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力文 高 博
(1.中共四川省委党校(四川行政学院),四川成都610072;2.四川大学公共卫生学院,四川成都610044)
党的十六大以来,党中央根据我国新阶段社会经济发展的特征提出了城乡统筹发展的重要战略。全国常住人口城镇化率由1978年的17.92%增加到2020 年的63.89%①中国新闻网:《住建部:我国常住人口城镇化率达63.89%》,http://www.chinanews.com.cn/gn/2021/08-31/9554999.shtml,访问日期:2020年12月5日。。在城镇化的进程中,伴随着从农村到城市大规模的人口流动和人口迁移,产生了大量的城市新移民群体,他们也是城镇化建设环节中的重要人力资本,其中多数被集中安置到城市的“新型社区”,并逐渐开始从农民向城市市民的转变。本文所关注和研究的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特指在城乡统筹背景下,向城镇和新型社区进行政策性转移并被集中安置的失地农民。
政策性城市新移民是当今我国都市社会的新兴群体,尽管政策性城市新移民是一个较新的概念,但已成为我国学术界研究的一个热点。在城市化的进程中,政策性城市新移民不仅面临着身份的重新定位、社会网络的转变,同时也面临着生活方式、价值观念的双重挤压,以及个体是否能获得更多的社会资源、更好的健康水平和职业发展等问题。大量研究显示,这些现实困境与政策性城市新移民拥有的社会资本密切相关。社会资本是嵌入在社会结构中或者是人际关系网络中的实际或者潜在的资源的集合,这些资源可以被个体行动者或组织控制和利用,通过利用这些资源,个体行动者或组织的目的得以实现。
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提出了“全面推进健康中国建设”的重大任务,深入实施健康中国行动,完善国民健康促进政策,为人民提供全方位、全周期的健康服务。但是,由于城乡二元体制的存在,城乡差异发展成了一种涉及身份、公平和分隔的结构性差异,这种结构性差异必然带来人群间健康的不公平。在经济社会转型期的复杂环境下,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社会适应和城市融入是他们在城市可持续发展的关键。从社会资本的视角对政策性城市新移民进行研究,既是关系城乡二元体制改革中人口迁移的关键因素,也是促进全民健康、改善民生、缩小城乡差距的重要课题。国内很多学者多从政治与社会排斥、社会与文化认同、社区与社会融合等角度切入,集中研究城市新移民的社会适应、社会保障、就业就医等某一个方面的内容,缺乏对政策性城市新移民健康相关社会资本的系统研究,以及对政策性城市新移民和城市本地居民的比较研究。
成都市的常住人口城镇化率由1990年的27%增长到2020 年的77%,城镇化的快速增长产生了大批的政策性城市新移民①参见成都市统计局:《关于成都市主要人口数据的公告》,http://www.cdstats.chengdu.gov.cn/,访问日期:2020 年11月20日。。成都市在推进城乡一体化和健康成都行动的实施过程中,需要充分关注政策性城市新移民这一庞大的群体,了解他们的健康状况和与健康相关的社会资本,以及社会资本对健康的影响机制,有助于政府制定促进政策性城市新移民健康的相关政策,对于提高全民健康水平和健康公平性,全面建设和谐社会有着极其重要的现实意义。
课题组通过对成都市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访谈分析发现,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群体不再简单地关注个体的生存权、居住权等基本权益的保障,而是关注其是否能获得更多的社会资源、更好的职业发展、更公平的教育机会和健康服务等现实问题。因此这些关注与考虑需要附着在更具有社会性的综合概念之上,即社会资本。
社会资本的概念是20 世纪80 年代由布迪厄(Bourdieu)首次正式提出,并不断得到完善和发展。科尔曼(Coleman)从社会资本的功能角度入手对社会资本进行阐释,他认为通过界定社会结构某些方面的功能,对社会资本的概念有两个方面的帮助:第一,有助于揭示个体行动者层次的不同结果,第二,有助于从微观到宏观解释的过渡[1]。普特南(Putnam)将社会资本从个人层面上升到集体层面,并将其引入政治学研究中,从自愿群体的参与程度来研究社会资本,他认为社会资本是社会组织的某种特征,如信任、规范和网络,它们可以通过促进合作行动而提高社会效益[2]。虽然研究者常因不同的研究目的从不同的角度定义社会资本,但从文献综述研究中我们发现仍存在共识:社会资本是嵌入社会网络关系中的可以带来回报的资源投资。社会资本强调的是公民之间的关系网络以及体现这些网络中的规范,包括人们相互之间的信任、信仰、情感、互惠、社会关系、合作网络、家庭关系等等。
