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鹏
(聊城大学 文学院,山东 聊城 252000)
晚清易代之际,西方列强入侵与国内频繁战乱改变了知识女性的生活,给她们带来强烈的心灵创伤,一方面要直面天灾人祸所导致的拮据生活,一方面接受着西方思潮与程朱理学碰撞后的尴尬与惊喜。战乱导致女性成为被荼毒最深的群体,同时也为女性创作带来了契机。与传统闺阁诗人创作不同的是,她们对社会、政治及文化阅读接触的深度与广度远远超过了前代,根植于民族心理的强大文学传统,并与政治生活构建起一种深层次的依存关系。她们跳出了伤春悲秋的闺阁叙事与历史吟咏空间,扩大了关注视野,并刻意去触碰“当下”身边发生的人事、国事、政事,开启了对国家、民族、社会等重大政治事件的探讨。不仅有个性抒怀,还呈现了对现实世界的感悟。她们由鸦片战争之际对英国殖民者“螳臂翻思撼车轴”的鄙视转向亡国灭种的焦虑与直面战争,从闺阁“写景绝胜摩诘画”转向家国“感怀恰似杜陵篇”的史诗叙事。尤其是庚子事变之际,救亡、抗争、离别及个体生命的体认成为此时期女性书写的主旋律。
一
颠沛流离的生活,敏锐的政治视觉,使许多“闺阁诗人”有意识地构建庚子战乱印象,来传达特定的政治理念。如兰隐女士的《时事有感》[1]:
铁甲轮舟海上来,连天烽火战场开。将军徒有虚名号,电报频闻失炮台。
大错何人竞铸成,联军一霎逼京城。谋臣猛将如云雨,只护君王冒露行。
大祸偏能动两宫,群臣西去走如风。惊心各抱头颅在,那管苍生血染红。
药石名言未肯听,长沙痛哭封朝廷。晨钟暮鼓声常续,但愿龙楼一梦醒。
偃甲藏崭战局终,老年宰相惯和戎。千秋史册生辉处,洋务频频立大功。
可怜黑地与昏天,中有千人长夜眠。八百钟声先觉处,警心还赖数公贤。
开头四句诗指出了庚子事变的起源地及双方交战的结果。1900年6月17日,八国联军与清军在天津大沽口发生交战,因荣禄等拒援总兵罗荣光,导致大沽口炮台失陷,罗荣光最后壮烈殉职。罗荣光镇守大沽已有24年,早在1888年,他所经营下的大沽口炮台被醇亲王誉为“天下第一海防”,并因此晋升为直隶天津镇总兵。大沽口失陷后,英国海军中将西摩尔率领八国联军从天津租界出发,向北京进犯,很快兵临京城,引起统治者的恐慌。在主战派和主和派一番争吵下,主战派占据上风。慈禧下达对外宣战诏书。结果八国联军攻占北京城,慈禧携光绪帝逃跑。“惊心各抱头颅在,那管苍生血染红”再现了统治者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无情及置百姓于水火的残酷。“药石名言未肯听,长沙痛哭封朝廷”句则化用“贾生涕”的典故,期望统治者能够从逃亡中惊醒,挽国家于危亡,救黎民于水火。庚子事变以清政府求和并牺牲巨大利益而告终,主持议和大臣李鸿章成为人们诟病的对象。诗中指出了李鸿章与列强交往的政治手段“老年宰相惯和戎”和发迹史“千秋史册生辉处,洋务频频立大功”。战争结束了,但列强吞并中华的野心还在持续发酵,国家的发展在何方,那些沉湎于暂时稳定的百姓,还需要先觉的贤公们出示良方。全诗笔墨所着之处,诠释了庚子事变的整个过程及自己对时事的针砭。
1901年《辛丑条约》签订后,举国哗然。清政府重蹈割地、赔款旧辙,来换取西方列强暂停侵略的做法,激起民愤。吕湘在《庚子书愤》[2]中呼唤同胞重新振作起来,挽救破碎江山于危亡:
五云楼阁凤城中,太液波惊一夜风。铁骑昔曾凌上国,金戈重又召西戎。朝臣妄起封狼策,草寇翻思汉马功。毕竟何人为画策?铸成此错恨无穷!
