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名所反映的多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史*
——新疆多种语地名语义考

2022-02-09 08:01阿布力克木阿布都热西提
西部蒙古论坛 2022年4期
关键词:图志西域出版社

阿布力克木·阿布都热西提

(新疆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学院 新疆 乌鲁木齐 830017)

[内容提要]西域地名语言背景是多方面的,许多地名的来源涉及吐火罗语、汉语、蒙古语、维吾尔语、粟特语、塞语、梵语、波斯语、伊朗语、藏语等多种语言。目前学术界对于地名与西域历史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了一些论述,但鲜有专门以特殊地名为视角的论述出现。现以此为视角,通过田野调查、文献研究等方式,分析研究新疆地名所反映的多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一个侧面。文章认为,新疆地名的横向和纵向结构中不仅能反映出多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史的历史依据和普遍性背景,而且还能以此为研究切入点,为深入挖掘地名所蕴含的中华文化符号提供新的研究启示。

地名是一个地方历史、地理、语言等多因素的综合记录,承载着极为丰富的文化内涵。新疆自古以来就是多民族聚居的地区,历史上在西域出现过的民族及民族融合在近代以来西域多种语地名中还可找到痕迹。历代编纂的大型志书、地图、地方志、游记以及著述等文献中载录了极为丰富的地名,清代多种语文文献所载西域地名的多元性总是反映着西域历史、民族、语言、文化结构的多元一体格局。根据文献记载和对考古资料的研究,学术界一般认为,新疆在历史上曾有过塞人、月氏、乌孙、汉、羌、鲜卑、柔然、突厥、粟特、回鹘、吐蕃、蒙古等部族或民族的活动。各部族或民族所使用的语言文字并不相同,分属印欧语系、阿尔泰语系、汉藏语系、闪含语系。这几个语系的语言都在新疆汇合、相互影响。这一点,从多种语言环境下的新疆地名中可以得到印证。据学者们研究统计,新疆发现的各种文字语言种类多达20余种①Dough Hitch,“The Special Status of Turfan”,Sino-Platonic Papers.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Number 186,March,2009,p.1.,包括阿尔泰语系、汉藏语系语言;包括印欧语系东伊朗语支语言,如粟特语、花剌子模语、和阗—塞语、安息语、梵语;包括闪含语系的阿拉伯语和希伯来语。

一、多种语融合的新疆古代地名

新疆古今地名中有些地名是来自古代印欧语系的语言,或者语义上与这些语言尤其是印欧语系语言中的梵语、粟特语、和阗—塞语、尼雅俗语、甲种吐火罗语(又称焉耆语)、乙种吐火罗语以及阿尔泰语系的古代突厥语、察合台语、蒙古语等相关联的。以下7个地名的语义和语音结构包含着以上所说的诸多语言成分。此类地名多见于塔里木盆地边缘的和田、阿克苏、喀什、库尔勒、吐鲁番等地。

(一)哈喇沙尔:清代城名,在清代文献中又译作“哈尔沙尔”①阮明道主编:《西域地理图说注》,延边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24页;〔清〕永贵、固世衡撰:《回疆志》卷之一《山川》,台北成文出版社,1968年,第23页。“喀喇沙尔”②〔清〕松筠修、汪廷楷、祁韵士撰:《西陲总统事略》卷2《喀喇沙尔·图说》,中国书店出版社,2010年,第32页;〔清〕松筠修,故宫博物院编:《钦定新疆识略》,海南出版社,2000年,第1页;〔清〕穆彰阿、潘锡恩等纂修:《钦定大清一统志》卷523,上海世纪出版股份有限公司、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页;《焉耆府乡土志》作“喀喇沙尔”。参见李之勤编:《西域史地三种资料校注》,新疆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279页;〔清〕倭仁著:《莎车行记》,李正宇、王志鹏点校:《西征续录》,甘肃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81页。“哈拉沙拉”③〔清〕尼玛查(椿园)著:《西域闻见录》,宽政本(出版地不详),1777年(乾隆四十二年),兴图(一)。“哈喇沙拉”④〔清〕尼玛查(椿园)著:《西域闻见录》,宽政本(出版地不详),1777年(乾隆四十二年),第4页。“喀喇峡”⑤李之勤编:《西域史地三种资料校注》,新疆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283页。,均为维吾尔语Qarashahar的音译。哈喇沙尔在明代被称作Chalish,明代《边政考》和《明史》作“察力失”⑥〔清〕张廷玉等撰:《明史》,中华书局,1974年,第8626页;〔明〕张雨撰:《边政考》,明嘉靖刻本影印,王有立主编,台湾华文书局印行,第560页。,明代无名人士所撰《西域土地人物略》和《西域土地人物图》分别作“叉力失城”和“察力失”⑦李之勤编:《西域史地三种资料校注》,新疆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27页。,当为Chalish的明代译音。据葡萄牙人鄂本笃(Benedict Goës,1561—1607)所著《鄂本笃访契丹记》记载,离库车东行二十五日至Cialis一地⑧Henry Yule.Cathay and the Way Thither:Being a Collection of Medieval Notices of China,Vol.IV,London,1866,p.232;李之勤编:《西域史地三种资料校注》,新疆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27页,注1;冯承钧原编、陆峻岭增订:《西域地名》,中华书局,1980年,第43页。,即今焉耆古名Chalish的异写。《西域图志》载:“哈喇沙尔在辟展西一千六十里,逾哈喇乌苏至其地,距京师九千一百里。有旧城二:一在海都郭勒(即海都河),一在海都郭勒西南二十里,久废。今移建新城于哈喇沙尔,周一里五分。土地肥沃,鱼盐蒲苇之饶,甲于他处。为古焉耆国地。”⑨钟兴麒、王豪、韩慧校注:《西域图志校注》,新疆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41页。《西域闻见录》称,哈喇沙尔西至库车九百六十里。⑩〔清〕尼玛查(椿园)著:《西域闻见录》,宽政本(出版地不详),1777年(乾隆四十二年),第4页。此言“哈喇沙尔”即今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焉耆回族自治县开都河一带。至于“哈喇沙尔”一名的语义,有关研究“哈喇沙尔”的中外著作中普遍存在的看法是,“哈喇沙尔”源自维吾尔语Qarashahar,意为“黑城”。①Chalish一词见于波斯商人《摩哈美德谈话记》,即今Karashahar。丹维尔(Danville)认为,波斯语seriek(察里克)与突厥语Karashahr皆意为“黑”。转引自张星烺编注、朱杰勤校订:《中西交通史料汇编》,第一册,中华书局,2003年,第534页。《莎车行记》说:“喀喇沙尔,回语‘哈喇’,黑也;‘沙尔’,谓城,以城久色黑,故名。”参见〔清〕倭仁著:《莎车行记》,李正宇、王志鹏点校:《西征续录》,甘肃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81页。《西陲总统事略》卷十《回疆各城事略》载:“喀喇沙尔,汉焉耆国地,喀喇,谓黑;沙尔,城也。”参见〔清〕松筠修、汪廷楷、祁韵士撰:《西陲总统事略》卷二《喀喇沙尔·图说》,中国书店出版社,2010年,第22页。《钦定新疆识略》卷三《南路兴图》亦有同样的记载,说:“喀喇沙尔,以城得名。喀喇,谓黑,沙尔,谓城,其城年久黑色也。”参见〔清〕松筠修,故宫博物院编:《钦定新疆识略》卷三《南路兴图》,海南出版社,2000年,第1页。《钦定西域同文志》载:“哈喇沙尔,回语。沙尔,城也,其城年久色黑,故名。”许多清代文献沿袭此说,称“哈喇沙尔”为“黑城”。②〔清〕傅恒等撰:《钦定西域同文志》,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05年,第45~46页。英籍匈牙利人斯坦因在其《穿越亚洲》一书中说道:“Kara-shahr即‘黑城’,与中亚其他城市无法相比的是,这里是片贫瘠的、荒废的平原,无法使人产生兴趣。”③Sven Hedin,Through Asia.Methuen and Co.36 Essex Street,W.C.London.Vol.II,1898,p.859.托马斯·瓦特斯(Thomas Watters)支持此说,并从语源上将“哈喇沙尔”假定为维吾尔语的“黑城”。④Thomas Watters,On Yuan Chwang's Travelsin India 629-645 A.D.London,Royal Asiatic Society,1904,p.47.对以上所述,笔者持有不同的看法。以下有几个原因:首先哈喇沙尔无疑是维吾尔语Qarashahar之对音,Qara是新疆地名中最为常见的修饰词,直译为“黑”“黑色”;shahar即“哈喇沙尔”之“沙尔”之对译,伊朗语义为“城市”,哈喇沙尔(Qarashahar)合译为“黑城”,但这并非这座城市名称的本义。哈喇(Qara)除了表示颜色“黑”之外,还可以引申意义为“广大”“伟大”“神圣”等多种意义,这个从新疆常见地名中的哈喇(Qara)一词的语义功能中加以证实(如Qara-ordu,Qara-balgasun,Qarakhan)。可见,哈喇沙尔一词具有两层语义,笔者认为,“圣城”应是“哈喇沙尔”一词的语义所本,在语义上我们还可将其与其早期的称谓焉耆、阿耆尼(Agni,意为“火”,引申意义“神圣”)联系起来。其次哈喇沙尔(Qarashahar)很有可能是Qarshi-shahar的语音变体,即Qarashahar是由Qarshi-shahar演变而来的地名。Qarshi(又作Karshi)一词在维吾尔语、蒙古语中表示“宫廷”,《苏拉赫词典补编》(Al Surah fi al-Lugha)的作者贾玛尔·喀尔施(Jamal Qarshi)原为阿力麻里人,生在察合台汗国时期的都城阿力麻里,其名贾玛尔·喀尔施(Jamal Qarshi)中的“喀尔施”(Qarshi)与Qarshi同为一词,都表示“宫廷”“城堡”。⑤华涛:《贾玛尔·喀尔施和他的〈苏拉赫词典补编〉》,《元史及北方民族史研究集刊》,1986年,第10期,第60~61页。据学者研究,Qarshi一词源自乙种吐火罗语kerciye,亦有“宫廷”之意。⑥Gerard Clauson,An Etymological Dictionary of Pre-Thirteenth-Century Turkish.Oxford,At the Clarendon Press,1972,p.664.众所周知,焉耆曾经为西域诸地中最繁华的都城之一,曾经为唐朝时期的西域重镇,又是西州回鹘汗国的重镇之一,也许曾被称为“都城”或“宫廷城”或“城堡”,Qarshi很有可能是“哈喇沙尔”(Qarashahar)一名中的“哈喇”(Qara)的本源。由Qarshi(Qarshi-shahar)与Qara(Qara-shahar)两词语音相近因而逐渐演变而成Qarashahar。

