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永林
2022年9月15日晚,第十五届中国民间文艺“山花奖”颁奖典礼在杭州举行,我国著名的故事学家、民间文艺学家、湖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原主席、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刘守华先生荣获“中国文联终身成就民间文艺家”荣誉称号。组委会的颁奖词为:“翻山越岭,跋山涉水,你初心如磐,打捞文化奇珍;神州沃土,沙里澄金,你皓首穷经,守护民族根脉。你若山花烂漫,书写大地情深。”87岁高龄的刘守华先生以十六字总结了此次获奖的感受:“意外获奖,感恩时代,延年益寿,奉献余热”。这体现了刘先生谦虚低调的品格和老骥伏枥的情怀。该荣誉称号旨在表彰为推动中国民间文艺事业发展作出卓越贡献、德高望重的著名文艺家。刘先生获此殊荣是实至名归,是对他几十年如一日在民间文学领域矢志不渝追求学术,辛勤耕耘教书育人的嘉奖。刘先生对民间文学贡献是多方面的,概括起来主要是两个方面:一是倾情躬耕学苑七十载求实创新,建构中国民间故事学体系硕果遍地;二是用爱浇灌杏坛六十年诲人不倦,培育中华民间文艺学英才桃李满天。
民间故事既是民众生活的百科全书,更是人民群众口头语言艺术的集中体现,不仅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而且具有多方面的认识价值和科学价值。刘先生从1953年进入华中师范学院(现华中师范大学)开始潜心研究民间故事,至今近70年。他一生钟爱民间故事、追踪民间故事,坚守初心,矢志不渝,从各个侧面对中国民间故事进行深入研究,在中国民间故事比较研究、故事类型学、中国民间故事史、民间故事诗学等方面形成了自身学术特色,为中国民间故事学的发展作出了开创性的贡献。
深入田野,挖掘民间文化宝藏。民间故事是根植在民间生活土壤中的文学,有着广泛的群众基础和深厚的文化内涵,对此研究特别要有贴近民众的诚朴务实的作风。出生于乡村的刘守华从小就十分喜爱那些散发泥土芳香的民间故事和其他样式的民间艺术。他担任湖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副主席近20年,长期担任中国民间故事学会副主席,为了研究民间文学,他的足迹踏遍了湖北的山山水水,深入穷山僻壤、田头地角调查研究,遍访民间故事家、歌手和艺人,挖掘民间艺术宝藏,让古老的民间文化重放异彩。他参与开发的湖北民间文学“三家三村”(故事家刘德培、刘德方和孙家香,以及伍家沟民间故事村、吕家河民歌村和青林寺谜语村),以及被称作“汉民族神话史诗”的《黑暗传》等都是中国民间文学的珍宝。经他推荐、评介的二十多个湖北民间文艺项目被列入省级、国家级非遗保护名录,成为重点保护项目。2013年,湖北省委宣传部、省文联授予刘守华教授首届“十佳民间文化守卫者”称号。作为民间文化的守望者,他初心如磐,苦心打捞民间文化艺术珍宝,视它们如生命。2002年岁末,刘守华应邀赴湘西参加瑶族“盘王节”并考察“女书”,行至一山间小道遭遇车祸,他数根肋骨断裂、头部重伤,当场昏迷,生命垂危。当被抢救过来后,他问的第一件事竟是调研的记录稿是否完好。康复后他仍一如既往地奔走于乡间田野,积极投身于中国民间文化的保护工程之中。他还撰文向国外介绍这些民间艺术家和民间文艺,率领多位日本学者前往鄂西山区考察,将中国民间文学推向世界。正是因为他对民众的深情,对民间文化的挚爱,用泥腿子做学问,将学问写在中国大地上,才厚积薄发在学术上攀登一个又一个高峰,在民间故事研究领域终成一代大师。
广结学缘,借鉴国外理论方法。刘守华先生在学术上一方面秉承中华优秀学术传统,另一方面广泛汲取借鉴现代国际先进学术成果和方法,既不闭关保守,也不盲目西化,其研究具有开阔的学术视野与兼容并包的精神。