社会资本与健康关系的相关理论研究始于19世纪末,杜尔克姆(Durkheim E.)在《自杀论》中开启了社会因素对健康影响研究的先河。把社会资本引入公共健康领域研究主要始于威尔金森的研究[3]。格罗斯曼(Grossman)提出的健康生产理论,认为健康是一种投资品,受到遗传基因、生活方式、社会环境和医疗服务等诸多因素的影响,已经成为人力资本价值的重要组成部分[4]。近年来,随着社会资本理论在各领域的广泛应用,国内外关于社会资本与健康之间关系的研究也越来越多。多数实证研究表明,社会资本与健康之间存在一致的正相关,且社会资本对自评健康的影响比其他生理健康结局的影响更显著。现有研究的不足之处在于,缺少对社会资本指标体系构建的实证研究,研究中的很多数据来自国家大型调查的二手数据,只能依靠这些数据中的相关因素构建社会资本的指标体系,因此测量的社会资本只是单一或少数几个维度的指标,不能全面描述和反映社会资本的实际情况,从而造成缺失变量偏倚的可能。
世界卫生组织(WHO)从2005 年以来致力于探索和解决社会因素对人群健康的影响,2008 年建立了健康社会决定因素概念框架,由Dahlgren和Whitehead 开发的健康社会决定因素影响层次理论模型更形象地阐释了影响人的健康的主要社会因素,这些都为探索社会资本对健康的影响提供了理论支撑[5]。本课题在社会资本评价指标体系研究和健康社会决定因素概念框架的基础上,构建了社会资本对健康影响的分析框架,分别从宏观、中观和微观层面分析社会资本对健康的影响。首先通过深入访谈,从定性研究的角度了解各个层面的社会资本变化对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健康状况的影响,进而在定量研究中,通过单因素和多因素Logistic 回归分析,找到影响客观健康和主观健康的社会资本因素,在此基础上建立结构方程模型探讨社会资本影响健康的作用路径。
图1 社会资本评价体系框架
1.不同群体的健康状况与社会资本均存在差异
研究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社会资本对健康的影响,首先需要了解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健康状况与社会资本状况。从健康公平的研究视角来看,“健康公平”强调每一位社会成员享有相等的机会达到其最佳的健康状态。因此,面向健康公平的研究重点应关注健康状态和决定健康因素的分布在不同人群中的差异,聚焦年龄、收入、社会地位等固有差异造成的资源可及性影响,在此基础上思考促进全民健康公平的可行性干预路径。因此,我们需要关注生活在同一个城市环境中的不同群体,他们的健康状况和社会资本是否存在差异,具体的差异及造成这些差异的社会资本因素。本研究为了比较政策性城市新移民和城市本地居民的社会资本对健康影响的差异,提出假设1: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健康相关社会资本低于城市本地居民的健康相关社会资本。
2.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社会资本对健康有促进作用
在实证研究方面,大部分研究结论为社会资本对健康有促进效应,社会资本能显著改善个体的健康水平。Elgar 等人通过分析全球50 个国家的近七万人的数据,结果发现良好的健康状况与国家层面的社会资本密切相关,而在经济发达和社会福利较好的北欧国家中,社会资本与良好健康结局之间的相关性较弱[6]。研究的主要方向集中在社会资本与心理健康、自评健康、精神健康、健康公平、健康相关行为等之间的联系。研究对象包括中老年、移民、患某种特定疾病的人群、农民工等。研究社会资本的层次多为关注微观层面的社会资本对个体行动者健康的影响,缺乏社区、地区和国家等中观和宏观层面社会资本对健康的影响研究。薛新东、刘国恩利用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CHARLS)2008年的数据,发现个体社会资本指数每增加1个百分点,自评健康为“很好”的概率将会增加0.21 个百分点[7]。黄伟伟等利用宁夏回族自治区西海固农户调研的微观数据,得出了社会资本与居民健康与幸福指数正相关的结论[8]。国内的大多数研究证据都表明文化程度、工作状况在很大程度上与收入水平相关,也证实了收入越高健康水平越高的结论[9]。为了更好地检验和分析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社会资本和个体健康水平之间的相关关系,以及影响的作用方向,本研究提出假设2: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社会资本对健康有促进作用。
