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加拿大对华政策探析

张笑一

[内容提要] 近年来，加拿大对华政策在政治、经济和教育文化交流等领域均出现了整体消极的态势。究其原因，一是美国推行积极反华的外交政策并要求加拿大向其看齐，二是美国结盟战略的变化使加拿大在美国联盟中的地位下降，三是受到加拿大内部党派竞争、舆论和民意环境、特鲁多政府支持率下降的影响。展望未来，加拿大对华政策的负面性会伴随着美国对华竞争的加剧而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也会受到美国对华关系的缓和的积极影响；多边主义和国际贸易仍是加拿大发展对华关系的关键领域；对华态度相对缓和的加拿大年轻一代或将成为发展加拿大对华关系的积极力量。

历史上，加拿大对华关系曾有诸多值得称道的亮点。1970 年，皮埃尔∙特鲁多（Pierre Trudeau）政府不顾美国等西方国家的反对，较早与新中国建立了正式外交关系，并在冷战时期的两个阵营中开展穿梭外交，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给予了积极支持。1993～2003年，让∙克雷蒂安（Jean Chrétien）政府打造了双边关系全面繁荣的“黄金十年”。2005 年，保罗∙马丁（Paul Martin）政府宣布与中国建立“战略伙伴关系”。即便是在主张“政冷经热”的保守党总理史蒂芬∙哈珀（Stephen Harper）执政时期，两国也在2014 年正式通过了《加中促进和相互保护投资协定》（FIPA），为推动双边投资和贸易发展起到了积极作用。然而，在特朗普执政时期，加拿大对华关系开始走下坡路。特朗普借重新谈判《北美自由贸易协定》之机给加拿大施压，加拿大与2018 年12 月拘押华为公司首席财务官孟晚舟，成为加中关系转向消极趋势的重要拐点事件。此后，加拿大签署了包括对“非市场经济国家”的自由贸易的排他性条款的《美墨加三国协议》；2020 年9月，加拿大遂宣布中加自贸协定已不具备谈判条件。在孟晚舟事件悬而未决的背景下，2021 年1 月入主白宫的美国拜登政府曾被期待扮演重启加中关系的角色。①Wendy Wu,“US under Biden Could Reboot Canada-China Ties by Dropping MengWanzhou Extradition, Canadian Ex-officials Say,”South China Morning Post,December 7，2020.然而近两年间，加拿大特鲁多政府的对华政策非但没有整体向好，反而在政商学等多个领域出现消极态势。全面认识和深度分析其表现、原因，有助于把握中加关系的发展态势，促进中加关系良性发展。

一

加拿大政府当下的对华政策在政治、经济、教育文化交流等各个领域都凸显出负面性。它在政治上将反华立场提升到战略高度，不断试探中国的底线；在经济上试图与中国脱钩，支持美国打造独立于中国的供应链；在教育文化交流中，将中国视为国家安全威胁并予以限制。