(二)乌什马尔万,“乌什—麦拉万”(Üch-meravam):法国人伯希和曾到此地进行考察,说道:“从喀什噶尔到七河(Yatta-su)地区的大道,要经由喀什城北15公里左右的纳林河流经的地方,在居高临下地俯瞰西侧大道的陡峭黄土高坡上,被开凿了三眼‘窗孔’,由那里可以进入所有不太深的洞窟。中原人称此地为‘三仙洞’,其土著名称是‘乌什—买拉万’(Üch-meravam),意为‘三仙洞’”。⑦〔法〕伯希和著、耿昇译:《伯希和西域探险记》,云南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186页。包括伯希和在内的许多西方探险家、学者们对Üch-meravam这一名称的起源进行了讨论,问题的焦点主要集中在meravam一词。当地人称此地为Üch-meravam。Üch,显然是维吾尔语Üch,意为“三”,但是meravam究竟何所指,无从考证。彼得罗夫斯基(Petrovski)的记载中,该词拼写作Ouchmah-ravan,从而将全名解释为“正坍塌的难进洞口”①《喀什噶尔附近的一处佛教古遗址》,转引自〔法〕伯希和著、耿昇译:《伯希和西域探险记》,云南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186页,注1。,可能作者将ravan与vayran(波斯语“毁坏”“倒塌”)一词联系了起来。笔者的看法是,以上解释,即“正坍塌的难进洞口”都不能接受。该地本名称应为Üch-Burkhan,其中Burkhan是“佛僧”之意,Üch-Burkhan意为“三仙洞”,大致与其汉语称谓相符。笔者认为,Burkhan即译自吐火罗语的回鹘语词,意为“上帝”“神”,此词常见于回鹘语佛教文献中,到了喀什噶里时代,Burkhan一词失去了原有的意思,由“神”逐渐变为“佛教圣地”或“佛庙”的专有词汇。这就是有关Üch-Burkhan遗址最早的记载。然而,本地人所言之Üch-meravan应是Üch-Burkhan一词的后期延续,大概源自Üč-mārväm。而Üč-mārväm由Üč+mār+äm构成,其中māräm一词的来源可以追溯到梵文中的Vihar,意为“寺院”,其在中亚诸语言中的变体为Buhar(今印度北方城市Biharistan的Bihar及中亚“布哈拉”[Bukhara]等地名起源均与梵文Vihār有关)。在中亚Bihar一词除了“寺院”之外,还可能指“处所、住处”或“庇护所”。其语言变化如下:Üč-vihar>Üč-buhar>Üč-mehar>Üč-mer-am,意为“三山洞”②有关中亚语言中w和b的交替的例子,如Balāsāghun↔Walāsaghun,参见〔苏〕威廉·巴托尔德著、罗致平译:《中亚突厥史十二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年,第82页。,其语义与清代汉文文献所说的“三山洞”基本相同,只不过是后来给它加了一些神话色彩,将“三山洞”改写为“三仙洞”。③《回疆志》卷3《丧葬》载:“喀什噶尔城北五十里名土山,皆峰峦悬崖,其斗垶之半有三洞,立独木云梯登而视之,亦无甚异。土人名之曰玉舒布尔抗,询之,莫知其详。”参见〔清〕永贵、固世衡撰:《回疆志》卷3《丧葬》,台北成文出版社,1968年,第135页。此言“玉舒布尔抗”实为察合台语Üch-Burkhan的汉语译音,意为“三山洞”。同样的记述亦见于《回疆通志》,云:“回城北三十里土山下有流泉,其甘洌回北,陡壁之半崖有石洞三,洞中置石仙像,傍山立木梯约三、四丈,登而观之,亦无甚异。趣回语名玉曲布尔罕,汉人名之曰三仙洞。”参见〔清〕和宁撰:《回疆通志》卷7《喀什噶尔》,文海出版社,1965年,第4页。

