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攀登》:生态空间叙事下人生价值的叩问

2022-02-09 19:09闫海涛
电影评介 2022年14期
关键词:夏伯渝珠峰诗意

生态纪录片的范畴有广义和狭义两种,广义上的生态纪录片指的是一切表现物种的生存发展状态,或表现物种与物种、物种与生态环境之间关系的纪录片;狭义上的生态纪录片则是指表现人类与生态环境之间的关系,或表现出一定的生态美学理念的纪录片。如果以这个范畴进行分类,《无尽攀登》则属于狭义上的生态纪录片,该纪录片讲述了中国无腿攀登家夏伯渝历经43年5次挑战珠峰,最终在2018年5月14日以69岁的高龄成功登顶的事迹。影片不仅揭示了主人公与原生态系统珠穆朗玛峰之间的关系,在生命存在的永恒与短暂的关系问题上有着强烈的宿命感,同时又不乏深切的人文关怀,除了对人生价值存在的探讨,也表现了在人类社会环境中家庭与个人之间的动人情感。本文基于狭义上的生态纪录片概念从叙事、视听语言、影像内涵等三个方面探讨纪录片《无尽攀登》对生命价值的叩问和揭示。

一、生态空间叙事的多重建构与割裂

纪录片《无尽攀登》在主题上探讨了原生态自然系统中人类的生命存在与价值、理想与现实、个人与家庭之间的主命题。生态影像叙事即是在生态观的观照下,在影像叙事中融入生态意识,使叙事策略和方式都带有生态元素。生态叙事以生态价值观为取向,以世间万物的生存状态与环境为轴展开,体现了创作者对人、对自然的现实关怀和终极关怀。

(一)生态空间的叙事功能

美国电影理论家大卫·波德维尔和克里斯汀·汤普森在《电影艺术——形式与风格》一书中提出了空间叙事对于电影的重要性:“有些艺术媒介的叙事只重视因果及时间关系,很多事件并不强调动作所发生的地点。而在电影中,空间却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因素。”[1]意大利电影理论家卡努杜早在《第七艺术》宣言中就明确了电影是时间和空间综合艺术的观点,而电影叙事主要是由镜头画面内人物的行动迁移或事物变化所构成,这既有時间的线性进程,又有空间位移上的变化,时间和空间叙事两者紧密相连不可分割。电影叙事空间主要指的是电影中所表现或暗示的环境,它一般包括三个层面的内容:电影空间的限定性、空间的内部性,以及空间内外的通透性。[2]电影空间的叙事功能主要由空间的限定性推动,所谓电影空间限定性指的是由具体的地理地点、自然生态系统或人物行动涉及的位置,以及声音所引起的方位感。[3]这些为电影提供了基本的叙事动力,使和人物相关的事件在具体的自然或人造空间中发生。纪录片《无尽攀登》中人物行动多置于珠穆朗玛峰的原始生态系统中,对于珠峰这个生态空间而言,千古冰川和恶劣的自然环境是夏伯渝所要挑战的生态空间,也是夏伯渝第五次挑战珠穆朗玛峰最终登顶的这条叙事主线所发生的物理空间。通过主人公夏伯渝在珠峰这个生态空间的各种行动成功地塑造了一个信念坚定、追求理想又充满人性光环的人物形象,传递了坚强面对挫折和人生的价值导向。

(二)生态空间的二次重构

在数字技术背景下,电影创作所具有的美学新特征是时间重构和空间重构。[4]伴随着电影技术和表现形式的革新,电影已成为当代最具有营销力的大众传播媒介和叙述载体。数字技术依靠0和1的二进制转换模式实现了无对应实体的影像呈现和信息传递功能,也引起了电影时空的重构,这里主要论述数字技术依赖的空间重构,电影空间与电影美术设计部门息息相关,传统电影对于空间的选择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实景拍摄,另一种是摄影棚摄影。纪录片由于其特殊性自然属于前者,当然纪录片也并不是绝对的客观,在镜头的选取上具有摄影师和导演的主观性。在数字时代的纪录片实景空间呈现过程中,不但突破真实与再现的隔阂,还能突破时间范畴,实现对过去时空的再现。

