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众影像史学的学科发展与思想渊源*

2022-02-08 11:37全根先
图书馆研究与工作 2022年5期
关键词:史学公众图像

全根先

(中国国家图书馆 北京 100081)

1 引言

任何一门学科的诞生与发展都不是偶然的、凭空产生的,都有其变化的历史条件,并随着历史条件的变化而不断变化。人类通过记忆而实现文明传承,而记忆的外化或记录历史的手段主要有四种,即口头传统、文字、图像和实物。在文字发明以前,口头传统是最主要的记录方式。自从有了文字,文字便成为记录历史、文明传承的主角。另一方面,图像作为记录历史的一种手段一直存在,只是未能发展为独立的图像史学,更不可能有影像史学。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传统史学基本上都是书写帝王将相,广大民众处于社会边缘,当然也处于史学边缘,姑且称为精英史学,不可能有公众史学。笔者认为,研究公众影像史学,有必要梳理其学科发展脉络,探究其思想渊源。影像史学、图像史学、口述史学(Oral History)、公众史学(Public history)为公众影像史学的诞生与发展作了必要的学科建设准备,而以梁启超为代表的“民史观”、近代以来西方史学思潮以及马克思主义的人民史观,则是公众影像史学的主要思想渊源。

2 公众影像史学的学科发展脉络

公众影像史学无疑属于历史学范畴。历史学体系庞大,分支众多,公众影像史学与哪些学科最为接近?笔者以为,影像史学、图像史学、口述史学和公众史学是公众影像史学学科建设的必要准备,公众影像史学是这些学科发展融合的必然结果。

2.1 影像史学

尽管图像作为史料在历史研究中出现较早,然而作为历史学分支的影像史学却是近代工业革命的产物,摄影技术的发明和电影的诞生是其发展的首要条件。电影出现于20世纪初,其不仅是一门艺术,也是记录与反映人类生活的一种重要手段,是现实生活的客观反映。1988年12月,美国历史学家海登·怀特(Hayden White)在《美国历史评论》上发表了《书写史学与影视史学》一文,标志着影像史学的正式诞生。这篇文章中,海登·怀特正式提出了Historiophoty(影像史学,或译为影视史学、视听史学)这一概念。在他看来,所谓影像史学,就是“以视觉影像和电影话语来表现历史和我们对历史的见解”[1]。1993年,台湾学者周梁楷先生在《当代》月刊发表了该文译文,对怀特的研究成果进行了介绍,同时对影视史学提出了自己的见解。1996年,复旦大学张广智教授发表了《影视史学:历史学的新领域》一文,是内地学者发表的最早介绍影像史学的论文[2]。

随着摄影和传播技术的发展,影像史学日益引起学界重视,成为史学领域的一支生力军。影像史学改变了传统的文字书写历史方式,借助于现代摄影、摄像手段,甚至日常所用的一部手机,人们可以方便地对身边发生的事情加以记录,历史书写不再是精英阶层的一项特权。不仅如此,影像史学在记录历史方面还具有一项独特的优势,因其生动形象,而使原本枯燥乏味的历史知识变得鲜活生气起来。黄朴民先生说:“用现代意识对历史进行生动鲜活的解读,让历史从历史学家营造的象牙之塔中走出来,走入千家万户,走入每个人的心里。”[3]可以说,影像史学是“亲民的”史学,为公众参与历史书写提供了便捷的途径。不过,由于影像史学只是部分地记录与展示公众生活,公众影像史学又有其独立发展的学术价值。

至于影像史学是否包含摄影技术产生以前的各类图像,就是说,“影像”到底指什么?对于这个问题,学术界看法不尽一致。笔者比较赞同“大影像”说,即影像史学的研究范围,包含了摄影技术产生以前的各类图像。周梁楷先生在译介Historiophoty一词时,认为影视史学的研究对象是“任何影像视觉符号”[4]。张广智先生亦赞同此说。近年来,钱茂伟教授又提出了“声像史”[5]这一概念,注意到口述史与影像史的密切关联,同时又认为将一些老照片收集起来做成动态影像志是影像史的一个类型。公众影像史学应当因袭影像史学的研究范围,并更加关注公众的日常生活与史学实践。

