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叹息,透过轩窗传进梁妟的耳里,她却觉得,好似直接叹进了她的心底。
薛 浅
作者简介
笔名薛浅,希望自己无论走了多远,都永远谨记“才疏学淺”。幻想构建一个架空的世界,虽然王权更迭,但是形形色色的人,都曾在历史的长河中鲜活过。在这里,永远没有配角,只是故事很长,或许我还没有讲到他们自己的故事。终有一日,大家能如老友般重逢。
很喜欢沙漠,想去月牙泉,穿着一身红衣在沙漠间行走,开一家小酒馆看滚烫红尘,然后在静谧的夜里写下那些未完待续的故事。可惜虽然去过沙漠,却不是月牙泉,没穿上红衣,也不会喝酒。不过余生那么漫长,总有机会,毕竟就算晚一点,也没有关系呀。
人生终有重逢之日,祝彼时你我都已如愿以偿。
编者按:
你曾在我耳边呢喃,会与我相伴到老、至死不渝,如此深情的眼眸,如此柔软的内心,一切犹在昨日一般,令人痛心不已。早知与你缘分如此浅薄,当初我又何必执意不顾一切非要嫁与你,让你陷入这般两难境地。
恩情不可负,爱情中又从来容不下三人,注定有一人伤情、落寞一身,那便由我来吧,只要你一切顺遂安好,即便从此只能空望你背影,我已知足。
你说,若非遇见你,我总该顺遂一生的。可是,若一切从头来过,我仍想与你相遇……
本期,尽请品阅新人薛浅佳作《无归舟》,走进这场细腻唯美的爱情故事。
一
熙和九年元夕,宫内花灯如昼,梁妟身着翠云裘,斜倚在栏杆上,醉眼朦胧地瞧着湖心处的玉兔灯,方才在夜宴上,多饮了几盏酒,颇有些头痛。“公主安好。”梁妟缓缓转身,只见柳泊舟正携着江月泠向她施礼,听闻江月泠已有身孕,如今瞧着身子确实臃肿了不少。
其实她好想说,她过得并没有很好,可她乃是梁国的云嘉公主,既与柳泊舟和离,就不该失了公主仪态。“柳大人,蓼城山遥水远,望多珍重。”犹记当年,柳泊舟方大魁天下,又成了她的驸马,父皇最为疼她,便不曾派他去过苦寒之地,直接留在了京都。
“承蒙公主惦念,亦多珍摄。”直到同她拱手辞行,江月泠都始终低垂着头,见两人越走越远,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起来,就连柳泊舟何时回的都不晓得,“公主日后还是少饮些酒。”
待脚步声远了,她的眼泪才簌簌而下,曾经的呢喃仿佛还在耳旁,“云嘉,不许饮酒。”可他早就已经不会再唤她“云嘉”了。
她与柳泊舟初识那日,亦是元夕。蔺菀是她舅父的独女,知她想到宫外赏灯,便将她偷偷带了出去。花灯映得整个都城都恍如白昼,她随着蔺菀走在繁华的长街上,耳边不时传来欢笑与吆喝,只觉得有趣极了。
方走了不过数十步,便遥见远处的客栈旁聚满了人,她连忙凑过去,望到牌匾上“春日垆”三字,便晓得必是有些雅趣了。客栈的轩窗上用金丝挂满了花灯,听闻解开藏于灯下的字谜,便能换得一壶佳酿“梨花春”,分文不取。
不知众人为何迟迟不敢摘灯,她径直取下一盏兔子的,将藏于其下的桃花笺展开,谜面仅有五个字,“无风荷叶动”,低头沉思了许久,也不曾想出来。客栈的女掌柜笑着看向她,“若是猜不出,可要予我十两银子,求个‘十全十美’。”
正想予她便是,转过身才发现蔺菀不曾跟来,她如今一身男子装扮,并未带着值钱物件,瞬间小脸涨得通红,正不知如何是好,便听到身旁的公子低声道:“岂不闻‘无风荷叶动,决定有鱼行?’”
