑体块的细节开始浮现在眼前，但是人们对建筑的认知却变得更加模糊。一个通白的立方体块，其边缘与地面交界处生硬、突兀，仿佛凭空出现在荒野之上。但是，这种边界上的生硬交接配合简洁的形体和单一的颜色，反而给了建筑一种漂浮感、反重力感。墙面与屋面的平滑过渡进一步加深了这种感觉。随后，视角被吸引到落在白墙上的阴影。白色的墙体刚好充当一块幕布，精准地反射着周围植物的影子。而建筑与场地之间的内在联系就通过这样颇具艺术化的形式表现了出来。最后，视角集中到了体块之间的缺口——从它四周被包围的情况来看，它更像是在体块中挖出的一个洞。洞口两侧，巨大的玻璃窗将室外景色引入室内[3]。从洞口向内望，其中一侧通过墙体之间的缝隙能隐约窥到建筑内部的情形，当把视角转向另外一侧时，这里却没有留下给人想象空间的缝隙，一切都戛然而止。此时，人们对于建筑的印象还停留在外部的形体表现，而对其内部情况一无所知。

建筑师在场所氛围的营造中通过各种对立或者说不同寻常的元素，打破了常规住宅建筑中一览无余的状况。人们在靠近建筑直至站到建筑之前，通过自身以往的经验和建筑师有意的预留，得到了很多线索，但是人们对建筑内部的情况是一无所知的。这与现代建筑所表现的外部形体与内部空间的一致性是完全不同的。

2 空间操作

当代建筑界，人们大多采用“负形建筑”（Excavated Architecture）去形容马特乌斯兄弟的作品。除了因为在其图纸上所表现出来的强烈的图底关系外，更有一部分原因是蕴藏在其作品之中的空间生成特征——仿佛是从实体中被“挖”（Excavate）出来的[4]，散发一种洞穴感。此外，在ELcroquis 杂志的154 期，胡安·安东尼奥·科尔特斯②所撰写的对于马特乌斯兄弟建筑作品的评价中采用了“铸模（Mould）”一词，来表现马特乌斯兄弟对于空间的塑造过程。“铸模”一词偏向于强调空间的形成过程，而“洞穴”一词，偏向于形容空间的品质特征。只有将这两个词结合在一起，才能全面地概括马特乌斯兄弟的作品特征。这也是本文题目选定为“铸模洞穴”的含义。

2.1“铸模”

“铸模”一词在汉语中的意思是指使流体或可锻铸物质成形的空腔。将这个概念引入到建筑学的范畴中，则“成形”可以理解为“形成空间”，而促使“成形”的“空腔”，即模具，可以理解为限定空间的各种元素，如墙壁、柱子等。下面本文将从模具铸造的角度，去解读阿莲特茹海滨住宅内部空间的形成。

建筑师选择了一个基本的立方体块作为最初的模具——简洁的体块直接放置到基地中，其几何边界的确定性与场地无边界的不确定性，形成强烈的反差。随后基于功能的需要，首先要在模具正中确定一个内庭院，来保证内部的采光，而这个庭院一旦成形，其边界具有的方向感，将剩余空间划分成横纵三段。建筑师接着在东西方向挖出次入口与主入口，并进一步向内扩大挖掘，形成餐厅与起居空间。最后，建筑师将东西两部分打通，模具铸造大体成型。

随后就是对模具的细化，主要体现在东西入口的宽度设置上（图2）。建筑师在这里采用对位和错位相结合的手法。西入口右侧与庭院的右侧对齐，其左侧与庭院相比收缩了a。同时，东入口的左侧与庭院对齐，右侧与庭院相比收缩了2a。这样，在等级上，两个入口从宽度上被区分。同时，在构图上，西入口两侧空间进深较大，所以相较于构图中心的庭院，它相当于伸出了a，而东入口两侧空间进较小，所以在东入口相当于伸出了2a。

图2 平面分析（图片来源：作者自绘）

建筑师就通过这样细小的操作，在构图上，克服了东西两侧房间进深不一样所带来的偏心性。至此，模具已然成形。如果把体块中挖去的入口、起居、餐厅等空间视为“正形”，那么剩下的卧室、卫生间、工作室等部分，则为“负形”[5]。

2.2“洞穴”

同样出身于西班牙的著名雕塑大师奇伊达③，在其作品中，最有深意的是对“虚空”的思考。他创立了“笼式虚空”和“穴式虚空”两种概念。“笼式虚空”以类似于栅栏的形式表现。而“穴式虚空”就有了接近建筑模型的感觉[6]。在奇伊达的理念中，“虚空”更加强调“虚”，它不是一个被实体围合出来的空间，而是被一种可以感知而不可以观察的边界所划分出来的空间[7]。正如葛明老师在《体积法》中提到的“像房间一样的空间”[8]。在这一点上，马特乌斯兄弟也有同样的看法。马特乌斯兄弟认为空间的本质就是“洞穴”。从他们的作品中我们也能看出他们对物质本身不感兴趣，而是对从中挖掘出的洞穴以及洞穴被感知和体验的方式感兴趣[9]。从这点看，我们很难不相信，马特乌斯兄弟的设计理念，没有受到一点奇伊达的影响。

