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泰乌梁海左翼历史新考

2022-02-09 08:01:26石家豪
西部蒙古论坛 2022年4期
关键词:阿尔泰图瓦左翼

石家豪

(中央民族大学 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 北京 100081)

[内容提要]阿尔泰乌梁海是清朝乌梁海三部之一,位于今天我国新疆阿勒泰地区和蒙古国西部巴彦乌列盖省等地,其相关历史研究在我国边地历史领域占有重要地位。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国内学者对阿尔泰乌梁海的历史研究取得了重大进展。文章通过对蒙古国和俄罗斯联邦图瓦共和国于2015年联合出版的《阿勒泰图瓦历史档案汇编》中收录的历史档案和《科布多政务总册》《近代新疆蒙古历史档案》以及阿勒泰地区各县市志等进行分析,对阿尔泰乌梁海左翼的总管世系考据、各旗旗名等提出了一些新的结论与思考。

阿尔泰乌梁海是清朝的乌梁海三部之一。清朝时期,乌梁海人陆续归附,根据居住地域的不同被分为“唐努乌梁海”“阿尔泰乌梁海”和“阿尔泰淖尔乌梁海”。其中,唐努乌梁海大部分地区位于今天的俄罗斯联邦图瓦共和国和蒙古国北部库苏古尔省等地,阿尔泰淖尔乌梁海大部分位于今天的俄罗斯联邦阿尔泰共和国等地,而阿尔泰乌梁海则位于我国新疆阿勒泰地区和蒙古国西部的巴彦乌列盖省。阿尔泰乌梁海分为左右两翼,其中副都统位于左翼,且在旗的数量上,左翼也比右翼更多一些,由此可见,左翼是阿尔泰乌梁海的政治军事重心。20世纪80年代以来,我国学术界开始出现对阿尔泰乌梁海人社会历史的一系列研究与调查。然而,受限于匮乏的史料、稀少的关注度等因素,阿尔泰乌梁海的历史研究虽然在我国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但是仍然显得较为单薄。学术界的重点也更多放在对当地进行民俗学、人类学和音乐学的研究上。笔者在借助一些档案,尤其是对蒙古国和俄罗斯联邦图瓦共和国于2015年联合出版的《阿勒泰图瓦历史档案汇编》中收录的历史信件、《科布多政务总册》以及阿勒泰地区各县市志等进行分析的过程中,对阿尔泰乌梁海左翼的总管世系考据、各旗的名字等产生了一些新的结论与思考,因此写下了本文。

一、乌梁海的历史概要

“乌梁海”一词及其变体很早便出现于我国的史书上,从《辽史》开始便有“斡朗改”一词出现,到《蒙古秘史》中的“兀良合惕”、明朝时的“兀良哈”,以及清朝时期文献中“乌梁海”等,无不说明“乌梁海”这个名称拥有着悠久的历史。①李俊义,吴迪:《〈辽史〉中的“斡朗改”名称沿革考》,《赤峰学院学报》(汉文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2期,第9~11页。根据《蒙古秘史》和《史集》的记载,乌梁海人最早居住在贝加尔湖和不儿罕山(今蒙古国肯特山)一带,后来一部分在者勒蔑(出身乌梁海部)的率领下逐渐南迁到大兴安岭一带。②奥登:《蒙古兀良哈部落的变迁》,《社会科学辑刊》1986年第2期,第60~66页。明朝初年,朱元璋在大兴安岭一带的屈烈儿河(今内蒙古洮儿河南支流归勒里河)一带设立朵颜卫,而朵颜卫又被当时的蒙古人称为“兀良哈”,后来朵颜卫的势力日渐强大,明朝也开始称呼朵颜卫以及其他两个卫所为“朵颜三卫”或“兀良哈三卫”。北元达延汗时期,另一部分留存在蒙古高原的乌梁海人被编入左翼三万户,形成兀良哈(乌梁海)万户,明朝人将这部分人群称为“黄毛”。③H·赛瑞斯,薄音湖:《蒙古的“黄毛”和“红帽”》,《蒙古学资料与情报》1986年第1期,第8~15页。达延汗去世后,兀良哈万户开始劫掠其他蒙古万户,最终在俺答汗时期被消灭,其余部众逃散。笔者推测,清朝时期的“乌梁海”,尤其是本文重点要谈的阿尔泰乌梁海中的蒙古语人群,就与这部分逃散的“黄毛”存在一定关系。