乘舆迁播向西驰,想见秋风动黍离。秦地山河迎辇跸,京畿烽火遍潢池。危时谁下袁安涕,和议仍劳魏绛辞。剩有蟠根仙李在,北门锁钥要能持。
春明回望暮云遮,少小曾经作寓家。九陌黄尘飞战血,千门凉月咽胡笳。衣冠已极包羞叹,粉黛还与不节嗟。闻说枯骸同入劫,摸金校尉惨何加。
中原何日履康庄,从此强邻势益张。四百兆民愁海共,百千亿数辱金偿。迂儒未解维时局,毅魄谁期作国殇?寄语同胞须梦醒,江山满眼近斜阳。
此组诗用多个历史典故来记叙庚子事变的关键人物和事件。第一首用“封狼居胥”“汗马功”来指代朝中群臣与义和团的政治述求即挑起战乱的根源。第二首用“黍离”“潢池”来指两宫仓皇逃难与义和团抗击列强的状况,“袁安”指代以袁昶为首的反对围攻使馆和对外宣战的“庚子五大臣”事件,“魏绛”“蟠根仙李”“北门锁钥”三个典故诠释了李鸿章虽年迈但位尊,希望他能够把守住国门。后两首诗则借用典故来表达自己的政见。“康庄”与“强邻势益张”、“迂儒”与“毅魄”形成鲜明对照,国家要恢复到盛世,则必须驱赶出侵略者日益扩张的在华势力。可是“枯骸同入劫”“百千亿数辱金”的劫难如何摆脱?靠那些倡导变革的“迂儒”吗?“百日维新”的败局还未收拾,去哪里寻找能为国捐躯的将士?希望同胞们能从愁海中走出来,来拯救“满眼近斜阳”的江山。结句融情入景,豪情与沉郁并存,充满国民之忧。初我评其曰:“温柔绮丽之胸,忽发慷慨悲歌之气,一二警语,骂倒须眉,何图警世药石之言,竟出纤纤一女子之口。”[3]
晚清闺阁诗人随父(夫)宦游的生活,有时还与父兄及夫君讨论政事,使得她们视野开阔,并将政治意识寄意于诗文中。如杨蕴辉《庚子闻警感事》[2]134‐135:
遥傅风鹤信频惊,九国连锋竟猝撄。厝火积薪危未计,倾巢剔幕祸先萌。老臣谏疏筹边慎,骄将偏师侮敌轻。国本动摇兵力竭,邀功应悔请长缨。
迁都变法两无端,讵识天心骤夺难。劫历虫沙新壁垒,魂招猿鹤旧衣冠。漫天毒雾胡氛急,刮地腥风战骨寒。君处忧危民处困,不堪翘首望长安。
忧国无如辅国难,千钧一发系危安。九天制草出丞相,三字奇冤到谏官。颈血长溅柴市碧,忠忱留照史书丹。伤心尺二单于约,地下龙逢掩泪看。
和戎乏策靖边尘,虚负纷纷许国身。河北官军徒赤甲,城南妖盗尚黄巾。金瓯一掷拚孤注,砥柱中流赖几人?瀚海洗兵应指日,白头尽瘁有元臣。
诗起于传闻,写八国联军入侵时举国上下对敌的态度,主战与主和各抒己见,完全忽略国库空虚,国力衰弱的现实,为邀功而逞一时之强,必遭到血的报复。当统治者还在迁都、变法中摇摆,敌人已经长驱直入,直达京城。那凶残的屠戮,即使野老在世,也难以哭诉于纸墨。此时遥望山河,哪里还有净土,内困外扰,早已脸面尽失,求和是必然,但替罪羊的无辜碧血洒地,只能留给历史去书写。灾难何时结束,国家振兴还需要中流砥柱之才,国家、民族重振才有希望与未来。
再如包兰瑛的《庚子团匪与西人构兵感赋》[4]:
尝怪漆室女,开口忧国事。上下数千年,乃睹陵夷势。中日一战后,要求靡弗至。薄海赋同仇,草茆仗大义。宋之大行民,晋之坞主辈。心腹不可知,慷慨饰意气。团匪乘隙起,乃袭前人智。谁秉国之钧,汶汶失调剂。咤叱丁甲神,郭京如儿戏。联军怒相轰,鱼羊纵吞噬。夜半禁城开,车驾长安避。金瓯碎不完,一败遂涂地。李头虽倡乱,季龙岂无罪。中外均一辙,感此心如醉。剪烛夜窗前,忧来发深喟。
诗人开篇借用“漆室女忧”的典故来写女士忧国本为多虑,但国难当头,女士也应该承担起责任来。接下来叙写庚子事变的发生,甲午海战已经让中国陷入国贫民哀的困境,突然间出现的义和团,更将国事拉入混乱中。义和团所宣称“刀枪不入”的法术,如郭京“神兵”亡国,是非常荒谬的。他们与洋兵交恶,导致八国联军围困紫禁城,两宫西逃,京城成为碎瓯之地。“李头虽倡乱,季龙岂无罪”句,诗人借用李自成与石季龙两个历史人物指出这场战争的失败,与义和团与皇族内部权势之争有着密切的关系。站在历史的角度来看这场战争,义和团与八国联军入侵给百姓带来的灾难是同等的。
