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笔下悲剧女性形象探析

2022-02-13 03:53杨倩
青年文学家 2022年33期
关键词:范柳原白流苏曹七巧

杨倩

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

—张爱玲

张爱玲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杰出的女性作家之一,其作品描绘的女性形象多以悲剧结局收场。张爱玲笔下的女性形象,既有柔弱可怜的一面,又有阴毒狠辣的一面。张爱玲的作品多以男权社会为背景,女性被卷入时代的旋涡,无法自拔。男权社会是她们悲剧的根源,女性往往在充满希望之后又被贬入尘埃。

一、渴望爱情的“新”女性—王娇蕊

王娇蕊是张爱玲经典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女主人公之一,也就是“红玫瑰”。王娇蕊是一个勇于追求爱情的女性,在她生活的社会里,她的思想和行为具有新时代的影子,毕竟那个时代的女性在婚姻爱情方面是没有足够的选择权的。她们当中的大多数人虽然渴望真挚甜蜜的爱情,但是不得不囿于时代的局限和思想的禁锢—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不爱的男人。王娇蕊却是与众不同的,她敢于追求自己的爱情,也渴望爱情,是一个具有新思想的女性,这和她从小去外国留学的经历分不开。

王娇蕊出生于一个华侨家庭,之后被家人送去英国读书。他们不惜花重金送王娇蕊去异国留学,不是为了让她受到良好的教育,从而有好的修养、好的工作,而是希望她能够嫁入富裕的人家。男权社会中的女性是没有社会地位的,她们被视为男人的所有物,一切的标准按照男人的喜好培养着,出生在华侨家庭的王娇蕊也无法避免。

英国的社会风气相对开放,脱离了家庭束缚的王娇蕊自我意识逐渐提高,但是名声渐渐地受到了影响,无奈之下,她急忙与富家子弟王士洪结了婚。可受过新思潮影响的王娇蕊對王士洪的感情并不深,她渴望自由,渴望爱情,与众多男性友人有着暧昧的关系。她并不在乎丈夫的眼光,也不在乎世俗的看法。终于,她遇到了她渴望的爱情—佟振保住进了王家。在丈夫出差时,王娇蕊和佟振保产生了感情。王娇蕊与王士洪结合的目的本就是不单纯的,在遇到佟振保以前她甚至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因此她努力争取这份感情,即使被世人唾弃。

王娇蕊太渴望爱情了,与王士洪的婚姻是出于利益关系,她决定摆脱这种无爱的婚姻,去追求自己的幸福。王娇蕊是有勇气的,她敢于正视自己的欲望,不去压抑,毅然决然地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可这样一位大胆热烈的女子却没有迎来她渴望的爱情—佟振保退缩了。佟振保用封建世俗的观念劝说她,畏畏缩缩地离开了她。王娇蕊不顾一切地对佟振保投入满腔的爱恋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回应,她不得不另嫁他人。当八年后两人再度相遇,王娇蕊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热烈如火的女子—她被生活磨平了棱角,有了孩子,可她的丈夫对她并没有真心。

王娇蕊此时已经不再是那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了,她渐渐枯萎,面容憔悴许多。王娇蕊渴望爱情,最终也没有获得爱情。她与佟振保虽然生活在同一个时代,思想却千差万别:一个是在外国长大,受新思潮影响的女性,一个是受传统教育长大的知识分子。王娇蕊的爱情是注定得不到结局的。

二、清醒的“另类”—白流苏

张爱玲笔下女性的命运都很难自己把握,即便是自己努力去改变结局,却也得依靠他人。爱情、婚姻既是女人解救自己的方法,又是推着女人走向悲剧结局的关键。《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是一个努力冲破旧时代束缚的女性,她无法忍受丈夫唐一元的种种恶劣行径,与之离了婚。在那个时代,白流苏被视为“异类”。

本以为家是温馨的港湾,但是离婚回家之后的白流苏饱受家人的冷嘲热讽。为了逃离这样充满利益争斗的家庭,白流苏再次投向男人的怀抱。她想借范柳原之手,彻底地脱离白公馆。白流苏接近范柳原的目的并不是基于爱情,而是因为范柳原雄厚的财力。在男权社会中,女性是没有经济地位的,要想继续生存下去,白流苏必须得依靠男人。白流苏刚刚认识范柳原的时候确实对他的风度翩翩有所留恋,可白流苏离开充满封建思想的家庭去找范柳原的时候并不是因为她有多么喜欢范柳原,而是希望能成为范柳原的太太,不让她的家庭对她继续嘲讽。