3.社会资本通过中介因素间接影响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健康状况
发达国家和地区对于社会资本与健康水平的经验研究证实,社会资本对个人和群体的健康水平有着积极影响,这种影响更多的是通过中介因素发挥作用的[10]。健康的中介决定因素主要有:物质环境、行为和生物因素、心理社会环境,以及作为社会决定因素的卫生系统本身等[11]。大量的研究表明,社会资本主要通过以下三个机制来改善健康状况,一是社会资本作为一种社会资源,对人们的健康相关行为如吸烟、饮酒、体育运动、饮食质量、睡眠质量等产生显著影响,而健康相关行为又深刻影响着人们的健康水平。人们经由社会资本获取改善健康行为(包括饮食水平、健康运动和烟酒行为)和健康生产的信息(健康信息扩散和健康行为效应),实现健康信息共享和健康文化内化,提高和优化个人健康知识,降低危害健康行为发生的可能性[12]。二是经由社会资本机制创造一个良好的社会环境(环境适应的健康效应),经由良好的社会交往氛围、人际信任和社会包容降低各种因环境压力而引起的心理不健康,减轻社会焦虑[11]。三是经由社会参与和社会交往形成社会规范(社会参与、社会交往的健康效应),增强通过社会网络和社会关系获取有益资源的能力[13],建构互惠性的社会支持网络降低危害健康行为发生的可能性,从而增进集体健康水平[14]。为了更加明确社会资本对人群健康状况的影响路径和作用机制,我们提出假设3:社会资本通过中介因素间接影响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健康状况。
因此,本文运用健康社会决定因素影响层次理论模型,引入社会资本在个体、家庭、社区、工作单位和宏观政策五个层级的要素,构建了社会资本对健康影响的分析框架,并用该分析框架系统检验社会资本对健康的影响作用路径。
本研究的数据来源于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城乡统筹背景下的城市新移民社会资本网络构建及其对健康的作用机理研究”的课题现场调查数据。课题以国家城乡统筹发展改革试验区成都市作为研究地区,按照多阶段分层随机抽样方法,分别在中心城区和东郊、南郊各随机抽取一个区作为调查地区。本研究共调查了3301 人,其中城市本地居民1692 人,政策性城市新移民1609 人。由于调查对象存在性别和年龄差异,对调查对象的性别、年龄进行1:1 倾向性评分匹配(Propensity Score Matching,PSM),以消除混杂因素所造成的选择性偏倚,匹配后的样本共计2724 人,两人群各1362 人。研究采用问卷访谈的方式进行面对面调查,调查了研究对象的基本情况、健康状况和社会资本状况。
本研究中的人群健康状况用客观健康和主观健康两个维度进行测量。客观健康是指可直接测量的个体或群体的健康指标,本次研究人群调查能获得的指标主要是疾病患病指标,即慢性病患病情况和两周患病发生情况。主观健康是反映人群健康水平的重要维度,主要通过健康相关生命质量进行测量,即生命质量躯体健康PCS 和生命质量心理健康MCS[12]。社会资本是影响健康的社会因素之一,在研究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健康状况时,需要更多地从主观健康的维度对健康状况进行分析解释。
通过对两种人群的健康状况调查,结果显示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慢性病患病和两周患病发生情况都略高于城市本地居民,政策性城市新移民患有慢性病的占38.0%,城市本地居民占37.2%;政策性城市新移民有两周患病发生情况的占36.4%,城市本地居民占34.7%,政策性城市新移民与城市本地居民的两个客观健康指标差异均无统计学意义(P>0.05)。
主观健康调查结果显示,在躯体健康PCS 方面,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生命质量得分为(48.3±11.0),城市本地居民得分为(50.4±8.6),政策性城市新移民低于城市本地居民,差异有统计学意义(P<0.05)。在心理健康MCS 方面,政策性城市新移民得分为(50.4±11.1),城市本地居民得分为(53.0±9.4),政策性城市新移民低于城市本地居民,差异有统计学意义(P<0.05)。