（一）在政治领域，加拿大将反华上升到所谓战略高度，在所谓人权问题上肆意诋毁中国，并在台湾问题上不断触碰中国底线。第一，将反华上升到所谓战略高度。历史上的加拿大政府尤其是自由党政府都抱有积极的对华政策立场。皮埃尔∙特鲁多政府认为“中国对于太平洋地区乃至世界的长久和平稳定都至关重要”，①“Foreign Policy for Canadians,”https://gac.canadiana.ca/view/ooe.b1603784E/1.（上网时间：2022年10月21日） “Readout: Minister Ng Speaks with Taiwan’s Minister Deng,”https://www.canada.ca/en/global-affairs/news/2022/01/readout-minister-ngspeaks-with-taiwans-minister-deng.html.（上网时间：2022年8月15日）积极寻求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外交关系；布莱恩∙马尔罗尼的保守党政府在1989 年春夏之交的政治风波之后表态，“珍视两国人民之间的友谊，我们迄今没有、未来也不会变得反华……我们必须尽力避免那些把中国推向孤立的措施”②Joe Clark,“China and Canada: The Months ahead,”https://gac.canadiana.ca/view/ooe.sas_19890630ES/1.（上网时间：2022年10月21日）；让∙克雷蒂安政府认为对华政策中的贸易和人权并不矛盾；保罗∙马丁政府致力于推进与中国的官方关系；现任总理贾斯汀∙特鲁多在上任之初也表示要“开启加中战略伙伴关系新篇章”。③Prime Minister of Canada,“Joint Statement between Canada and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https://pm.gc.ca/en/news/statements/2016/09/23/joint-statement-between-canada-and-peoplesrepublic-china.（上网时间：2022年10月21日）然而，加拿大外交部在加中建交50周年之际发表的官方致辞表明加拿大对中国的政策立场发生了转向，其中称：“胁迫外交使得加拿大重新审视对中国的态度”，“在我们建立对华关系的新框架的过程中，加拿大将与其伙伴一道，追究中国政府对其国际义务的责任。”④“50th Anniversary of Canada-Diplomatic Relations,”https://www.canada.ca/en/global-affairs/news/2020/10/50th-anniversary-ofcanada-china-diplomatic-relations.html.（上网时间：2022年10月1日）特鲁多称西方民主国家应该形成“统一战线”，应对中国的“胁迫外交”⑤Alex Boutilier and Mercedes Stephenson,“Trudeau Says China‘Playing’Democracies against Each Other, Urges‘United Front’,”Global News,25 December 2021.和对民主制度的“侵略性诡计”⑥Aaron D’Andrea,“Canada Facing‘Aggressive Games’from China, Others amid Interference Report: Trudeau,”Global News,November,7 2022.。2022 年 11 月 27 日，加拿大发布了“印太战略”，称中国是“越来越具有破坏性的全球强国”，“加拿大与其伙伴的立场保持一致”，无端指责中国摒弃国际规制并在涉台涉疆涉港问题上粗暴干涉中国内政。⑦“Canada’s Indo Pacific Strategy,”Government of canada,27 November 2022, https://www.international.gc.ca/transparency-transparence/indo-pacifique/index.asp?lang=eng.

第二，在所谓人权问题上肆意诋毁中国。2021年2 月15 日，加拿大发布所谓《反对任意拘押宣言》并纠集57个国家为此宣言签字，此举被普遍认为是在针对中国。2021 年2 月22 日，加拿大众议院以266票赞成、0票反对通过所谓关于中国政府对新疆维吾尔族进行“种族灭绝”的议案。⑧“Vote No. 56, 43rd Parliament, 2nd Session,”Parliament of Canada, February 22, 2021, https://www.ourcommons.ca/members/en/votes/43/2/56.（上网时间：2022年8月15日）虽然特鲁多及其内阁成员均缺席投票、且此议案也无法律效力，但此举从一个角度说明，反华立场在加拿大跨越了党派分野，成为加拿大自由党和保守党的一项共识。2021 年 3 月 22 日，加拿大步美国、英国、欧盟的后尘，宣布以侵犯新疆穆斯林人权为由对4 名中国官员进行制裁。2021 年6 月22 日，加拿大牵头纠集20 余个国家在联合国人权理事会第47 届会议上指责攻击中国涉疆、涉港、涉藏政策。2021 年12 月8日，加拿大宣布和美国、英国、澳大利亚一道，以所谓对中国人权状况特别是维吾尔族人权状况的关切为由对北京冬奥会实行“外交抵制”。⑨Amanda Connolly,“Canada Joining Diplomatic Boycott of Beijing Winter Olympics,”Global News,December 8,2021.

第三，在台湾问题上不断触碰中国底线。2021年6 月17 日，一项意图“增强加拿大与台湾关系的框架法案”在加拿大众议院一读获得通过。⑩“C-315,43rd Parliament,2nd Session,”https://www.parl.ca/legisinfo/en/bill/43-2/c-315?view=progress.（上网时间：2022年8月15日）2022年1 月9 日，加拿大国际贸易部宣布与台湾当局就“投资促进及保障协议”（Foreign Investment Promotion and Protection Arrangement，简称 FIPA）展开“探索性讨论”，加拿大的政府声明称：“在加拿大在印太地区拓展贸易关系、深化经济伙伴关系的过程中，台湾是一个主要的贸易和投资伙伴。”○1“Foreign Policy for Canadians,”https://gac.canadiana.ca/view/ooe.b1603784E/1.（上网时间：2022年10月21日） “Readout: Minister Ng Speaks with Taiwan’s Minister Deng,”https://www.canada.ca/en/global-affairs/news/2022/01/readout-minister-ngspeaks-with-taiwans-minister-deng.html.（上网时间：2022年8月15日）加拿大军舰甚至与美国军舰一道，在一年内两次穿越台湾海峡。