然而,清朝时期的“乌梁海人”在成分上却显得更为复杂。最直观的体现便是在语言上。根据《乌里雅苏台志略》所载的“乌梁海土语”条目,如“人曰克什……走曰句尔、坐曰鄂罗尔”④于逢春、厉声主编;忒莫勒、乌云格日勒分册主编:《乌里雅苏台志略科布多政务总册筹蒙刍议外五种》,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14年,第30页。,我们可以看出,这里的“乌梁海土语”与乌里雅苏台将军所在的当地喀尔喀蒙古语有着极大不同。根据蒙古国的蒙古语正字法,蒙古语的“人”应为“хYн”,“走”应为“явах”,“坐”应为“суух”,与“乌梁海土语”差异巨大。而“乌梁海土语”应该指的就是唐努乌梁海一带乌梁海人使用的语言,属于突厥语族。唐努乌梁海即是今天俄罗斯联邦的图瓦共和国。根据图瓦共和国的图瓦语正字法,“人”“走”“坐”分别对应“кижи”、“чор”和“олур”。在考证过程中,笔者也注意到阿尔泰淖尔乌梁海人也使用着一种语言,但在今天俄罗斯联邦阿尔泰共和国的语言中把“坐”一词念成“отур”,与“олур”和“鄂罗尔”不一致。考虑到《乌里雅苏台志略》成书年代(推测在清朝道光年间),统属关系(唐努乌梁海直属于乌里雅苏台将军)以及语音对应等因素,我们判定这个“乌梁海土语”就是今天的图瓦语。当然,“乌梁海土语”的条目很多,在这里就不一一考证了,但是基本每一个词都能在图瓦语中找到近乎一致的对应词。而图瓦人在我国史书上则被称为“都播”“秃巴”等。他们长期居住在西伯利亚的南部的贝加尔湖到萨彦岭北一带。17—18世纪,沙俄征服者开始与他们进行接触,他们曾经与吉尔吉斯人在一起生活,并自称图巴人。大约在1704年前后,因为沙俄的压力开始南迁到萨彦岭以南地区,包括唐努山和额尔齐斯河流域。

关于图瓦人是如何被划成“乌梁海”的,我国学者特尔巴衣尔曾经根据国内外不同研究成果归纳认为,兀良哈(乌梁海)万户失败以后,逃往阿尔泰山、额尔齐斯河流域以及唐努山一带,被编入喀尔喀的八个鄂托克之中。喀尔喀的首领格哷森札札赉尔(达延汗第九子)派其七子萨木贝玛去统领,成为一个乌梁海鄂托克,他们逐渐地控制了当地的部落,使得后者跟随着他们一起被称作“乌梁海”。①特尔巴衣尔《清朝征服阿尔泰乌梁海若干问题探讨》[D].内蒙古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3年。19世纪的俄罗斯探险家波塔宁的笔记提供了一个类似的说法,当他前往蒙古西部时,当地的乌梁海人告诉他:“蒙古人把我们误称为‘乌梁海’。真正的乌梁海是呼和蒙恰克人,而我们实际上是卫拉特人。呼和蒙恰克人把杜尔伯特、巴雅特等卫拉特人都称为‘唐努’。但是这些说蒙古语的唐努不能和说鞑靼语的唐努乌梁海人混为一谈。”②Г.Н.Потанин.Ч.Баасанжаргалорчуулсан.Монголынбаруунхойднутаг:ЭзэнхааныГазарзYйннийгэмлэгээсшийдвэрлэснээртуснийгэмлэгийнГ.Н.Потанины1876-1877ондхийсэнаялалынтайланбамонголоосбичсэнзахидлуудⅡботь[M].Sundar Urguu publishing.2018.p.42.这里的“呼和蒙恰克”是蒙古语文献中常用的对图瓦人的称呼,实际上原来只指代阿尔泰乌梁海右翼的一个以图瓦人为主的总管旗。这说明,过去蒙古西部所称的“乌梁海”,应当是说图瓦语等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语言的使用者,而非蒙古语使用者。今天阿尔泰乌梁海当中的蒙古语使用者,很大部分来自卫拉特人。