回顾历史,西方列强侵略中国预谋已久。庚子事变,义和团不过是其导火索。随着冲突延伸到清政府与列强之间的正面交锋,战争走向发生改变,升级到国际战争。清政府上层统治者间也是矛盾重重,尤其是慈禧太后和光绪帝的关系经戊戌变法后达到白炽化。常州女子赵爱华,作有《庚子感事》[5]二首:
故国平居思正长,秋风野哭断人肠。连宵羽檄传烽火,遍地榛荆入莽苍。屋角畏闻啼夜鴂,城中争说换新皇。香街翠阁浑如画,转眼藤芜剧可伤。
朝野无人识至尊,瀛台幽怨更休诧。新丰杯酒逋臣痛,燕市萧声帝子魂。碧血东流啼祸水,红灯西照谰妖言。颐和园畔秋蝉急,吹入长杨梦不温。
这两首诗蕴涵的信息是非常丰富的,将整个庚子事变时期的重大事件都包含进去了。如慈禧太后想废黜光绪帝,因外国人的干涉,最后将光绪帝囚禁瀛台。同时悬赏捉拿康有为等主张变法之逋臣,相信义和团“红灯照”的迷信之说来消灾避难,最终以两宫西逃为结局。同时,还记叙了八国联军进京后的奸杀抢掠,“香街翠阁浑如画,转眼藤芜剧可伤。”袁昶等成为替罪羊而“碧血东流”之事。虽然诗人没有对庚子灾难的评议,但全诗在凄咽的情调中留下了对战争和侵略者的厌恶与憎恨之情。
这场战火以清政府的妥协并付出惨重代价得以平息,慈禧太后为保住皇权,“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来换回列强“惩办祸首”的要求。对外屈膝媚骨,对内如财狼噬骨。为还庚子赔款,清政府大肆搜刮百姓。1904年《安徽俗话报》刊登了黄金世界之女名士的《十杯酒·讥苛税也》[6],录如下:
一杯酒儿祸连天,皇太后信服那义和拳,仗败了把都迁,嗳嗳呦,仗败了把都迁。迁都迁到长安去,王爷宰相笑呵呵,向各国去求和,嗳嗳呦,向各国去求和。
二杯酒儿酒正暖,求和又要赔洋款,赔款四万万,嗳嗳呦,赔款四万万。大臣忙把旨意传,各省都要摊赔款,不问长和短,嗳嗳呦,不问长和短。
三杯酒儿酒又酸,惊动各省文武官,忙把旨意传,嗳嗳呦,忙把旨意传。抽民膏血赔洋款,金银来把江山换,太后好回銮,嗳嗳呦,太后好回銮。
四杯酒儿汗淋淋,衣食儿女众百姓,十家九家贫,嗳嗳呦,十家九家贫。而今又要筹款把洋人,抽捐告示贴街心,众人见了吃一惊,嗳嗳呦,众人见了吃一惊。
五杯酒儿泪纷披,百货加捐价钱起,穷百姓哭啼啼,嗳嗳呦,穷百姓哭啼啼。筹议局子纷纷立,筹议委员大欢喜,得了好差使,嗳嗳呦,得了好差使。
六杯酒儿泪如泉,亩捐铺捐又房捐,委员们还垂涎,嗳嗳呦,委员们还垂涎。唯有铺捐弊更大,豪商大店暗里免,攒的是穷人钱,嗳嗳呦,攒的是穷人钱,嗳嗳呦,攒的是穷人钱。
七杯酒儿没天良,委员州县细商量,算一笔糊涂账,嗳嗳呦,算一笔糊涂账。小官攒钱瞒大官,大官也要瞒皇上,大家把胆放,嗳嗳呦,大家把胆放。
八杯酒儿记心旁,委员勒派莫阻拦,个个铁心肠,嗳嗳呦,个个铁心肠。得罪委员罪难当,打小板子坐班房,不容诉短长,嗳嗳呦,不许诉短长。
九杯酒儿酒难吞,百姓抗捐官动兵,村庄一扫平,嗳嗳呦,村庄一扫平。有兵不把国土保,有炮不把外国征,专打本国人,嗳嗳呦,专打本国人。
十杯酒儿酒已倾,纳税国家虽本分,苛收也难遵,嗳嗳呦,苛收也难遵。外洋税则民所定,中国勒捐谁敢做声,可怜中国民,嗳嗳呦,可怜中国民。
忍气吞声做个词人,零落乡关深闭门,要将心血洗乾坤。来日天难问,暂收拾雄心消好春。
这首歌诗从清朝最高统治者写到最底层的百姓,如何承担庚子事变的结果。如同一个食物链,最上端的是八国联军,他们以赔款来惩罚“罪魁祸首”慈禧太后。慈禧不顾以牺牲四万万百姓的利益为代价,换取回銮登殿,继续延喘统治。面对9亿两白银的赔款,清政府层层下达抽捐告示,并成立筹议局。筹议局的官员上瞒下压,形成一个贪污的小群体。他们对待百姓,更是凶残到极点。本应保疆卫国的士兵、大炮,却成为压榨民脂民膏的武器。全诗在作者的慨叹中结束,希望能重洗乾坤。