（二）在经济领域，加拿大在高科技领域宣布与中国脱钩，并配合美国在关键矿产资源领域建立排华的供应链。其一，在高科技领域与中国脱钩。2021 年8 月，加拿大联邦政府大法官裁定要求中国移动加拿大子公司CMLink 停止在加运营，称中国移动在加运营给公众利益带来的危害“远远大于”其停止运营所造成的损失，因为中国移动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有企业，而中国“通过间谍和干预活动对加拿大和加拿大人构成严重威胁”。①Alan Campbell and NonoShen,“Chinese Mobile Phone Giant Pulling out of Canada amid Security Concerns,”Richmond News,December 28,2021.2022 年5 月19 日，加拿大政府正式禁止其电信系统使用华为和中兴的产品和服务，声称“加拿大政府对于类似华为和中兴这些企业严重关切，因为它们被迫遵守外国政府未按法律程序的要求而与加拿大法律产生矛盾或者伤害加拿大利益”。②“Policy Statement - Securing Canada’s Telecommunications System,”https://www. canada. ca / en / innovation-science-economicdevelopment / news / 2022 / 05 / policy-statement--securing-canadastelecommunications-system.html.（上网时间：2022年9月5日）2022 年10 月，加拿大创新、科学与经济发展部部长商鹏飞（Francois-Philippe Champagne）就加美之间的半导体供应链安全问题会见美国商务部长时表态说：“我们想要的无疑是脱钩，是与中国、与世界上其他与我们价值观不同的政权脱钩。”③Konrad Yakabuski,“Canada is Being Conscripted in U.S.War on China’s Tech Sector,”The Globe and Mail,October 25，2022.其二，在关键矿产资源领域建立排华的供应链。2022 年6 月14 日，美国在加拿大多伦多宣布成立“矿产安全伙伴关系”。这一“金属矿物领域的北约组织”建立的基础是所谓的“友岸外包”（friend shoring）。“友岸外包”指“具有共同的价值观的国家从相互贸易中受益、使得我们有多种货源，而不会过度依赖我们有地缘政治关切的国家”。加拿大副总理弗里兰（Chruystia Freeland）表示：“我们也会跟这个紧密的圈子之外的国家建立关系，但那种关系从本质上来说是信任度较低的”。④Andy Home,“Column: US Forms‘Friendly’Coalition to Secure Critical Minerals:Any Home,”https://www.reuters.com/business/energy/us-forms-friendly-coalition-secure-critical-minerals-andy-home-2022-06-30/.（上网时间：2022年9月5日）为此，加拿大对相关行业的中国企业采取严厉的行动。2022年11 月2 日，加拿大创新、科学与经济发展部宣布，由于相关投资威胁到加拿大国家安全和我们的关键矿产的供应链，命令中矿稀有金属资源有限公司、盛泽锂业国际有限公司、藏格矿业旗下一子公司剥离出在加拿大关键矿产公司的投资。⑤“Government of Canada Orders the Divestiture of Investments by Foreign Companies in Canadian Critical Minerals Companies,”https://www.canada.ca/en/innovation-science-economic-development/news/2022/10/government-of-canada-orders-the-divestiture-of-investments-by-foreign-companiesin-canadian-critical-mineral-companies.html.（上网时间：2022年9月5日）