萨木贝玛以后的两百年时间内,乌梁海人一直处在喀尔喀人和卫拉特人的轮番控制下。17世纪时,乌梁海处于喀尔喀人的一支——和托辉特部的统领之下,和托辉特部属于札萨克图汗部的一个分支,其先祖硕垒乌巴什是格哷森札札赉尔的长子阿什海的后裔,与萨木贝玛家族同源,但并不是同一支。17世纪的沙俄文献则把他们称为“阿勒坦汗国”。③卡鲍:《图瓦历史与经济概述》,商务印书馆,1976年,第68~69页。和托辉特部崛起于17世纪初,控制的地域非常辽阔,包括叶尼塞河和额尔齐斯河流域,但是后来由于卫拉特人和喀尔喀人的打击,逐渐衰落。乌梁海人也多次归附于卫拉特人建立的准噶尔政权。直到18世纪,唐努山的乌梁海地区才重新由和托辉特部首领博贝收复。1756年,和托辉特部首领青衮咱卜发动“撤驿之变”,失败被杀,唐努乌梁海因此被纳入中央政府统辖的内属蒙古体系。而阿尔泰山一带的乌梁海人则归附于卫拉特人,乾隆十九年(1754年)归附清朝。

笔者的结论是,清朝时期的“乌梁海”很可能包含了原来的兀良哈万户残部或卫拉特人以及原本生活或是南迁到阿尔泰山和唐努山一带的特凌古特人④阿尔泰淖尔乌梁海主要居民。、图瓦人等,是一个多人群、多语言的共同体。根据生物学的基因测试,乌梁海里的蒙古语人群主体与图瓦语人群主体有着不同起源。⑤陈争、张永科、范安等:《Y染色体单倍型群频率分布揭示新疆阿勒泰地区图瓦人的种族起源》,中国遗传学会第八次代表大会暨学术讨论会论文,2008年。

二、阿尔泰乌梁海历史概要

18世纪中期,准噶尔部噶尔丹策零在伊犁染瘟疫去世,准噶尔部贵族开始为了争夺权力而互相征伐。在互相征战的过程中,贵族们不断拉拢一些部落参加战争,致使很多部落都归顺了清朝中央政府。乾隆十九年(1754年)发生的“三车凌事件”⑥“三车凌事件”是指卫拉特人杜尔伯特部的三位首领车凌、车凌乌巴什和车凌蒙克在归顺清政府过程中抢掠准噶尔人和乌梁海人,并致使后者进行反击的事件。成为清政府征讨降服科布多河一带乌梁海人的契机。⑦特尔巴衣尔:《清朝征服阿尔泰乌梁海若干问题探讨》,[D].内蒙古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3年。

彼时,一部分乌梁海人居住在科布多一带。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因“科布多产貂不给捕”①赵尔巽等:《清史稿》卷311《藩部七》,中华书局,1976—1977年,第14486页。,请求迁回额尔齐斯河流域,得到了允准,这部分人群便形成了后来的阿尔泰乌梁海人。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置科布多参赞大臣。阿尔泰乌梁海由此从定边左副将军直辖改为由科布多参赞大臣管理。清朝把阿尔泰乌梁海分为左右两翼,其中左翼四个旗,右翼三个旗,分别交给察达克和图布慎统领。左右两翼又各设散秩大臣一名,散秩大臣各自自领一旗,是为散秩大臣旗。清政府又设一副都统(梅林章京),居左翼,亦自领一旗,是为副都统旗。左右两翼又各设两个总管旗,一共七旗。因此在民间,阿尔泰乌梁海又称“阿尔泰多伦和硕乌梁海”,即“阿尔泰七旗乌梁海”。

1905年科阿分治以后,阿尔泰乌梁海归属居住于承化寺(今阿勒泰市)的科布多办事大臣管辖。清朝灭亡后,蒙古军队攻克科布多以后,又挥师西进阿尔泰,阿尔泰乌梁海部分地区也被侵占,这部分地区便是今天蒙古国的巴彦乌列盖省。1912年,阿尔泰地区局势微妙,袁世凯为了加强对边疆的控制,宣布改阿尔泰乌梁海七旗总管等为世爵。②《10月袁世凯令改乌梁海七旗副都统总管等为世爵》,龚育之主编:《中国二十世纪通鉴》,线装书局,1901—1920年,第686页。原来的总管、副都统以及散秩大臣都被授予辅国公等爵位。③何星亮:《阿尔泰乌梁海社会历史述略》,《中央民族学院学报》1988年第1期,第36~42页。1919年阿尔泰办事大臣废,设阿山道,阿勒泰地区归属新疆。1931年,在原左右两翼基础上,南京国民政府又设乌梁海左右两盟,并颁发盟长银印。④何星亮:《阿尔泰乌梁海社会历史述略》,《中央民族学院学报》1988年第1期,第36~42页。