“衡?”女掌柜细细打量了她半晌,又扫了一眼她身旁的男子,将一壶梨花春递给了她。她接过酒后便疾步去追方才的公子,男子正笔直地站在桥上,看着漫天烟花,虽一身褐衣,却难掩才气。
“这酒本应是你的。”她将手中的酒递过去,他瞧了一眼,却并未接过,“小……公子既然喜欢,便赠予公子了。”梁妟虽为男子装扮,却不难看出乃女儿身,许是谁家的姑娘偷跑出来游玩,他们又素不相识,何必戳破人家身份。
湖面上漂过许多盏荷灯,一阵清风拂过,泛起粼粼波光,她笑着仰头往口中倒了些酒,又将酒壶递给他,他犹豫片刻,接过酒壶也倒了一口,辛辣直冲喉咙,呛得他当即咳嗽起来。漫天烟花下,两人就这样一人一口,饮尽了壶中酒。
待蔺菀寻到她时,她连脚步都踉跄起来了,左手紧紧挽着蔺菀的手臂,右手傻傻地挥摆着与他告别,嘴里不停念叨着,“改日我们再痛饮”。直到第二日酒醒后方才恍悟,她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
二
每逢出宫,若有闲暇,梁妟都会到春日垆小坐,点上一壶梨花春,看着长街上步履匆匆的行人们,可惜却再也不曾遇见过他。倒是女掌柜暗中庆幸,这姑娘果然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亏得那日不曾得罪了。
转眼已至秋日,漫街飘着桂花香,巷子两旁渐渐聚满了人,很是喧闹。梁妟坐在轩窗旁,盯着盏中的梨花春出神,蔺菀不过随意扫了一眼,急忙去拽梁妟的袖子,“云嘉!”梁妟顺着她的目光向街上望去,便见到他正头戴金簪花,身披红绸,骑着一匹枣红马游街。
“公主与殿元,倒也相称。” 蔺菀自然晓得梁妟的心思,笑着凑到她的耳旁戏谑道。直到彻底瞧不见他的身影,她方才转过头娇嗔地瞪了蔺菀一眼,蔺菀也不恼,径直牵起她的手出了春日垆,疾步赶到张榜处,在榜首见到了他的名字—柳泊舟。
还未回宫,蔺菀已派人打探到了柳泊舟的事,晓得他不曾娶妻,梁妟乘着月色便跑到了蔺皇后的寝宫,讨好地抱着父皇的手臂,偏要嫁给柳泊舟。她乃是蔺皇后所生,又是长女,最得父皇偏疼,婚事很快便赐下了。
次年春日,梁妟终于与柳泊舟完婚,天子嫁女,光是嫁妆便铺了长街十里,更是御赐了公主府邸,风头一时无两。公主府内悬灯结彩,柳泊舟缓步走到廊檐下,仰头望了半晌新月,方才释然一笑,推门进了喜房。
喜宴上被灌了许多酒,柳泊舟身上携着很重的酒气,缓缓挑开梁妟的盖头,便见到了她含情脉脉的眼,烛光映得她的脸愈发明艳。他转身端起檀木桌上的合卺酒,方一入口,就识得乃是春日垆的梨花春了。
他自幼家境贫寒,元夕那日饮的梨花春,是他曾经喝过最好的酒。“夫君可还记得我?”梁妟同他饮过合卺酒,笑着仰首看向他,柔声问道。他盯着她瞧了许久才恍悟,竟是元夕那日遇见的姑娘。
原来这场天子赐婚,竟起自那日的善意之举,想明白其中因果,柳泊舟面上不见半点喜色,反而苦笑起来。梁妟虽不解其意,倒却也并未究问,那时的她实在太天真了,从不曾想过,柳泊舟会不是真心想娶她。
芙蓉帐暖,一夜春宵。直到暖阳透过窗隙洒进内室,梁妟睁开惺忪的睡眼,斜躺在床上,瞧着他的眉眼,不由得慢慢勾起了唇角。她曾偷偷瞧过他的文章,针砭时弊,可谓是文采斐然,难怪父皇钦点他为魁首,又愿意将其招为驸马。
“公主?”柳泊舟醒来便见到梁妟怔怔地盯着他,不由得轻声唤道,她这才回过神来,瞬间脸颊绯红,不过倒是也未遮掩,继续笑着看向他的眼睛,“夫君唤我云嘉便是。”他心下一动,柔声唤了句,“云嘉。”