（三）在教育文化交流中，将中国的相关活动视为可能威胁加拿大国家安全，并制定相关政策加以限制。第一，加拿大各级政府将中国与加拿大的教育文化交流视为可能威胁加拿大国家安全的间谍活动。加拿大安全情报局局长戴维∙维格诺（David Vigneault）将在加拿大的中国学者和私营实体称作为中国政府在加拿大搜集各类政治、经济、军事信息的“非传统的信息搜集者”。⑥Catharine Tunney,“CSIS Says 2020 Was a Banner Year for Espionage Operations Targeting Canada,”https://www.cbc.ca/news/politics/nsicop-espionage-pandemic-1.5983612.（上网时间：2022年9月5日）他在对加智库国际治理创新中心的讲话中认为，“历史上的间谍专注于获得加拿大的政治军事和外交秘密。现在这些秘密仍然具有吸引力，而我们的对手更想获得知识财产、先进的研究……具有战略和战术价值的数据”。⑦David Vigneault,“Remarks by Director David Vigneault to the Centre for International Governance Innovation,”https://www.canada.ca/en/security-intelligence-service/news/2021/02/remarks-by-director-davidvigneault-to-the-centre-for-international-governance-innovation.html.（上网时间：2022年9月5日）加拿大联邦政府的上述态度在省政府层面得到响应。2021 年5 月24 日，阿尔伯塔省高等教育部长尼克莱德斯（Demetrios Nicolaides）致信给该省的三所主要大学，要求其“暂停新建或续签与中华人民共和国相关的机构的合作关系，对与其现有合作关系进行严格的风险评估和尽职调查”，因为他“非常担心加拿大知识产权会被盗窃，更担心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研究伙伴关系会被中国的军方和情报机构利用……我们需要采取更多行动来遏制外国政府对我们的研究和创新中心的渗透，包括我们的高等教育机构。”①“Alberta Orders Universities to Pause Partnerships with Links to Chinese Government,”https://www.cbc.ca/news/canada/calgary/alberta-governmentchina-universities-partnership-1.6038701.（上网时间：2022年9月5日）第二，加拿大联邦政府出台了相关政策来对所谓具有国家安全风险的学术活动加以严查和限制。2021年7月，加拿大创新、科学与经济发展部与公共安全及应急准备部联合发布了《研究伙伴关系国家安全指南》，该指南要求加拿大自然科学与工程研究理事会（Natural Sciences and Engineering Research Council）对其相关项目申请中潜在的国家安全风险进行审查。②“National Security Guidelines for Research Partnerships,”https://science.gc.ca/site/science/en/safeguarding-your-research/guidelinesand-tools-implement-research-security/national-security-guidelines-researchpartnerships.（上网时间：2022年9月5日）

二

当前加拿大对华政策的负面性很大程度上受于美国政府积极反华的政策立场及其要求掌控加拿大外交的立场影响，还因为拜登政府结盟战略的变化威胁到了加拿大在美国联盟中的地位，加拿大国内党派竞争、舆论与民意环境、特鲁多政府的支持率下降等也是其中重要的推动因素。

第一，拜登政府的遏华反华政策立场日益鲜明，且要求加拿大与其保持一致。加拿大知名外交官艾伦·戈特利布（Allan Gotlieb，1928～2020）在回顾二战结束以来的加拿大外交时指出，作为影响加拿大外交的“核心因素”，美国“影响到我们的外交的根本特性”，“在加拿大外交的大戏中，美国总是主角；当加拿大外交‘下菜碟’时，美国总是主宾”。③Allan Gotlieb,“The United States in Canadian Foreign Policy,”https://www.international.gc.ca/gac-amc/programs-programmes/od_skelton/allan_gotlieb_lecture-conference.aspx?lang=eng.（上网时间：2022年9月5日）近年来，美国参众两院似乎已经形成了反华共识，特朗普政府对中国的“积极防御”政策得到了两党的支持。而拜登政府将中国定位为“唯一一个有潜力综合运用其经济、外交、军事和科技力量来对稳定开放的国际体系发起持续挑战的竞争对手”④“Interim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ic Guidance,”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21/03/NSC-1v2.pdf.（上网时间：2022年9月5日），美国国务卿布林肯明确提出“中国是唯一既有重塑‘国际秩序’的意图、又有实现这种意图的实力的国家”⑤Antony J. Blinken,“The Administration’s Approach to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https://www.state.gov/the-administrationsapproach-to-the-peoples-republic-of-china/.（上网时间：2022年9月5日），其实质是大力呼吁各国联美抗中。在拜登上台后与特鲁多的第一次深度会晤中，就“建设全球联盟”提出“在应对中国的立场上更紧密地保持一致”⑥“Roadmap for a Renewed U.S.-Canada Partnership,”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1/02/23/roadmap-fora-renewed-u-s-canada-partnership/.（上网时间：2022年9月5日），所指涉及对华关系各个领域。美国现任驻加拿大大使在上任之初，明确敦促加拿大在对华政策上与美国保持一致。⑦Robert Fife,“New U.S.Ambassador to Canada Says China Is Greatest Threat to Democracy, Urges Ottawa to Align with U.S. to Challenge Beijing,”The Globe and Mail,9 December 2021.美国的要求得到了加拿大的积极响应。以加拿大政府对中国新疆的政策为例，2021年2月22日，加拿大众议院通过所谓关于中国新疆问题的议案。提案中明确表述了美国的相关态度与该议案之间的因果关系：在美国的两届政府的两党之间都有关于中国新疆问题的共识，所以，本届议会也认识到这点。⑧“Vote No. 56, 43rd Parliament, 2nd Session,”https://www.ourcommons.ca/members/en/votes/43/2/56.（上网时间：2022年8月15日）

