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如初

王 琪

钟声响起

林涛又一次呜咽着，经过万泉寺

遁入空门的人悻悻而归

将在傍晚被运走的旧时光

从不问鸟的浅鸣，与风中伤悲

却只从暗中窥探万物生灵

自早春二月，复苏的那一刻

一场睡梦惊醒过后，你徒对空茫

左边是失意，右边是惶惑

能够与静寂交换心绪的时刻已然不多

行将逝去的年月，每一幕似乎都蹉跎过往事

每一处，似乎都将再难复现

脸上布陈沟壑，胸间隔着山水

无形的岁月门槛之上

虽有彼此挂念，举杯豪饮

但又有多少月光

能抚慰我们双肩，却不能挽留

像庄重的仪式，迎接君王来临

像翻转经卷的手，不能停歇

聆听划过傍晚的钟声，不从春天传入

就无法不把卑微的生命

埋首至尘世最低处，一颗细小的尘埃里

听风

倒下去的疏影遍地横斜

一处灌木丛，为远郊的暮晚埋下伏笔

而秋天的笛音，只管行走在落花与流水之间

那些遗落民间的陈年旧事

现在更像一场残局，不可收拾，不可挽回

隔夜的茶味依然香浓

一只夜莺在茕茕孑立中孤独歌唱

没有歌词，更没有漫过树林的寂寂风声

听起来那么幽怨，而略有哀伤

有千万个理由，也不能不辞而别

罡风吹得旗帜哗哗作响

多少年华，让多少人一夜之间，就忽然白了头

如果一只抚摸额头的手掌伸过来

我经历的这个暮晚，无疑会变得愈加宽厚和冰凉

凤凰塔前

一个人独处，静坐或观望

鸡鸣村总会不时廓进我眼眶

它低矮，而又复古

像旭日辉耀过旧时的故乡

又被莫名地，蒙上一层灰色意象

无须摘掉帽子、围巾

我依然能清楚地听见远逝的风声

一会儿向北吹，一会儿向南吹

尽管婆娑中透露出岑寂

可我仍愿这岑寂

一直停留在我身边

该开的枝柯，此刻都开过了

一场花事即将漫过尘世

我想说，天地间任何盛大与渺小的事

比我之前无端地苦思与冥想

要具体和直接得多

雪原

看到原上雪落

忽然有了停下来的想法

天空或灰白或昏黄已不重要

应声倒下的魂影遍地起伏

仿佛我们之间的生死

隔着余光与莎草的距离

人世间的悲欢莫过于此

有时比骨头还硬，比心肠还软

有时比鸿毛轻几分，比顽石重几百倍

暮晚下，苍茫的天色自身后渐沉

向落水倾诉的人不见踪影

只有伫立原上的那棵青柏、那座坟茔

在寒意深深的冬日最为醒目和冷清

焚香炉

灵魂仿佛又一次得到清空

周身遍布着空前的静

禅香的气味在缥缈中依依散去

挂佩在前，我双手合十

向神灵作揖，向天地俯首

大雄宝殿前香客寂寥

古木森然。没有任何喧扰

但俗世上的欲望已越缩越小

如果我把自己喻作一缕青烟

它此时浮出的静寂，必将慢慢扩大……

真想来这里做个隐者，择庙堂邻近

无所谓僧衣披身

在这万木争荣之地

我更愿意把自己的浮躁之心

安放于此

金水桥

别意沉沉，临走的时候

一道道光晕向我聚拢过来

听不到鸦声聒噪

只有流水淙淙覆盖了整个暮晚

空蒙之外看到空蒙

而星辰，仿佛远在海域那边停驻

桥头与桥尾之间，离别的笙箫

涌起过往云烟。聚散无形

一棵茂盛的合欢树

再一次摇曳出不舍的样子

原谅那一次的自私与狭窄

带给时间无情的伤害

晨钟与暮鼓的回音一阵阵传来

我承认，这手中的一把折扇、两只纸鹤

远胜过你一千句谎言

春日，罗敷镇

与母亲行走乡间

土路或水泥路，都会在车子驶过时

扬起一阵巨大的灰尘

虽山水依旧，穹庐在野

漂浮不定的隐秘事物，总以为会消失在远方

这个春日，比我的想象更为空落

村庄静默，交替出生老病死

原野上空的光线，分外刺眼甚至灼热

靠近渭河南岸的桃花林

与秦岭北的桐花，更像听见春天一声指令

变幻着不同的颜色与气味

经年已过，母亲老了，我亦不再年轻

我们母子并肩，从异乡回到故乡

看过了病重的乡邻

还要去看望我沉眠十二载的父亲

没有春天的罗敷小镇，有点空旷和不真实

那些陌生的面孔我至今无法相认

凉风吹过时，我脆弱的神经会跟着战栗一次

没有人知道这到底为了什么

原野尽头，出现绿意的草木和一片油菜花

似乎在深情地交谈什么

但我听不见，也无心辨别

我只想把年逾七旬的母亲的手

握得紧点，再紧点

敷水

你那里，若无夜雨

必将星光闪烁

有没有寺庙，都似有诵经之声

此刻，我暂居的村庄万籁俱寂

秦岭北的雄浑与罗敷河的流水

为这个平常的夜晚，增添了几分神秘的意味

而灯盏前，你与父母盈盈笑声

是那些从窗外呼呼而过的凉风不能理解的

在异乡，我对敷水的每一次遥想

形同今夜，无边静寂中银河牵系弯月

如果有一双隐形的翅膀

我愿和你把酒言欢，共叙桑麻

我知道你的村庄象征了偏远与贫瘠

但它今夜一定不会孤独

一双深邃的眼神向远处张望一次

我的心就会隐隐疼痛一次

今夜的树枝与茎叶在风中乱颤

回家的方向，在苍茫中永不会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