三、阿尔泰乌梁海左翼历史研究中的新议题

阿尔泰乌梁海在清朝时最早仅设一副都统,由察达克担任,总管七旗。后来分设左右两翼,由察达克分管左翼,而副都统则授予赤伦,亦居左翼。于是,左翼成为阿尔泰乌梁海的政治军事重心。为了更详细地研究阿尔泰乌梁海左翼的历史,笔者阅读了一些档案与前人研究论文。比较重要的是2015年由蒙古国和俄罗斯联邦图瓦共和国联合出版的《阿勒泰图瓦历史档案汇编》(Алтайн ТувачуудынЦадигОршив),这部档案集收纳了清末到民国期间阿尔泰乌梁海各旗官员的一些书信和档案,并附有影印。因书信与档案都采用传统蒙古文写作,所以出版单位用西里尔蒙古文进行了转录,同时还配有西里尔图瓦文的翻译,可以说,这些档案是研究阿尔泰乌梁海历史的极为珍贵的第一手资料。其次,还有富俊等人编纂的《科布多政务总册》,作者富俊曾任科布多参赞大臣,因此也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此外还有《清史稿》《清实录》《蒙古游牧记》《近代新疆蒙古历史档案》以及《阿勒泰地区志》《阿勒泰市志》《布尔津县志》等材料。其中阿勒泰地区各县市的志书虽然并不是第一手资料,但是大多来自社会调查以及当地各档案局和新疆社会科学院的资料,因此也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笔者在阅读一些历史档案、前人的研究论文和相关书籍时,发现相互之间都有一些矛盾和冲突的地方,这不仅体现在今人和古人的成果之间,也体现在一些史料之间。但同时,笔者也发现了一些前人研究成果中未曾注意到的内容,由此引发一些新议题。

(一)左翼四旗旗名考

关于左翼四旗的名称的考证,之前有很多学者都做过。20世纪80年代,何星亮曾经在阿勒泰地区进行过田野调查,搜集到了很多珍贵的史料。⑤何星亮:《阿尔泰乌梁海社会历史述略》,《中央民族学院学报》1988年第1期,第36~42页。在《清史稿》等文献中,只提到诸如“左翼旗四”“左翼散秩大臣旗一、副都统旗一、总管旗二”等的说法。具体这些旗的名字究竟有没有官方名称,也是不甚清晰的。

