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瑶
(大连东软信息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00)
2003 年(平成十五年)12 月,青梅市发生了一家五口遇害案件,其中四人都是被勒死的。警方推测,次女筱原夏希杀害了其他四人,然后因心脏病发作死亡,但是现场留下了除夏希之外的不明指纹,疑似有共犯。2019 年(平成三十一年)4 月,警方在东京都多摩新城的空房间里发现了倒在血泊中的一对男女,凶手作案方法与“青梅案”如出一辙。据调查,死者是“网吧难民”,他们还有两个孩子。《Blue》采取多视角叙事方法,让这部作品在多线并行的前提下充满了跳跃感。我们可以将小说分为两部分,前半部分是“嫉妒”,后半部分是“救赎”。无论是警察对于案情的解读和推进、Blue 好友对Blue 性格形象的填补,还是被骗来日本囚禁做工的越南姑娘在讲述自身故事时的细节描述等等,都让我们可以从多维度去了解这个故事。这些绝不仅是孤立的杀人事件,千丝万缕的文字线索在这些人的描述中将怪兽家长、儿童保护和外国劳工等社会问题串联起来,编织出了Blue 这个孤苦少年的形象。
首先是来自名字的孤独。Blue 出生在平成开始的日子,死于平成结束的日子。母亲夏希说他出生时窗外一片蓝天,所以给他取名青,也唤作Blue。可是那天东京始终阴雨绵绵,看不到晴空。因此从Blue 出生那一刻起,他的名字蕴含的到底是万里无云的晴蓝还是阴郁孤寂的深蓝就没有一个定论,这也为他无依无靠、漂泊不定的一生埋下了伏笔。蓝是三原色之一,是极为纯粹的颜色。不同的颜色在遇到蓝色之后都会发生改变,黄色遇到蓝色就变成绿色,红色遇到蓝色就变成紫色,正如故事中那些出现在Blue 生命中的过客一样,擦肩而过后,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改变了他的命运。这种改变,催生了小说里发生的那几起悲剧。而这些颜色也好,改变也好,本身都是由时代前进而无暇顾及问题家庭里的孩子所导致,他们本身也无能为力。Blue 的情感实际上是复杂而孤寂的,具象为“蓝”,或许更能够让我们去理解这种悲伤而孤独的色调。
其次是父母关爱缺失而产生的孤独。Blue 几乎没有关于生父的记忆,他只记得一个白色的房间,里面有电视机,上面似乎还连着游戏机。没有人玩游戏,机器电源却开着,播放着热闹的音乐,那是知名游戏《勇者斗恶龙》的主题曲。电视机上方悬着一个又黑又大的东西,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着液体,散发出一股恶心的酸臭味,那就是他上吊自杀、屎尿齐流的父亲。那年Blue 五岁,他没有像同龄的孩子一样得到父亲的关爱,对父亲的记忆都是伴随着喧嚣的游戏主题曲,而外部环境的热闹愈发加深了他内心深处的孤寂,也致使他更加渴望得到母亲的关爱。
Blue 的前半生都在纠结“母亲是否爱我”,这种执念让Blue 深陷痛苦,他渴望那一点点来自母亲的温存。Blue 的母亲夏希在她高二那年离家出走,然后被身份显赫的政商高远先生包养并生下Blue,过了几年怡然自得的生活。后来,泡沫经济崩盘,高远上吊自杀,她便带着没有户籍的Blue 过起了援交度日的生活,她给予Blue 生命的同时又给他带来难以言状的痛苦。援交初期她对Blue还算温柔,但是在向父母求助被拒之门外后,她开始觉得Blue是个负担,态度变得阴晴不定,经常对着Blue 吼叫或者丢下他跑到外面跟男人厮混。Blue 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却还是反复说:“妈妈对不起”,恳求她不要讨厌自己。