白流苏有新时代的思想,却局限于旧时代的禁锢;她努力为自己的未来寻找出路,但奈何只能寄希望于婚姻能把她从腐烂的家庭中解救出来。范柳原是出名的风流浪子,他好拈花惹草,将女性视为自己的玩物,到手之后便弃之如敝屣,他看上白流苏也不过是因为她面容姣好。白流苏愿意嫁给范柳原,但必须是明媒正娶,而范柳原只想玩玩她而已。两个成熟的男女各怀心思,在名为“恋爱”的戏码中相互博弈。香港的沦陷让两人终于交心,白流苏终于得到范柳原的爱情,这看似是一个完美的结局—白流苏得到花花公子的真心,终于从她的家庭中真正地脱离出来。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范柳原在婚后依然没有收心,白流苏只得到了空空的房子。“楼上品字式的三间屋,楼下品字式的三间屋,全是堂堂地点着灯。新打了蜡的地板,照得雪亮。没有人影儿,一间又一间,呼喊着的空虚……”

必须承认,白流苏是一个清醒的人。“自古太多的爱都是始乱终弃的,那些轰轰烈烈我是走不动了,我现在就只想要个结局”,但白流苏在得到经济保障后范柳原并没有给予她幸福感。“柳原现在从来不跟她闹着玩了,他把他的俏皮话省下来说给旁的女人听。那是值得庆幸的好现象,表示他完全把她当作自家人看待—名正言顺的妻,然而流苏还是有点怅惘”,看似圆满的结局其实不过是白流苏得到经济保障的圆满而范柳原在动荡的年代妥协了而已。白流苏在为自己的未来努力争取,展现了男权社会中女性的生存状态,要想解救自己,只能依靠男人。不仅仅是白流苏,《花凋》中的郑川嫦也是如此。

三、没落的花朵—郑川嫦

花是象征着美好的生命,而这美好的生命却渐渐枯萎,《花凋》就是郑川嫦悲剧一生的总结。郑川嫦原本是一个毕业于宏济女中的女学生,她想要上大学,却被封建遗少的父亲耽误。男权社会时期,“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仍然根深蒂固。女子除了逆来顺受男人给安排的命运,别无选择,就算是努力抗争,也会将希望寄托在男人的身上。郑川嫦本对未来充满着美好的希望—“等爹有了钱,送她进大学,好好地玩两年,从容地找个合适的人嫁了”,但是,在父母的安排下她的美好期望戛然而止,他们给她介绍了章云藩。郑川嫦上有姐姐,下有弟弟,她在家里根本不受父母的宠爱—吃的、穿的都是别人剩下的。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郑川嫦只想尽快逃离出去,章云藩自然就成了她必须要抓住的稻草,毕竟她也没有机会去接触别的男人。

其实,郑川嫦对章云藩的印象并不好—他看起来不够高,也不够黑,并不符合郑川嫦对未来另一半的要求。但是,为了逃离这个家,郑川嫦也试着接受他。张爱玲曾在《谈女人》当中写道:“女人在为男人而活着,对于大多数女人来说,爱的意思就是被爱。”在与章云藩相处的日子里,郑川嫦渐渐爱上了他,为迎合章云藩的喜好,她换上早已过时的旗袍—因为章云藩就喜欢那种长过脚踝的旗袍。可后来郑川嫦生病了,生病之后的郑川嫦对人情的冷暖有了进一步的认识:父亲宁可拿钱养姨太太也不会给她花钱治病;母亲怕自己的私房钱被发现,连给她买一个苹果都会思虑再三;男友也弃她而去转身和别的女人谈起恋爱。在病中,郑川嫦连最后的一点儿温情都得不到,她对这个世界很绝望,想尽快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是,在风雨飘摇的男权社会里,自己连结束生命都是一种奢望—她的钱根本买不起安眠药。最后,她只能在病痛的折磨下痛苦地死去,二十一岁便撒手人寰。

郑川嫦在这个世界上感受不到亲情的温暖,她想抓住的爱情也因为她的疾病消散了,但是这也是她自己认为的爱情。章云藩在郑川嫦生病后来探望她,当郑川嫦想和他亲近时,他却只是给郑川嫦掖掖被角。他对郑川嫦说自己会等她,可郑川嫦却在隐隐约约中知道章云藩交了新女朋友,她心中最后的希望破灭。郑川嫦如花朵般的生命最终香消玉殒,隐入尘埃之中。

四、金钱的奴隶—曹七巧

在张爱玲的小说中,不难发现,她笔下女性的悲剧似乎都与婚姻、愛情有关,而亲情又是背后的助推器,一切的根源又是因为男权社会。《金锁记》里的曹七巧本来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儿,奈何兄长贪图钱财,将她嫁给一个瘫痪的男人。但是,曹七巧嫁到姜家,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曹七巧出身在社会底层,她非常渴望金钱。曹七巧听从兄长的安排,嫁给患有软骨病的姜家二少爷,嫁入豪门。曹七巧身份卑微,在姜家这个大户人家,她受人冷落,被人瞧不起,她的丈夫又不能为她撑腰。在丈夫去世后,她长期以来受到的种种压抑、煎熬与困苦通通被毫无顾忌地释放出来。长期生活在封建的大家庭之下,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善良的社会底层人,对金钱的极度渴望让她的性格早已扭曲。