对此,笔者查阅了《阿勒泰图瓦历史档案汇编》里的第23号档案,该档案完成于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标题为“官员名册表”,往下分别为左翼四旗各旗大小官员的概况。①БаатархYYБ.,ЗолбаярГ.,Алтайнтувачуудынцадигоршив(Архивынбаримтынэмхэтгэл),УБ.,2015,p.275.该档案中也没有讲明各旗的名称,仅分别称四旗被“阿尔泰乌梁海左翼散秩大臣额尔克舒诺一旗”②蒙古语原文为“altai uriyanghai in jegün gar zahirahu sula amban erhshünüin nige hoshuu”“阿尔泰乌梁海左翼副都统萨木布多尔济一旗”③蒙古语原文为“altai uriyanghai in jegün garun meirenüjanggi sambudorji in nige hoshuu”“阿尔泰乌梁海左翼总管巴彦乌力吉一旗”④蒙古语原文为“altai uriyanghai in jegün garunüheri da bayangolji in nige hoshuu”“阿尔泰乌梁海左翼总管倭齐尔扎布一旗”⑤蒙古语原文为“altai uriyanghai in jegün garunüheri da wachirjab un nige hoshuu”。而再查阅其他清代蒙古文档案,发现基本都是相同的提法。⑥Алтайнтувачуудынцадигоршив(Архивынбаримтынэмхэтгэл),эмхэтгэсэн:БаатархYYБ.,ЗолбаярГ.,УБ.,2015,pp.262~267,268~274,p.283,293.而根据何星亮于20世纪80年代的调查结果,清朝的散秩大臣使用的木印也仅仅雕刻“左翼散秩印”字样。⑦何星亮:《阿尔泰乌梁海之印及其有关问题》,《中央民族学院学报》1986第4期,第43~49页。由此,我们认为,在清朝,阿尔泰乌梁海左翼四旗并没有以部落、人名等命名的官方正式名称,而仅仅是以旗长的头衔命名。进入民国时期,阿尔泰乌梁海左翼四旗有了正式的官方名称。20世纪80年代,何星亮前往阿勒泰地区进行社会历史调查,发现了三枚银印和一枚木印。其中两枚银印是属于民国时期阿尔泰左翼官员的,分别是“乌梁海左翼左旗札萨克之印”和“乌梁海左翼后旗札萨克之印”,颁发于1918年,左翼左旗为清朝总管旗,左翼后旗则为清朝散秩大臣旗。由此我们知道民国初年的时候,阿尔泰乌梁海左翼四旗都拥有官方名称,然而仅找到两枚银印,其他两旗名称不明。根据《阿勒泰市志》记载,另外两旗分别为左翼旗(清朝总管旗)、左翼右旗(清朝副都统旗)。⑧马祥琛、恽芝艾主编,阿勒泰市党史、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阿勒泰市志》,新疆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457页。又查1948年《新疆省各盟部落蒙族王公姓名一览表》(下称《一览表》),发现阿尔泰乌梁海左翼四旗仅仅以“乌梁海左翼一旗”指代,且行政区划也划入新土尔扈特的青塞特奇勒图盟,而非何星亮等考证的乌梁海左右两盟。⑨《新疆省各盟部落蒙族王公姓名一览表》,厉声主编:《近代新疆蒙古历史档案》,新疆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34~135页。但是,何星亮曾经发现颁发于1931年的右翼盟长印,且1935年新疆省政府文件《省政府就委扎木彦绰木皮勒为咨议事给楚勒吐玛的照复》一文提到“此照覆阿山乌梁海右翼护理盟长楚(勒吐玛)”⑩《省政府就委扎木彦绰木皮勒为咨议事给楚勒吐玛的照复》,厉声主编:《近代新疆蒙古历史档案》,新疆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34~135页。,因此设盟一事当属实。另外,1948年的《一览表》将当时已经去世的左翼贝子太平列入,很可能是信息滞后导致的。那么1948年的《一览表》所列举的信息可能并不是最准确的。除此以外,在当地民众中也流传着一些称呼,分别是“太平贝子旗”(原散秩大臣旗,左翼后旗)、“梅勒旗”(原副都统旗,左翼旗)、“喀拉索颜旗”(原总管旗,左翼右旗)和“阿克索颜旗”(原总管旗,左翼左旗)。

1911年外蒙共戴政权成立,势力渗透进阿尔泰山一带,阿尔泰乌梁海诸总管也受到外蒙方面的一些带有政治利益的劝诱。根据蒙古国方面出版的《阿勒泰图瓦历史档案汇编》的第1号档案,我们发现,共戴政权把阿尔泰乌梁海七旗全部纳入杜尔伯特右翼汗部,并将乌梁海七旗的旗长都封了公爵。左翼四旗情况为:阿尔泰乌梁海伊特格木济特札萨克旗散秩公额尔克舒诺、阿尔泰乌梁海祖特格勒提札萨克旗公察罕博勒克、阿尔泰乌梁海额叶泰札萨克旗公图鲁巴图和阿尔泰乌梁海卓里克图札萨克旗公桑敦扎布。①БаатархYYБ.,ЗолбаярГ.,Алтайнтувачуудынцадигоршив(Архивынбаримтынэмхэтгэл),УБ.,2015,pp.170~172。然而,根据《阿勒泰图瓦历史档案汇编》的各书信档案写作时间来看,这些编制与称呼似乎在上20世纪20年代以后便消失了,应是与当时的政治局势有关。

(二)左翼四旗总管世系考

左翼四旗的总管世系是如何传承的,过去的研究并不多。新疆师范大学的巴衣尔才次克的《从档案文献看阿尔泰乌梁海社会制度沿革》一文曾经就《阿勒泰图瓦历史档案汇编》里的第10号档案对阿尔泰左翼四旗的总管世系进行过阐述。②巴衣尔才次克:《从档案文献看阿尔泰乌梁海社会制度沿革》,[D].新疆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7年。这篇论文由蒙古文写作而成。何星亮通过走访阿勒泰地区当地的老人,也简单了解到了清末民初的一些总管世系。③何星亮:《阿尔泰乌梁海之印及其有关问题》,《中央民族学院学报》1986第4期,第43~49页。在这里,笔者再结合其他文献,将这些世系简单地归纳和考证一遍。