2.2 图像史学

不可否认,图像史学有其独立存在的学术价值。中国传统史学中,素有“左图右史”、图史互证之说。南宋学者郑樵在《通志·年谱》中说:“为天下者,不可以无书;为书者,不可以无图谱。图载象,谱载系,为图所以周知远近,为谱所以洞察古今。”[6]405在《通志·图谱略》中,他又说:“图,经也,文,纬也。一经一纬,相错而成文。”[6]837图像可以传递丰富的历史信息。岩画、壁画、绘画、造像等,都是重要的文献资料,应作为历史研究的考察对象。

在西方史学传统中,由于图像史料较为丰富,学者对图像史料的运用有着深厚的学术渊源。1939年,德国学者欧文·潘诺夫斯基(Erwin Panofsky)在《图像学研究》一书中,把对图像的解释分为三个层次,即图像的“自然意义”、图像的“常规意义”和图像的“本质意义”。图像的“自然意义”是由可识别的物品和事件组成;图像的“常规意义”是对图像的具体分析;图像的“本质意义”即对图像的深度解析,揭示图像所反映的国家或民族在特定时代的宗教或哲学倾向[7]。图像正是在最后这个层次上为史学家提供了确实的必要的证据。英国学者彼得·伯克(Peter Burke)在《图像证史》一书中说,图像可以印证历史,同时认为图像中有不真实的内容、图像比文字更有想象的空间[8]。虽然他没有提出图像史学这一概念,人们仍视其为图像史学的创立者。

近年来,国内也有学者呼吁关注并致力于图像史学研究。陈仲丹先生说:“将图像更广泛地用于史学研究,不仅用来证史,还可以图像为主体开辟新的研究领域。”[9]韩丛耀先生认为,图像是历史事实的记录,图像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历史的事实。他在文中写道:“独特的历史图像叙述结构和由此展开的整体形态是图像史学区别于传统历史研究以及其他学科史研究的学科特质。”[10]图像不仅可以证史,还可以传史。对此,彼得·伯克在《图像证史》中也有所讨论。笔者以为,公众影像史学应因袭图像史学的研究对象与方法,并可利用影像制作手段编辑影像志,使传统图像更加生动形象,并能更好地保存和传播。

2.3 口述史学

影像史学与口述史学关系十分密切,口述史采访往往运用影像手段进行记录,公众影像史学也不例外。

口述历史可以追溯至远古时代的民间传说或口头传说。然而,作为历史学分支的口述史学却直到20世纪40年代末才诞生。1948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历史学家A.内文斯(Allan Nevins)提出了口述历史科研项目,并创建了历史上第一个口述历史研究室。实际上,早在1938年,现代口述史学的创始人A.内文斯就出版了《通往历史之路》一书,主张开展口述历史研究。20世纪60年代初,一些口述史学论著在美国陆续问世,1966年美国口述历史协会(Oral History Association,OHA)正式成立。不久,口述史学研究开始由美国传播到世界各地,加拿大、英国、法国、日本等许多国家和地区出现了一批口述史学者与研究团体,很快发展成为新兴的“热门”学科。在中国,口述史学研究虽然起步较晚,直到20世纪80年代才引起人们的注意,然而进入新世纪以来却发展十分迅速,如今已俨然成为一门“显学”。

与传统以文字为主要书写手段的史学相比,口述史学不论是内容还是形式均具有显著的特点。张广智先生说:“现代意义上的口述史学,实际上是通过有计划的访谈和录音技术,对某一个特定的问题获取第一手的口述证据,然后再经过筛选与比照,进行历史研究。”[11]概括说来,口述史学的特点主要有以下几点:首先,口述史学的研究资料主要来源于口述史访问,而非源于已有的历史文献;第二,口述史采访运用录音或录像手段,这是传统史学所没有的;第三,在传统史学中,主要是书写帝王将相和精英人物,没有百姓的地位;最后,通过口述史采访,获取新的文献资料,不仅是方法的创新,更是内容的补充和完善。当然,口述史采访成果还可以视频形式呈现。