为了更好地分析政策性城市新移民和城市本地居民的社会资本差异,本研究具体的测量分为个体社会资本(G)、家庭社会资本(J)、社区社会资本(S)、工作单位社会资本(D)和宏观社会资本(H),5 个一级指标,23 个二级指标,50 个三级指标。指标体系总分为100 分,分值越高,表明社会资本越好。
研究结果显示,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总体社会资本得分为55.84,低于城市本地居民的57.90,差异有统计学意义(P <0.05);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个体社会资本得分为56.19、家庭社会资本得分为68.60、社区社会资本得分为51.56、工作单位社会资本得分为51.00、宏观社会资本得分为43.15,所有指标得分均低于城市本地居民,且差异都有统计学意义(P <0.05)。
为了分析社会资本对健康的影响作用,本文首先运用单因素分析的方法,分析社会资本与健康状况之间的关系。在单因素分析的基础上,运用Logistic回归模型分析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社会资本对健康的影响作用,分别以客观健康(慢性病患病和两周患病发生情况,1=否,2=是)、主观健康(生命质量躯体健康PCS 和生命质量心理健康MCS,1=低,2=高)指标作为因变量;将单因素分析中有统计学差异的因素以及专业相关的因素,包括人口学特征(性别、年龄、文化程度、婚姻状况、工作状况)、健康相关行为(包括吸烟、饮酒、锻炼、主动获取健康知识、健康体检)作为自变量纳入回归模型,变量筛选选用向前LR 法,观察社会资本各维度的系数变化情况。
通过单因素与多因素的分析,探讨社会资本对健康的影响,所得表现出不同维度社会资本对健康有显著的影响作用。总体来看,在控制了其他变量的情况下,影响政策性城市新移民慢性病的社会资本因素为家庭支持、养老及医疗保障维度;影响两周患病的社会资本因素为家庭关系、就业保障;影响生命质量躯体健康PCS 的社会资本因素为人际支持与信任、家庭支持;影响生命质量心理健康MCS 的社会资本因素为家庭支持、人际支持与信任、社区支持与互惠以及社区信任与归属感维度。
1.个体社会资本对健康的影响作用分析
单因素和多因素的分析结果显示,个体社会资本对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生命质量的影响有统计学意义(P<0.05)。在控制了其他因素的影响后,人际支持与信任对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生命质量躯体健康PCS 和生命质量心理健康MCS 具有正向的影响(OR=1.467, 95%CI=1.107~1.944 和 OR=1.489,95%CI=1.141~1.943)。政策性城市新移民原有的个人社交网络中的亲属、邻居、老乡等因为居住距离更远、各自忙生计等原因,原有网络内的社交活动减少。同时,在进入城市社区新的环境后,个人社交网络因为与邻居等关系陌生、缺少交往等原因而未充分建立。总的来看,以上原因造成了政策性城市新移民在进入城市后个人社交网络变小,人际关系强度变弱,人际支持和互惠也因个体交往的减少和陌生感而减少,个体社会资本存量总体上减少了。但另一方面,进入城市社区居住,小区环境优化,生活、就医等更为便捷,这对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客观健康状况产生了促进作用。因此,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客观健康指标与城市本地居民并无差异,但他们面对新的社交网络的陌生感却对其主观幸福感等主观健康指标有所影响。
2.家庭社会资本对健康的影响作用分析
单因素和多因素的分析结果显示,家庭社会资本对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客观健康和主观健康的影响都有统计学意义(P<0.05)。在控制了其他因素的影响下,家庭支持是城市新移民是否患慢性病的保护性因素(OR=0.733,95%CI=0.564~0.952);家庭关系是城市新移民是否两周患病的保护性因素(OR=0.777,95%CI=0.606~0.996);家庭支持对城市新移民生命质量躯体健康PCS 有正向的影响(OR=1.373,95%CI=1.045~1.805);家庭关系和家庭支持对城市新移民生命质量心理健康MCS 有正向的影响(OR=1.380,95%CI=1.012~1.881 和 OR=1.525,95%CI=1.125~2.067)。这说明较好的家庭关系与家庭支持可能通过影响健康相关行为来促进健康,如家庭成员共同遵循戒烟、规律运动、合理饮食等良好的行为方式。