其实柳泊舟不止一次想过,像梁妟这般明媚的姑娘,若非遇见他,总该顺遂一生的,叹只叹造化弄人,相逢恨晚,平白误了她终身。
三
梁妟虽贵为公主,性子却不跋扈,与柳泊舟過得倒也还算顺遂。柳泊舟不过是个京畿小吏,并无多少俸禄,但也尽数交予了她,每逢他将银两给她,她都欢喜极了,明明连她一件嫁妆都抵不上,也不晓得她在傻笑什么,惹得他也忻悦起来。
柳泊舟白日里公务缠身,并无闲暇,蔺菀便时常来公主府寻她,两人四处游玩闲逛,比起在宫里的日子,竟还更为自在些。暮夜,梁妟总是爱依偎在他怀里,讲些日间遇见的趣事,不过是些琐事罢了,不知为何经她一述,就颇有兴味起来。
转眼已至小年,两人用过晚膳,梁妟偷瞥了柳泊舟许久,直到他不解地看向她,方才问道:“夫君,你为何不将双亲接到京都啊?”柳泊舟瞬间变了脸色,盯着梁妟的眼睛,见她并无半分愧色,缓缓开口解释了句,“父亲早已过世,母亲思恋故土,不愿入京。”
“我这般乖巧,婆母若是入京,必然会喜欢我的。”梁妟慢慢依偎进柳泊舟的怀里,笑着看向他,他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梁妟次日便置备厚礼,派人送往了丰城,柳泊舟家中。
整个新春,梁妟都很忙碌,常有人来公主府拜会,总要寒暄一番,柳泊舟亦是不得空闲。直到岁除夜,参加完宫宴,柳泊舟撑着伞,两人缓步走在甬道上,看着红墙碧瓦覆满了素雪,风起时卷起玉尘无数,方才对视而笑,这是他们一起过的第一个春节啊。
待到归府,梁妟连忙脱掉身上的鹤氅扔给柳泊舟,端起檀木桌上温的梨花春,讨好地看向他,“夫君,不如小酌一下?”他正在抖落鹤氅上的雪,听闻瞬间板起脸来,她不舍地将酒壶放回去,气得脸颊圆鼓鼓的。
柳泊舟有条不紊地将鹤氅挂好,缓步走到她身前,笑着用指尖轻戳她的脸颊,见她愤然转过身子,便安闲地坐在檀木椅上,倒了半盏酒,然后慢慢品尝起来,她忙要起身,却被他径直拉进了怀里,将酒尽数渡到了她的口中。
烛火明灭间,梁妟又忆起了谷雨那夜。她素喜饮酒,可偏偏酒量一般,每每饮了总是头痛不已,正酒醉缩在床边,见到柳泊舟归来,连忙委屈巴巴地看向他,眼泪噙在眼圈里,伸出双臂将他揽到床边坐好,乖巧地躺在他的腿上,喃喃道:“夫君,头疼。”
柳泊舟只好派婢女去端解酒汤,她喝下后依旧躺回他的腿上,拽着他的手为自己揉太阳穴。天方亮,她睁开双眼,瞧见他坐在床上睡熟了,手仍搭在她的额头上,想必是困极了,连忙起身想逃走,却听见他缓缓道:“日后不许饮酒了。”声音虽透着疲惫,却很是严厉。
自这日后,他便禁了公主府的酒,只有蔺菀敢偷偷为她带些梨花春,她才能偷偷尝上几口。他若是嗅到酒气,总会厉声呵斥,“云嘉,不许饮酒。”又总是瞬间又心软了,摆手将她唤过来,认命地为她揉起太阳穴。
毕剥的炉火声将梁妟的思绪拉回,她轻轻推开柳泊舟,又将脸依偎进他的怀里,“柳大人,我还不曾同你说吉祥话,便祝你……与夫人白头相守吧。”他瞧着她泛红的脸颊,笑着回道:“那我便祝公主日后‘妇唱夫随’。”
四
五黄六月,丰城连下了数日暴雨,死伤者不计其数,柳泊舟念及母亲安危,连忙携着数十家仆赶往丰城。还未进城,便见到了饿殍遍野,匆匆赶至家中,竟不曾见到母亲,新宅亦被劫掠一空。想起母亲独自抚养他长大,才享了数月的清福,不由得抱头痛哭起来。
公主府内,梁妟正跪在地上祈福,听闻有一老妪寻来,急忙跑了出去。那老妪衣衫褴褛,身边跟着个姑娘搀扶着,姑娘见到梁妟第一眼便怔住了,哪曾遇过这般尊贵的人物,许久之后,方才怯生生地问道:“驸马爷可在?”