Blue 比同龄的男孩子更乖,他会一个人看家,母亲做的饭菜不合胃口也从不抱怨。他从不哀求母亲给自己买玩具,母亲不在的时候,他还会打扫房间。因为他想要的既不是美味的饭菜,也不是好玩的玩具,他只想要母亲笑着对他说:“我最喜欢你了”,他希望母亲能经常对他说那句话。在Blue 十一岁那年,母亲认识了卓也,后来他们一起离开东京去了滨松。初到滨松,三人相处还算愉快,Blue 也觉得卓也是个有趣的人,所以当卓也要求他谎报年龄外出工作时,Blue 也乖乖顺从。但是温馨的时光很短暂,卓也经常殴打Blue母子。母亲夏希每次挨揍,都会将怨气发泄在Blue身上,而且为了缓解肉体的疼痛,夏希开始服用黄麻碱。随着药量的增加,她的情绪也开始失控。她常常对着Blue 说:“没有你该多好。”尽管如此,Blue 还是无法讨厌母亲——这个他心中唯一的亲人,越是遭到母亲的虐待,他就越希望得到母亲的爱。这种畸形的依恋裹挟着Blue,直到他犯下第一起命案——杀死了又一次虐待母亲的卓也。同年12月,Blue 随母亲回祖父母家索要钱财,在双方激烈争吵结束后,他听从母亲的教唆亲手杀死了祖父母、姨妈和优斗。Blue 在14 岁时已经犯下了两起命案,一共杀了五个人,可他的杀人动机仅仅是想保护和取悦自己的母亲,他希望母亲能够快乐,同时又妒忌拥有更多关爱的优斗。他渴望被爱,祈求得到爱,如同被奔涌的暗河裹挟而下的游鱼,一生努力地抱紧自己的父母,却忍受着来自他们的伤害并同他们一起下坠。有一种孤独是被遮蔽、被隐藏、被忽视的,那就是来自原生家庭的伤害。伊坂幸太郎在《一首小夜曲》中写道:“一想到为人父母居然不用经过考试,就觉得真是太可怕了。”无论是精神上无时无刻的压力,还是身上结痂的伤口又裂开,那些“父亲”和“母亲”带来的孤独和痛苦,对于孩子来说或许要更持久,也更加令人绝望。
最后是无缘社会导致的孤独。在平成时代,日本社会的一大特点即是无缘社会,这一现象在不同年龄段普遍存在。Blue 几乎没有朋友,这是“无社缘”;他的至亲都相继离世,这是“无血缘”。Blue 活着却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他没有户籍、没有家人、没有故乡;他死了也没有人知道,即使被发现,也没有人认领他的尸体,甚至大家无法知道他姓甚名谁,他被称为“无缘死者”。Blue 谎报年龄,从事很辛苦的工作,他没上过学,一个字都不认识,他甚至不知道丰臣秀吉。工厂的同事虽然察觉到了Blue 的异样,但没有人愿意更深一步去关心他的生存状况。Blue 的一生可以说是诞生于谎言又成长于绝望,这也为他犯下第三起命案埋下了伏笔。
小说的主人公Blue 出生于1989 年,死于2019年,这三十年恰好是日本平成时代完整的三十年。如果说昭和时代是大开大合、大起大落,那么平成时代则寄托了日本人对于平静生活的向往。从“平成”二字我们就可以看出,在经历了剧变和动荡后,老百姓只想过安稳日子。可事实上平成时代并不平静,平成时代开始后不久,泡沫经济就崩盘了,日本人又一次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的巨变。1991年(平成三年)11 月22 日,日本经济企划厅公布的月例经济报告显示:“经济增长的速度将缓慢下降。”1992年(平成四年)2 月25 日,日本政府发布的月例经济报告显示日本经济出现了衰退。1995 年(平成七年),日本评出的年度流行语大奖是“同情我,就给我钱”,这是人气电视剧《没有家的女孩》中少女主人公的台词。日本社会逐渐陷入深渊,贫富差距逐步扩大,日本人开始恐惧起早已被遗忘的贫穷,这些似乎都反映在了流行趋势上,少女援交现象盛极一时。而像Blue 母亲夏希这样的失足少女还有很多,却得不到相应的援助。人际关系的疏离使日本从具有强烈的团结精神和互助意识的“有缘社会”正式迈入了“无缘社会”,Blue 就是在这种时代背景下慢慢走向绝望。他的母亲深陷贫困,他的祖父母以这样的女儿为耻,不愿意接纳Blue 母子,后来和卓也组成的临时家庭也充满着暴力。Blue 默默忍受着一切,却不知道该求助于谁。