第二，当前美国政府的结盟战略发生重大变化，加拿大在美国联盟体系中的相对地位下降。结盟战略是美国自二战结束至今的主要外交战略之一。加拿大在国家安全、对外贸易等方面高度依赖美国，以美国“最亲密的盟友”自居。加拿大现任特鲁多政府在其国防政策报告中称，“我们对北美防空联合司令部（NORAD）、北大西洋公约组织（NATO）和五眼联盟的承诺坚定不移”，“加拿大与美国之间无与伦比的防务关系”“对于加拿大国防利益和经济繁荣的方方面面都至关重要”。⑨“Strong, Secure, Engaged: Canada’s Defence Policy,”http://publications.gc.ca/site/eng/9.835971/publication.html.（上网时间：2022年9月5日）二战后美国基于“大西洋主义”的结盟战略以北美西欧地区为重心，加拿大在缔造二战后的大西洋主义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国家中，作用显著，长期以来享有对美国最特殊的关系。例如，加美在国防合作方面的亲密关系在1993年被写入美国法律，使得加拿大成为唯一一个加入美国国防技术和工业基地（National Technology and Industrial Base）的其他国家。然而，当拜登总统宣告“修复我们的联盟并重新接触世界”进而重塑“美国在世界上的地位”时，美国的结盟战略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而加拿大在美国新的联盟战略中的相对地位正在滑坡。

美国从小布什时期开始酝酿到奥巴马时期明确提出的对华制衡战略，在特朗普时期演变为“印太战略”，在拜登时期进一步得到深化，使得美国的联盟战略的重心逐步转移到了亚太地区。为了实现所谓“自由开放的印太”，美国宣布与包括盟国在内的4 个圈层的关系定位：加强与日本、韩国、澳大利亚、菲律宾、泰国的联盟关系，扩展相关伙伴关系，增强与东南亚国家的安全关系，与英国、法国、加拿大建立更密切的联系。不难看出，加拿大处于最外圈层，其地位已边缘化。拜登政府的“印太战略”甚至一次也没有提到加拿大。在实践中，拜登政府在上述双边军事同盟关系的基础上，于2021年打造美英澳三边安全伙伴关系和美日韩三边安全合作关系，将美日印澳四边安全对话机制升级为首脑级对话平台并加强四国在海上安全、气候变化、疫苗生产与分配、科技和供应链安全、基础设施等全方位的磋商与合作，而这些都与加拿大关系不大。与加拿大在美国联盟战略中的相对地位下降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同为美国盟友的中等强国澳大利亚，宣称将通过10 年间2700 亿美元的军事投入来增强与美国的同盟关系并助力于美国实现其“印太战略”。①“2020 Defence Strategic Update,”Australian Government Department of Defence,2020,p.4.拜登称，“美国没有比澳大利亚更亲密、更可靠的盟国了”。②“US Has‘No Closer Ally than Australia’, Biden Says after Aukus Pact,”The Guardian,September 21，2022.加拿大在美国联盟战略中的“失宠”受到国内舆论的普遍批评，且多将其归因于特鲁多政府对中国不够强硬。加拿大安全情报局前任局长理查德∙法登（Richard Fadden）认为加拿大对中国的犹豫态度使得加拿大在五眼联盟中失去可信度。③Derek H.Burney&Fen Osler Hampson,“How Tough Should Canada Be toward China?”The Walrus,March 23,2021.面对美英澳三边安全伙伴关系这个五眼联盟当中的小圈子，特鲁多所领导的自由党的竞争对手保守党和新民主党都借机施压，称加拿大在“我们最亲密的盟友的重要组织”中的缺席将带来重大损失。④“Nothing to See here, Canada Says of Five Eyes Alliance Despite Absence from Sub Deal,”The Canadian Press,September 17,2021.在此背景下，改变加拿大在美国为首的联盟中的边缘化地位成为特鲁多政府加大反华政策力度的重要推动力。