至于口述史学与影像史学有什么区别,笔者认为首先是侧重点不同,口述史学更关注口述者所说内容,影像主要是作为记录的一个手段,在口述史采访中只起辅助作用;而影像史学中的影像就是记录的重点,即便没有或只有少量影像记录中的人物出现,没有什么受访人的口述内容,影像本身具有独立的保存与研究价值。至于公众影像史学,自然离不开口述史学方法的运用,然而采访对象更加关注普通民众。

2.4 公众史学

在世界历史上,在传统史学中,人民群众是没有地位的,即便在史书中偶有出现,最多只是一个陪衬。1902年,梁启超在《新史学》一文中指出中国传统史学有“四弊”,第一个就是“知有朝廷而不知有国家”,认为从来史书都是为君臣而作,没有一部为国家与国民而作的历史。在中国古代,很少有个人写自传的,第一个写自传的是司马迁,著有《太史公自序》。在西方,第一个写自传的是奥古斯丁(Saint Augustine),著有《忏悔录》。启蒙运动时期,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作《忏悔录》以后,西方个人自传才开始多起来[12]。实际上,公众参与历史书写是现代社会的发展产物。

公众史学(或译为公共史学、大众史学)这一概念是美国学者罗伯特·凯利(Robert L. Kelly)在1978年出版的《公共历史学家》创刊号上提出的。在他看来,公众史学是“历史学家的就业(方式)和在学术体制外——如在政府部门、私有企业、媒体、地方历史协会和博物馆,甚至于在其他私有领域中——(所使用的)史学方法”[13]。这一理论的提出主要是为了解决历史学专业学生的就业问题。事实上,美国公共史学的产生具有很强的针对性,主要用于博物馆、历史遗址、历史剧制作等与历史学关系密切的几个领域,在城市规划和公共政策制定等领域也有所应用[14]。国内学者对于公众史学的理解以及名称翻译不尽一致。

笔者比较赞成钱茂伟教授给公众史学下的定义,即:公众史学是“研究公众历史的知识学问体系”[15]。“公众”对应“组织”,尤其是“国家”[16]。在2015年出版的《中国公众史学通论》一书中,他对公众史学的学科进行了重新规划,将公众史学分为六个组成部分,即:通俗普及史学、公众历史书写、公众口述史学、公众历史档案、公众影像史学与公众文化遗产。他认为,公众史学应该“要求历史学为大众服务,成为大众的服务工具,记录大众、写给大众看”[17]。这样,公众影像史学就相应地成为公众史学的一个组成部分了。

3 公众影像史学的学术思想渊源

公众影像史学既然是公众广泛参与的史学形态,公众自觉地记录历史,传播历史,自然有其学术思想渊源。当然,学术思想也是历史的产物,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学术思想,反映不同的社会状况。在传统社会,由于严格的等级制度和技术手段等限制,公众不可能成为历史记录与研究主体,更不可能直接参与历史书写。这种状况到了近代才有所改变。笔者以为,公众影像史学的学术思想渊源主要有三:一是以梁启超为代表的“民史”观;二是近现代西方史学思潮;三是马克思主义的人民史观。

3.1 以梁启超为代表的“民史”观

中国自古就有“民本”思想。《尚书·五子之歌》云:“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孟子·尽心下》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荀子·大略》:“天之生民,非为君也。天之立君,以为民也。”不过,这些“民本”思想,其实都是站在君主的立场上说的,归根结底是为了维护和实现“君本”“官本”的最终目的,作为民来说,只能希望有一个“好皇帝”。中国古代也有面向公众的通俗史学形态,如话本、历史演义、传统戏剧,然其内容主要是描写帝王将相,广大民众只是个陪衬。在中国古代,只有“君史”,没有“民史”,历史书写更是少数精英的一项专利,未经政府同意,不得私自撰写国史,《汉书》作者班固就因被举报“私修国史”而遭逮捕,民间记录即便有,也不可能得到重视[18]。

