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新闻框架的特点及其调适策略——基于财新网《数字说》栏目的考察

赵琪茹

（作者单位：湖北民族大学）

数据新闻（Date Journalism）作为大数据时代的一种新闻报道类型，凭借对数据的采集、挖掘和展示来揭示数据背后的新闻事件与新闻价值，以其独特的功能和价值在新闻报道领域展示出强大的优势与活力，在一定程度上革新了传统新闻业的生产流程与运作方式。数据新闻与传统新闻相比，凭借数据本身的权威性和真实性使得报道愈发客观公正，但在图式化的数据“云图”背后，依然隐藏着新闻媒体的意向，即受新闻框架（News Frame）制约。

经过近十年的探索与发展，我国的数据新闻已进入量化生产阶段。而在数据新闻的新闻框架、叙事方式等领域仍然缺乏深层次探究，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数据新闻产业的发展与变革。在公众对新闻真实性要求愈发严苛的现实需求下，研究数据新闻背后的框架理论并给出良性的发展策略具有重要实践意义。财新网的《数字说》栏目于2011年上线，财经数据新闻中心于2018年获得“全球最佳数据新闻团队奖”，在我国数据新闻领域具有代表性。本文以该栏目作为分析对象，采用个案研究法与文本分析法，围绕数据新闻报道中媒体如何建构自己的新闻框架展开思考，探讨具体的调适策略。

1 数据新闻的框架特点

新闻框架渗透于数据新闻生产的各个环节，新闻媒体在具体报道中所使用的各类可视化要素、选用的不同叙述视角以及对事件细节进行的选择性放大或缩小都折射着新闻媒体对事件的建构。

1.1 借助可视化要素建构新闻

数据新闻通过数据照亮现实，将本来需要大段文本叙事的内容通过视觉表征清晰直接地进行展示。《数字说》栏目经常会借助折线图、散点图、柱状图、时间轴、逻辑线、雷达图等，将新闻要点嵌入数据新闻的视觉叙述体系，借助数据本身的直观性和客观性，形成数据新闻在报道领域的最大优势。

在实际生产过程中，通过改变可视化要素，客观的数据也可能成为媒体表达意见的工具。心理学家丹尼尔·卡尼曼（Dannie Kahneman）和行为科学家阿莫斯·特沃斯基（Amos Tversky）通过试验表明，数据信息的具体呈现方式会影响受众的思维和选择[1]。一方面，从数字角度分析，将多方数据嵌入同一图表模型中进行比较，媒体可直接将用户视线引至数据背后所反映的新闻事件及其背后的矛盾冲突上。例如，《数字说｜需求大乱象多 中国医美行业质疑声中野蛮生长》一文中，将“目前医美市场对专业医师的需求和实际医美医师数量”“非正规医美场所中所使用的设备仪器是否安全”“涉诉医疗机构中公立和民营的机构占比”等信息通过对比图展示，让读者直观感受到医美行业中目前存在的安全隐患，引发社会广泛关注。另一方面，色彩也是媒体常用的视觉叙事手段。《数字说》通常选用天蓝色、灰色、米色等饱和度相对较低的颜色作为其栏目图表的常用色，但在特殊的社会事件或重大社会议题的报道中，往往会选用其他颜色突出重点。在《数字说｜关于中国儿童拐卖和走失现状 这里有答案》一文中，文章用鲜红色的图表将反映我国儿童失踪问题的信息呈现出来，高饱和度的颜色带给读者一定的视觉冲击，并带有显著的警示和预警意味。

1.2 利用叙事者视角表明立场

如何讲好新闻故事是新闻叙事学长久以来重点关注的议题。数据新闻与传统新闻相比，在叙事者、叙事视角、叙事时间、叙事方法及叙事结构方面都有所变动。数据新闻虽强调“用数据说话”，但也并不完全依靠数据堆砌和图表呈现新闻内容。出于降低阅读难度和页面美化的目的，数字新闻通常会包含一定的文字解释，诸如阐释性文本、解释性文本等。在政治和财经新闻的报道中，鉴于题材的特殊性，在文本表述层面，叙述者几乎不出现在文本内容中，读者只看到平铺直叙的客观事实，不受叙事视角的影响，此类报道相对中立。但在社会事件、现象类数据新闻中，由于需要对事件进行逻辑梳理、细节重现和补充说明，在具体生产过程中会体现媒体对事件的话语组织和重构。文中随处可见“记者得知”“记者了解到”等字样，无形之中渗透着媒体的观点，在某种程度上干扰读者独立思考。在《数字说｜在饭圈做数据女工是怎样的体验？》一文中，财新记者通过亲身体验数据女工的生活，从体验者视角将体验过程中所发现的数据女工耗时、耗钱、耗力的特征直接通过图表进行展示，批评畸形的“饭圈文化”，新闻立场明显。