改革开放初期,当我国对外开放的大门刚打开,刘守华先生就立即与国际上著名的民间文艺学者广泛联系,建立往来,加强交流。20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初,刘守华就积极邀请国际著名的民间文艺家、美籍华裔学者丁乃通到学校讲学一个多月,请俄罗斯著名的汉学家李福清、时任美国民俗学会会长邓迪斯以及日本东京都立大学人文学部教授饭仓照平等一批国际著名学者来学校作学术交流。他也多次到泰国、日本、奥地利等国进行学术交流。他注重对国外相关学科研究成果的吸收与借鉴,在充分尊重他人成果的前提下,学习汤普森、丁乃通、金荣华等国内外学者的类型索引及相关研究成果,改造芬兰历史地理学派方法分析中国民间故事流传路径和原型,用俄罗斯普罗普结构主义理论分析中国民间故事的叙事结构及其规律,用弗洛伊德、荣格精神分析学派理论研究民间文学中的母题、原型的心理机制。刘守华还积极与国外学者进行坦诚的学术对话,而且随着他不少论文被译介到海外,其影响亦日益扩大。正如《中国比较文学通讯》刊文指出的那样:“刘守华的研究,从视野、对象到成果,都早已冲破了国界,进入世界学术大网络之中。”刘先生这种广泛学术交流的开阔视野与海纳百川的学术胸襟,成为他巨大的学术动力与资源,为其后的突出成果和拓荒性研究作了充分的准备。正如刘锡诚先生在《不倦探索者的足迹———刘守华著〈民间故事的艺术世界〉序》中评价的那样:“他的学术视野不断扩大,研究方法逐渐从单一到多元综合,从地理历史研究法,到把类型研究与功能研究、意义研究结合起来,从跨国跨民族的比较研究到跨文化研究,从文本研究到历时的、共时的、多侧面的比较研究,再到结构形态研究……一言以蔽之,文化研究的介入,不仅打破了他的民间故事研究的单一的文艺学研究、也打破了西方来源和背景的类型研究的困局。”他在《五湖四海结学缘》一文中详细记叙了他与钟敬文、季羡林、丁乃通、李福清和谭达先等一批国内外学人的宝贵学术机缘,表达了对他们的感激之情。这体现了刘守华先生同行相长、谦虚求教的学术品格。[1]
刘守华一生研究民间故事,耐得住寂寞,忍得住清贫、坐得住冷凳,70年如一日痴心不改,从中国民间大地广泛搜集民间故事,从国际领域不断汲取学术经验,创造性地建构中国故事学体系。刘守华先生在中国民间故事学上最突出的成就主要体现在中国比较故事学方法创新、中国民间故事学体系建构和中国民间故事诗学探索。
多维视野,创新故事比较方法。比较研究是刘守华先生在改革开放初期萌生、20世纪80年代倾力经营、建构民间故事学的一个学术起点。1979年,刘守华的《一组民间童话的比较研究》在《民间文学》第9期刊发,同年,创刊不久的《新华文摘》第11期全文加以转载。这篇论文标志着他在故事学研究方面的一个新的发展,即有意识地尝试从方法论层面去深化故事学研究,思考故事学体系的宏大建构。1986年,他的第一部运用比较方法研究民间故事的著作《民间故事的比较研究》出版。这部论著以开阔的比较视野,从具体的单一类型的比较,到整体性的文化系统之间相近类型的民间故事的宏观比较,对学术视野的扩大与方法的突破,以及对此后建立比较故事学体系具有奠基性贡献。1995年,刘守华的《比较故事学》一书出版。这部著作的意义在于:一方面,在当代比较文学的科学殿堂上,以一种达观、开放的学术精神拓展了比较文学的研究方法与领域,通过富有说服力的多民族之间的民间故事比较研究,支持了中国比较文学界关于比较文学内涵的理论;另一方面,吸取西方比较故事学理论,结合中国民间故事研究具体实际,为系统、科学地建构中国特色比较故事学理论体系做了新的拓展。刘守华先生曾谈到撰述此书的意旨,在于借鉴西方比较故事学的理论,建立有中国特色的比较故事学理论体系,促进中西方故事研究的相互交流和共同发展,通过民间故事这个窗口,探寻世界文化变迁的潜在律则与人类心灵深处的奥秘。由此,当时中国的比较文学家断定:“新时期在比较故事学方面投入最多、成果最多、影响最大的,当推刘守华教授。[2]”2001年这部著作荣获全国民间文艺学术著作“山花奖”一等奖。