曹七巧被套上了由黄金打造的枷锁—从她进入姜家起,就不自觉地成为被禁锢的女性。曹七巧的丈夫不能满足她对爱情的渴望,她在婚姻生活里并没有享受到婚姻的幸福感。她喜欢姜季泽。曹七巧后来曾想过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嫁到姜家,她自认为不是因为金钱,而是是因为姜季泽。为了接近姜季泽,她不惜牺牲终身幸福,选择嫁给一个无用的男人,那个时候她的心理就是不正常的。但是,姜季泽并不喜欢她,曹七巧想尽办法获得姜季泽的爱情,换来的却是欺骗。曹七巧一步一步地陷入绝望之中,只有金钱才能给她安全感,只有金钱才不会背叛她,她对金钱的看重到了病态的地步。

曹七巧的丈夫去世后,她得到了丰厚的遗产;在分家之后,她成了掌权人,变得疑神疑鬼,总觉得有人贪图她的钱财。她变得贪婪狠辣,暴戾乖张—为了金钱,她狠心地剥夺了儿女们的幸福,她的家庭又成了另一个封建病态的家庭。“七巧就像是一头困兽,一生都在欲望的牢狱中挣扎。”

五、追寻自我价值—虞姬

在张爱玲的笔下,爱情的悲剧是永恒的主题。从古至今,女性都难逃一个“情”字。在爱情里,女性往往比男性沦陷得更深,甘愿成为男人的工具,甚至为他们牺牲。但张爱玲笔下的虞姬不同,张爱玲在她的《霸王别姬》中提到,如果项羽最后成功了,那么虞姬会得到一个“贵人”的称号,这个“贵人”称号将是虞姬一生的枷锁。她会失去自由,在深宫之中忍受寂寞,最后容颜失色,还会被项羽抛弃,死后会得到一个“端淑贵妃”或是“贤淑贵妃”的谥号。这些是虞姬心里所想。可见,虞姬是一个具有现代独立意识的女性,她开始思考自我的价值,她不再甘愿成为项羽的附属,她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张爱玲笔下的“虞姬”和我们所熟知的“虞姬”有所差别—我们会为历史上忠贞不渝的虞姬所感动;可是张爱玲的虞姬不仅仅是为了追随爱情,她是要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者。

“大王,我不会跟在您的身后,让您分心,顾虑我,保护我,使得江东的子弟讪笑您为了一个女人失去了战斗的能力。”虞姬很清楚自己在社会的定位,她知道在乱世当中一个弱女子的处境,也清楚男人的秉性。如果项羽成功了,那么她只能成为他众多姬妾当中的一个;如果项羽失败了,那么她就可能成为刘邦的战利品,或者是跟随项羽在战场当中被杀死—哪种结局都不是她想要的,但这注定就是她的命运。“四面楚歌”让虞姬明白,项羽是要失败的,她追随了那么多年的爱人已经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所以,当项羽再要求虞姬跟随他时,虞姬拒绝了,而项羽却误解虞姬是贪生怕死,虞姬只是微微一笑,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项羽十分悲痛,可这对虞姬来说确实是最好的结局。虞姬此举是她在为自己的命运抗争。不过,可悲的是,这样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只能用结束生命的方式来反抗时代对她的安排,实在是可惜、可悲、可叹。正如张爱玲写的那样,就算项羽成功了,虞姬的结局也是悲剧的,在乱世当中,坚贞不渝的爱情会随着时间流逝,男人的本性就是如此。然而,项羽失败了,虞姬的结局是一场完美的悲剧。对于虞姬来说,生命的逝去是她摆脱命运最好的选择。

综上所述,王娇蕊、白流苏、郑川嫦、曹七巧和虞姬,每个人的悲剧都以不同的方式结尾,但是背后体现出来同样的悲剧根源—男权社会。在她们各自生活的社会里,女人都是附属品、牺牲品。她们不是没有反抗过,但是反抗的代价太大—失去了自由,甚至献出了生命,时代的束缚让她们以悲剧的方式收场。前贤曾说过,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东西打碎给人看。张爱玲笔下的女主人公在最开始出场的时候都是美好的形象,但是随着故事的深入,美好的形象渐渐被打破,成为悲剧。张爱玲的作品,也是她悲剧一生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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