上述诗歌因庚子事变而作,虽选取角度不同,并夹带着个体的国族观念,但如史家之笔,记载了历史事件的真实。从这些文字里,我们可以还原曾经的历史场景,战场的厮杀,经炮火摧残后的残垣断宇,蹒跚于路途的褴褛,血色江河,这是何等凄惨的民族画卷。同时,瘦骨嶙峋的饥民与肠满脑肥的官吏又是一个鲜明的社会缩影。正是这些立体的、鲜活的视觉冲突,传达她们对海晏河清的祈盼,对列强的同仇敌忾,对唤醒同胞的渴望。
二
女性关于战争的记忆,多来自山河破碎、漂泊无依的人生体验。在庚子事变的书写中,最优秀的当属薛绍徽的《丰台老媪歌》[7],她以歌行体的方式描写了老媪在战乱中所见所闻。全诗以老媪的自述的语调铺陈开来:
丰台有老媪,行年四十五。鬓发若雪飘,腰背如弓弩。半面带疮痍,一足行偻俯。自言生小时,本是农家女。十六礼加笄,颜色亦娟楚。二十始嫁否,生计在田土。五产得三男,饥饿缺禾秬。蚕多桑自稀,屋破萝难补。欲图儿女安,托身某爵府。襁褓抚格格,朝昏为哺乳。虽然等贱役,犹幸能得主。傭赀月数金,寄与夫收贮。纵是各一方,饱煖俱得所。荏苒十余年,焉敢辞辛苦。
老媪少年时也曾是充满梦想的少女,但结婚后就陷入多子、贫产的困境。为了儿女生活,投身到爵府,虽然地位低下,但与主子相处还融洽,每个月所得佣金,还能维持儿女与丈夫的生活。就这样辛苦了十多年,因战争的到来,即使这样的生活也维持不下去了。社会巨变的沧桑和逃亡生活的切肤之痛,非亲历者无法体悟。老媪辗转回到家门之后,看到的是另一个场景:
迨及抵家门,蓬蒿塞茅户。诸儿如我长,食我宰童羖。邻里见我归,醉我具蒸醑。怜我面目非,惜我形体伛。我自得生存,已自邀天祜。(《丰台老媪歌》)
在儿女及相邻唏嘘怜悯中庆幸自己还活着,虽然肢体与心灵已被战争折磨的憔悴,还惦记着自己抚养的格格,多次去探寻,终是杳无音信,母爱的天性自然流露。打破老媪生活的根源来自三个角色:义和团、爵主、八国联军,首当其冲的是义和团:
忽闻津沽间,团民善用武。默默持禁咒,炮火不足御。亡何长辛店,铁轨折如缕。不意京城中,红巾亦飞舞。跳掷类醉狂,喘喊等豺虎。竹竿当戈矛,铅刀比斤斧。或系三尺男,乳臭才学语。或系五尺童,髫发覆眉宇。嬛薄无赖辈,屠沽杂牧圉。去则潮倏落,来时蚁相聚。(《丰台老媪歌》)
义和团创立初以受命于神、刀枪不入来迷惑百姓,实际上他们保家卫国的工具“竹竿当戈矛,铅刀比斤斧”,团队来自“乳臭”“髫发”“嬛薄无赖”“屠沽杂牧”,组织“去则潮倏落,来时蚁相聚”,就这么一个成员混杂、装备落后的松散团体,却宣称可以退强虏、收失地。一旦真遇到敌人,他们瞬间转变成“团民变顺民,慑伏似鼪鼠”,对待百姓则“终则露真相,剽掠成莽卤”“死灰忽复燃,团民更啸聚。骚扰到鸡狗,搜索按门户”。义和团由成立初“反清复明”转向“扶清灭洋”,充分说明了清政府对待义和团的态度。“爵主”只不过是统治者的一个化身。“爵主”面对义和团宣称“谓能大中国,可以退强虏。不必曹沫劫,侵地能归鲁;不必相如缶,赵璧谁敢侮”,采取了“爵主顾而笑,忠义诚可取。民气既欲伸,即藉作心膂。遂迎入府第,焚香具鸡黍”,可“只应一念差,偏信在妖蟲”,义和团在“江米巷”与八国联军战败后“拔刃围府第,摸金倒箱莒”,“开门揖群盗,板荡实自侮”已经晚矣,最终得到一个“爵主逾墙走,王妃不知处”“一片瓦砾场,哪有旧衡宇”家破人亡的惨局。