同时,来自亲人的支持也可能通过心理过程来直接或间接地作用于健康,如在情绪、压力、控制感等方面发生作用。多数政策性城市新移民家庭成员的居住情况在移民前后发生了改变,有部分家庭为留出更多的房子用于出租,用所得房租补贴进入城市生活的各项生活开支,选择一家几代人住在一套房子里。这样的家庭结构能让老年人得到家庭中年轻人的照顾,理论上可以降低老年人独居带来的健康风险,有利于老年人的健康促进;但三代或者四代人同住一套住房,居住面积比在农村更加拥挤,不同的观念以及生活起居习惯等造成了代际矛盾时有发生,一定程度上又影响了家庭关系,家庭成员主观幸福感并不高。有的家庭选择了老人与子女分开居住,虽然家庭成员之间经济支持情况尚可,但原本中国式家庭中较为内敛的情感交流,会由于年轻人进入城市后忙于寻找和从事新的工作,年轻人与父母之间、夫妻之间、年轻人与子女之间情感交流更少,家庭关系较移民前更为疏远淡漠。总体来看,政策性城市新移民家庭社会资本存量不高,较移民前更低,这会直接影响家庭成员主观幸福感以及心理层面的健康指标。
3.社区社会资本对健康的影响作用分析
单因素和多因素的分析结果显示,社区社会资本对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生命质量心理健康MCS的影响有统计学意义(P<0.05)。在控制了其他因素的影响下,社区信任与归属感对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生命质量心理健康MCS 有正向的影响(OR=1.375,95%CI=1.067~1.772),但社区支持与互惠对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生命质量心理健康MCS 有负向影响(OR=0.690,95%CI=0.550~0.865)。这提示社区支持对居民健康会有积极的影响作用,但是社区中居民之间的支持与互惠可能会为一些不利于健康的行为方式提供机会。受原有乡村生活方式的影响,政策性城市新移民在进入城市社区生活后,社区参与的意识、社区凝聚力等方面与城市本地居民存在差异,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社区社会资本存量更低,影响了其健康水平的提升。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社区参与意识较为淡薄,多数受访者从未加入过正式的社会团体,所参与的非正式社会团体活动多为“跳广场舞”“打牌”“晒太阳”等活动,参加的时间和频率较为随意,无明显规律,全凭个人意愿,较为松散,很多活动都被受访者称作“他们”的或“别人”的。从原有的较小规模的生产队到较大规模的城市社区,原有的那种出门都是熟人的生活空间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还不熟悉的物业管理方式、不同的生活节奏和陌生的邻居,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社区归属感较在农村生活时期更低。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公共意识较为欠缺,社区凝聚力较低。大多数政策性城市新移民仅关注与个人直接利益相关的社区议题,对于无直接利益关系的议题或者社区会议则更多地表现出淡漠,这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城市本地居民对他们的不满、误解甚至歧视,从而降低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社区信任与归属感。
4.单位社会资本对健康的影响作用分析
单因素和多因素的分析结果显示,单位社会资本对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健康没有显著影响。大多数政策性城市新移民因为学历低、劳动技能单一,离开农业生产进入城市后能够从事的工作多为保安、家政服务、清洁工等劳力型岗位,这些工作劳动强度大、收入低,且不稳定,多为临时用工。还有部分单位签订劳动合同不规范,单位未履行相关法律、法规规定的义务。调查显示,政策性城市新移民进入城市后的工作待遇并不乐观,有不少政策性城市新移民很难就业,因此政策性城市新移民中单位社会资本存量为零的情况较为普遍。政策性城市新移民对进城后能有工作感到非常自豪,对工作单位的满意度较高,特别是对于工作单位可以提供“购买社保”非常满意。这从职业中介发布的招聘信息也可以看出,在招聘人员给应聘者的职位介绍中“购买社保”也会被重点提及,这与大部分政策性城市新移民都有的“坐吃山空”的危机感有关。
5.宏观社会资本对健康的影响作用分析