(三)克赫马里木(Kokhmārim):克赫马里木(Kokhmārim)位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和田市西南喀拉喀什河东岸之克赫马里木山麓,维吾尔语称之为克赫马里(Kokhmārim)。英人斯坦因在1906年考察过此地,他并引格鲁纳德(M·Grenard)的解释说:“克赫马里(Kokhmārim)系名源自波斯语,Kōh为波斯语‘山’之意;mār,意为‘蛇’,合译为‘蛇山’”④M·Aurel·Stein·Ancient Khotan:Detailed Repor.of.Archaeological Explorations in Chinese.Turkestan,vol.1,Texts,Oxford:At.the Clarendon Press,1907,p.190.。现在的许多关于克赫马里木(Kokhmārim)的研究均袭用此类解释。法国学者烈维(M·S·Levi)对此提出质疑,认为Kokhmārim应为Sūryagarbha-sūtra(《日藏经》)中记载的Grhapati Nāga(Nāga,梵文“蛇”之意)在维吾尔语中留下来的语言痕迹⑤M·Aurel·Stein,Ancient.Khotan:Detailed.Report of Archaeological Explorations in Chinese.Turkestan,vol.1,Texts,Oxford:At.the Clarendon.Press,1907,p.190.。不过,需要指出的是,据斯坦因记载,该地名称在当地人口语中读作Komārī,在语音上与今之名称Kokhmarim稍有区别,其书面形式应为Kohmārī。⑥〔英〕奥雷尔·斯坦因著,巫新华等译:《古代和田——中国新疆考古发掘的详细报告》,山东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95页。克赫马里木山在《大唐西域记》作“瞿室陵伽山”,又称“牛角山”⑦〔唐〕玄奘、辩机原著,季羡林等校注:《大唐西域记校注》,中华书局,1985年,第1013页。,原为佛教名山,藏文历史佛教文献中作Gorśnga⑧M·Aurel·Stein,Ancient.Khotan:Detailed Repor.of.Archaeological Explorations in Chinese.Turkestan,vol.1,Texts,Oxford:At.the Clarendon Press,1907,p.189;参见〔唐〕玄奘、辩机原著,季羡林等校注:《大唐西域记校注》,中华书局,1985年,第1013页,注1。。在《日藏经》(Sūryagarbha-sūtra)的藏文译文中这座山又被记作Glan-ru。据此,有的学者将“瞿室陵伽山”(藏文GośirSa)考订为今于田县郎如乡①M·Aurel·Stein,Ancient.Khotan:Detailed Repor.of.Archaeological Explorations in Chinese.Turkestan,vol.1,Texts,Oxford:At.the Clarendon Press,1907,p.186.。笔者认为,Kohmārim应由koh+mār+im构成,ko或go似为和阗塞语中表示“牛”的Gūha一词在维吾尔语地名中留下来的语言痕迹②H·W·Bailey,Dictionary of Khotan Saka,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9,p.89.;mār,很可能是与Vihar的某种语音变体有关的词;im是表示第一人称属格的词缀,相当于汉语的“我的”。我们便将Kohmārim的语义与佛教文献所载的“牛角山”相衔接起来,意为“牛角山”或“牛头山”。需要说明的是,《大唐西域记》所言“瞿室陵伽山”与今之克赫马里木山是否为同一地方,仍需进一步考订,但作者主张的观点是,历史上的和田以“牛角山”或“牛头山”命名的山名恐怕不止一个,今天和田县南部的郎如乡(Langru)与“瞿室陵伽山”可当为同名异地,系该地藏语译名Glan-ru在维吾尔语中留下来的语言痕迹。

(四)阿尔巴特(阿瓦特):清代文献中没有把“阿尔巴特”和“阿瓦特”两词的语义区别开来。《新疆图志》载:“英阿瓦特驿距龙口桥七十里。英阿瓦特,回语‘欣幸’之词。”③〔清〕袁大化修、王树枏等纂:《新疆图志》卷82《道路》(四),台北文海出版社,1965年,第13页。此言“欣幸”即Ābād的意译。笔者有理由将其还原为Arbāt,而不是Ābād(“阿瓦特”),因为Arbāt与Ābād两词在语音、语义及词源上有不同的来源。维吾尔语Abad源自波斯语Ābād,意为“繁华的地方”或“人居住的地方”④See Steingass,Francis Joseph,A Comprehensive Persian-English Dictionary.London:Routledge&K.Paul,1892.p.3.,而Arbāt来源于阿拉伯语Ribāt,最早具有“营地”“边境要塞”“堡垒”等意思,后意为“军站”“商站”之总称⑤〔苏〕巴托尔德著,张锡彤、张广达译:《蒙古入侵时期的突厥斯坦》(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79页,注8。。察合台语中本无Ribāt一词,后有经波斯或伊朗语借入的外来词,本意“边境要塞”“堡垒”“军站”“商站”,约在16—17世纪时,在中亚由“堡垒”“军站”“商站”逐渐变为“客栈”“拴马的地方”⑥《拉失德史》称,穆哈姆德罕(Muhammadkhan)在查德尔库尔(Chadirkol)北边修建了Rabat(Caravan-Saray)。参见:Mirza Muhammad Haidar Dughlát,A History of the Moghuls of Central Asia:The Tarikh-i Rashidi.London and New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72,p.58.据巴托尔德研究,在中亚地区某些情况下,“拉巴特”(Rabat)指的是“边界要塞”,其四周建有围墙,这种边界要塞的规模相当于一座小城。参见〔苏〕瓦西里·弗拉基米罗维奇·巴托尔德著,B.A.罗莫金、Б.Я.斯塔维斯基整理,Б.Γ.加富罗夫编,张丽译:《中亚历史》(上册),兰州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218~220页。。而在新疆各地以阿瓦特命名的地名多与“繁华的地方”或“人居住的地方”的语义有关。

(五)盐水沟(Shaldirang):沙尔达郎水在清史资料中又译作“沙尔达浪”⑦〔清〕永贵、固世衡撰:《回疆志》卷2《回疆各城杂记》,台北成文出版社,1968年,第125页。“沙拉尔代”⑧《新疆地兴总图》,笑幻道人抄绘,推断绘制于1875—1908年,原善本藏于台北图书馆。影印本。“夏德郎”⑨〔清〕袁大化修、王树枏等纂:《新疆图志》,台北文海出版社,1965年,第17页;马大正、黄国政、苏凤兰整理:《新疆乡土志稿》,新疆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322页;谢晓钟著:《新疆游记》,甘肃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72页。“沙勒达郎”⑩钟兴麒编著:《西域地名考录》,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08年,第804页。,为维吾尔语Shaldirang的音译。据伯希和研究,维吾尔语Shaldirang本为吐火罗语词汇,意为“盐水”⑪〔法〕伯希和、烈维著,冯承钧译:《吐火罗语考》,中华书局,1957年,第128页。,即清代汉文文献所言之“盐水沟”。《西域图志》称,城西六十里曰沙尔达郎,西行至乌恰特达里雅,西北行至和色勒郭勒。⑫钟兴麒、王豪、韩慧校注:《西域图志校注》,新疆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46页。沙尔达郎位于库车城西北和拜城克孜勒乡之间的山谷中,东距库车16公里,是季节性水流,山沟内产硇砂,色有白者和红者。⑬〔清〕永贵、固世衡撰:《回疆志》卷2《回疆各城杂记》,台北成文出版社,1968年,第125页。沙尔达郎被当地居民称作Shaldirang,而清代文献多称作“盐水沟”,清代此处曾设有卡伦一处,当地人称之为Qaraul,亦名“沙尔达郎”①〔清〕松筠修、汪廷楷、祁韵士撰:《西陲总统事略》卷2《库车图说》,中国书店,2010年,第31页;〔清〕松筠修,故宫博物院编:《钦定新疆识略》卷3《疆域》,海南出版社,2000年,第68页。,又作“沙德郎卡伦”②〔清〕袁大化修、王树枏等纂:《新疆图志》,台北文海出版社,1965年,第7页;马大正、黄国政、苏凤兰整理:《新疆乡土志稿》,新疆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322页;谢晓钟著:《新疆游记》,甘肃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72页。,源自吐火罗语Shaldirang,意为“盐水”,在语义上与汉文“盐水沟”相吻合。