(1)左翼散秩大臣世系

左翼散秩大臣亦兼任散秩大臣旗总管,首任散秩大臣是左翼内大臣察达克之子达斯哈勒。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察达克病殁,其子达斯哈勒继任。

达斯哈勒于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与乌梁海管旗梅勒章京蒙恩扎布不和,二人被乌里雅苏台将军免职。其弟乌尔图那逊继任。

乌尔图那逊曾于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十二月与新土尔扈特郡王舍楞定下婚约。④赵尔巽等:《清史稿》卷311《藩部七》,中华书局,1976—1977年,第14521页。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病殁,其长子布彦德勒克继任。

布彦德勒克在位期间,科布多参赞大臣于嘉庆六年(1801年)设一参领,帮办一翼事务。⑤于逢春、厉声主编;忒莫勒、乌云格日勒分册主编:《乌里雅苏台志略科布多政务总册筹蒙刍议外五种》,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14年,第51页。道光十八年(1838年)病殁,其长子达尔玛阿紮拉继任。

达尔玛阿紮拉即位之初曾参加驱逐境内越界哈萨克人的军事行动,因此于道光十九年(1839年)获头品顶戴。道光二十二年科布多参赞大臣固庆上奏,称达尔玛阿紮拉“时常称疾偷安,不善抚驭”“请令离任,以参领唐嘎禄署之”⑥赵尔巽等:《清史稿》卷311《藩部七》,中华书局,1976—1977年,第14521~14522页。。咸丰八年(1858年)病殁,长子巴雅尔莽乃继任。

巴雅尔莽乃于同治九年(1870年)不治,其弟巴图莽乃继任。

巴图莽乃曾于光绪八年(1882年)报呈科布多关于哈巴河一带的俄军动向。光绪十年(1884年)腊月病殁,长子巴勒锦尼玛继任。

巴勒锦尼玛于光绪十二年(1886年)九月病殁,无子,由巴雅尔莽乃次子、副喇嘛杨达克,又名额尔克舒诺于光绪十七年(1891年)继任。

额尔克舒诺为末代散秩大臣,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闰五月获头品顶戴。⑦赵尔巽等:《有史稿》卷311《藩部七》,中华书局,1976—1977年,第14525页。于民国五年(1916年)病故,曾与长子噶拉森扎布一起被共戴政权掳走,于民国三年(1914年)逃回,封左翼镇国公。⑧苏勇文等主编;阿勒泰地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阿勒泰地区志》,新疆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814页。

民国时期,左翼散秩大臣晋升公爵,后来又晋升为贝子。左翼贝子为太平,太平去世以后是普尔布加甫。①《新疆省各盟部落蒙族王公姓名一览表》,厉声主编:《近代新疆蒙古历史档案》,新疆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35页。何星亮于20世纪80年代进行田野调查之时,得知太平之父为江岱,且江岱于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以前便担任散秩大臣。《阿勒泰地区志》虽然记载了江岱是太平之父,但是没有记载其于清朝为散秩大臣,仅记载其为“左翼辅国公”,又于民国七年(1918年)晋升为镇国公,后病故(未给出具体时间),其子太平于1919年袭镇国公。②苏勇文等主编;阿勒泰地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阿勒泰地区志》,新疆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814页。但是,在《清史稿》《阿勒泰图瓦历史档案》的诸蒙古文档案中皆找不见“江岱”其人。