“可是泊舟的母亲?”梁妟柔声问道,姑娘连连点头。曾去丰城送礼的仆人忙凑过来,暗中端详一番后亦对梁妟点了点头。梁妟这才疾步走到柳老夫人身旁,也不在意她身上的馊味,笑着搀过她的胳膊道:“我是泊舟的娘子,不曾前去丰城请安,还望婆母不要怪罪。”
说来也不过是句寒暄罢了,谁敢怪罪当朝公主不成,柳老夫人笑着拍了拍梁妟的手,正欲随她进府,就见同行的姑娘恭敬地跪在了地上,“民女江月泠见过公主,如今已将柳伯母送至公主府,便不叨扰了。”
柳老夫人瞬间变了脸色,梁妟心下了然,示意婢女扶起她,“江姑娘一路劳顿,总要在府上歇息几日。”江月泠抬眼望向柳老夫人,见她眼中已经泛起泪花,也红了眼圈,未再推辞。
等到柳泊舟快马加鞭赶回公主府时,梁妟早已将两人安顿妥当,柳老夫人见到柳泊舟,瞬间老泪纵横,“舟儿。”江月泠也欲迎上去,却瞥见了跟在他身后的梁妟,连忙缩回了脚,眼泪噙在眼圈里,任谁瞧了都觉得楚楚可怜。柳泊舟不过扫了一眼江月泠,便忙收了目光。
直到夜深了,两人才从柳老夫人处回来,柳泊舟眼睛都有些肿了,紧紧地抱着梁妟,将头埋在了她的脖颈处,他极少提及幼时的事,如今却说了许多。听着他与柳老夫人两人相依为命,受尽苦楚,梁妟只觉得心疼极了。
梁妟回抱住柳泊舟,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本是想问江月泠的事,却最终没有忍心问出口。既是随着柳老夫人来的,想必熟识,就算在府中住下也没什么。
霞光漫天,梁妟与蔺菀正躲在回廊的尽头处饮酒,听见脚步声,连忙躬下了身子。“泊舟哥哥,我本不该留在公主府的,可是总想着亲自同你辞行……”江月泠还未说几句,便已哭得梨花带雨。
不过是数月未见,重逢时竟已恍如隔世,江月泠盯着柳泊舟的脸瞧了半晌,再也忍不住,径直扑进了柳泊舟怀里。柳泊舟身子一僵,听着她低声的啜泣,到底不忍心推开,抬手轻拍着她的背,渐渐红了眼圈,“是我负了你。”
夕光将他们相拥的影子映在了红墙上,梁妟怔怔地盯着墙上影子,直到蔺菀欲起身方才回神,连忙拽住了她。她知道蔺菀是想替她出头,她可是大梁最受宠爱的公主,就算跋扈些也没什么的,更何况是他们有错在先。
可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或许错的人是她呢?