原生家庭是指儿女还未成婚,仍与父母生活在一起的家庭。其中,家庭的氛围、习惯、儿女在家庭中担任的角色等都会影响儿女未来在新家庭中的表现。
1.原生家庭对筱原夏希的影响
Blue 悲剧的一生的元凶就是他的母亲。筱原夏希出生在一个中产家庭,父亲筱原敬三在当地小学任职,退休后义务担任市民讲座的讲师,母亲筱原梓是一所初中的家庭课兼职教师,姐姐筱原春美是一所私立高中的国语教师。她的家庭模式是典型的父权家长制,即家长具有绝对权威,地位坚不可摧,对于家长的命令,子女必须绝对服从。这种家庭环境导致了筱原夏希在学校遭遇霸凌后无处寻求安慰,父母的不理解与指责更使其性格变得乖张,同时在父权制度下成长起来的夏希在生活上又极度依赖男人。因校园霸凌而辍学的她选择被有钱有势的高远先生包养,并为其生下Blue。后来泡沫经济崩盘,高远自杀,夏希在没有生活来源的情况下,没有回到父母身边或者选择一份正经的工作,而是依然选择了依附于男人的“援交”工作。她渴望得到关爱,却不愿回到那个保守刻板的冷漠家庭。她渴望自由和理解,可双亲都是教师的原生家庭带给她更多的是苛刻的要求和无尽的指责。一边是昭和式原生家庭的高期望,一边是平成式无欲社会的低追求,在这个夹缝中挣扎的夏希渐渐偏离正常的生活轨道并走上唆使Blue 杀害家人的不归路。另外,夏希在青春期没有得到来自父母足够的关爱,这使得她日后在面对Blue 时同样缺乏应有的耐心,这也是造成Blue 孤苦命运的重要因素。
2.原生家庭对Blue 的影响
Blue 的一生对“家”几乎没有什么概念,短暂的家庭生活就是跟随母亲夏希和通过援交认识的卓也共同生活的一段日子。但是这难得的家庭生活却充满着暴力、毒品、谩骂。卓也虽然是现代青年,却有着极为保守的家庭观念,甚至可以说是老古董,这与他强烈的自尊心相呼应。卓也从来不会找人商量生活上的问题,走投无路时他选择通过毒品来麻醉自己。“别以为你是小孩儿就可以撒娇”,这是他殴打Blue 时最常使用的理由。卓也会把一切他看不顺眼的地方解释为“撒娇”,使自己的暴力正当化。Blue 几乎没有被关爱的回忆,这使得他第一次在祖父母家看到画有祖父、祖母、姨妈和优斗的全家福蜡笔画时产生了无限的嫉妒和愤怒并最终凝结为杀意。他迫切希望捣毁这个充满爱和幸福的家庭,因为那里有Blue 得不到的东西。父母关爱的缺失和畸形的家庭氛围使Blue 的一生充满了孤独,也使他因为“嫉妒”和“救赎”而犯下一桩桩命案。
现代心理学认为孤独是一种主观自觉与社会隔离而自我孤立的心理状态,可以被进一步划分为主动的孤独和被动的孤独,前者是为了满足一定的文化要求,特意追求心理上的隔离状态,而后者则是被迫地、不情愿地与他人隔离,Blue 的孤独意识属于后者。本文从Blue 名字的含义、原生家庭和无缘社会三方面入手,分析了主人公被动的孤独意识,又从时代背景和原生家庭分析了导致Blue 孤苦一生的原因。叶真中显通过多视角对Blue 人物形象进行描写,表达了对当时日本各种社会现象的无力与不满。在社会文明持续发展的当下,人道主义关怀是精神文明发展中不可忽视的一环。与此同时,原生家庭对未成年的人格和价值观的影响亦不容忽视,为人父母者应先自爱而后爱人。《Blue》中的孤独意识既抨击了当代日本社会的种种问题,又为未来社会的发展敲响了警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