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EO社会关系会加剧信息鸿沟吗？——基于自愿业绩预告视角

程肖芬，吴 忧，张玉华

（1.上海立信会计金融学院学术期刊中心，上海 201209；2.中南财经政法大学会计学院，湖北武汉 430073；3.上海师范大学商学院，上海 200234）

一、引言

与西方文化不同，中国文化强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种关系不仅包括亲属关系，也包括因家乡、教育背景、工作经历等形成的社会关系。人们会将更多的非亲属关系 （如拟亲属关系、地缘关系、业缘关系等）及其资源，吸纳到支持其实现某种目标的行动中来（汪和建，2007）。社会关系作为CEO个体资本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在研究CEO决策的个体影响因素时需重点关注的。信息鸿沟即信息占有不平等。研究表明，社会关系加剧了信息鸿沟。于剑乔和罗婷（2021）通过研究公司高管与供应商的校友关系，发现高管校友关系一定程度上取代了业绩预测，成为供应链上的信息流通渠道。杨玉龙等（2017）研究表明基金经理会通过与高管的校友关系获取信息优势。然而，已有研究多集中于社会网络的私有信息传递，忽视了社会关系对管理层自身信息获取、专业判断能力及心理层面的影响。本文基于上述视角，研究CEO的社会资源优势是否会通过其业绩披露决策影响信息鸿沟。

“老乡情”“同学情”人皆有之，即使以前素不相识，但共同的教育背景、工作经历、乡土习俗总能提升人与人之间的亲切感与信任感，更有利于双方的信息交流，也会更乐意互相提供帮助。Granovetter（1973）将社会网络中流动的资源分为信息和控制两大类，拥有信息类资源的行动者可以通过网络获取对自己决策与行动有帮助的信息；拥有控制类资源的行动者能够对网络中的其他成员施加影响，使其帮助自己达到目的。应用于本文的研究中，CEO可运用社会关系的信息类资源获取与业绩预告相关的信息，控制类资源可帮助CEO提升再就业的可能性和质量。本文以CEO与在其他上市公司担任高管的同乡、同学、同事关系为背景展开分析，探究CEO拥有的、具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关系如何影响其信息披露决策。

研究发现，CEO的社会关系越广，上市公司自愿发布业绩预告的积极性越强，但预测的准确度会降低，这一结论在控制了行业年份效应、替换社会关系度量方式、考虑能力的遗漏变量并采用工具变量检验内生性问题之后，依然成立。进一步研究发现，上述影响源于社会关系的信息传递和再就业保障作用。首先，人际关系拓宽了CEO对市场相关信息的获取渠道，通过获取市场和投资者反应等高质量信息提高自愿披露的积极性。其次，社会关系为CEO提供了劳动力市场保障，通过降低披露可能带来的失业成本，促进披露业绩预告的积极性。本文的结果表明，若仅从信息披露数量角度，CEO社会关系能在一定程度上促进披露，弥补信息鸿沟；若从披露质量角度，CEO社会关系会降低预告准确性，误导投资者，加剧信息鸿沟。

本文可能的贡献在于：第一，已有文献在研究社会关系对信息披露的影响时，大多集中在社会关系会加剧信息不对称的负面影响，认为社会关系造成了信息鸿沟；而本文基于高层梯度理论，提出了与已有研究结论不同的观点，并主要探究CEO社会关系作用于自身的优势，以及这种优势将如何影响管理层业绩预告决策。第二，本文探究了CEO社会关系对业绩预告决策的影响机制，认为社会关系的信息传递优势和再就业保障作用可以有效缓解管理层对于业绩预告后市场反应不确定性的担忧，具有一定的创新性。

二、文献回顾

自2002年9月证监会发布《公开发行证券的公司信息披露编报规则第13号》以来，我国证券市场的业绩预告制度已经历二十年发展，国内外有关公司自愿披露业绩预告的研究越来越多。目前，对于业绩预告的影响研究主要分为公司内部因素（公司特征、管理层特征等）和公司外部因素两个方面。