近代以来,受西方政治和社会思潮影响,民众力量开始得到重视,一些有识之士还将中国落后挨打的原因归之于广大民众的愚昧无知,主张“启民智”。1896年,康有为在《日本书目志》中说:“吾中国谈史裁最尊,而号称正史、编年史者,皆为一君之史,一国之史,而千万民风化俗尚不详焉。”[19]梁启超明确提出了“民史”理论。他在《续译列国岁计政要叙》中说:“有君史、有国史、有民史。史之著盛于西国,而中土几绝。中土二千年来,若正史,若编年,若载记,若传记,若纪事本末,若诏令奏议,强半皆君史也。若《通志》、《文献通考》、《唐会要》、两汉《会要》诸书,于国史为近,而条理犹有所未尽。”[20]他认为,中国传统史学不过是“记述人间一二有权力者兴亡隆替之事,虽名为史,实不过一人一家之谱碟”,此种撰述是“只见有君主,不见有国民”[21]。

梁启超认为,历史撰述当以人民为主。他在《变法通议》中说:“中国之史,长于言事;西国之史,长于言政。言事者之所重在一朝一姓兴亡之所由,谓之君史。言政者之所重在一城一乡教养之所起,谓之民史。”[22]因此,他主张普及历史知识,“本国史学一科,实为无老、无幼、无男、无女、无智、无愚、无贤、无不肖所皆当从事,视之如渴饮饥食,一刻不容缓者也”[23]。在倡导“史界革命”的同时,他还将自己的史学思想付诸实践,撰写了多种史学著作,如《新史学》《中国史叙论》《中国历史上革命之研究》《历史上中国民族之观察》等,为中国近代史学开辟了一条新路。

在晚清维新运动中,不仅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严复、徐仁铸、唐才常等人也都加入到了批判“君史”传统行列。谭嗣同认为,历代所谓“正史”,不过是“二十四家之撰述”,“极其指归,要不过一姓之谱牒焉耳。于民之生业靡得而详也”[24]。在当时,批判“君史”,倡导“民史”,已成为新史学家群体的一种共识。近代新史学“君史”“民史”观念的提出以及新史学的尝试,为公众成为历史考察对象、进入历史研究视野、参与历史书写提供了思想源泉。

3.2 近现代西方史学思潮

西方近代史学发端于文艺复兴时期,其特点是摆脱了神学色彩的中世纪历史观,代之以崇尚理性和人文主义。进入19世纪,德国历史学家兰克(Leopold von Ranke)创立了兰克学派,主张“如实直书”,史学家在运用史料批判方法获得准确无误的材料之后,要以公正客观的态度叙述史实,这样历史学就能成为一门科学。与此同时,他还继承了古希腊历史学家修昔底德(Thucydides)所创立的政治史、军事史传统,认为历史研究者通过探讨这些内容,能够更好地把握事物发展的主要脉络和发展方向,从而更好地理解整个历史。在兰克学派的著作中,人始终是关注的焦点,体现了人文主义传统。

除了兰克学派,美国历史学家鲁滨逊(James Harvey Robinson)所倡导的“新史学”,对于西方乃至中国近代史学有着重要影响。事实上,“新史学”运动并非起源于鲁滨逊,可以追溯至英国史学家巴克尔(Henry Thomas Buckle)和格林(Richard Green)、社会学家斯宾塞(Edmund Spenser)、德国史学家兰普雷希特(Karl Lamprecht)等人。鲁滨逊于1912年出版了其代表作《新史学》一书,开宗明义提出“历史也需要一个革命”[25]20。他认为,“我们有许多所谓史学名著,其中专门叙述的往往只是君主和教皇、朝臣和政客、争夺领土和王位的战争、君主和国会所制订的法律”[25]14。因而史学必须进行改革,应当关注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从多个学科角度加以研究。梁启超提出“史学革命”,或许正是受鲁滨逊的思想影响。

进入20世纪后,正如1914年秋英国外交大臣爱德华·格雷(Edward Grey)所说,两次世界大战的硝烟使“灯光正在整个欧洲熄灭”。在这样的历史条件下,西方文明遭到严峻考验,而殖民体系的土崩瓦解进一步驱散了其现代文明的优越意识,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和人口数量的剧增所带来的负面效应逐渐体现,冲击着人们对于社会进步的乐观信念[26]。后现代主义(Postmodernism)思潮开始逐渐弥漫,从哲学、建筑学直至各个领域。法国学者贡巴尼翁(Antoine Compagnon)在《现代性的五个悖论》中写道:“后现代,20世纪80年代的这个新的老一套,侵入了美术——如果还能说美术的话——文学、造型艺术,也许还包括音乐领域,但首先是建筑,还有哲学等领域。”[27]在这种思想大潮下,后现代主义史学开始蔓延。