沙里澄金,探求故事诗学范式。中国民间故事体现了百科全书式的智慧,也体现了基于想象和梦想的文化涵养,这与中国文学浪漫主义的传统是分不开的。传统的民间故事研究一般是使用文学研究方法,分析故事的主题、教育意义、艺术价值等等,这不能充分揭示民间故事的特点和魅力。改革开放后,刘守华先生在借鉴芬兰历史地理学派方法探讨民间故事的演变历程和价值的同时,又创造性地把中国文学中的诗学传统引入到对民间故事的解析中去,让民间故事的艺术魅力更加充分地体现出来。他认为发掘民间故事的诗学魅力,有利于丰富人民群众的精神生活,使人们能从中获得更多的精神力量。刘守华先生用了长达30年时间跟踪研究“求好运”故事,共搜集210余篇异文。在他的《一个蕴含史诗魅力的中国民间故事》[3]著作中,共收录以他的“求好运”故事研究论文为主的中外学者研究论文14篇,选辑了中国18个民族及亚欧7国的80余篇异文,是世界首部AT461型故事的研究成果与故事文本合集。刘守华先生研究认为“存活于中国各族民众口头心间的‘求好运’故事,作为幻想故事或民间童话故事,在朴野单纯的叙说中,蕴含着富有象征性的丰厚文化意蕴,达到诗意与哲理的巧妙融合。将口述材料记录写定的那些单篇文本一篇一篇来读,所得印象也许平淡无奇,可是把它作为覆盖中国大地由各个兄弟民族众口传诵、有着几百篇异文和多种载体的叙事作品联结成为整体来看,再联系中国大地涌动的民工潮来体味它的深厚文化意蕴,它的史诗魅力与价值就更为彰显,值得我们作为中国民间文学难能可贵的精美之作来看待了。”刘守华的中国民间故事研究,既剖析民间故事的“母题”和“类型”,又注重发掘其被形式所遮蔽着的民族文化底蕴;既分析民间故事的“思想”和“艺术”特点,又重视社会历史文化对作品及其创作传承者的巨大影响。他努力开掘民间故事与社会文化之间的深层关系,开创了民间故事诗学研究的文化学范式。
皓首穷经,建构故事学术体系。刘守华以中国民间故事为核心,将研究视野扩展到古代文学、宗教文学、现当代文学、民族文学、比较文学等多个领域,他用自己丰硕的学术研究成果,为中国民间故事学理论体系的建构作出了奠基性的历史贡献。20世纪60至80年代初期,刘守华致力于民间童话研究和民间故事比较研究,奠定了故事学研究的坚实基础。80年代后,他把研究重心转到建立中国民间故事学体系。1985年,应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协会)在北京创办的民间刊授大学之约,撰写故事学教材《故事学纲要》,后又以三年时间修改充实完成了一部二十万字的著作《故事学纲要》[4]由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88年出版,这是我国第一部民间故事学的专门著作。作者在对国内外故事学进展作较为全面的综合概括,在宏观考察的基础上,第一次建构了一个中国民间故事学的宏观框架,初步形成了自己的理论体系。谭达先博士在1992年第2期《民间文学论坛》上发表的长篇评论中,认为此书“具有较高的学术质素和较广的容量,因此它也就成了当代中国故事学的第一本专著”。特别称道这本书“纲举目张,从多方面多角度进行论析”,“体系具有创造性、启迪性”。刘守华先生的代表作《中国民间故事史》历时8年撰写,总计68万字,中国“民俗学之父”钟敬文先生赞誉其“作为系统研究中国民间故事的第一本著作,具有重要的开创意义”。此书已列入中华学术外译规划,被译成英文、日文、俄文出版。
今年,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了《刘守华故事学文集(十卷本)》,该文集收录刘守华先生有关故事学研究的重要著述460余万字,包括《中国民间故事史》《民间文学概论十讲》《中国民间童话概说》《略谈故事创作》《比较故事学》《故事学纲要》《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研究》《佛经故事与中国民间故事演变》《道教与中国民间文学》《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民间文学》《中国民间文艺学百年耕耘录》《民间文学:魅力与价值》等10卷,各卷或着力构建民间故事学的学科体系,或展开古今贯通的中国民间故事史的全景叙说,或进行跨国跨民族的比较故事学开拓性研究,或发掘民间故事的艺术世界。这是刘守华先生毕其一生学术建树最核心、最华彩的篇章,体现了他追寻民间故事、扎根民间文化、成就一生热爱的赤子情怀。刘守华先生的这些研究构建了具有自主话语特色的中国故事学理论体系,对于建设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故事学学科意义重大。