义和团与洋人发生冲突,祸及百姓。“飞炮日夜喧,伏尸莫计数。附近玉河桥,烽火森如炷。阎闾并阀阅,焦烂馀柱础。只杀书记生,军声更扬诩。讵知英公廨,巍然仍安堵。”(《丰台老媪歌》)战争中,百姓是无辜的,却成为承担战乱的载体。而发起战争的双方,在实力对比悬殊的情况下,出现了“途中遇洋兵,胡笳和铜鼓。革靴橐橐行,颇似严步武”(《丰台老媪歌》)。之前还“倘有腹诽者,饱之以刀俎。血肉惨狼藉,目所弗忍睹。且复展刑威,勾连到当 㝉 。重者显诛戮,轻者系囵圄”(《丰台老媪歌》)转之为“朝官亦星散,麻鞋若杜甫。行李半萧条,不复似簪组。败卒与残兵,零落弗成伍。虽不任干城,犹足扰商贾”(《丰台老媪歌》),昔日对百姓飞扬跋扈的官兵遇见洋人之后狼狈形象落笔而出。《丰台老媪歌》借老媪之口,刻画了八国联军、清政府统治者和义和团的种种行迹,客观地反映了庚子事变带给无辜民众的灾难。作为底层妇女在庚子事变中的生命体验承载了历史意识,“《丰台老媪歌》五古一首,记庚子事,尤无愧诗史。”[8]
鲁迅因“弃医从文”的抉择改变了他的一生,早于鲁迅的曾懿却因“弃文从医”而闻名于世。早年曾懿随夫宦游,以身体写作的方式记录了社会与心路历程的转变。在庚子时期,袁学昌任安徽全椒县知县,她随夫而居,但长子袁励祯与四子袁励衡皆随舅父蜀章居住在北京,遥想京城战乱纷纷,曾懿担忧的是亲人的安危。于是写下了《全椒官廨即事感赋》[9],其四曰:
丹心铭帝阙,骨肉阻关河。冀北烽烟壮,江南感慨多。
连天悲鼓角,何日奏饶歌。愿觅岩栖隐,结茅补薜萝。(庚子遭拳匪之乱,时大、四儿均在都中,依蜀章三弟处)
此诗首联便直抒胸臆,表达了诗人情系祖国与骨肉相离之痛,再多的慨叹与战争所带来的现实之痛,也无法阻挠对和平的期盼,让疲惫不堪的身心得到抚慰。诗的自注用“拳匪”来指代义和团,明确了曾懿所代表的社会阶层,所以诗人期盼清政府早日“奏饶歌”是阶层利益所致,与时人指责统治阶级误国并期盼建立新世界的诗歌出现了思想错位。
同为宦官眷属的郭筠,对庚子之变作出了另一番感慨,在八国联军围攻京城之际,远在湖湘的郭筠不免担忧起居京的儿子曾广镕及其女儿,在《天津既破,京师震怛,广镕父女居围城中,兵乱道梗,未卜何时南来》[10]中写道:
清宵无奈数闲更,笳鼓喧喧五夜惊。魏绛和戎真下策,骠姚鏖战岂干城。中原浩劫悲荆棘,津海烽烟绕旆旌。回首觚棱今夜月,梦儿辛苦忆神京。
上方多难岂无愁,绝塞风云海国秋。薄宦人犹滞京国,狂澜谁挽奠神州。兵戈扰攘思良将,鱼雁浮沉怨寄邮。青雾迷天隐红日,长安北望使人愁。
手诏频闻出禁中,朝仪听断景阳钟。天吴险绝愁胡虏,王室凌夷召犬戎。塞上阴霾飙白雪,海门腥蜃涌潮红。草莱那有匡时略,几点青燐漫太空。
同样是离别思子,郭筠站从史家的角度来审视给她们带来骨肉相盼的根源:“魏绛和戎”“嫖姚鏖战”。在“烽烟绕旆旌”的京城,儿孙是否平安,化用杜甫“万方多难此登临”与李白“长安不见使人愁”诗句来寄托离愁。清政府一直在努力解决这场战争,虽然上谕频发,群臣筹谋,但他们的妥协投降,前线将领的贪生怕死,是不能扭转乾坤的。“草莱”指代义和团,他们怎能有“匡时略”,最终只能遍野腐尸。诗人用跨越时空与地域的想象,寄予敏锐的政治思想,来展现对历史现实的批判。对闺阁诗人来说,郭筠不再局限于家庭,而是融入社会,有意识地参与政治批评。
战乱中的离别,让人满绪愁思,尤其是在漫漫长夜,离家的思妇更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言敦源在国难猝临时还宦游在外,既不能归乡,也不能夫妇相守。在中秋佳节之际,言敦源受征开赴战场。夫人丁毓瑛将这种离绪情思写入诗中[11]:
夜静空庭雁唳群,商声偏送枕边闻。无家正值沧桑变,有泪难禁骨肉分。极目乡云侬陟屺,惊心烽火婿从军。那堪又到中秋节,寂寞兰闽万绪纷。
“无家正值沧桑变,有泪难禁骨肉分”的酸楚之言,叙说着“婿从军”的担忧与离愁,也遮蔽了“极目乡云”的失望。单就一个“惊心”,透视着诗人对夫婿从军的焦虑与惶惑。