（一）公司内部因素对于业绩预告的影响

1.公司特征对于业绩预告的影响

公司规模、盈利水平、业绩水平等特征对自愿披露的业绩预告质量有一定影响。Singhvi和Desai（1971）发现业绩预告的质量与公司规模和利润率有关，规模小、利润率低的企业业绩预告质量较差。马忠和吴翔宇（2007）研究发现终极控制人的控制权和现金流权分离度越大、终极控制权比例越高，上市公司自愿性信息披露程度越低。操巍 （2017）研究认为交叉上市公司比普通公司更倾向于发布业绩预告信息，发布的业绩预告信息的准确度更高。从公司治理结构角度来看，Ajinkya等（2005）研究了董事会、机构投资者与管理层盈余预测的关系，发现拥有更多外部董事和机构投资者的公司更有可能发布预测，并倾向于更频繁地进行预测。此外，这些预测往往更具体、更准确，但不够乐观。

2.管理层特征对于业绩预告的影响

在对管理层学历背景、年龄、性别等自身特征对于公司自愿披露业绩预告影响的研究中，刘淑花和郭红（2014）发现管理者背景特征中的教育水平与业绩预告质量显著正相关，管理者的年龄对于抑制预测偏差发挥了显著作用，管理者的性别对业绩预告的精确度具有显著影响。更具体地，Bamber等（2010）认为MBA学历对于业绩预告的准确性有显著影响。此外，国内外学者还从心理学角度研究了管理层过度自信对公司业绩预告质量的影响。Hilary和Hsu（2011）发现，归因偏差会导致经历短期预测成功的管理者对其预测未来收益的能力过于自信，从而造成随后的收益预测准确性降低。类似地，瞿旭等（2013）发现，管理者当前业绩预告准确性会受到其历史表现的影响，以往的成功使其变得过度自信。操巍等（2017）进一步研究认为，过度自信的管理者会自愿发布更加频繁、更加及时的业绩预告。在管理层自利对业绩预告质量的影响中，鲁桂华等 （2017）发现上市公司管理层为配合大股东减持而自愿发布有利于大股东的积极业绩预告，加剧了公司与外部投资者之间的信息不对称程度，这说明管理层会因自身利益而发布质量较差的业绩预告。

（二）公司外部因素对于业绩预告的影响

影响业绩预告质量的公司外部因素主要包括分析师关注、审计质量、宏观经济不确定性等。Krishnan等（2012）发现审计费用与管理层业绩预告的可能性、频率、误差和偏差等特征正相关。操巍（2017）发现盈利预测质量较高的公司，其审计费用也相对较高；同时愿意花更多费用进行审计的上市公司，其业绩预告的准确度等自愿披露信息质量也相对更高。张友棠和陈瑜（2020）研究发现分析师跟踪和审计质量显著提高了公司的自愿性信息披露质量，而且审计质量是分析师跟踪发挥作用的部分中介。Jiang等 （2015）发现，在经济衰退期，公司发布业绩预告的频率增加，但预测精度下降。操巍和谭怡（2018）考察了宏观经济信息不确定性与微观企业的预测性会计信息披露行为之间的关系，发现宏观经济不确定性程度越高，上市公司自愿发布业绩预告的意愿越低，发布频率和准确度也相应降低。

（三）CEO社会关系的影响

1.CEO社会关系的消极作用

已有研究发现，CEO社会关系的消极作用主要通过影响董事的独立性展开。任兵等（2007）认为，利己的代理人群体或管理者阶层会利用连锁董事网络来操纵处于网络中心位置的公司，以满足个人私利，而这会对公司绩效产生负面影响。Kramarz和Thesmar（2013）发现CEO的社交网络影响董事会的组成，即高管会依赖社交网络雇佣自己的监督者，而这削弱了董事的独立性，影响监督效率。Hwang和Kim（2009）认为除了经济和家庭关系，CEO与董事间的社会联系对董事的监督效果也有显著影响。Fracassi和Tate（2012）通过研究董事与CEO的外部网络联系，发现CEO与董事的关系会损害公司价值，CEO与董事联系更密切的公司更有可能进行损害公司价值的并购。总之，董事与CEO的网络联系会削弱董事的监督强度。