简单来说,《无尽攀登》的主线叙事和矛盾线索集中在夏伯渝的第五次攀登,对于前四次的登山历程,以及人物本身的困境与人生经历时运用数字技术实现了空间的二次重构,将过去时空中流逝的信息通过照片、视频进行再次呈现,保证了叙事的完整性,和过去时空人物行动的可视化一同再创了一个虚拟的生态空间。描写了主人公作为国家登山队的运动员之一第一次冲击珠峰时,将自己的睡袋给了队员,最终导致双腿截肢的情节,这是一个叙事中的“突转”事件,辅助无腿高龄老人成功登上珠穆朗玛峰这个主线索叙事,才有了后面一系列鼓舞人心的故事。表现夏伯渝其中一次流泪的情节,是通过同伴摄于2016年距离珠峰顶峰仅94米后被迫下撤的那一次,登山队刚好在录影,夏伯渝面对镜头,带着哭腔说:“遗憾呐!”而这三次哭对塑造夏伯渝这个坚毅、柔软充满人性光辉的人物形象起着强有力的表现作用。

(三)生态空间的割裂与再生

珠峰原始生态空间和北京城市空间是割裂和再生的关系。在这主要的空间里,与夏伯渝面临的困境和压力不可相提并论。在珠峰原始生态系统里,夏伯渝需要和艰苦的环境、远古的冰川、冰缝、暴风雪作斗争,他要做的不过就是穷尽气力,挑战自我。根据空间地理位置和事件发生的地点限定性,以及人物所涉足的位置,《无尽攀登》中的生态空间实现了两次重构,具体来说存在着两个围绕夏伯渝的主要限定空间,一是珠峰生态空间,二是北京城市生态空间。这两个截然不同的生态空间,一个是由夏尔巴向导、登山运动员、尼泊尔、珠穆朗玛峰等元素构成的相对原始的自然生态空间;另外一个则是由夏伯渝、夏伯渝妻与子、朋友、人工建筑所构筑的北京城市社群生态系统,此生态空间是夏伯渝所面临的现实物质生活空间。

夏伯渝第四次登珠峰时,还差几十米、一个小时便可登顶,但是突降暴风雪,夏伯渝为了十几岁的夏尔巴向导的性命选择“臣服自然”。自然生态空间的夏伯渝需要面对是自然的挑战,这也是他所追寻的比较纯粹的生命状态,不停地攀登和挑战。

二、纪实、记录与记忆:生而向前的叩问

生态纪录电影主要指关注真实世界里发生的有关人类、自然及其之间关系的影像作品。[5]人类学的民族志影像、动植物纪实影像都属于生态纪录片的范畴。生态纪录片又因其相对的真实性更有感染力,而《无尽攀登》不同的是将珠峰和城市生态系统共同置于背景中,着重表现人类与命运和时间的抗衡,表现主人公夏伯渝“人生不怕晚,就看敢不敢”的奋斗历程。先于《无尽攀登》的电影《攀登者》主人公杨光的原型就是夏伯渝,虽然纪录片的叙事节奏不如故事片强烈,但《无尽攀登》更让人感慨生命的坚韧和人类的潜力,将珠峰的险恶、严寒赤裸裸地展现在观众面前。珠峰是美好而狡黠、宁静而桀骜不驯的,映在日落里粉红色的峰尖,日落之后却是常人不可靠近的极寒和冷漠,稍有差池便会坠入万丈深渊,静默的冰川也暗藏危机。生态纪录片因其本身的视听语言特性,在事件和人物行动纪实性、记录功能和记忆的可信度等方面远远超过故事片,最终引发生而向前的叩问。

(一)生态纪录片的纪实性

法国电影理论家安德烈·巴赞的“摄影影像本体论”认为“电影”应该成为现实生活的“渐近线”。[6]在纪录片的发展史上出现过多种形式:有以《动物世界》画外音解说词为主导的;有《跟着贝尔去冒险》这类即兴拍摄加上同期录音的“真实电影”;也有以当事人的访谈配合画面和解说、实况录音的“访谈式”等方式。电影《无尽攀登》的创作风格则是将画外音解说、人物采访、见证人发言配合画面解说、现场即时拍摄等穿插起来的表现形式,既有以纪录客体“珠峰”这样的原生态系统,也有反映夏伯渝的现实生活,传递人物的价值观和理念,也表现了创作者的主观情感。长镜头和大景深是巴赞“摄影影像本体论”核心表现形式[7],纪录片《无尽攀登》的纪实性体现在长镜头和大景深的镜头语言中。主叙述线对夏伯渝这个人物进行的实时跟拍。常常用大远景拍摄莽莽雪原,人物在画面的构图中只占据很小的篇幅,旨在表现珠穆朗玛峰恶劣的气候。