对此,笔者倾向于认为,江岱与末代散秩大臣额尔克舒诺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而噶拉森扎布和太平都是他的儿子,理由如下:第一,二者担任散秩大臣的时间基本重合,都是清末民初,唯一的区别便是官方的资料中没有一个大名叫江岱的散秩大臣。第二,二者的事迹非常相似。何星亮在田野调查的过程中,得知江岱聪明能干,原本并不是散秩大臣世家,后来原散秩大臣被革职,江岱得以接任,接任时年龄为三十七岁。老人们说原来的散秩大臣是baderhon这一系的子孙传承,何星亮考证这个“baderhon”就是光绪年间的左翼散秩大臣巴图莽乃。而额尔克舒诺也并不是前任总管的儿子。根据笔者之前所列的世系,前任总管巴勒锦尼玛是巴图莽乃之子,但因其早逝无子,故由巴图莽乃的兄长,前任散秩大臣巴雅尔莽乃的次子额尔克舒诺继任。而《阿勒泰图瓦历史档案》第10号档案中记载的一份宣统年间的左翼官员概况中,注明了散秩大臣是额尔克舒诺。且时年四十九岁。③БаатархYYБ.,ЗолбаярГ.,Алтайнтувачуудынцадигоршив(Архивынбаримтынэмхэтгэл),УБ.,2015,p.223.由于该档案结尾残破,无法辨认是宣统几年,仅知道为腊月,但是因为宣统年号较短,且1912年3月便废止,因此可以推测额尔克舒诺大约在三十岁到三十一岁之间继任散秩大臣。三十七岁与三十一岁虽对不上,但不排除是老人记错了、计算错误,或是听者将“一”和“七”混淆等原因所致。第三,《阿勒泰图瓦历史档案》第10号档案曾注明“一位叫杨达克的副喇嘛额尔克舒诺”。④蒙古语原文为“ded lama e yandag hemehüerhshünü”在这里,我们不知道为什么这位额尔克舒诺又叫“杨达克”,以及杨达克和额尔克舒诺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不过“杨达克”和“江岱”音近,所以二者为同一个人的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类似的现象并不鲜见,例如“巴图莽乃”在民间被称为“巴达日呼”,“桑敦扎布”被称为“宣丁”。⑤“宣丁”实际上就是“桑敦扎布”的“桑敦”二字的另一种音译。第四,江岱的事迹实际上非常模糊,何星亮曾写其于1917年去世,但《阿勒泰地区志》又载其1918年袭镇国公,且去世时间不详。有一种可能,即额尔克舒诺就是江岱,他应在回到阿勒泰几年后去世,长子噶拉森扎布在1917—1918年间袭镇国公,随后太平又于1919年继任左翼镇国公,后封贝子。至于噶拉森扎布是于1919年去世并由弟弟太平继任,还是不参与旗务管理而交付重任给自己的弟弟太平,还需要做更多的田野调查和文献考据。

(2)左翼副都统世系

阿尔泰乌梁海左翼副都统也兼任一旗总管,称副都统旗,民间又称梅林旗、梅林盖旗,都是“副都统旗”的意思。

首任副都统为赤伦,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病殁,其子蒙根继任。蒙根于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病殁,其子特古斯蒙克继任。

特古斯蒙克于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病殁,其子固尔扎布继任。固尔扎布于嘉庆七年(1802年)病殁,其子沙晋巴图继任。

沙晋巴图于嘉庆十九年(1814年)病殁,其子德力格尔继任。

德力格尔于道光十八年(1838年)病殁,其子车伯克达什继任。

车伯克达什于道光十八年十二月获花翎。①赵尔巽等:《清史稿》卷311《藩部七》,中华书局,1976—1977年,第14521页。咸丰五年(1855年)病殁,其子满达喇继任。

满达喇于咸丰十一年(1861年)病殁,其子萨木布多尔济继任。

萨木布多尔济于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不治,长子察罕博勒克继任。

察罕博勒克于光绪二十九年因先前保护俄商货物有功,受奖。②赵尔巽等:《清史稿》卷311《藩部七》,中华书局,1976—1977年,第14525页。察罕博勒克是末任左翼副都统,清朝灭亡后获共戴政权“祖特格勒提”③蒙古语原文为“zütgelt”,意为“慎”。公爵称号。何星亮通过田野调查走访得知民国时期梅林旗旗长叫“祖尔古勒提”,又言“一说为‘契别克’”。前者“祖尔古勒提”并非人名,而是共戴政权给副都统旗旗长的公爵称号。而后者“契别克”应是察罕博勒克之后的总管。何星亮还曾提到一位叫策伯克扎布的副都统。④何星亮:《阿尔泰乌梁海社会历史述略》,《中央民族学院学报》1988年第1期,第36~42页。但策伯克扎布是否就是契别克,目前不得而知。1948年的《一览表》中有一位派力吉蔡仁,为乌梁海左翼镇国公,应是察罕博勒克之后。但察罕博勒克于何时去世,暂且不详。⑤《新疆省各盟部落蒙族王公姓名一览表》,厉声主编:《近代新疆蒙古历史档案》,新疆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35页。

此外,《科布多政务总册》中记载沙晋巴图为蒙根之子,特古斯蒙克之弟。⑥于逢春、厉声主编;忒莫勒、乌云格日勒分册主编:《乌里雅苏台志略科布多政务总册筹蒙刍议外五种》,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14年,第51页。而宣统年间的蒙古文档案中却记载沙晋巴图为固尔扎布之子,固尔扎布为特古斯蒙克之子。⑦БаатархYYБ.,ЗолбаярГ.,Алтайнтувачуудынцадигоршив(Архивынбаримтынэмхэтгэл),УБ.,2015,pp.223~224.