后现代主义史学家认为,客观的历史是不存在的,对于同一个历史对象的认识是在不断变化的。要找到历史事实,必须借助于文字、符号和文字信息,经过分析、判断、想象才能体现出来。无论是史料还是史实,都不过是不同的文本,没有什么区别[28]。与此同时,后现代主义史学家还将研究的目光转向人们的日常生活和情感世界,历史研究开始转向,逐渐从精英转移到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从宏观历史转移到微观历史、从社会史转移到文化史”[29]3。当然,这种“微观史学并不是否定先前的历史学,而是对它的一种补充,微观史学家为研究过去的历史增添了一种具体感”[29]136。

影像史学的创建者海登·怀特是后现代主义史学的代表人物之一,其《元史学:19世纪欧洲的历史想象》《话语的比喻:文化批评论集》《形式的内容:叙事话语与历史表现》等著作,是后现代主义史学的代表作。他说:“历史学家的论证是对他认为是真实故事的东西的阐释,而他的叙述则是对他认为是实际故事的再现。”[30]在他看来,不存在客观的真实的历史,历史可以任人解释。此后,后现代主义史学家出版了一系列著作,如波兰学者托波尔斯基(Jerzy Topolski)主编的《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之间的历史编纂:历史研究方法论文集》、英国学者凯斯·詹京斯(Keith Jenkins)编的《后现代历史学读本》、荷兰学者安克斯密特(Franklin Rudolf Ankersmit)的《历史表现中的意义、真理和指称》等。

后现代主义史学拓展了历史学研究对象,使历史研究更加多元化,丰富而又生动,应该说,对于突破以往僵化的历史研究模式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在这方面,公众史学可以借鉴其某些治史理念,关注社会现实,特别是普通民众的社会生活,拓展史学研究视野,使其更加丰富、生动与客观。不过,后现代主义也给现代史学带来了严重的挑战。它否定历史的客观性,淡化历史研究中对于社会发展规律、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矛盾运动的有益探索,一味地追求所谓“小人物”的日常记忆,描写社会边缘人群,甚至偏爱带有猎奇性质的秘闻野史,难免解构历史,使历史学陷入碎片化的尴尬境地,成为一种非体系化的历史学,这是其流弊所在。

3.3 马克思主义的人民史观

在人类历史上,没有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没有自己的英雄人物,不曾有过“英雄崇拜”。英国历史学家托马斯·卡莱尔(Thomas Carlyle)在《英雄和英雄崇拜》一书中说:“在我看来,世界的历史,人类在这个世界已完成的历史,归根结底是世界上耕耘过的伟人们的历史。”[31]1“世界历史不过是伟人们的传记。”[31]47事实上,英雄史观几乎是东西方传统史学的普遍现象。近代以来,一些资产阶级学者注意到人民群众的历史作用,在其著作中有所体现,但是他们都没有根本上确立人民群众的历史主体地位。

人民史观是马克思、恩格斯共同完成的最具原创性的重大理论贡献。在马克思主义人民史观形成过程中,1844年出版的马克思、恩格斯第一本合作著作《神圣家族》具有独特的历史地位。“神圣家族”原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画家曼坦尼亚(Andrea Mantegna)一幅名画标题,画面是圣母玛利亚抱着耶稣,旁边围着一群天使和神甫。马克思、恩格斯把青年黑格尔派代表人物布鲁诺·鲍威尔(Bruno Bauer)比作耶稣,把他的兄弟(埃德加、埃格伯特)及其追随者戏称为“神圣家族”。在《神圣家族》一书中,马克思、恩格斯不仅对鲍威尔等人蔑视群众的唯心史观进行了批判,而且在批判其英雄史观的同时,提出了人民史观理论,指出人民群众不仅在物质生产实践中,而且在政治、经济和文化等方面都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概括说来,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人民史观的论述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他们肯定人民群众的主体地位,认为人民群众对历史发展起主要的决定作用。马克思、恩格斯在《神圣家族》中说:“历史活动是群众的事业,随着历史活动的深入,必将是群众队伍的扩大。”[32]恩格斯在其晚年对人民史观有更精确、更直接的表达。他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指出:“如果要去探究那些隐藏在——自觉地或不自觉地,而且往往是不自觉地——历史人物的动机背后并且构成历史的真正的最后动力的动力,那么问题涉及的,与其说是个别人物、即使是非常杰出的人物的动机,不如说是使广大群众、使整个的民族、并且在每一民族中间又是使整个阶级行动起来的动机”;正是这些广大群众的、整个民族的、整个阶级的行动“引起重大历史变迁”[33]。