(六)乌什:清代阿克苏属地名。“乌什”在清代汉文文献中多译作“乌什”,又译作“乌奇”③〔清〕沙克都林扎布著《南疆勘界日记图说》云:“乌奇山即乌什山。”乌奇即察合台语Üč的音译。参见李之勤编:《西域史地三种资料校注》,新疆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13页。“乌赤”④《钦定新疆识略》卷3《南路兴图》云:“乌什,以山得名。乌什即乌赤山,山石突出,城居山上,故以名焉。”参见〔清〕松筠修,故宫博物院编:《钦定新疆识略》卷3《疆域》,海南出版社,2000年,第1页。同样的内容亦见于《莎车行记》,称,乌什即孚化城,古尉头国。参见〔清〕倭仁著:《莎车行记》,李正宇、王志鹏点校:《西征续录》,甘肃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84页。“乌什土尔番”⑤“乌什土尔番”是清代中期才有的名称,为Üch-Turpan的音译。《西域闻见录》称,乌什本系回城,回人谓之土尔番。土尔番者,回语都会也。清代自吐鲁番、喀喇沙尔迁到乌什的维吾尔人把原居地地名直接命名乌什所居地方,如连木镇、鲁克沁,雅尔等等。“鄂什”⑥《高宗实录》卷519,第10~11页;又见:新疆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编《〈清实录〉新疆资料辑录》卷519(乾隆朝卷2)(3),新疆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371页。,明代编纂的《边政考》作“我失”⑦〔明〕张雨撰:《边政考》,明嘉靖刻本影印,王有立主编,台湾华文书局印行,第605页。,均为Üch的音译。《西域图志》载:“乌什在阿克苏西境哲尔格哲克得西九十里,距京师一万九百九十里。城周三里二分,高二丈五尺,东西南三门,三面踞山,其西面因山为城,南崖陡峻,北带长流,形势绝胜。乌什所属村庄凡十有一。”⑧钟兴麒、王豪、韩慧校注:《西域图志校注》卷17《疆域》(十),新疆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65页。此言“乌什”即今阿克苏乌什县县城。《西陲总统事略》称,乌什为汉代之尉头国地⑨〔清〕松筠修,汪廷楷、祁韵士撰:《西陲总统事略》卷10《回疆各城事略》,中国书店出版社,2010年,第22页。。而《新疆图志》言,乌什为唐之温宿国地。⑩〔清〕袁大化修、王树枏等纂:《新疆图志》卷3《建置》(三),台北文海出版社,1965年,第5页。乌什之名早见于唐代,《唐书·地理志》载:“又六十里大至大石城,一曰于祝,曰温肃州。”⑪〔宋〕欧阳修、宋祁撰:《新唐书》卷43(地理七)(下),中华书局,1975年,第1149页。于祝即乌赤,亦即《元史》之“鄂持”⑫〔清〕穆彰阿、潘锡恩等纂修:《钦定大清一统志》卷525,上海世纪出版股份有限公司、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页。,《元史·西北地附录》所载之“倭赤”⑬〔明〕宋濂等撰:《元史》卷63《西北地附录》,中华书局,1976年,第1568页。,当为乌什之唐代译名,其原语应是回鹘语之Üch。⑭麻赫默德·喀什噶里著,校仲彝等译:《突厥语大词典》第一卷,民族出版社,汉文版,2002年,第40页。乌什一名亦见于《突厥语大词典》和15—16世纪时期的波斯语和察合台语文献中,均写作Üch。⑮Mirza Muhammad Haidar Dughlát,A Historay of the Moghuls of Central Asia:The Tarikh-i Rashidi.London and New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72,p.254.关于“乌什”(Üch)语源,清代文献中亦有记载,说其名源于山名,以山得名。⑯〔清〕傅恒等撰:《钦定西域同文志》,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05年,第62页,“乌什”的解释是“回语(察合台语)乌赤,即山石出之谓”。参见〔清〕松筠修,汪廷楷、祁韵士撰:《西陲总统事略》卷10《回疆各城事略》,中国书店出版社,2010年,第22页。“乌什”的解释是“山峰”。此山应是清代史料所言之乌奇山。据记载,乌什的山石突出,城居山上,故以名之⑰〔清〕傅恒等撰:《钦定西域同文志》,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05年,第62页。。据此看来,可将突厥语族语言中表示“顶”“尖头”的Üch当为“乌什”一名的原语词。然而,德国印度学学者吕岱斯(Heinrich Lüders)在新疆获得的佛教梵文文献中见有Hečyuka-raja(即“溪周迦王”)一名,经伯希和研究,认为是《月藏经》所见之“溪周迦”的梵文对译①转引自H·W·Bailey.The Culture of the Sakas in Ancient Iranian Khotan,Caravan Books,NewYork,1982,p.57;〔法〕伯希和著,冯承钧译:《库车、阿克苏、乌什古名》,载《西域南海史地考证译丛》,第一编,商务印书馆,1995年,第7~8页。,亦为元代之“倭赤”,唐代之“于祝”“温宿”“温肃”之对译。

(七)温宿:温宿一名首见于《汉书》,载:“温宿国,王治温宿城,去长安八千三百五十里。东至都护治所二千三百八十里,西至尉头三百里,北至乌孙赤谷六百一十里。东通姑墨二百七十里。”②〔汉〕班固撰,〔唐〕颜师古注:《前汉书》卷96《西域传》(下),中华书局,1962年,第3910~3911页。至于温宿国的地望,中外学者说法不一,提出了不同的观点。格勒那尔(Grenard)、岑仲勉先生据贾耽《四夷通道》所载之“又六十里至大石城,一曰于祝,一曰温肃州”③〔宋〕欧阳修、宋祁撰:《新唐书》卷43(地理七)(下),中华书局,1975年,第1149页。这一段话认为温宿就是乌什。④岑仲勉撰:《汉书西域传地里校释》,中华书局,2004年重印本,第382、389页。据伯希和考订,温宿相当于唐代的“于祝”。“于祝”中的“祝”当为入声字,以-k结尾,“于祝”原语名可比定为Učük,是梵文Hečyuka或Hečuka的土著化称谓,然而,同样“温宿”亦可以还原为Určuk⑤〔法〕伯希和著,冯承钧译:《库车、阿克苏、乌什古名》,载《西域南海史地考证译丛》,第一编,商务印书馆,1995年,第6~7页。。这样来看,说明至少在语音对应关系上,可将“温宿”(Určuk)和“于祝”(Učük)视为同一地。⑥“温宿”一名之“温”的结尾音-n在唐代相当于非汉语的-r-,“宿”应是以-k结尾的入声字,这样我们将“温宿”的原语音可拟为Urchük。沙畹(E·Chavannes)在其《西突厥史料》中将温宿国故地置在阿克苏附近⑦E·Chavannes,Documents sur les Toukiue(Turcs)occidentaux,Saint-Pétersbourg,1903,p.9;〔法〕沙畹著、冯承均译:《西突厥史料》,中华书局,2004年,第11页。。大多数学者认同乌什为古温宿国的观点,然而,余太山先生最近提出的看法是,温宿即Arsii的对译,但文中尚未指出温宿国所在地。⑧余太山著:《两汉魏晋南北朝正史西域传研究》,中华书局,2003年,第112页。