生离总有重逢日,死别却是让人难以承受的,尤其是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种肝肠寸断的别离。著名诗人、评论家陈衍的儿子声渐死于京师庚子之乱后,其妻子萧道管写下了思儿诗《哀渐儿》[12]:
我生不忍残一蚁,我子乃以饲豺虎。我子于我果何人,三春空桑聊尔汝。茫茫无天哪有道,咎以不仁彼无语。干将莫邪刚必折,弱居六极又无取。不刚不柔是底物,玉碎土崩日旁午。黄土抟人偶儿戏,调水和泥满寰宇。成例既开遂莫禁,土满人浮孰能御。大荒大疫及水火,万不去一何足数。唯有生人能杀人,以一杀万疾风雨。此时乃信弱者亡,脆女稚男膏野土。本无魂魄又何知,万里关山梦亦阻。
诗人将丧子的悲哀表现得淋滴尽致,以至于陈衍“极为悲痛,向以不忍卒读”母子之爱,人间大爱。亲儿早逝,对一个母亲来说那是一生之痛。诗人首句便向苍天追问:自己一生“不忍残一蚁”,为何“我子乃以饲豺虎”?于是诗人从儒家的“仁”转向道家的“刚”“柔”之辩。为什么不刚不柔的中庸之道还是不能存世?上天造人就赋予了生存之权,就应该让他承顺自然而生长,虽然“大荒大疫及水火”的灾难不可避免,那也只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可恨的是诗人的儿子不是淘汰于自然,而是丧身于战乱,是由统治者私人之欲所引发的战乱。他们借手中之权,肆意而为,视百姓的生命如同草芥,用“以一杀万疾风尔”的手段去剥夺那些“脆女稚男”的生命。以人杀人,远远超越了自然之灾,生命的价值与生存的权利就在统治者满嘴仁义道德的谎言下被践踏。诗人从单纯的个人情怀描写转入深层的社会思考,并引发了对上层建筑的控诉,主题自然升华,承继“在心为志,发言为诗”的传统,赋予了易代之际的新思维。
三
若晚清闺阁诗人们只沉浸于史诗叙事与身体写作中,则与之前的女性书写没有区别,只是一个承接的关系。自洋务运动以来,在男性呼唤女性承担国族救亡的呼声下,女性随夫走出国门的履历及兴办女学、女报等活动,激发了她们的性别意识与权力,女性逐渐以独立的个体走向社会并参与国家建构。
冯煦在《皇清浩封一品夫人陈尚书继配许夫人墓志铭并序》[13]里记载:
庚子,拳祸炽,联军入京师。两宫西狩,尚书方尹顺天,京曹官纷然将家而南,夫人坚不行。……尚书彷徨中夜,继之以泣。夫人愤然曰:“际此时艰,岂一泣能济事?联军骄纵,全权艰棘,君知之,行在诸公不知也。且各国遇我情势,亦殊非一致要挟者。”
1900年陈夔龙任顺天府尹,同年8月14日,八国联军攻陷北京后,陈被任命为留京办事八大臣之一,又再任顺天府尹。如此权高位重之臣,面对骄横联军、驻使,也只能长夜叹泣。陈夔龙的夫人许禧身却能冷静处之,可见其胆识及远见超越于男子之上。许禧身作为一名女子,虽不能亲临战场,保家卫国,但在她的诗篇里充满着爱国之忱。如《庚子之难时居京师,闻两宫蒙尘感赋》[14]:
翠华西幸万民惊,九国连鸡逼帝京。本欲捐躯犹未决,奈何女幼系侬情。仓促移家不择楼,小园寂寂草萋萋。通宵聚坐愁君国,烽火连天月渐西。(其时与筱石静兄纹女叙坐)颠沛流离一载中,光阴似电又秋风。莼鲈虽动思归念,惜别情怀两意同。劝君珍重勉加餐,无限离情欲写难。若虑深闺怀远道,频将鱼雁报平安。(议和不果,筱石劝余先回杭,后未行)
这首诗用“惊”“逼”两字来表现战争来势凶猛,本想沙场捐躯,受幼女所牵连而不能实现。这里许禧身用“莼鲈之思”与“鱼雁传书”来表达对故乡的眷恋和对丈夫的牵挂。诗中“本欲捐躯犹未决”句,将其创作推向另一个高点,既由闺阁悲吟转向社会参与。许禧身的回忆性书写中,多次提及“庚子事变”。如《笔记》[15]中言:
庚子年,洋兵入城,女尚随侍膝下,同陷危城,烽火达旦,安得不惧,唯有待毙而已。……或谈及某事,所料者余与女意皆合,且言无不中,惜为女子不能效绵薄之力耳!