单因素和多因素的分析结果显示,养老保障和医疗保障对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慢性病患病的影响有统计学意义(P<0.05),就业保障对两周患病的影响有统计学意义(P<0.05)。在控制了其他因素的影响后,养老保障和医疗保障对慢性病患病是负向的影响(OR=0.646,95%CI=0.444~0.938),就业保障对两周患病是负向的影响(OR=0.689,95%CI=0.499~0.952)。说明就业保障、养老保障和医疗保障程度低,两周患病和慢性病患病的风险高,宏观层面社会资本对政策性城市新移民长期健康的影响较大。调查显示,政策性城市新移民对就业培训、养老保险、医疗保障、失业保障、卫生资源配置等与自身利益紧密相关的政策的知晓程度并不高,很多仅仅知道政策名称,并不了解政策的具体内容。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知晓、掌握并运用政策的能力不足,影响了相关政策的实施和效果,使得政策在实际运行中可及性不高,导致政策性城市新移民宏观社会资本存量较低。加之因为不同地区、不同时期征地的相关补偿政策不同,部分政策性城市新移民认为自己未享受到合理的补偿政策,因此对社会信任和社会公平的认同感不高,从而影响了主观幸福感和主观健康。
通过单因素与多因素的分析探讨社会资本对健康的影响,表现出不同维度的社会资本对健康有显著的影响作用。为了进一步探究社会资本影响健康的作用路径,运用Amos 软件建立结构方程模型进行统计学分析。结合现有理论和实际经验构建的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社会资本对健康影响的路径模型,其中社会资本为外因潜在变量,健康相关行为、客观健康、生命质量为内因潜在变量。通过运用M.I.(Modification Indices)指数进行调整,最后模型拟合指数分别为IFI=0.921,CFI=0.921,PNFI=0.656,PCFI=0.673,RMSEA=0.043,均符合检验标准,表明该模型拟合情况良好。
社会资本对客观健康的影响受到健康相关行为中介作用的影响。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社会资本对健康相关行为的直接作用为0.744,表明社会资本越高的政策性城市新移民倾向于采取对健康更有利的行为。社会资本对客观健康和生命质量的直接效应分别为0.473 和0.282。健康相关行为对客观健康和生命质量的总效应分别为-0.693和-0.559。客观健康对生命质量的直接效应为0.806。健康相关行为对客观健康的直接作用为-0.693,可能是由于已经患有疾病的居民会更倾向于采取较为健康的生活方式。社会资本对客观健康的直接效应为0.473,加入健康相关行为的中介作用后,社会资本对客观健康的总效应和间接效应分别为-0.043和-0.516,表明健康相关行为会在社会资本影响健康的路径中产生重要作用。
在总效应、间接效应显著的情况下,有两条中介路径成立:“社会资本→健康相关行为→客观健康”“社会资本→客观健康→生命质量”。运用中介效应检验程序PRODUCLIN2 分别对上述路径进行检验,中介路径的95%置信区间分别为(-0.05333~-0.01776),(0.00798~0.02675),区间不包括0,说明中介效应成立。即社会资本对客观健康的影响受到健康相关行为中介作用的影响,客观健康也是社会资本对生命质量产生影响的中介变量。大多数现有研究均为横断面数据,健康相关行为对于健康的影响方向难以确定,但学术界的共识是戒烟、限酒、合理锻炼、树立良好的健康意识有利于健康。
在成都市城市化的进程中,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居住环境、生活方式、就业状况、社会关系等发生了较大改变。本研究结果显示,成都市政策性城市新移民与城市本地居民相比,与健康相关的社会资本处于弱势和缺失的状态。因此,需要基于宏观、中观、微观多个维度,以资源、参与、信任、规范和互惠等为核心,提升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健康相关社会资本,从而实现城市整体人群的健康水平的改善和健康公平性的提升。