虽然纪录片的纪实本性具有质的规定性,也被广泛认可,但这并不意味着纪实性就是纪录片的唯一属性和特征;而纪实性的实质就是“纪录的真实”,表现真实。主张“物质现实复原”的克拉考尔也认为:“任何纪录片,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最终都是倾向于表现现实的。”[8]在笔者看来纪录片也应该是丰富的,不仅是提供动植物生活或生存的“原生态”,也应该强调纪录片的“思辨性”和表现人类活动与生物生存的现实、生活的现实,体现人文关怀。

(二)生态纪录片的记录与记忆“询唤”功能

纪录片不仅是记录人类活动,也作为记忆的载体之一而存在。精神的荒芜无以填补,承载着“记录”事物的功能,也饱含着人文厚度,是体现在生态空间中生存的人的文明、情感、信念,乃至对民族历史和伦理价值观有着“询唤”功能。“记录”与“纪录”的区别在于“记”和“纪”。《说文解字》:“纪,别丝也。”意思是在一团乱麻线中必须先找出線头,方可梳理出可利用的整条丝线进行编织、制布。[9]而“记”则强调“把事物记下来”这个动作,是为原始的记录。故而,“记”是真实的,而“纪实”则加入了创作者主观的创作思想,是客观真实事件的再加工。对于影像类作品而言,尤其是生态纪录片,既包含了对真实事件的记录——无腿69岁高龄老人夏伯渝历经五次攀登最终登上世界之巅珠穆朗玛峰,也在记录的基础上加入了影像的“纪录”,汇入了导演的立场和感受,以及影片的人文内核“43年,1个目标,绝不放弃,绝不退缩。”

纪录片作为记录和书写人类记忆的重要载体,以其纪实性话语以及文化生产见证了整个社会文明的变迁史,个人成长史。纪录片《无尽攀登》是一部书写个人的成长史,而在这部个人的生命历程中,创作者希望观众从夏伯渝的经历中获得力量和鼓励,勇敢攀登自己的人生高峰,“询唤”出自我坚毅、奋斗拼搏的本质。

三、诗意与现实:攀登主题的影像内涵

纪录片《无尽攀登》以无腿老人夏伯渝五次攀登珠穆朗玛峰并最终以69岁高龄成功登顶的故事,该片传递了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勇于攀登人生高峰的拼搏主题。夏伯渝在“无尽”地攀登珠穆朗玛峰和人生“顶峰”的历程中呈现出现实的、诗意的、残酷而又幸运的日常叙事。纪录片名“无尽攀登”具有双重影像内涵,既是真实意义上的主人公攀登珠峰,也是人生中代表理想和生活目标的“顶峰”。追求理想是相对纯粹的一个状态,追求顶峰的风景是充满诗意的,追求的过程也是诗意的,可社会生活往往是残酷的。人物脱离原始生态空间,即将回归到城市人类社群空间的这种诗意光辉就会被现实掩盖。夏伯渝完成了诗意的理想目标,也因为家人疏忽而哽咽不止,没有因为登顶而落泪,反而在致谢妻子时痛哭涕零,个人理想的诗意表达与现实生活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影像两个主命题:追寻个人理想与家庭情感的表达。

(一)诗意理想:个人与自然的影像关系

毫无疑问,《无尽攀登》最核心的主题内涵是人与自然之间征服与被征服的关系,以及人类敢于挑战自我。无论是夏伯渝对理想信念的坚定还是表现珠峰自然生态环境的影像都流露出一种质朴浪漫的诗意追求。围绕在夏伯渝周围的朋友、制片人、妻子、儿子的善良和人性融入影片的价值体系中,更使电影衍生出一种诗意的气质来。夏伯渝对理想的追求是诗意化的,26岁第一次登珠峰,在零下30摄氏度的天气下还将自己的睡袋让给同队队员,最后导致截肢。德国专家给他装上假肢之后,他仍然坚持高强度的锻炼,立志要登上珠峰。在这个过程中因为高强度的训练甚至还引发了淋巴癌,可夏伯渝并没有放弃自己的念想,坚强地打败了癌症,最终用43年的时间成功登顶。无腿登珠峰的奇迹仅有夏伯渝,但横亘在每个人的人生道路上的“珠峰”却是无尽的。夏伯渝挑战他的“珠峰”,也给予普罗大众一点安慰和鼓励,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刻也要坚定信念,勇敢地追求人生理想。