在阿莲特茹海滨住宅中，最有意思的莫过于在入口内凹门廊处的两个小台阶。它们并没有与墙体联系在一起，反而更像两块散落在这儿的石头。从“虚空”的角度来看，这两块石头可以说设置得非常巧妙。

由于这两块石头位于入口内凹的门廊处，而这个空间与外部环境直接相连。如果建筑师在这里采用常规的处理手法，那么在入口处，整个门廊空间是连在一起的。在空间属性上，它就更偏向依附两侧使用空间而形成的灰空间，使门廊空间的独立性被打破。此外，两侧完整的边界面，直接将这个空间具化，任何空间的模糊性与不确定性全部被打破，留下的只是一个已经固化的室内与室外的过渡空间。但是当建筑师采用两块独立的石头作为台阶时，空间的模糊性与不确定性却被激活。借助两块石头所隐约形成的边界，似乎划分出来另外一个空间——存在于台阶之间，除了台阶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暗示其存在。这个时候，“虚空”就出现了，或者说“像房间一样的空间”就出现了。它介乎内外之间，却没有明显的、可以被观察到的边界。建筑师通过这个操作，即使两侧的使用空间产生了新的联系，同时也使建筑与环境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此外，在内部空间的处理上，建筑师也通过改变净高的方式，去突出“洞穴”空间的深邃感。

首先从室外进到室内有0.3m 的高差，两个入口与起居室和餐厅位于同一高差上，净高3m。而要进入到两侧的使用房间，则需要再上0.3m 的高差，此时，两侧房间净高2.7m。但是在两侧房间的辅助用房区域，建筑师将天花板下降了0.3m，此时空间进一步向下挤压，净高只有2.4m。再结合地板与天花板的重合深度都是0.3m，使得这里的截面相对于中间水平面是对称的。空间在地板与天花板或天花板与地板之间是等效的。这就给了建筑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同时也突出了“洞穴”空间的深邃感。

3 复杂性与矛盾性

建筑师经过上述操作，整个空间形态与功能布局基本确定。这时我们再去观看平面，发现当东西两扇门关闭时，所有空间围绕中心庭院呈现双环结构。但是，与常见的功能布置相反，建筑师将一些具有私密属性的功能如卧室、卫生间等布置在外环，而将餐厅、起居室等具有公共属性的空间布置在内环。使用者在日常生活中，大部分时间是在内环进行，因此，整个建筑呈现出向心性。此外建筑在外墙上，除了门洞之外再无其他开口。这种形体上的极度封闭也再次强调了建筑的内向性。但是当我们把视线移向中心庭院，一种矛盾性产生了。这个庭院三面被厚墙包围，只在朝南的一向打开。这就使起居室与餐厅之间的视觉连续性被打断。同时庭院的厚墙对两个入口方向的空间产 生向外的挤压。建筑的内向性又被打破。罗伯特·文丘里在其著作《建筑的复杂性与矛盾性》中，曾经说过；“建筑内部是不同于外部的”。文丘里认为建筑室内与室外的不同，是建筑矛盾性的主要表现形式[10]。而马特乌斯兄弟在这个作品中，就表现出了建筑的矛盾性。外部与内部呈现截然不同的空间属性 ，空间在向内与向外之间不断徘徊、流动，创造出一种全新的空间感受。

此外，在对光线的运用中，马特乌斯兄弟也别出心裁——光线从庭院进入，经过反射后再来到起居室和餐厅；光线从天井进入，经过反射后再来到卧室和卫生间。在这里，所有进入房间的光线都是经过建筑师有意的“筛选”。庭院与天井更像是光线的收集和反射装置，借由这个装置，建筑师最终完成了对外部光线的捕捉。

结语

马特乌斯兄弟在阿莲特茹海滨住宅的设计中，兼顾其形体完整性与空间内向性，借用“铸模”和“洞穴”两种极具个人化的空间塑造方式，创造出了一个与传统现代主义建筑完全不同的住宅。同时，马特乌斯兄弟以空间为本体的设计方法，对于当代的建筑实践具有很强的指导意义，也能重新唤起人们对于空间本体的关注。

注释：

①马特乌斯兄弟：即曼努埃尔·理查·德·艾利斯·马特乌斯和弗朗西斯科·夏维尔·理查·德·艾利斯·马特乌斯，分别出生于1963 年和1964 年。之后两人就读于葡萄牙里斯本技术大学建筑系，并于1983 年师从葡萄牙建筑师冈萨洛·拜恩。1988 年，马特乌斯兄弟成立艾利斯·马特乌斯事务所。

②胡安·安东尼奥·科尔特斯：在马德里理工大学获得建筑学学位和博士学位。

③奇伊达：西班牙著名雕塑大师。1924 年1 月10 日出生于吉普斯夸省圣塞瓦斯蒂安。1943 年至1946 年在马德里大学学习建筑学。1947 年退学而移居巴黎，建立了自己的第一间艺术工作室。2002 年8 月19 日在埃尔纳尼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