第三，加拿大国内的党派竞争、舆论和民意以及民众对政府的信任危机也促使特鲁多政府对华政策更趋强硬。首先，加拿大自由党政府的反华动向是与保守党进行党派竞争的直接结果。自2011年哈珀政府取缔了对政党的补贴以来，加各政党都不得不为了经费而将主要精力用于从选民个人手中获得数量不多的捐赠，“长期的经验表明，让民众给政党掏腰包的最有效办法是让他们感到害怕或愤怒”，因而加拿大目前的选举机制要求每个政党不停地恐吓民众、激怒民众。⑤Paul Wells,“The Broken Triumph of Justin Trudeau,”Macleans,September 29,2021.加拿大的两大主要政党保守党和自由党似乎在进行一场竞赛，看谁能把问题描述得更加危言耸听、迫不及待地把选民拉到自己一边，而近年来中国成了这场舆论竞赛的话题。保守党对自由党就涉华问题发出的强势攻击、包括在禁用华为问题上的强硬立场推动了自由党在对华政策上变得日益强硬。其次，加拿大政府对华政策的负面性也受到其舆论环境和民意的影响。加拿大对华舆论环境已经变得狂热，加拿大国内关于中国的公共话语已经以应对威胁的态势来对待与中国相关的一切：中国的企业、来自中国的移民、与中国有联系的公民社会组织等等。加拿大民众中持对华负面态度的比例在2005 年仅为27%，这一比例在2018 年之前都在50%以下，而2019 年、2020年、2021 年的这一比例分别为67%、73%、73%。⑥“Large Majorities Say China Does Not Respect the Personal Freedoms of Its People,”Pew Research Center,June 2021,p.4.与此同时，认为加拿大应该与美国建立比中国更加紧密的经济关系的加拿大人的比例在2015 年是73%，而这一比例在2021年上升至87%。⑦“Large Majorities Say China Does Not Respect the Personal Freedoms of Its People,”Pew Research Center,June 2021,p.20.

再次，糟糕的国内经济状况与自由党政府的支持率下降相交织，缺乏安全感的特鲁多政府也更容易倒向美国。加拿大的通货膨胀率在2022年6月达到39 年来的最高点8.1%。①“Consumer Price Index, June 2022,”https://www150.statcan.gc.ca/n1/daily-quotidien/220720/dq220720a-eng.htm.（上网日期：2022年10月3日）高通货膨胀率使得加拿大人生活艰难。据安格斯里德研究所（Angus Reid Institute）2022 年 1 月发布的民调数据，39% 的受访者认为他们在过去一年里经济状况更糟，创该调查进展13年来的最高比例；57%的受访者表示很难养家糊口；29%的受访者认为自己在未来一年的经济状况会更糟，而认为自己的经济状况会改善的比例仅为23%。②“Inflation Anxiety: More Canadians Say That’re Worse off Now Financially than Any Time Since 2010,”Angus Reid Institute, 21 January 2022, https://angusreid. org / canada-economy-inflation-ratehike-debt/.（上网时间：2022年8月3日）生活成本问题成为加拿大2021年联邦大选的首要议题，2022 年初使得首都渥太华一度陷于瘫痪的“自由车队”示威运动也可以被视为是加拿大民众不满情绪的一种爆发。现任自由党政府除了在2015 年大选中获得的选民选票数多于保守党外，在2019年和2021年大选中的选民选票数均低于保守党，且在这三次大选中的得票份额逐次下降，创历任执政政府的选民得票份额的最低记录。③Paul Wells,“The Broken Triumph of Justin Trudeau,”https://www. macleans. ca / politics / justin-trudeau-canada-election-2021-paulwells/.（上网日期：2022年8月5日）

三

近两年来，加拿大对华关系的负面性凸显，双边关系进入建交50 余年来的低谷期。看待和分析这一低谷期，需要坚持客观的、历史的、发展的视点。

第一，加拿大对华政策的负面性的重要原因在美国，这将会随着美中竞争的加深而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也会随着美国对华政策的变化而变化。

目前，加拿大外交的意识形态色彩很浓，对于非西方民主国家的火药味很重，在短期内还有加剧的可能。这从加拿大副总理弗里兰2022 年10 月11日在美国布鲁金斯学会的演讲中可见一斑，其中的表述可以被视为对加拿大基本外交立场的表述。该立场从西方民主的意识形态出发，认为西方国家的首要外交支柱是，加强民主国家之间的联系，深化并扩展我们的核心军事同盟——北约；在经济领域实施友岸外包，民主国家有意识地建立彼此之间的供应链，即“北约第5 条的经济版本”；认为中国“更富有更专制”、“善用其与我们的经济联系来作为杠杆以达到地缘政治目标”。④Chrystia Freeland,“Remarks by the Deputy Prime Minister at the Bookings Institution in Washington, D. C.,”https://deputypm.canada.ca/en/news/speeches/2022/10/11/remarks-deputy-prime-ministerbrookings-institution-washington-dc.（上网日期：2022年11月10日）