五
正值盛夏,屋内虽放置了数个冰鉴,却仍是暑气难消,蔺菀额头布满了细汗,见梁妟端坐在楠木椅上,晓得她心中苦闷,手持葵扇替她轻轻摇着。良久的沉默过后,梁妟方才命前去打探的侍卫禀报。
原来柳泊舟与江月泠本是指腹为婚,柳泊舟六岁那年,家道中落,柳父郁郁而终,柳母无处可去,只好带着他投奔江家。江父虽不过是个小富商,在丰城却颇有名望,不忍女儿受苦,便欲悔婚,不肯放他们进门。
柳家母子只得住在破庙里,饿得狠了,便是野草也吃过。江母与柳母颇為熟识,时常接济他们,方才勉强撑了下去。次年,江父病重身亡,江母本欲将柳泊舟二人接进府中,谁料江父刚下葬,江家族人便觊觎家财,欺辱他们孤儿寡母,逼得江母改嫁。
为了彰显仁义,倒是给了江月泠一笔嫁妆,江月泠不愿待在江家,便买了间茅庐,与柳家母子住了进去,余下的银两都用来供柳泊舟念书了。平日里,江月泠时常做些绣品,待柳泊舟从学堂归来,拿去换些吃食。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直到柳泊舟入京赶考,一举夺魁。若非梁妟在元夕那夜恰好遇见柳泊舟,惹出这遭事来,只怕柳泊舟与江月泠早就成婚了。他寒窗苦读数载,只为考取功名,不再受人欺凌,天子赐婚,哪敢忤逆,只得狠心同江月泠写下诀别书。
彼时蔺菀只是问了柳泊舟可曾娶妻,哪曾料到其中尚有这些曲折,一时间竟也惊住了,只是无论如何,她都是偏着梁妟的,“柳泊舟既娶了你,便该待你好,若是负了你,就算姑父不肯为你讨回公道,我蔺家也断然不能饶他。”
梁妟抬眸看向蔺菀,明明想笑,眼圈却先红了。难怪柳泊舟很少提及幼时的事,柳老夫人又不肯随他入京,原来他们柳家人,都欠着江月泠的恩情,只是不知道在柳泊舟心中,到底是“恩”多一些,还是“情”多一些了?
一连过了数日,梁妟都很是怅然,柳泊舟从江月泠进了公主府,便时常恍惚,也未曾察觉到。某日午后,梁妟拎着珍稀药材,本想探望柳老夫人,却在窗外听到了柳泊舟的声音,止步在了廊檐下。
许是一路过于奔波,进府后柳老夫人的身子就不大好,柳泊舟刚喂她喝过药,正欲替她擦掉嘴角的药渍,就见她的眼泪顺颊而下,“舟儿,娘这一生别无憾事,只是觉得有负月泠,便是死也不能瞑目啊。”
柳泊舟的手瞬间便僵在了半空,只能慢慢缩回来,柳老夫人一阵急咳过后,方才试探着问道:“我见公主知书达理,不如我去求她,纳月泠为妾如何?”不知沉默了多久,柳泊舟才哑声说了一句,“娘,我会替月泠寻户好人家的。”
“可是月泠自幼便喜欢你,若非为了你,这些年,她何至过得这般苦啊?”柳老夫人说罢,便咳了起来,柳泊舟轻轻替她捶着背,不由得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透过轩窗传进梁妟的耳里,她却觉得,好似直接叹进了她的心底。
六
淅淅沥沥的小雨拍打着廊檐,梁妟坐在窗边,怔怔地望着缺月。柳泊舟赴宴归来,身上携着浓重的酒气,从身后温柔地揽住梁妟,“云嘉。”一声轻唤,竟起了无限缱绻,梁妟心下一动,慢慢依偎进柳泊舟的怀里。
伴着窗外雨声潺潺,柳泊舟渐渐施力,仿佛想将梁妟搂进身体里,直到一滴热泪砸在梁妟的面颊上,柳泊舟方才呢喃道:“云嘉,我想……纳妾。”梁妟挣脱他的怀抱,冷脸看向他,“柳大人,我可是大梁公主,你竟敢生纳妾的心思?”