1.3 通过聚焦细节来表明倾向

数据新闻对社会事件的描述倾向于细节展示与脉络梳理。与故事性叙述不同，数据新闻主要借助数据可视化，放大事件细节，努力还原事件全貌。最常见的就是时间轴的梳理，媒体不需要对事件进行文本叙述，只依靠时间轴呈现出事件的起承转合，体现内容的客观真实性，利用数据新闻自身的视觉呈现使文章更具说服力。

媒体在选择性放大或缩小事件细节的过程中，透露着媒体本身的倾向与立场。在《时间线｜成都四十九中学学生林某某坠亡事件》一文中，从始至终，报道并未对事件进行直接定性和评价，只对背景作了简单介绍。同时，借助精确到分钟的时间轴对事件进行还原，叙事者虽未明确阐述立场，但通过细化具体时刻事件的实际情况，对当下社会舆论风波中围绕此事最大的疑虑与争议隐晦地作出了回应。通过这一特殊叙事形式，不仅表达了媒体对舆论空间内相关谣言的驳斥，折射出对此事的态度，而且引导读者理性思考，切勿感情用事。

2 数据新闻存在新闻框架的原因解析

新闻框架的形成受多种因素的影响，包括事件本身的属性、媒体的立场以及新闻工作者的个人倾向，新闻媒体通过不同的新闻框架预设读者的认知图式，占据话语主动权。

2.1 新闻框架源于事件属性

数据新闻报道的内容涵盖面广，多为社会影响重大的事件，而作为报道对象的社会事件则具有各自不同的属性，可简略概括为正面、中性和负面事件。1976年，麦库姆斯教授在研究美国总统大选时发现，媒介不仅会引导我们将注意力投向各种各样的“对象”，而且会引导我们关心这些对象的“属性”[2]。也就是说，媒体可以通过对事件中的某些特征进行凸显、淡化或隐藏，直接改变读者的注意力，进而影响公众对该对象的判断和评价，即属性议程设置理论。该理论表明，事件本身的性质会直接影响媒体在实际报道中的立场和导向。

数据本身并没有属性，而媒体在属性议程设置的影响下，通过设定图像图表的具体呈现形式，完成对事件中某些特定属性的放大或缩小，干扰用户的认知和判断。例如：在新闻框架设定中频繁出现的、带有明显立场属性的有爱国主义框架、道德立场框架、情感框架等。《数字说｜38只剧毒活蚂蚁入境被查 中国外来物种入侵情况几何？》一文中，由于事件本身是危害国家利益的恶性事件，因此在报道的具体呈现中，媒体对其危害信息进行了聚焦和放大，强化用户对此类事件的认识，警醒用户对该类事件应抱有高度的危机意识和防范意识。

2.2 新闻框架源于媒体立场

新闻客观性是新闻工作的职业理念之一。但事实上，完全的客观性报道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可取的。任何新闻媒体都无法做到完全客观公立，媒体通过数据图表可以直观表达对某些行业发展势头的看好和忧虑，体现了自身的新闻立场。

《数字说》作为财新网的数据新闻栏目，其报道立场和态度倾向与财新网整体趋向一致。作为我国财经类新闻的门户网站，财新网侧重于金融、消费、理财的相关报道。“数字说”于2021年11月发布的《数字说｜职业电竞与游戏沉迷如何权衡？》一文中，通过“中国游戏用户规模”和“中国电竞市场规模稳步攀升”等图片可以明显看出媒体对我国电竞市场发展动态的思考，而财新网科技版块于同月发布的文章《中国战队夺冠英雄联盟全球总决赛 电竞生意如何长成》同样表达了对电竞行业发展势头的关注，可以看出媒体集团整体的立场方针影响着数据新闻的具体报道方向。

2.3 新闻框架源于工作者倾向

新闻是新闻工作者头脑加工后的产物，具体报道中难以避免地带有新闻工作者的印记。数据新闻在实际呈现中，多数采用的是图文搭配版式，从文章标题、数据标题、导语、编者按、图表注释、结语，到具体文本叙述中单个形容词、程度词、动词等的选用，都透露着新闻工作者本身的态度观点。

在《数字说｜36城通勤画像：超千万人正承受单程1小时以上的极端通勤》一文中，标题的“极端”二字透露出编者对于当下城市通勤现状严峻程度的判断，而此类文本信息也会给读者先入为主的暗示，影响读者对事件的看法和对数据本身的判断。在数据新闻生产过程中，一篇报道多是由数名新闻工作者组合完成，具体的数据选取、文本编排、图表设计包括最终的页面呈现都带有新闻工作者主观意志，体现着多位叙事者的倾向与立场。