刘守华对民间文学情有独钟,以执着勤奋、严谨务实、求真开拓、追求卓越的精神和丰硕成果受到学术界的高度赞誉。他曾5次获得教育部全国高校人文社科优秀成果奖,获全国高校优秀教材一等奖、湖北省人民政府教学一等奖、中国民间文艺“山花奖”等奖项。刘守华在谈到自己的学术研究时曾指出:“‘术业有专功’,我喜爱民间故事,在中国各族民间故事的百花园中,作为一名辛勤耕耘的园丁,常常乐而忘倦。所以我的学术活动,一直以故事学为中心,不断扩展它的广度与深度,以期取得超越自我,超越前贤的原创性成果。”这代表着他对学问的精益求精、对真理的不懈追求。
1957年,刘守华大学毕业后留校从事民间文学教学和研究工作,正式开启了长达六十多年的华中师范大学中国民间文学学科创建之路。
坚持教书育人,发展民间文艺学科。中国民间文艺学属于五四新文化运动开拓的新兴人文学科之一,在众多学科中只是一个小学科,但华中师范大学的民间文艺学科在刘守华的经营下,却成了学校的特色优势学科。华中师范大学的民间文艺教学从20世纪50年代在中文系开设“民间文学”课程算起,迄今已有70年发展历史。1960年,刘守华先生与在北京师范大学钟敬文门下进修归来的何奇雄老师合作编写《民间文学》教材,铅印成册,开设民间文学课程。20世纪80年代刘守华先生新编写的民间文学教材《民间文学概论十讲》出版,他提出民间文学教学必须将课堂教学和社会实践紧密结合,强调民间文学社会实践,大大促进了民间文学教育的进步。从1985年开始刘守华先生招收民间文学方向的研究生,1987年,经国家学位委员会批准,华中师范大学建立了民间文学硕士点。1997年由于学科专业设置调整,全国统一将民间文学调整为民俗学硕士点后,很多大学压缩民间文学硕士点、博士点,甚至直接把民间文学点撤销。在刘守华的坚持下,在学校支持下,华中师范大学民间文学教学和硕士研究生招生方向被保留。其后他与其学生陈建宪、黄永林共同发展民间文学学科,2003年经教育部批准建立了中国民间文学博士点。华中师大民间文学专业教学成果于1993年获得湖北省人民政府教学改革一等奖,华中师大成为培育民间文学专业人才的重要基地。进入21世纪,民间文艺迎来第三次发展热潮。依托丰厚的学术积累,刘守华先生于2006年在华中师范大学率先建立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中心,并获得文化部表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先进集体。作为教师,刘守华先生讲授的民间文学概论和民间故事学是华中师大文学院最受学生欢迎的课之一,他编写的《民间文学教程》入选第一批“十二五”普通高等教育本科国家级规划教材,全国民间文学通用教材,曾获得教育部优秀教材一等奖。
坚持立德树人,培养学生大爱品格。刘守华在长达六十多年的教书育人生涯中,始终坚持立德树人,十分注重对学生政治素养和品德修养的教育。我作为他本科教过的学生和研究生的开门弟子,听他讲的第一节课就是为学与为人的关系。刘先生告诫我们:做学问首先要学会做人,做人比做学问更重要。为人是根本,为人正,才行得远;品行好,本领才向善。做人要诚实、做事要踏实、说话要真实。在学术上一定要实事求是,来不得半点虚假;搞科研一定要务实,切忌浮躁与功利心太重。严谨的学术作风,较高的科学素养、良好的科研习惯,是做好学问的重要基础。在庆祝建党100周年时,他还以85岁高龄老党员身份为学生上党课,以个人的成长经历告诉学生,是党的正确领导和国家的不断发展才有大家今天的一切,他教育学生要爱党、爱国,感恩时代,努力学习,将来更好地回报国家和社会。