二、汉语维吾尔语相融合的地名

新疆自古以来就是多民族聚居地区。这些民族各有各的语言,或者几个民族共同使用一种语言,或者同一个民族内还有不同的方言。因为语言不同,他们所居住地区地名的命名就有所不同。这些有不同称呼的地名,有的保留至今。所以新疆地名的变迁,往往与民族活动和迁徙有关。

在新疆以汉语命名的许多地名当中,多半是历史地名,并一直沿用下来,是研究新疆历史地理的重要线索,有的汉语地名则是少数民族语言地名的汉语译音,有的是意译地名。

(一)齐克塔木:清代地名。在清代文献中多译作“齐克塔木”⑨钟兴麒、王豪、韩慧校注:《西域图志校注》,新疆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32页;〔清〕袁大化修、王树枏等纂:《新疆图志》卷2“建置”(二),台北文海出版社,1965年,第5页;〔清〕傅恒等撰:《钦定西域同文志》卷2《天山南路地名》(一),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05年,第42页;〔清〕穆彰阿、潘锡恩等纂修:《钦定大清一统志》卷522,上海世纪出版股份有限公司、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2页。,又译作“齐克腾木”⑩马大正、黄国政、苏凤兰整理:《新疆乡土志稿》(鄯善县乡土志),新疆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142页;〔清〕松筠修,故宫博物院编:《钦定新疆识略》卷3《疆域》,海南出版社,2000年,第77页。“七克腾木”⑪“倭仁著:《莎车行记》,李正宇、王志鹏点校:《西征续录》,甘肃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79页;陶保廉著,刘满点校:《辛卯侍行记》,甘肃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85页;谢晓钟著:《新疆游记》,甘肃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85页;〔清〕尼玛查(椿园)著:《西域闻见录》,宽政本(出版地不详),1777年(乾隆四十二年),第4页;〔清〕袁大化修、王树枏等纂:《新疆图志》卷2《建置》(二),台北文海出版社,1965年,第6页。齐克特穆”①“七格腾木”②〔清〕纪昀、陆锡熊等撰:《钦定河源纪略》卷2,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1年,第6页。,均为鄯善县地名Chiqtim的不同音译。《西域图志》载:“齐克塔木,在纳呼西一百四十里,东距辟展城七十里。自纳呼西入谷口,山径崎岖。自高而下,七十里就平地。又七十里,至齐克塔木。有水草,可驻牧,有墩有城”。③倭仁著:《莎车行记》,李正宇、王志鹏点校:《西征续录》,甘肃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79页。齐克塔木为今吐鲁番鄯善县之七克台镇。关于“齐克塔木”一词的语源,《钦定西域同文志》已有记载,即:“齐克塔木”由回语(即维吾尔语)“齐克”(长)和“塔木”(墙)组成,其地有高大的墙垣,故名④钟兴麒、王豪、韩慧校注:《西域图志校注》,新疆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32页。〔清〕傅恒等撰:《钦定西域同文志》卷2《天山南路地名》(一),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05年,第42页。。也有研究认为,“齐克塔木”一词来源于回鹘语choghtim(“烟火墙”),而民间词源学的解释是,“齐克塔木”一词源自维吾尔语Chiktim(“出来”“走出”)⑤库尔班江·阿布利米提·诺茹孜、帕里塔洪·艾吾拉洪著:《新疆地名语源词典》(维吾尔文),新疆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83页。。细究看来,该词与维吾尔语词汇没有渊源关系。“齐克塔木”一词的历史悠久,早见于唐代历史文献中,是典型的源自汉语的地名。该地在《通典》卷一九八作“赤亭”、《唐书·地理志》作“赤亭守捉”,《王延德行记》作“泽田寺”,明代陈诚《西域行程记》作“赤亭”⑥〔明〕陈诚著,周连宽校注:《西域行程记西域番国志》,中华书局,2000年,第36页。,吐鲁番出土回鹘文经济文书⑦李经纬著:《回鹘文社会经济文书研究》,新疆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227页。和七克台镇发现的元代回鹘文佛教文书中写作Chiqtin⑧吐鲁番出土回鹘文经济文书中出现的该地名被马洛夫读作Chirtin,后来被德国语言学家茨默(Peter Zieme)纠正为Chiqtin。现今的维吾尔语称谓Chiqtim是由Chiqtin演变而来的。参见:Hiroshi Umemura梅村坦.“Uyghur Documents with Forfeiture Clauses”,in:Toyo Gakuho,1977,58-3,pp.016-018,024-026;Dai Matsui,“Uigur Peasants and Buddhist Monasteries during the Mongol Period—Re-examination of the Uygur Documents U330(USp77)”,in:Cultures of the Silk Road and Modern Science.Toyo shi Kenkyu,63-1.2004,6,pp.1~32.,均为汉语“赤亭”这一地名在不同时代和不同语言中的译音写法。其今名七克台(Chiqtim)是汉语“赤亭”的音译名词,唐代曾在此处设置守捉,名之为赤亭。

(二)胜金:清代吐鲁番属地名。在清代文献中译作“森尼木”“⑨钟兴麒、王豪、韩慧校注:《西域图志校注》,新疆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37页;〔清〕穆彰阿、潘锡恩等纂修:《钦定大清一统志》卷522,上海世纪出版股份有限公司、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4页;陶保廉著,刘满点校:《辛卯侍行记》,甘肃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92页。僧泥木”“⑩〔清〕袁大化修、王树枏等纂:《新疆图志》卷2《建置》(二),台北文海出版社,1965年,第6页。僧吉穆”“⑪〔清〕纪昀、陆锡熊等撰:《钦定河源纪略》卷2,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1年,第6页。僧吉木”“⑫〔清〕松筠修,故宫博物院编:《钦定新疆识略》卷3《疆域》,海南出版社,2000年,第77页。色庚木”⑬“〔清〕和宁撰:《回疆通志》卷11《吐鲁番》,文海出版社,1965年,第1页。色更木⑭〔清〕尼玛查(椿园)著:《西域闻见录》卷2,宽政本(出版地不详),1777年(乾隆四十二年),第2页。“胜金”⑮〔清〕袁大化修、王树枏等纂:《新疆图志》卷2《建置》(二),台北文海出版社,1965年,第3页。,均为吐鲁番地名Senggim的不同译音。《西域图志》载:“森尼木,在苏巴什西