从社会资本影响健康的机制研究出发可以发现,影响人群健康的微观、中观、宏观层面的因素源于社会、经济、文化和环境等各个方面,已经超越了卫生健康部门及其卫生政策的直接影响范畴,因此对不同领域制定相关政策并实施,确保公共政策的健康属性蕴含值,借助多部门直接或间接合作,影响人群健康是必要且可行之举[15]。“将健康融入所有政策”( Health in All Policies,HiAP)是世界卫生组织提出的旨在改善人群健康和健康公平的公共政策制定方法,它要求各部门系统地考虑公共政策可能带来的影响,寻求部门之间的合作,避免政策对公众健康造成不良影响[16]。近40年全球健康城市运动和中国68 年来爱国卫生运动实践经验表明,健康城市对保护人群健康、提高社会福祉、推进经济社会协调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17]。健康城市的建设和发展对于优化宏观社会资本中的就业、劳动、养老和医疗相关保障制度,以及卫生资源配置、社会信任和社会公平认同能够起到积极的促进作用。
成都市作为国家中心城市和四川省省会城市,在健康城市建设中需要发挥示范、引领和带动作用,把人民健康摆在优先发展的战略地位,将促进健康的理念融入公共政策制定实施的全过程,加快形成有利于促进政策性城市新移民健康的宏观社会资本,实现健康与经济社会的协调发展。第一,从城市的运行管理机制来看,卫生、环境、教育、规划、住建等不同部门均对维护城市辖区内所有人群健康的相关社会资本发挥着不同的作用,这就要求政府各个职能部门要坚持共建共享的发展理念,政策要协调一致,朝着有利于健康公平发展的目标,促进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社会资本宏观层面的社会信任和社会公平认同,同时促进个体社会资本层面的社会经济地位提高。第二,从城市发展规划来看,在新建政策性城市新移民住宅区时,将医院、学校、社区配套设施等纳入建设规划,这是政策性城市新移民健康生活必不可少的条件,也正在成为健康城市建设规划的重要内容。第三,从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健康需求来看,在城乡统筹发展的过程中,政府要坚持公平公正的原则,以基层为重点,推动健康领域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推进优质医疗资源和服务下沉,保证政策性城市新移民及时有效地享受医疗卫生服务。
本研究表明,宏观社会资本对不同类型的人群健康的影响不同,也说明了需要重视宏观社会资本对健康公平的重要作用。宏观社会资本能够为个体带来更广阔的社会网络和社会支持,以及更大地获取社会资源的能力。健全的社会保障和公平的卫生资源配置不但可以提升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社会经济地位,减小他们的生活压力,缓解心理负面情绪,也有利于促进其家庭关系的和谐稳定、增强家庭社会资本。健全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社会保障制度体系,完善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社会保障政策与城乡居民社会保障政策的衔接机制,可以有效促进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宏观社会资本,使其尽可能多地享受经济与社会发展的成果,从而增强防范和抵御健康风险的能力。
政策性城市新移民再就业属于非正规就业,通常工资水平低、岗位流动性大,且缺乏长期稳定保障。根据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生活和工作面临的风险特点,健全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社会保障制度体系:第一,政府应积极创造就业岗位,对吸纳政策性城市新移民达到一定数量的企业给予必要的政策优惠;鼓励政策性城市新移民自谋职业、自主创业,在工商、城建、场所等方面给予相应的优惠政策,在税收贷款等政策上给予最大优惠,保障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基本生活水平与经济发展相适应。第二,完善城乡居民社会养老保险体系,在统一的城乡居民养老保险制度基础上同步建立城乡居民保险动态筹资机制和待遇调整机制,对于满足纳入城市最低生活保障的政策性城市新移民,通过财政直接进行缴费补助保证参保标准待遇。第三,建立健全覆盖城乡居民的多层次医疗保障体系,积极推进实施医保精准扶贫政策,对政策性城市新移民中的困难群体和建档立卡贫困人口实行倾斜性支付政策,提高大病保险制度托底保障的精确性。第四,尽快建立起城乡居民失业保险制度,适当减少政策性城市新移民购买保险金的缴纳比例,并且放宽缴纳年限,大力开展失业保险工作的惠民工程,积极引导政策性城市新移民购买和申领失业保险。