他爱生如子,关心爱护学生,尽心尽力帮助学生解决学习、生活、工作和家庭等各方面的困难和问题。即便是毕业多年的学生,他都有求必应,尽其所能。在学术上,刘守华是我的引路人和榜样,给了我受益终身的教诲,开启了我的学术智慧;在生活中,刘守华对我像对自己孩子一样,给予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帮助,让我感受到父爱般的温暖。让我难忘的是,我大学毕业留校不久,有一次突然生病了,刘守华主动帮我找医生、送我上医院,还多次与师母一起到医院安慰我,给我送汤送补品。令我终身难忘的还有,有几次我春节留校不能回家,先生把我叫到他们家里去团年,让我感受到家庭般的温暖。先生的大爱感染着我,在我当老师后也以他为榜样,关爱学生、帮助学生。
坚持因材施教,铸造学术创新人才。刘守华先生从教六十多年,他对学生因材施教、诲人不倦、精心培养和严格要求的精神,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记忆。人的全面发展是以人的个性发展为基础的,就教育的本质来说就是善于发现学生的个性化的才能和潜能,实施因材施教,促进学生个性发展。为了解学生的学术特长与个性,每届研究生新生开学时,刘守华都会组织学生召开交流会。通过与学生的交流与沟通,充分了解新生各自的兴趣爱好,专业特长,发现每个人身上所具有的特质,包括优点和有待开发的潜能,并依此来指导学生选择合适的研究方向,力求做到各从所好,各骋所长。作为刘先生门下的研究生,都能很好地得到刘先生因人而异的个性化教育。在教学上,他认真对待每一门课,仔细备课,认真讲解,采取专题式讲授与学生研讨相结合的方法。对于一些难以下结论的问题,让大家进行充分的讨论,将问题辩清辩明。在学习上,他提倡问题式、研究性的方法,鼓励学生踊跃发表自己的见解,不要迷信权威,要独立思考,勇于创新。我们民间文学教研室经常举行学术研讨会,在每一次学术讨论会上,刘先生总是聚精会神地听大家讨论,并针对大家提出的问题,发表自己建设性的意见,这种启发性的教学使学生受益匪浅。
我1979年考入华中师范大学,1981年底我写毕业论文选刘守华先生做指导老师,刘守华先生从资料搜集到选题确定、从框架设计到论点表达,从结构逻辑到字词推敲都进行了十分细致的指导,后来这篇论文很快在刊物上发表,成为我人生第一篇学术论文。1985年,刘守华先生开始招收民间文学方向硕士研究生,在刘守华先生的鼓励下我有幸成为他的研究生开门弟子。刘守华先生对我在学业上要求极为严格,要求学民间文学的学生必须深入田野,经常督促我们到乡下做田野调查研究。硕士研究生阶段,我曾到湖北长阳土家族自治县进行民族民间文学采风,发表了相关调研报告;到民间故事家刘德培老人家偏僻的五峰土家族自治县白鹿庄杜家坳进行调研,在《中国文化报》上发表介绍刘德培的文章。我在刘守华先生指导下,搜集湖北机智人物故事,于1986年出版了湖北机智人物故事集《钱六姐与贱三爷》。刘守华先生指导我写的硕士论文其中章节在《文艺争鸣》等刊物上发表,被《新华文摘》予以转载。在硕士论文基础上写成的《郑振铎与民间文艺》由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后来还获得民间文学“山花奖”。为培养学生的创新精神和创新意识,提高创研究能力,刘守华先生要求我们参加他所承担的科研项目。在研究生期间,我就参加了刘守华先生的国家教委“九五”规划重点研究项目“中国民间故事类型与传承研究”,在刘先生的指导下,我学习到了开展课题研究的基本方法,懂得了学术创新的道理,为后来自己申报和开展各级各类科研课题奠定了基础。至今我已经主持完成国家级和省部级重大和重点项目十多项,获得十多项省部级以上学术奖励,这都得益于刘守华先生当年给我的学术指导和研究历练。我能有今天的发展进步,刘守华先生的帮助是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大家都很羡慕我在人生中遇到了一位“好老师”,刘守华先生是我人生中的贵人。其实刘老师对每一位同学都给予力所能及的关心和帮助,成为很多人生命中的贵人。