北三十里,西距辟展城一百三十五里。有城,城西有长河南流。为汉卑陆前国地。”⑯钟兴麒、王豪、韩慧校注:《西域图志校注》,新疆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37页。森尼木,今名胜金,位于吐鲁番市东北胜金口木头沟。关于“胜金”一名的语义,清代汉文文献已有记载。《钦定西域同文志》载:“僧尼木,回语,回人呼其妹云尔,感云其子弟寄食于人之称。”⑰〔清〕傅恒等撰:《钦定西域同文志》卷2《天山南路地名》(一),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05年,第44页。其实,此说纯属民间词源学的解释,缺乏文献记载和历史地理学的常识。“胜金”一地名来源甚远,早见于元代回鹘语文献和汉文文献。李经纬先生将吐鲁番出土回鹘文经济文书中所见sangïgik一名比定为“胜金”这一地名的回鹘语形式,其粟特语形式为sank'yk,其意思与寺庙有关①李经纬著:《回鹘文社会经济文书研究》,新疆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216页。。然而,有的研究则认为,回鹘文佛教文献所见胜金的回鹘语形式sangin、粟特语形式sank'yk、梵语形式sāmghika均源自汉语词”仓“②Dai Matsui,“Uigur Peasants and Buddhist Monasteries during the Mongol Period—Re-examination of the Uygur Documents U330(USp77)”,in:Cultures of the Silk Road and Modern Science.Toyo shi Kenkyu,63-1.2004,6,pp.1~32.。笔者认为,“胜金”一名的语义和早期文史资料中存在的情况在清代文献中早已被提及。陶保廉著《辛卯侍行记》卷六云:“五里森尼木,一称僧吉木,回云潮湿地也。今讹为胜金台。”③陶保廉著,刘满点校:《辛卯侍行记》,甘肃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92页。现今一般认为汉文文献如《梁书·高昌传》及《南史》中所见之“新兴”是“胜金”一名的早期存在形式。④冯承钧原编、陆峻岭增订:《西域地名》,中华书局,1980年,第84页。“新兴”是否同著名东方学家钢和泰(Alexander von Stael-Holstein)收藏和田文《使河西记》中所记sakahi一名同为一地⑤G.L.M.Clauson.“Geographical Names in the Staël-Holstein Scroll”,in:J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of Great Britain and Ireland,No.2(Apr.,1931),p.305.,难以确定,但元代西北汉语方言中“新兴”之“兴”词应读入声字,以-m结尾,这样其回鹘语形式singgim与汉语“新兴”可对应起来。最近相关研究证明,“胜金”这一地名的回鹘语形式最终源自《新唐书》所载“新兴”这一汉语地名⑥Dai Matsui,“Old Uygur Toponyms of the Turfan Oasis”,in:J.Wilkens(ed),Kutadgu Nom Bitig.Festschriff für Jens Peter Laut zum 60.Geburstag.Wiesbaden,2015,pp.275~303.。

(三)勒木丕:清代吐鲁番属地名。勒木丕在清代文献中又译作“鲁木丕”⑦〔清〕袁大化修、王树枏等纂:《新疆图志》卷2《建置》(二),台北文海出版社,1965年,第6页。“勒穆丕”⑧〔清〕纪昀、陆锡熊等撰:《钦定河源纪略》卷2,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1年,第6页。“柳婆”⑨陶保廉著,刘满点校:《辛卯侍行记》,甘肃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96页。,均为维吾尔语lompa之译音。《西域图志》云:“勒木丕,在阿斯塔克西南二十里,东北距辟展城二百八十五里。有小城。南抵沙碛,西南行四百里至罗布淖尔。”⑩钟兴麒、王豪、韩慧校注:《西域图志校注》,新疆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35页。勒木丕位于今吐鲁番市恰特卡勒乡英坎儿孜和克里木坎儿孜一带。关于勒木丕这一地名的语源,《钦定西域同文志》《河源纪略》等清代文献所载的解释是不可取的,二者都有历史地理学和历史语言学方面的明显欠缺。《钦定西域同文志》称,勒木丕为夏日支棚以迎凉气也⑪〔清〕傅恒等撰:《钦定西域同文志》卷2《天山南路地名》(一),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05年,第43页。。很有可能《钦定西域同文志》将察合台语中的lämpä(“房檐”“屋檐”)当为其原语词。查阅古代历史文献,可发现该地名在古代汉文文献和回鹘文文书中早已存在。德国柏林勃兰登堡科学院收藏的“TM69”[U9241]号回鹘文文书中载有tört at ulag-ta nampi-ta temir-či(“以四匹马在南平的铁木尔”)的短语⑫Dai Matsui,“Old Uygur Toponyms of the Turfan Oasis”,in:J.Wilkens(ed),Kutadgu Nom Bitig.Festschriff für Jens Peter Laut zum 60.Geburstag.Wiesbaden,2015,pp.275~303.,其中nampi是指本文所言之“勒木丕”。此外,钢和泰收藏和田塞语文书中亦见有nampa一名,系回鹘语nampi的别译形式⑬G·L·M·Clauson.“Geographical Names in the Staël-Holstein Scroll”,in:J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of Great Britain and Ireland,No.2(Apr.,1931),p.301.。古代西域诸语言中有n与l语音相交替的语音现象,依此语音规律,我们大致可以推测,和田塞语nampa、回鹘语nampi和清代地名勒木丕之间存在语音对应关系。新疆出土各类文书的语言学研究表明,清代地名勒木丕,回鹘语地名nampi以及和田塞语地名nampa均源自汉语地名南平,亦即nampa-nampi,勒木丕是隋唐时期南平城(县)的变音①钟兴麒编著:《西域地名考录》,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08年,第587页。。

(四)雅木什:清代吐鲁番属地名。在清代汉文文献中又译作“夜木什”②〔清〕佚名撰:《新疆四道志》卷1《镇迪道》,成文出版社印行,1969年,第143页。“伊穆什”③〔清〕纪昀、陆锡熊等撰:《钦定河源纪略》卷10《质实》(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1年,第4页。,明代《西域土地人物略》作“掩石城儿”④李之勤编:《西域史地三种资料校注》,新疆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25页。,明代陈诚《西域番国志》作“盐泽城”⑤〔明〕陈诚著,周连宽校注:《西域行程记 西域番国志》,中华书局,2000年,第109页。,均为“雅木什”一名不同时期的对译形式。关于雅木什的地望、方位和道里数,明清时期的汉文史料均有详细记载。明代陈诚《西域番国志》:“称盐泽城,在崖儿城之西南,去土尔番城三十余里,城居平川中,广不二里,居民百家”⑥〔明〕陈诚著,周连宽校注:《西域行程记 西域番国志》,中华书局,2000年,第109页。。据研究,明代文史资料中的“掩石城儿”“盐泽城”均为清代的雅木什。⑦〔明〕陈诚著,周连宽校注:《西域行程记 西域番国志》,中华书局,2000年,第109页,注1。《西域图志》载:“雅木什,在招哈和屯西南十五里,东距辟展城三百六十八里,城周里许。招哈郭勒之水,自金岭西出,折而东南流,至雅木什南。”⑧钟兴麒、王豪、韩慧校注:《西域图志校注》,新疆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36页。明代和清代文献中有关雅木什的地望、方位的记述基本吻合。雅木什位于今吐鲁番市艾丁湖乡也木什村。关于“雅木什”这一地名的释义,清代汉文文献有明确记载。《钦定西域同文志》载:“雅木什,相传其地多盐池,旧有汉人居之。因习汉语,后遂讹音为雅木什云”⑨〔清〕傅恒等撰:《钦定西域同文志》卷2《天山南路地名》(一),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第43页。。“雅木什”一名在《斯坦因图》作Yamshi,《南部西藏》作Yahshi,其原音为汉语之“盐池”或为“盐泽”⑩〔明〕陈诚著,周连宽校注:《西域行程记 西域番国志》,中华书局,2000年,第109页,注1。。盐泽为古代西域地名,系指蒲昌海,亦名罗布淖尔湖,即罗布泊。《汉书》载:“河有两源:一出葱岭山,一出于阗。于阗在南山下,其河北流,与葱岭河合,东注蒲昌海。蒲昌海,一名盐泽者也,去玉门、阳关三百余里,广袤三百里。”⑪〔汉〕班固撰,〔唐〕颜师古注:《前汉书》卷96《西域传》(上),中华书局,1962年,第3871页。一般认为盐泽指罗布淖尔(Lop-nor),因为湖水(海水)含盐量较高,故名盐泽⑫余太山著:《两汉魏晋南北朝正史西域传研究》,中华书局,2003年,第183页。。明代陈诚著《西域番国志》提到的“盐泽城”⑬〔明〕陈诚著,周连宽校注:《西域行程记 西域番国志》,中华书局,2000年,第109页。,《西域土地人物略》之“掩石城儿”均为清代的雅木什,并非今之罗布淖尔,而是在交河故城西南十五里处的雅木什地,二者不可混淆。