《无尽攀登》中有大量的影像来表现自然的残酷,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夏伯渝的成功不仅来自于自身的拼搏和不放弃,也有更多的幸运。即使罹患癌症也硬生生地将死亡逼回地狱。生命的无常在他的经历中诗意般地消散了,虽然他失去了双腿,四次都未能爬到顶峰,但他却在自然灾害中因为自己的善念而躲过厄运。在第四次还差几十米登上顶峰时却突发暴风雪,为了同行年轻的夏尔巴向导的性命安全他选择了放弃登顶,而正是那场暴风雪在同样的高度带走了十几位登山运动员的生命,冥冥之中的幸运充满了史诗般的命运不可抗拒性。除了人物命运的诗意性,影像表现珠峰的镜头也充满了诗意性,在整部影片中运用大量的长镜头表现珠峰的自然景观,作为人物命运的背景而存在,在视觉上呈现出如诗如画的表象。

(二)现实生活:个人与中国家庭的情感表达

中国生态纪录片不但具有纪实性还具有社会性,既展现了人物的奋斗历程,又折射出中国人的传统伦理价值观。比如纪录片《四个春天》是一部平民史诗,揭示了普通中国家庭成员之间的情感维系和伦理道德观,最终回归家庭成员从不直白表述的爱意和感谢,却能从现实的生活细节中表达深沉的爱。总的来说,除了纪录片《无尽攀登》中一贯宣扬的有关人生、信念和理想的追求,亲情也是打动人心的主要情感线索,甚至是人物情绪爆发的高潮点。

夏伯渝和家人的相处是沉默的、克制的,妻子和儿子从来都是不计代价只为支持他完成自己的理想,即使他卖掉房子,全身心地扎入体能训练中,观众也没有看到他家人的愤怒和抱怨,善解人意的妻子恰恰符合了善良、温和的中国女性群像特征。在现实的处境里,即使会有压力,家庭中的女性也始终以最柔软的一面来面对自己的丈夫和生活的磨难。整部影片夏伯渝有三次嚎啕大哭,第一次是2016年夏伯渝第四次登珠峰,离珠峰仅仅只有94米时突降暴风雪,为了同行年轻的夏尔巴人的性命而选择放弃,他在同行队员的影像中遗憾大哭。另外两次都是因为感动家人为自己付出的一切而落泪,一次是在采访中有感而发,作为一名父亲和丈夫他觉得自己有时候是“自私”的,为了追求自己的登山梦,不仅卖掉房子还一头扎进训练中,对家人他是有愧的。第三次哭泣是夏伯渝登顶之后给家人打电话,对自己的妻子表示感谢时激动地落泪。当夏伯渝登上珠峰的那一刻他异常平静,眼前只是静谧的珠峰山尖,而当他给妻子打电话报喜时,他突然掩面痛哭“43年啊,终于上来了,但没有你的支持是不行的,谢谢你,等我回来吧”,那一刻有长期以来未能实现梦想的苦楚,也有和妻子的感同身受。

结语

纪录片《无尽攀登》串联了两个生态空间的时间线索,阐述了关于理想信念和家庭情感的价值内核。珠穆朗玛峰的生态空间叙事塑造了一个坚强、执拗地与自然抗争的老人形象,而在北京的城市空间中表现出更多的是人文厚度。通过访谈、对话等记录方式,较为真实客观地表现了他与妻子、儿子、朋友、队友之间的关系,丰富了夏伯渝乐观、善良的人物形象。在完成第五次挑战珠峰的整个历程中,夏伯渝经历了厄运与幸运、无常与舍命、放弃与重生、死亡与信念等多重矛盾,一次次在与自然和命运的抗争中获得新生。影片通过这两个生态空间的叙事,以及纪实性的视听语言风格诗意化地展现了理想与人的生活,将影片的主题最终引向对人生价值的叩问:生命就是不断地攀登每一个阶段的高峰,是一场无尽的攀登之旅。

参考文献:

[1][美]大卫·波德莱尔,克里斯汀·汤普森.电影艺术——形式与风格[M].彭吉象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88.

[2]焦勇勤.试论电影的空间叙事[ J ].当代电影,2009(01).

[3]孟君.中國当代电影的空间叙事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44.

[4]姚睿.数字技术背景下电影创作的时空重构[ J ].当代电影,2010(09).

[5]刘琨.走向自然的栖居——论生态纪录电影[ J ].当代电影,2021(02).

[6][7][法]安德烈·巴赞.电影是什么[M].崔君衍,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45,47.

[8][德]克拉考尔.电影的本性——物质现实的复原[M].邵牧君,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6:254.

[9][汉]许慎撰,[清]段玉裁注,许惟贤整理.说文解字注[M].南京:凤凰出版社,2015:556.

【作者简介】 闫海涛,男,北京人,首都师范大学科德学院讲师。

【基金项目】 本文系2020年度校级教改立项项目“高校艺术管理专业产教融合实践与现状研究”(项目编号:KDJY2020013)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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