坚持有教无类,迎来桃李芬芳满天。在教学中,刘守华先生特别重视民间文学学生课外学习组的建设,通过指导课外学习组的课外交流、社会调查、问题研讨等活动,培养了一大批民间文学杰出人才。比如1985年成立的华师民间文学学习小组研究生和本科生14人中,现在有4个民间文学专业二级教授,2个高校校级领导,4个全国民间文学、民俗学会及相关学会的主席、副主席。他担任湖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正、副主席长达20年之久,为地方民间文学事业发展培养了一大批骨干,在湖北省地、市、州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和副主席中,不少是他举办民间文学培训班培养的学生。在湖北省就有刘守华“四大门外弟子”之说,这四位分别是伍家沟民间故事村和吕家河民歌村的发现者十堰市的李征康、民间故事家刘德培故事的搜集整理者宜昌市的王作栋、称作“汉民族神话史诗”《黑暗传》的发现者神农架的胡崇峻,以及李时珍故事的搜集整理者蕲春县的郑伯成。近10年来,这样的“门外弟子”仍不断涌现,如民间故事家孙家香故事的搜集整理者长阳县文化馆的肖国松。自上世纪80年代中国迈进改革开放的历史新时期以来,湖北的民间文学工作便一直走在全国前列,这为后来的非遗保护工程奠定了厚实的基础。这些成绩的取得,固然是在省政府主导下实现的,武汉地区几所高校师生和地方文化人拧成一股绳的全力合作也是推进工作顺利进行的重要力量,其中就有刘守华先生和这些门外弟子的师生情谊。他尽心尽力帮助年轻学人的善举惠及全国,他曾为五六十位民间文学学子出书写序文,热心推荐门下弟子和各地民间文化爱好者出书,一律拒收额外报酬。他还将获得学术成果的十万奖金全部捐给本专业的学术著作基金,用于助推学术,奖励在民间文学方面有突出贡献的学生。刘先生的学生在中国民间文艺界有“刘家军”之称,是当今中国最具实力和活力的“民间故事学派”学术团队。
如今,刘守华虽年近九旬,但他仍乐而忘倦地投身于华中师范大学中国语言文学一流学科民间文学专业的研究生培养和中国民间故事学的持续推进等工作之中。刘守华说:“我喜爱这一学术事业,也喜爱民间文学教学工作和青年学生。不仅在校内,还有校外乃至海外那些素不相识的学子冒昧求教,我都是热心尽力给予指导和帮助,并为他们所取得的成就感到无比欣慰。学生是老师事业与学术生命的延续,我永远怀念从童年起不断给我以知识和力量,点燃我心田圣火的那些可敬可爱的师长,我也愿意排列在他们后面,做这样的老师,度过自己的一生。”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刘守华是当之无愧的民间文化守望者、民间文艺学教育家。他以自己的人生境界及对学术的执着追求精神激励着我们,以正直诚实、淡泊名利、追求卓越的人格魅力感染着我们。我们要学习刘先生崇尚科学,严谨务实、锲而不舍、追求卓越的科研精神,为中国的学术繁荣贡献自己的力量;我们要学习刘先生为人师表,以生为本、爱生如子、诲人不倦的精神,牢记育人使命,为国家培养栋梁之才,无愧于人民教师的光荣称号。
注释:
[1]黄永林:《刘守华:把中国民间故事“点石成金”》,《光明日报》,2019年1月21日。
[2]参见乐黛云,王向远:《比较文学研究》,福建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
[3]参见刘守华:《一个蕴含史诗魅力的中国民间故事》,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
[4]参见刘守华:《故事学纲要》,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