“若是不曾遇到你便好了。”柳泊舟苦笑一声,踉跄着转身走到床边,径直躺了下去,梁妟不知为何湿了眼眶,又坐到窗边,看起了缺月。过了许久,柳泊舟才低声道:“可是云嘉,我好像喜欢你啊。”
次日,柳泊舟便将江月泠送出了公主府,柳老夫人本就病中,急得直接晕了过去。梁妟寻了太医为柳老夫人诊治,看到柳泊舟神色憔悴地站在病榻前,竟觉得他有些可怜。母恩难报,情债难偿,真可谓是忠孝难以两全了。
柳老夫人醒来时已是午夜了,饶是哭得眼睛都肿了,见到坐在一旁的梁妟,亦是放柔了声音,“舟儿,快带公主回去歇息吧。”这一刻梁妟才清楚地晓得,柳老夫人永远不会将她当成家人了,待她便只有逢迎与忌惮。
暮去朝来,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柳老夫人的身子越来越不好,时常念叨江月泠,每逢想起便泪流满面。梁妟偶尔会去探望柳老夫人,却也不过只能寒暄几句罢了。蔺菀日日来公主府陪梁妟,甚至暗中派人盯着江月泠的新宅,就怕两人暗通款曲。
恰逢中秋,梁妟早早便约了柳泊舟去春日垆赏灯,两人已许久不曾好好说过话了,柳泊舟连忙应允。天还未暗时,梁妟就已坐在春日垆的窗边,点了一壶梨花春,看着长街上往来的行人,渐渐红了眼圈。
她知道,柳泊舟是喜欢她的,可是江月泠对他的恩情,成为了困住他的枷锁,越喜欢她,便越痛苦。她实在舍不得让他活在愧疚中,永远欠着江月泠的,也永远念着江月泠。既然这般痛苦,便由她退出好了。
她不是没有想过同意纳江月泠为妾的,可是她明白,自己会妒忌的,他与江月泠本就是青梅竹马,有着年少情谊,爱情是容不下三个人的,她不想自己在无尽的猜疑中,成为一名祈求夫君怜爱的怨妇。
城内的花灯渐渐都点了起来,将长街照得恍如白昼,蔺菀站在春日垆的门旁,向远处眺望着,却一直不曾见到柳泊舟的身影。直到人群散去,梁妟将桌上的梨花春喝了一壶又一壶,蔺菀才神情沮丧地上了楼。
见到梁妟手边放着一盏兔子花灯,心疼地抱住梁妟,梁妟顺势依偎在蔺菀的怀里,笑着看向蔺菀,却是醉得识不清人了,“夫君,我头好疼啊。”她轻轻地为梁妟揉起额头,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因梁妟醉得厉害,两人只好宿在了春日垆。天方亮,蔺家的侍从便来禀报,昨夜柳泊舟竟将江月泠接回了公主府,蔺菀听罢赫然而怒,拽起梁妟便要为她讨回公道。梁妟却不过苦笑,似悬丝傀儡般随着蔺菀走了。
“云嘉,我娘昨夜病重,我……”见到梁妟同蔺菀归来,柳泊舟连忙迎了过去,蔺菀扬手便甩了他一巴掌,“江月泠呢?”柳泊舟满脸自责地看向梁妟,柔声解释道:“我娘太想见月泠一面了。”
“柳大人,我们和离吧,祝你与新夫人白头相守”梁妟仍旧微微有些头疼,却还是笑着说了出来。可惜他昨夜并未来,不然今日便不必同她解释了。柳泊舟与蔺菀一时间都愣住了,看到她脚步踉跄地往屋里走,蔺菀连忙追了过去。
柳泊舟几次想要上前,却又都停住了,其实如此,对他们都好吧。就算真的喜欢梁妟又能怎样呢,他欠江月泠的,此生都已经还不清了,欠梁妟的,便只能来生再还了。
七
无数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似星雨般纷落,不知柳泊舟走了多久,梁妟才觉得头疼微微好了些,慢慢拭去眼角的泪,抬眸向空中望去。她可是大梁最受宠爱的公主啊,便是没有柳泊舟,亦能过得顺遂无虞的。
虽然,她还是很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