不难看出，美国是加拿大对华强硬政策的关键性原因，拜登政府的对华政策和结盟战略极大地影响着加拿大的对华政策。加拿大国内与中国相关的各项讨论——包括房价、洗钱、文化活动、国际学生等，也都是受到美国和澳大利亚将中国视为“全社会的威胁”（“whole of society”threat）这一观念的影响。⑤Yuen Pau Woo,“What is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to Canada? Towards a Rethinking of Bilateral Relations,”International Journal,Vol.76,No.1,2021,p.8.对此，加拿大有学者清醒地表示，美国为了达到地缘政治竞争的目标，不惜伤害加拿大的利益。⑥David Carment and Dani Belo,“Security First in Post-Pandemic World?Grey-Zone Conflict and Shifting Alliances,”https://www.cgai.ca/security_first_in_a_post_pandemic_world_grey_zone_conflict_and_shi fting_alliances.（上网日期：2022年10月15日）“在这个美国霸权不足以引领全球议程的时代，特鲁多的自由党政府纠缠于美国自不量力的努力，将自身置于脆弱境地。”⑦David Carment and Dani Belo,“Joe Biden’s Bloc Wars and the Next Chapter in the‘America First’Doctrine,”https://policyoptions.irpp.org/magazines/march-2021/joe-bidens-bloc-wars-and-the-nextchapter-in-the-america-first-doctrine/.（上网日期：2022年10月15日）也就是说，在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国家兴起、国际权力格局多元化加深的大趋势下，美国的霸权野心不可能成功，加拿大政府跟随美国的行径非常不妥。加拿大部分媒体也明确提出反对加拿大盲从美国对华开展新冷战。⑧David Crane,“On China, Canada Cannot Blindly Follow the U.S.into Another Cold War,”The Hill Times,May 19，2022.

与此同时，加拿大对华政策也可能随着美国对华政策的缓和而缓和。2022 年11 月14 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印尼参加二十国峰会期间与美国总统拜登举行会晤，拜登的言论似乎表达出美国对华态度回暖的迹象：“我们将进行强劲的竞争。但我不想寻求矛盾，我在寻求负责任地管理竞争”，“我们的一个中国政策没有改变，也未曾改变”，“中美应该携手共同解决全球挑战”，“不需要新冷战”。①“Remarks by President Biden in a Press Conference, Bali,Indonesia,”https://www. whitehouse. gov / briefing-room / speechesremarks/2022/11/14/remarks-by-president-biden-in-a-press-conferencebali-indonesia/（上网日期：2022年11月15日）倘若拜登政府能够回到不冲突、不对抗、和平共处的对华关系正确道路上来，加拿大对华政策势必会受到积极的影响。

第二，关于如何发展对华关系，加拿大的有识之士不乏建设性的思路，多边主义和国际贸易仍然是加拿大发展对华关系的关键领域。

对于未来加拿大对华关系的发展，加拿大参议院胡元豹建议，“通过多边机构管理成员国之间的矛盾”，“放弃改变中国”，“向中国领导层明确表示我们希望中国实现其经济理想”，“表明加拿大和中国在人权、个人自由、法治等很多问题上的不同”，“当加拿大不得不在美国和中国之间作出选择时，要作出务实的决定；要有不受当前的政治或商业压力甚至偏见的左右的长远眼光；拒绝美国和澳大利亚将中国看做‘全社会的’威胁的观点”。②Yuen Pau Woo,“What is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to Canada? Towards a Rethinking of Bilateral Relations,”International Journal,Vol.76,No.1,2021,pp.6-8.这些建议表明，面对日益走出负面的中加关系，加拿大并不乏理智与反思声音。

未来，多边主义成为中加合作的重要基础。对于缺乏军事实力、却在全球拥有广泛利益的加拿大来说，多边主义成为该国在冷战中的两极体系、冷战后的单极体系和当今的多极体系中捍卫本国安全与利益的最理想的外交路径，这一点对于加拿大应对当今公共卫生、气候变化和经济领域的全球挑战的意义没有改变，在权力更替、全球秩序不稳定的背景下甚至显得更为重要。③Robert W. Murray and Tom Keating,“Canada, Multilateralism and Multipolarity: Navigating the Emerging Order,”in Robert W. Murray and Paul Gecelovsky eds., The Palgrave Handbook of Canada in International Affairs,Palgrave Macmillan,2021,pp.93-116.特鲁多政府虽然对于多边主义的认识多基于西方价值观，且有将国际多边机构作为实现政治化目标的工具的企图，然而这届自由党政府一再重申对于多边主义的承诺。仍可为加拿大与中国在重大国际问题上开展全球合作提供共识。④“Statement on International Day of Multilateralism and Diplomacy for Peace, ”https://www.canada.ca/en/global-affairs/news/2022/04/statement-on-international-day-of-multilateralism-anddiplomacy-for-peace.html.（上网日期：2022年7月8日）