庚子之乱,两宫西幸,女闻而泣下曰:“君后如此,我辈何安?”十二龄弱女忽出此言,亦奇矣!七月二十一日,洋兵枪炮逼城,余不得已,怀利剪与阿芙蓉膏以备非常。
这两段文字记叙了母女二人直面战争的恐惧经历,而且传达了二人随时殉国的忠义形象。在特殊的时代格局中,作为一介女流,许禧身的报国志,政治谋略,是值得称赞的。许禧身终因家庭所累,没有迈出家门的魄力,虽然是同时代女性的共性与局限,但已经渐露曙光。
当义和团兴起时,曾纪官之妻刘鉴有《闻都中拳匪肇事感书》[11]391:
遍地红灯奸谶合,兵称首善震全球。邻封久已眈雄视,左道何堪与国谋!函谷一关仍洞敞,狂澜百丈更横流。军储匮乏仇雠众,郭李何从展壮猷。
水旱频年生计拙,何堪兵革又相寻。远惊直北夷轮集,近悚湘陬伏莽深。榆塞烽烟悲既往,荒亭麦豆感而今。吾家先德承忠孝,忧国尤胜漆室心。
关于义和团的信息,远在湖南的刘鉴只是道听途说,但却预感到义和团的旁门左道是不能与大兵压境的八国联军相抗衡的,同时清政府没有防备之心,军资匮乏,这一仗必败不可。再加之内地烽火连天,天灾人祸,危机四伏,更引发诗人的担忧。悲愤的心情在《吴渔川侄婿奉使来南展慕陶侄手书》[11]392中迸发:
北道烽火连七月,双鱼忽跃喜犹惊。凄凉从嫂焚庐劫,怆恻阿咸避地情。尽自痴心津海捷,何堪触目顺民旗。搬砖运石朝衣污,谁向苍穹诉不平!
虽然知道梦想是不可能实现的,但还是幻想这场战争传来捷报,可听到那些被迫臣服的百姓,那些被驱赶劳作的官员,不禁向苍天追问这究竟何为。刘鉴的家庭出身决定了她的意识,在《满江红·庚子感事》[11]499‐500中试图重构满清大业:
风鹤惊心,家书梗、梦魂飞越。深愤憾、顽民悍族,祸延君国。蚕食鲸吞东道尽,狼奔豕突神京兀。最堪伤、宫府半凋残,金瓯缺。 求言诏,几微澈;匡时略,条陈切。叹饷储匮乏,莫舒筹策。革旧维新期后效,卧薪尝胆尊前辙。待从容、再复富强初,恢宏业。
烽火经年,痛畿辅、首罹浩劫。想当日、翠华西指,仓皇急迫。羸马敝车颠越险,豆羹麦饭供承缺。况长途、十户九无人,增悲切。 天潢胄,声威歇。台衡宰,犹未竭。奈联邦十一,互施抑勒。赔款止兵和约定,达聪明目邦交协。庆尧天、重整旧朝仪,胪驩切。
第一首词指的是因义和团而遭致祸端,让整个京城陷入凋残混乱中,面对山河零碎,还希望有识之士能够出言诏,继续实施变革,承认国库空虚的一时之难,最后实现富强大业。第二首词记录了两宫避祸及途中所遭遇、见闻,指出列强狼狈为奸,联合起来侵吞中国权益。通过赔款、止兵等与列强短暂交好,希望利用短暂的平定,趁机励精图治,重振邦国。
家国分裂,促使女性思考人生问题,思考生命存在的意义。在这个新旧嬗变的时代,女性感受时代风云侵袭的同时,闺阁悲吟与国族救亡紧密地捆绑在一起,并产生了共鸣与融合。在男性试图将国耻追加于女性,并通过兴女权等方式让女性承担民族救亡责任之时,女性并没有盲目追随,而是有了独立思考。如何营造安身立命之所,实现自我价值与社会价值相互认同则是晚清女性深入思考的主题。她们不再服膺于男性,希望自己独立于世:“烽火几时收,中洋战未休。空怀忧国恨,巾帼易兜鍪。”(《杞人忧》)①秋瑾原著.郭长海,郭君兮辑注.秋瑾全集笺注[M].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年版,第27页.“竟有危巢燕,应怜故国驼。东侵忧未已,西望计如何?儒士思投笔,闺人欲负戈。谁为济时彦?相与挽颓波。”(《感事》)①109八国联军侵入北京时,秋瑾在湖南家居,这两首诗正是写于此时。她为国事而心焦,希望自己能荷戟战场,与弃笔从戎的战士们一起挽救民族危亡。在这里,秋瑾没有哀吟之音闺阁之态,完全是一个飒飒英姿走向战场的女子形象。再如素芳女士的《闻天津乱后情形慨然有感》“回首暗心惊,仓皇涕泪流。可怜天险地,变作野蛮城。铁甲联军驻,金汤旧垒平。乡关空怅望,何日进文明?”②素芳女士.闻天津乱后情形慨然有感[N].大公报附张,1902‐09‐18[0001].战争的惨痛记忆是难以抹杀的,更应该在惨痛的教训下,积极进取,期待文明早日实现。
除了诗歌外,关于庚子记忆的文章也常常见诸于报端,发表在《女子杂志》上的文章《记庚子之变》[16],作者吴峥嵘,录如下:
溯自康梁案后,西太后愈恶外人。方是时山东拳匪渐起,东抚袁世凯,颇具才识,驱之出境,匪乃至直隶。直督裕禄者,皇戚也。亦素恶外人,思利用匪以窘之。遂邀入暑,并筑台师事之。旋各国公使上书政府,斥匪不法。光绪帝命裕查办之,裕疏称曰是保皇之义民也。时秉政者为端王,遽颁万金奖匪。匪受库锡,势愈张,遂树帜曰“扶清灭洋”,由天津蔓延及京。沿途骚掠,官吏不问。各公使又以诘政府,政府使赵舒翘往查。一日西太后游颐和园,翘至,后问曰:“果义民耶,抑匪耶?”翘以端王故,未敢直言。奏称臣愚味,愿更遣亲信者查之。乃复遣刚毅,毅满人也。寻覆命曰:“彼实义民,天福清室,降此神助。”太后遒召之入京。朝有明达者,如袁爽秋、许竹筠辈,谏弗从,并腰斩以殉。于是廊庙之间,无复敢有措一词者。匪筑台于皇宫,上自太后,下至宫女,无不礼事之。且尊之曰大师兄。匪自言其师为王天霸、赵子龙、孙行者、猪八戒、黄莲圣母等,至可嗤焉。西太后命端王帅,统匪攻各公使馆。馆在东交民港,西太后并命董福助之。各公使闻之,委代表往议和。德公使克林,德日书记小杉,皆被戕于途。由是外人益愤,召联军自大沽口入时董兵己攻使馆数日,未破,死者颇众。联军闻耗立发,过天津、通州等处,叠败李秉衡、聂士成之军。李兵败自刎,聂亦殉难於天津紫竹林。两军败而京畿无余军矣。联军入京,董溃走,光绪帝乞和于公使馆不许。联军帅瓦德西命分城以守,光绪帝及西太后青衣出京,仅免于祸。而太后与光绪帝出走,昼夜未进食。幸遇岑春萱护驾入陕,复提和约。然外人谓舍李鸿章外,无可信者,李乃应诏扶病赴津。和成,赔四百五十兆于祟文门大街,立克林德碑,毁大沽炮台,天津外二十里不许有华兵踪迹,并诛端王刚毅辈,李从之。未签约而鸿章死,李死之后,奏请返驾,并言朝臣舍世凯外无能任艰巨者。光绪帝西太后欲返京,命世凯为直督,谪端王于边,鞭刚毅尸,赐赵舒翘自尽。赵屡求死不得,乃以烧酒蜜蜡封口鼻而死。嗣自东交民港外,华人不得上城,且筑二栅门,坚如炮台,外人之势力益张。呜呼,用才不慎,其害若兹。庚子一蹶,何日方振华夏,夙威泯灭殆尽。宜乎!清庭之亡之无日也。夫以西太后之才有余而识不足,倘早破奸谋,严治匪罪,则又何至酿斯奇祸乎?虽谓吾国今日之贫弱,发端于此,亦何不可哉!
全文从维新说起,记叙了义和团发展历史,义和团如何被清政府利用,甚至连宫里上至慈禧,下至宫女,都对其“神受天权”说顶礼膜拜。随着义和团的发展壮大,他们与联军公使发生冲突,最终引发庚子之难,结果不必言说。文章的价值在对这件事的评议上,首先指出清政府用人失措,才引发此害,这导致纲纪不张,夙威泯灭殆尽。再指慈禧太后空有统治之才,无用人之道,若早发现匪患,则能避免这场奇祸。正因为巨额赔款,才引发中国的贫弱。此文以史叙事,将庚子之难的原因及带来的不可磨灭的影响夹叙其中,可谓早期女性报章体文的典范。
透过庚子事变的女性书写,人们既能看到晚清政府所遭遇的种种危机与灾难,也能感受到女作家们忧郁、苦闷、愤慨与无奈的复杂情绪。殉难守节、驰骋疆场、归隐山林,这种种心态,折射出女性在社会失序面前的焦虑。在中西、新旧文化碰撞交替之际,她们虽然存在对传统思想的依恋,但个人的审美理想与价值取舍已多方面、多层次地出现在文学书写中。在慨叹因战争带来的离愁时,她们并未一味沉浸于传统女性文学所建构的文学空间,在挣扎、审视与反思中,一方面承袭儒家经世、济世思想,另一方面又接受西方女权思想,将视野扩展到启蒙、独立、革命的领域,从简单的史诗纪事到身体写作,将命运之苦与国家存亡紧密联系在一起,建立起保种强国、光复中华的政治理想,并参与其中。女性的自我独立与主动参与,才能使国家独立与强大,社会进步,女性才能以与男性平等的身份参与国家政权组织,这是此时期女性文学所孕育的女权思想的萌芽之态。随后吴芝瑛等倡导女子国民捐运动,秋瑾践行“娜拉的出走”的理想,她们都期待以己之力改变政治,由此引发众多女性走上追求女权的革命之旅。庚子事变是晚清知识女性迈向公共空间的契机,而此背景下的女性书写,正是她们迈向公共空间的真实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