3 数据新闻叙事的改进策略

当下，数据新闻发展迅速，数据新闻媒体仍大有可为。把握数据新闻叙事背后的新闻框架，强化数据新闻的客观性与真实性，树立新闻媒体公信力和权威性是媒体行业需要不断总结与反思的。

3.1 呈现模式：交互化

数据新闻有自身的技术优势和平台优势，在呈现方式上存在多种可能性和可操作性，数据新闻更是一种专业化人才与公众共同参与的新形态新闻业。但目前，数据新闻的发行仍以静态的信息图表为主，无太多动态交互设计，缺少互动调查、视频展示等内容。为避免新闻叙事陷入框架设计的陷阱，损害报道的客观性，在具体的数据呈现中，媒体可以利用交互呈现，减少固定框架的痕迹，通过互动设计让读者自主决定视线焦点，选择观看深度。通过交互设计，增强受众的自我参与，最终将受众从信息的被动接收者转化为报道的主动传播者，增强用户黏性，扩大报道范围。

交互不仅意味着一种互动方式，更影响着新闻的接受理念，人们可以通过点击鼠标一步步了解新闻的深层结构，游历数据图景中的每一个层级与角落[3]。对于合适的选题，媒体可以通过交互设计，赋予用户更大的主动权，从而达到隐藏新闻叙事视角的目的，进一步减少对于报道内容的干涉，由用户独立形成自己对于新闻数据的最终理解。数据新闻利用动态图表和交互式图表，生动地展现新闻事件全貌，提高用户参与度和界面友好度，这是数据新闻核心优势的呈现[4]。

3.2 数据图表：客观化

为放大数据新闻的真实性优势，弱化数据新闻背后可能隐藏的媒体立场，在具体叙事中可以使用客观的数据图表来替代不必要的文字说明。数据新闻的视觉叙事体系要求数据可视化秉持客观公正原则，即数据本身客观可信与最终图表公正中立的呈现。

数据新闻中数据是报道的核心，其主要数据来源于政府、专业机构、学术机构及第三方信息服务商发布的信息。为保证新闻的真实性和客观性，数据新闻媒体应对数据信源做严格的筛选与查验，选取在本次报道选题领域更为权威、更具公信力的数据，减少使用未明确来源的自采数据。同时，时刻警惕由于单一信源而可能造成的新闻主观倾向，尽可能多方面、多渠道地采集数据，用更客观的数据作为新闻的核心支撑。在报道的具体呈现中，数据信息的来源、数据是否完整等都需要明确交代。数据本身是客观的，但基于此产生的图表却可能具有欺骗性，因此在实际的图表制图上，应逐步形成行业统一认可的制图规范，避免出现通过使用带有欺骗性的技巧如裁剪坐标轴、调整比例尺等不规范制图现象。

3.3 框架选择：合理化

媒体通过新闻框架，可以影响读者的看法，尤其是对于社会突发事件，社会上不理性的声音增加，媒体通过建构合理的新闻框架，利用完整的新闻数据，能够有效唤起公众的理性思考，发挥媒体正面引导的作用。

媒体在新闻框架的选用上要具有策略性。一般的财经、政治和社会新闻，在具体报道时应避免使用报道框架，减少媒介时代信息噪声的危害。但对于社会重大事件、突发事件而言，由于相关舆情事件激烈，报道稍有不慎就可能会造成不良后果。对于此类事件，数据新闻在具体报道中应选用合理的新闻框架，发挥框架的正面引导功能，唤起群众的理性思考。如“成都高中生坠亡事件”，相关媒体通过客观图表回应社会的舆情关切，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正确引导社会舆论的作用。在新冠疫苗接种推行初期，公众对于疫苗抱有恐慌不安的心理，多家媒体包括财新网，在此阶段都推出了关于疫苗研制的相关专题，对疫苗的研发现状进行介绍，虽带有明显的新闻框架，但一定程度上树立了公众对新型疫苗的信心，因势利导，发挥了媒体舆论的正面引导作用。

4 结语

数据新闻是数字时代重要的新闻生产实践，当下仍然处于探索与优化阶段，新闻生产过程中如何规避新闻框架的影响使其更加客观，是数据新闻媒体必须探究与努力的方向。媒体行业要利用自身的技术优势，提高数据新闻在实际操作过程中的实用性和科学性，不断释放数据新闻的传播势能与潜在效能，拓展其特色价值空间和创新发展空间，实现传统新闻叙事和数据可视化呈现的良性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