三、蒙古语维吾尔语合璧的地名

新疆的蒙古族主要聚居在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和布克赛尔蒙古自治县等。另外,在伊犁、阿勒泰、塔城地区也都有蒙古族居住。新疆的蒙古语地名分布广泛,地名内涵多样,因在历史上蒙古族以游牧为主,地名中就有许多反映游牧生活的内容,还有一些反映了地形地貌特征及当地人文景观和自然生活条件。

(一)伯什克勒木庄:清代库车属、喀什属村庄名。又译作“博什克勒木”①〔清〕松筠修,故宫博物院编:《钦定新疆识略》卷3《疆域》,海南出版社,2000年,第65页;〔清〕袁大化修、王树枏等纂:《新疆图志》卷3《建置》(三),台北文海出版社,1965年,第9页。。伯什克勒木为维吾尔语Beshkerem之音译,“伯什”所对应的是维吾尔语besh“五”;“克勒木”即维吾尔语—蒙古语kerem之对译,意为“房屋”或“地窖”②从新疆库车、拜城、喀什、新和、沙雅县等地名当中我们可以查到许多带有Kerem一词的地名,如Qum-Kerem(在拜城县)、Aral-Kerem(拜城县)、Säksän-Kerem(在沙雅县西南境内)、Besh-Kerem(在喀什),与本文所言“伯什克勒木”(Besh-Kerem/)中之“克勒木”(Kerem)实为一词。据《突厥语大词典》记载,käräm是“地窖”,作者说,käräm为上秦和下秦语。参见麻赫默德·喀什噶里著,校仲彝等译:《突厥语大词典》第一卷,民族出版社,汉文版,2002年,第419页。笔者认为,käräm无疑与蒙古语中的Kerem同为一词,在蒙古语中Kerem表示“墙”“墙壁”。参见内蒙古大学蒙古学研究院蒙古语文研究所编:《蒙汉词典》(增订本),内蒙古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623页。与其相关的词在满文中亦能找到,满文Girin(今吉林省原名为满语Girin),意为“门面房屋”,与蒙古语Ker(en)实为同源词。参见胡增益主编:《新满汉大词典》,新疆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339页;参见黄锡惠:《“哈尔滨”地名考释》,《满语研究》2010年第1期,第7页。在新疆带有Kerem的地名绝大多数集中在佛教遗址较多的地方,多为佛教遗址的城墙、房屋遗留处。喀什噶里所言之“上秦和下秦语”中的“上秦”很可能是指包括蒙古人在内的我国北方地区的某种语言。在今天保存下来的古代建筑名称中我们仍然能看出蒙古语Kerem一词留下来的语音痕迹,如俄罗斯莫斯科克里姆林宫的“克里姆”就是来自蒙古语的Kerem“房屋”“城墙”。参见林梅村:《元经世大典图考》,《考古学研究》(六),2006年,第559页。,“伯什克勒木”合译为“有五座房屋”(是指古代房屋、佛教寺庙遗址)之意。清代新疆库车属“伯什克勒木”与喀什噶尔属“伯什克勒木”实为同名异地。《钦定新疆识略》载:博什克勒木(即伯什克勒木)距库车城六十里③〔清〕松筠修,故宫博物院编:《钦定新疆识略》卷3《疆域》,海南出版社,2000年,第65页。,而《新疆图志》载:“博什克勒木(即伯什克勒木)在城(此指库车城)西六十里”。④〔清〕袁大化修、王树枏等纂:《新疆图志》卷3《建置》(三),台北文海出版社,1965年,第9页。据记载,此庄曾有条水渠流经其地,亦名“博什克勒木渠”,亦在库车城西六十里。⑤〔清〕袁大化修、王树枏等纂:《新疆图志》卷60《山脉》(二),台北文海出版社,1965年,第13页。伯什克勒木庄,今译作“拜什格然木”,位于库车县西南玉奇吾斯塘乡玉斯屯拜什格然木村(Üstün-Beshkerem)村一带。⑥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测绘局编制,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民族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编译:《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地图集》(维吾尔文),中国地图出版社、新疆科学技术出版社,2005年,第156~157页。

(二)雅尔和屯:雅儿湖:雅儿,又译作“雅尔湖”⑦〔清〕傅恒等撰:《钦定西域同文志》,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第62页;〔清〕松筠修,故宫博物院编:《钦定新疆识略》卷3《疆域》,海南出版社,2000年,第83页;〔清〕袁大化修、王树枏等纂:《新疆图志》卷71《水道》(五),台北文海出版社,1965年,第13页。“崖儿城”⑧〔明〕陈诚著,周连宽校注:《西域行程记 西域番国志》,中华书局,2000年,第108页。又见〔清〕袁大化修、王树枏等纂:《新疆图志》卷80《道路》(二),台北文海出版社,1965年,第2页。“鸭儿湖”⑨《新疆地兴总图》,笑幻道人抄绘,推断绘制于1875—1908年,原善本藏于台北图书馆,影印本。,“雅儿”为维吾尔语Yar之音译,意为“悬崖”“坎”,而“雅儿湖”应为维吾尔语蒙古语合璧词Yār-khoto的省译(Yar为维吾尔语“悬崖”之意;khoto即蒙古语“城堡”“城市”之意),意为“悬崖上的城市”。《新疆图志》和《钦定新疆识略》载:“今雅尔湖在吐鲁番城西二十里,雅尔即崖儿之讹。”⑩〔清〕松筠修,故宫博物院编:《钦定新疆识略》卷3《疆域》,海南出版社,2000年,第83页;〔清〕袁大化修、王树枏等纂:《新疆图志》卷1《新疆疆域总叙》(五),台北文海出版社,1965年,第8页。据《汉书·西域传》记载,雅尔湖即汉车师前王所居,河水分流绕城,故名交河⑪〔汉〕班固撰,〔唐〕颜师古注:《前汉书》卷96《西域》(下),中华书局,1962年,第3921页。,唐之交河县治。维吾尔语称Yar,蒙古语称Yār-Khoto。今地在吐鲁番市西雅尔乡。