(3)左翼二总管旗世系

阿尔泰乌梁海左翼两个总管旗都是以操图瓦语人群为主的,在民间它们被称作“喀拉索颜旗”和“阿克索颜旗”。其中阿克索颜旗的印信已经被找到,上刻“乌梁海左翼左旗札萨克之印”。这两个旗的部众目前大多居住在新疆阿勒泰地区的禾木哈纳斯蒙古民族乡和切木尔切克乡,以及蒙古国西部巴彦乌列盖省的青格勒苏木(Tsengel sumu)等地。

关于这两个总管旗的世系,在清代蒙古文档案和汉语史料中都没有特别明确的记载。根据《阿勒泰图瓦历史档案》第1号档案记载,喀拉索颜旗总管为卓里克图公桑敦扎布,阿克索颜旗总管为额叶泰公图鲁巴图。其中,《清史稿》记载桑敦扎布和另一位总管倭齐尔扎布均于光绪二十九年获二品顶戴。⑧赵尔巽等:《清史稿》311卷《藩部七》,中华书局,1976—1977年,第14525页。而何星亮通过调查得出民国时期桑敦扎布和图鲁巴图都获得辅国公职位,图鲁巴图之后是马哈巴尔德,且1930—1940年代时期两位左翼总管分别为宣丁和色楞。⑨苏勇文等主编;阿勒泰地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阿勒泰地区志》,新疆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816页。笔者也通过对新疆阿勒泰地区图瓦人的访谈得知民国时期喀拉索颜旗的总管为宣丁(图瓦人称之为senden,即桑敦扎布),阿克索颜旗总管为色楞(图瓦人称之为seren),宣丁的儿子为玛克斯尔扎布,而色楞的儿子便是将其左翼左旗印信上交给禾木乡政府的那位老人。根据1948年的《一览表》,可以看到当时有两位左翼札萨克镇国公名字分别为“森登加普”和“蔡仁”。⑩《新疆省各盟部落蒙族王公姓名一览表》,厉声主编:《近代新疆蒙古历史档案》,新疆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35页。此二人即宣丁和色楞,因此清末到1949年的总管世系是比较清楚的。

根据《阿勒泰图瓦历史档案》第10号档案记载,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总管巴彦乌力吉病殁,其子桑敦扎布继任。而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另一位总管倭齐尔扎布病殁,前任总管拉玛扎布之……孙子(或侄子,此处因前面文字有残缺,存疑)图鲁巴图继任。①БаатархYYБ.,ЗолбаярГ.,Алтайнтувачуудынцадигоршив(Архивынбаримтынэмхэтгэл),УБ.,2015,p.227.查阅《科布多政务总册》,得知与沙晋巴图、布彦德勒克等左翼官员同时代的两位左翼总管分别名为贡楚克扎布和台拉克。其中贡楚克扎布为讷墨库之子,扯根之孙,台拉克为巴雅尔图之子。这里的扯根应该便是阿尔泰乌梁海宰桑车根。但是这两位总管分别属于哪个旗,目前尚不得而知。

四、结 语

本文以对清朝和民国时期的各种历史档案的考察为主要研究方法,对过去阿尔泰乌梁海左翼历史研究中的一些问题试着进行了一些补充说明,主要体现在对乌梁海这一概念的梳理以及阿尔泰乌梁海左翼四旗的旗名和总管世系上。

通过对阿尔泰乌梁海左翼四旗的旗名、总管世系的考证,我们发现,虽然过去对阿尔泰乌梁海的历史研究取得了重要进展,但是仍然有很多历史谜团等待我们去探讨和研究。笔者曾于2016年与2017年夏天两次前往新疆阿勒泰地区,但是没有就历史方面进行过调查,因此很多疑问也许要留到未来进行解决。如今,随着“一带一路”倡议的提出,边疆民族历史研究的重要性也在不断提升。2018年3月5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参加十三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内蒙古代表团审议时指出:“促进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共同守卫祖国边疆、共同创造美好生活”。阿尔泰乌梁海历史上地处我国西北边疆,对其历史的研究,有助于我们更好地了解清代中期以来西北边疆社会历史的变化,为建设西部边疆提供了理论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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