城市化和工业化的推进使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身份发生了变化,但户籍身份的改变并没有自动带来角色内涵的完整转变,他们所形成的社区是介于农村社区和城市社区之间的特殊社区,面临着从乡村治理到社区治理的转变。有研究指出,社区活动的参与对征地农转非人员的城市融入有显著的正向影响[18]。在这一转变过程中,建立促进政策性城市新移民市民化的社区治理机制,对于提升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健康相关社区社会资本,促进他们快速和健康地融入城市社会,对于维护城市社区稳定有着重要的作用。
结合成都市目前推进城乡基层治理制度创新和能力建设的工作,在成都市委城乡社区发展治理委员会的统筹带领下,发挥“三社联动”在城市基层治理中的重要作用。第一,从服务功能来看,由于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安置存在多种层次、多种方式,社区建设服务内容要侧重于社会福利保障和居民再就业的指导培训,增加社区就业岗位,提升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就业能力和社会经济地位。第二,从整合功能来看,要侧重以满足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需求为基本导向,重塑城市社区意识、城市生活价值观、城市行为规范等内容,改善社区社会治安,提升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社区参与、社区支持、社区信任与安全,从而提升他们社会资本社区层面的社区归属感和社区凝聚力。第三,从凝聚功能来看,社区建设凝聚内容上要着力于社区全体成员对共同目标、利益、信念产生认同感和使命感。加强社会组织建设,拓展社交途径。由于缺乏家庭社会资本的支持,政策性城市新移民中的老年人会更容易出现孤独、抑郁等负面心理状况,而拓展社交途径能够帮助他们更多地参与到群体中,降低其孤独感,促使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再社会化,进而促进其身心健康的发展,逐步产生社区归属感和社区凝聚力。第四,从稳定功能来看,通过社区的社会工作关注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利益,及时协调处理各种矛盾,缓解他们的负面情绪,最大限度地把各种问题化解在萌芽阶段。同时,针对比较多的老年人群体,可以完善社区养老服务体系,有针对性地满足和支持老年人在养老服务方面的需求,尽可能地替代家庭养老支持资源,为家庭社会资本较弱的老年人提供充分的养老服务保障。
本研究表明,健康相关行为在社会资本影响健康的路径中产生重要作用。健康相关行为是个人为维持或提高健康水平而采取的多层面行为和感知,包括健康意识、运动锻炼、人际关系、压力应对、自我实现、营养等内容[19]。本次研究发现来自社区的社会支持可以通过营造良好的社会支持环境,使良好的健康相关行为形成社会规范来促进健康;健康相关行为主要作用于客观健康,对于生命质量的影响路径还不明确。
通过社会关系网络建立起来的社会支持,对政策性城市新移民在日常生活中互助共济和健康相关行为具有重要的促进作用。第一,需要提升政策性城市新移民健康意识和改变健康观念。本次调查发现大部分政策性城市新移民健康意识较低,甚至存在错误的健康观念,他们在获取健康知识、有效利用医疗保健服务等方面存在困难。因此,社区和基层卫生服务机构,需要通过开展健康讲座、科普公告栏、宣传册等方式,加强健康保健知识的宣传与教育,提升他们的健康保护意识和正确的健康观念,形成良好的健康行为,以期达到健康促进的效果。第二,培育和发展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健康相关社会支持系统。改善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社会支持和支持利用度,是提升健康相关行为的有效方法。充分发挥社会组织、公益性组织、基金会、慈善组织各方力量的作用,为政策性城市新移民提供物质帮助和情感帮助,大力倡导他们踊跃参与各种健康相关活动,如合理锻炼、戒烟、限酒、遵医嘱、合理饮食等。第三,鼓励政策性城市新移民参加再学习和再教育,培育积极的心理品质。以学校教育、家庭教育、社会教育为依托,引导他们增加知识,培养希望信念、团队精神、自律、谦虚、审慎等美德,全面提升政策性城市新移民的积极心理品质。通过开展家庭教育、夫妻沟通、亲子沟通的相关培训,增强心理适应性和自我调节能力,促进城市新移民家庭关系和谐稳定,提升家庭社会资本,从而提高生命质量心理健康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