(三)裕勒雅尔郭勒:清代天山北路属水名。《钦定西域同文志》载:“裕勒雅尔郭勒,旧音雅勒裕尔。在额布图郭勒西三十里,潴为小泽。”①钟兴麒、王豪、韩慧校注:《西域图志校注》卷25《水二》,新疆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67页。“裕勒”,维吾尔语“yul”的译音,意为“泉、小渠”;“雅尔”,维吾尔语“yar”的译音,意为“坎、崖”。“郭勒”为蒙古语“gool”的译音,意为“湖、河流”。泉水飞泻汇集成河,故以“裕勒雅尔郭勒”命名。裕勒雅尔郭勒,应为乌苏市与精河县交界处的托托河。②钟兴麒、王豪、韩慧校注:《西域图志校注》卷25《水二》,新疆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73页。

四、新疆多民族共享的中华地名符号

由于新疆是多民族、多语种地区,各族人民在长期发展过程中相互为邻、频繁接触,在经济、文化等方面相互影响,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离不开谁的多元一体格局的大聚合结构。这种状况在新疆各民族地名中也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新疆各民族语言虽种类各异,但仅从地名语言学的角度来考虑,各民族语言或属一个语族或属一个语系,因此大量同源词的出现也不足为怪。地名同源词难以判断究竟是来自哪个语族或哪个语系语言的地名,然而仅以此就可以说明新疆各民族共同聚居、共同生活的交往交流交融史。与此同时,地名同源词也能反映出新疆各民族共享的地名文化符号,从而为深入挖掘和整理中华文化符号的地名建构规律提供新的研究思考。

新疆地名中有大量的由两种或两种以上民族语言构成的合璧地名。它一方面反映了各民族文化在特殊环境、特殊情况下的相互交流和融合,另一方面又反映了多民族文化的相互兼容和互补。这是民族迁移、各民族语言之间相互影响的结果。下面列举四个地名同源词进行考证。

(一)萨尔布拉克:“萨尔布拉克”这一地名在新疆多民族语言中共有的地名,意为“黄水泉”,在蒙古语、哈萨克语、柯尔克孜语等少数民族语言地名中最为常见。其语音变体有“沙拉布拉克”“沙尔布拉克”等,均为Sar-bulq或Sar-bulak的不同译音。在新疆,以萨尔布拉克命名的地名有二:一为新疆霍城县萨尔布拉克乡,乡政府驻开里库勒村,在水定镇东北20公里;二为新疆哈巴河萨尔布拉克乡,位于县城阿克齐镇西北36公里。③钟兴麒编著:《西域地名考录》,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08年,第767页。

(二)布拉克、布鲁克、巴斯陶:新疆的地名很多与水、河流和泉水有关。其中,布拉克、布鲁克和巴斯陶等是在新疆地名中最为常见的该类名称之一,常常缀加以数字、颜色、人名、物名,表示数量、人物、地点、地理方位、性质和特点。如表示数量的泉水有明布拉克(“千眼泉”)、阔什布拉克(“双泉”)、吐库孜布拉克(“九泉”);表示人物的有依不拉音布拉克(“依不拉音”为人名);表示性质、特点的则有阿其克布拉克、巴音布鲁克(“富饶的泉水”)、稍尔布拉克(“碱泉水”)、依提木布拉克(“孤独泉”“一眼泉”)。布拉克、布鲁克、巴斯陶等名是新疆的蒙古族、哈萨克族、维吾尔族、柯尔克孜族等民族语言中共有的词汇,均表示“泉水”之意。

(三)喀喇、哈喇:在新疆带有“喀喇”(qara)和“哈喇”(hara)的地名很多,不仅见于现代地名,也常见于古代历史地名中。“喀喇”和“哈喇”分别为阿尔泰语系的突厥语qara和蒙古语hara的汉语音译,它所表示的基本语义为“黑色”,但也有“伟大”“宏达”“高大”“神圣”等引申意义。如“喀喇昆仑”(“巍峨巨石”)、“喀喇塔克”(“黑山”“高山”)、“喀喇苏”(“黑水”“湖水”“沼泽死水”)、“喀喇湖”(“黑湖”“冰川融水之湖”)、“哈喇莫墩”(“黑杨树”)、“喀喇喀什”、“喀喇巴格”(“黑色果园”)。

(四)蒙古苏:蒙科素山,清代阿克苏乌什县属山岭名。蒙科素山在清史资料中均作“蒙科素”。《钦定新疆识略》载:“乌什有贡古鲁克山,自东而西山岗连接,其山口曰蒙科素”。①〔清〕松筠修,故宫博物院编:《钦定新疆识略》卷3《疆域》,海南出版社,2000年,第13页。据《大清一统志》记载,蒙科素山在英阿喇特山以东。②〔清〕穆彰阿、潘锡恩等纂修:《钦定大清一统志》卷523,上海世纪出版股份有限公司、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3页。《新疆图志》将蒙科素置在英阿喇特之山东南方向③〔清〕袁大化修、王树枏等纂:《新疆图志》卷59《山脉》(一),台北文海出版社,1965年,第29页。,此说有误,应在其东北部。依今图,蒙科素是在今乌什县正北,位于乌什县英阿喇特(Ying-art)东北部喀孜纳克东南不远处,2005年版《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地图集》(维吾尔文)标为Mönggöz Yaylaq④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测绘局编制,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民族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编译:《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地图集》(维吾尔文),中国地图出版社、新疆科学技术出版社,2005年,第158~159页。,当为蒙科素旧地。蒙科素是蒙古语、柯尔克孜语共有的词汇,为Möngke-usu或Möngke-su的汉语译音,具有“不容之水”“冰川之水”之意。今名是蒙科素雅伊拉克(Mönggöz Yaylaq)。

从上述举例的地名为主要线索,扩展到新疆各民族地名词汇的分布特征可以看出,以“泉水”“黑(引申为‘宏伟’)”“冰川之水”为元素的地名在新疆地名中占多数,蕴含了“中华山川之宏伟”的朴素审美和美学倾向。这也说明了地名的来源与确定往往是主观审美意象与地理环境属性的结构性凝结。依据地名词源和地理方位进行进一步考证,可探寻诸多自然物体与人们主观审美意象多种形式组合的地理名称的命名思维。地名中反映的各民族可共享属性的符号化思维正是我们探究新疆各民族共享的中华文化符号中不可或缺的研究视角,也是为深入挖掘中华文化符号视阈下文化地理地名建构规律、蕴含的中华文化基因等提供了地名学的新启示和思考。

五、结 语

历史上的西域是多人种、多民族活动的历史舞台,也是多文化、宗教、语言交汇的地方。新疆的许多地名、河流名、山川名、事件名、人物名等的来源都会涉及曾经在这些地方活动过的古代居民的语言,如和田塞语、粟特语、吐火罗语、汉语、蒙古语、藏语、梵文等历史语言和文字。在西域史研究中,新疆各族语言地名研究是一个重要的领域。新疆地名的演变、建置沿革,是新疆多民族聚居区域的语言、文化、民族、艺术、宗教等变化发展的重要标志。新疆至今保存的古代地名与历史上西域各民族的活动息息相关。经研究发现,历史上西域的特殊地名多与回纥人、汉族、吐火罗人、蒙古族、藏族、塞人等有关。现新疆多种语地名的形成和演变,正是过去历史上我国多民族融合发展的真实写照。可以认为,对新疆多种语地名的多民族多元文化特点进行进一步的深入研究,不仅为全面理解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提供了多种语地名的个案研究视角,而且还为深入挖掘和整理各民族共享的多种语地名及其所凝练的中华文化符号和中华民族视觉形象研究提供了多学科交叉的研究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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