其次,人民群众既是历史的创造者,也是英雄人物的创造者。英雄人物对于历史发展所起的重要作用固然重要,往往比普通人要大得多,但是,英雄人物不是凭空产生,不能脱离具体的历史场景,所谓时势造英雄,而不是相反。普汉列诺夫(Plekhanov,Georgii Valentlnovich)认为,决定社会发展的归根到底不是杰出人物的愿望和思想,而是社会存在的物质条件的发展,是生产方式的变更和阶级斗争的发展。杰出人物的思想和愿望不能与社会经济发展背道而驰,不能与先进阶级的要求背道而驰,否则,他们将一事无成。只有顺应社会经济发展的要求和先进阶级的要求,顺应时代发展的方向,杰出人物才能有所作为,真正成为杰出人物。

第三,不能不论普通人对于社会发展所起的重要作用。普通人与英雄人物是一种辩证的关系,两者相互依存。并且,随着社会的发展,普通人所起的作用将越来越大。对此,列宁有过精辟的论述。他说:“为了为群众服务和代表他们正确地意识到的利益,先进队伍即组织必须在群众中开展自己的全部活动。”[34]列宁十分重视普通人的作用。他说:“随着人们历史创造活动的扩大和深入,作为自觉的历史活动家的人民群众在数量上也必定增多起来。”[35]他认为,决定历史最终结局的是人民群众,具有优秀精神品质的总是少数人,“如果这些少数人不中群众的意,群众有时就会对他们不太客气”[36]。毛泽东同志指出:“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37]这可以说是对马克思主义人民史观的高度概括。 为什么我们现在提倡公众史学,要重温马克思主义的人民史观?就是因为一门学科的诞生与发展,归根到底需要有正确的理论来指导。史学不再是为帝王将相树碑立传,不再为达官贵人摇旗呐喊,这是马克思主义史学的必然要求。面对蓬勃发展的公众史学,拥有越来越便捷的历史记录手段,我们从马克思主义人民史观的理论高度来认识公众史学的重要意义,肯定人民群众的历史主体地位,记录他们的生产与生活,挖掘其脑海中的历史记忆,不仅有利于历史学的健康发展,更是在践行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另一方面,记录普通人的生活,让更多的人参与史学实践,还有利于公民社会建设,丰富人们的精神文化生活,提高公众的人文素养,还原史学的正本清源。

4 结语

正如上文所述,公众影像史学的提出,既有坚实的学科发展基础,又有深厚的学术思想渊源,更有迫切的现实生活需求。我们认为,“公众影像史学要以公众为本位,书写公众,公众参与,服务公众。其基本任务,就是要帮助公众进行历史记录,通过影像进行记录”[38]。在这方面,与学科母体影像史学不同,它不是以影像分析或影像研究作为主要目标,重点在于影像史学实践。另一方面,它又不能脱离影像史学的基本规范和基本方法。其记录内容,大致可分为人物影像和事件影像两类。而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帮助公众掌握记录历史的基本方法,将历史的书写权、解释权还之于民,真正做到美国史家卡尔·贝克尔(Carl Becker)所说的“人人都是他自己的历史学家”[39]。当然,从学科建设来说,公众影像史学的发展道路依然漫长,需要不断地探索,反复地实践,不过我们相信,在这个公众积极参与的“图像时代”,公众影像史学一定大有作为,其前程将一片光明。

猜你喜欢
史学公众图像
公众号3月热榜
巧用图像中的点、线、面解题
公众号9月热榜
公众号8月热榜
公众号5月热榜
有趣的图像诗
史学漫画馆
史学漫画馆
遥感图像几何纠正中GCP选取
趣味数独等4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