发展贸易的需要成是加拿大发展对华关系的重要动力。对于以贸易立国的加拿大来说，即便在“孟晚舟事件”尚未得到妥善解决时，加拿大商界已然按捺不住急切表示希望开启双边合作新篇章的愿望。而由于加拿大的联邦制之下各省拥有自己独立的财政，更关注本省经济发展，对于发展对华贸易的动力更大。正如在中加关系低谷期间数次访华的新斯科舍省长所坦言的：“双边矛盾由渥太华和北京来解决，作为省长，我的兴趣在商业领域。”⑤Nathan Vanderklippe,“In Shanghai, Canadian Business Leaders Say They’re Eager to Move on after a Year of Friction,”The Globe and Mail,November 11,2019.在新冠肺炎疫情等综合作用下，加拿大的全球竞争力和吸引外资的数额等经济指标都有明显下降⑥“Canada Is Falling Behind and Has No Plan to Get ahead,”https://www.businesscouncilab.com /work /canada-is-falling-behindand-has-no-plan-to-get-ahead/.（上网日期：2022年7月14日），这使得加拿大更有动力寻求除美国之外的多元化贸易路径。据加拿大统计局的数据，2021 年加拿大对华出口年增长率为14%，达到自2018 年以来的最高值⑦Darren Choi,“Canada-China Trade: 2021 Year in Review,”https://www.ualberta.ca/china-institute/research/analysis-briefs/2022/2021-yearinreview.html.（上网日期：2022年10月1日），这表明，加拿大商界对华贸易的热忱并未受到太多负面因素干扰。

第三，历史看，加拿大具有爱好和平的政治文化的国家；从发展的眼光来看，加拿大的年轻一代或将成为发展对华关系的积极力量。

加拿大虽然是北约组织的核心缔造国之一，其创立北约的初衷却包含了和平与发展的考量。在加拿大的坚持下，该组织条约里写入了第二条，即所谓的“加拿大条款”：“各方通过加强其自由制度、加深对其建立原则的理解、为稳定和福祉创造条件来为进一步发展和平友好的国际关系作出贡献。各方将寻求消除他们在国际经济政策领域的矛盾并鼓励任意几方或全体各方之间的经济合作。”此后加拿大致力于推动各缔约国在非军事领域的合作。①“Canada and NATO,”https://www.nato.int/cps/en/natohq/declassified_161511.htm.（上网日期：2022年10月1日）20 世纪50 年代，加拿大反对希腊和土耳其加入北约，为的是避免北约成为纯粹的反共军事同盟；90 年代，加拿大支持东欧国家加入北约，为的是使北约由军事同盟转化为维和同盟。②Christopher Anstis,“Canada and NATO enlargement,”Canadian Foreign Policy Journal, Vol.6,No.3,1999,pp.99-112.

在当下加拿大对华政策整体消极态势下，加拿大年轻一代的对华态度却呈现出相对积极的态势。虽然2021 年皮尤中心的民意调查显示加拿大民众对华负面态度创历史新高，然而加拿大人对华负面态度的年龄差异非常明显，65 岁及以上人群的对华负面态度的比例达到83%，然而18 岁至29 岁之间的加拿大人中持对华负面态度的比例则为54%。③“Large Majorities Say China Does Not Respect the Personal Freedoms of Its People,”Pew Research Center,30 June 2021,pp.9-10.致力于推动加拿大的年轻人对中国全面的、全球性的、前瞻性的、善意的、独立的、合作的、包容的认知的加中论坛组织也在持续发展。④“Founding Values,”Canada China Forum,https://canadachinaforum.ca/founding-values/.（上网时间：2022年10月5日）加拿大青年一代当前的对华态度较为缓和，在国际政治多元化格局持续加深，全人类面临的共同挑战持续加剧，中国在全球社会扮演的积极角色持续加强的背景下，他们在加拿大对华关系史上会书写怎样的篇章，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