2.CEO社会关系的积极作用

俞俊利和金鑫（2019）认为经理人作为企业的实际管理者，依靠积极拓展社会关系网络获得社会资本是提升企业资源配置效率的有效方式。张俊瑞等（2018）将高管的社会资本分为信息资本和控制资本两类，发现高管社会资本的增加正向影响其薪酬水平。丁蕾和曹廷求（2013）证实了管理层社会网络能够抑制银行风险，对于管理层而言，构建社会关系网络不仅可以提升可用社会资源，而且还有助于增加工作经验、开拓专业视野，进而更加有效和精确地辨识银行风险，为银行风险防控提供及时和有效建议。Burt（2004）认为在一个社会结构中，跨群体联系的人们更熟悉不同的思维和行为方式，有更多选择，因此社会网络结构洞附近的人有好的想法的可能性更大。McDonald等 （2008）发现听取不同意见可以提高CEO战略选择的质量，从而提升公司绩效。在缓解职业担忧方面，Cingano和Rosolia（2012）发现下岗工人的社会网络信息会提高其再就业的可能性；Mazerolle和Singh（2004）发现社会网络积极地影响了再就业；Faleye等 （2014）认为人际关系为CEO提供了劳动力市场保险，通过减少投资中固有的职业顾虑，促进了风险创新投资。

三、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本文将CEO社会关系对业绩预告发布的正面影响分为信息传播和再就业保障两种渠道进行研究。就社会关系的信息优势对业绩预告的影响而言，Nagar（1999）认为管理者对投资者信息集并不完全了解，不能确定资本市场会对披露的信息（如管理者发布的业绩预告）做出何种反应，所以风险规避的CEO不会自愿披露业绩预告信息。这一结果表明，如果CEO能获取有关投资者的高质量信息，那么发布业绩预告的可能性更高。Burt（2004）研究发现，在一个社会结构中，跨群体联系的人们更熟悉不同的思维和行为方式。Larcker等（2013）认为社会网络是人们用以信息交流、资源交换的有效渠道。此外，CEO发布业绩预告前会综合考虑信息披露的成本和效益，直接成本是对各种信息的收集和处理，社会关系广的CEO会利用其社会关系获取多种信息，业绩预告的发布成本降低，从而业绩预告的发布频率可能相对较高。因此，有广泛社会关系的CEO可以通过社交网络获取更多信息，从而降低其对市场反应的不确定性，更积极主动地发布业绩预告。

从CEO社会关系的再就业保障角度来看，自愿披露业绩预告也是管理层对公司未来经营状况的预测，具有一定的不确定性，也存在相应的风险。CEO的社会关系可通过再就业保障来降低CEO的失业风险，从而将发布业绩预告后可能产生的负面影响所带来的失业成本降到最低。因此，社会关系广的CEO可能会更积极地发布业绩预告。已有研究表明，社会关系会显著提高下岗工人再就业的可能性，对再就业产生积极影响 （Mazerolle和Singh，2004；Cingano和Rosolia，2012）。Faleye等（2014）研究发现，社会关系会通过劳动力市场保障减少CEO投资决策中的职业顾虑，从而促进对风险创新的投资。因此，本文认为社会关系广的CEO，其职业担忧程度较弱，更倾向于积极披露业绩预告信息。

从CEO社会关系负面影响的角度来看，已有研究表明管理层可能基于披露风险及成本的考虑，利用社会关系网传递私有信息。如于剑乔和罗婷（2021）研究发现，当公司与供应商高管之间存在校友关系或校友关系更广泛时，公司发布管理层业绩预告的概率和频数均显著下降，即高管校友关系一定程度上取代了业绩预告，成为供应链的信息流通渠道。杨玉龙等（2017）研究表明，基金经理通过其与上市公司高管的校友关系构建了私有信息渠道，取得了信息优势。由于管理层的前瞻性信息披露可能会带来失业、声誉受损等负面影响，若CEO的社会关系较为广泛，则其更可能会利用社会关系传递私有信息，即以私有渠道传递方式代替公开的业绩披露。因此，社会关系广的CEO可能更倾向于隐藏信息，发布业绩预告的积极性较弱。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以下对立假设：

H1a：CEO的社会关系广度与发布业绩预告的积极性正相关。

H1b：CEO的社会关系广度与发布业绩预告的积极性负相关。

本文进一步分析CEO社会关系对其自愿发布业绩预告准确性的影响。一方面，准确性作为衡量管理层自愿披露业绩预告质量的重要指标之一，也会受到管理层个人特征等多方面的影响。在管理层社会关系信息优势的研究中，丁蕾和曹廷求（2013）研究发现，管理层构建的社会网络有助于增加其工作经验、开拓专业知识视野，进而更有效和精确地辨识银行风险。McDonald等（2008）研究发现不同的意见可以帮助CEO提升其战略选择的质量。因此，本文认为，社会关系广的CEO可以利用其信息优势来拓宽视野，掌握行业趋势、市场状况、监管变化和其他市场关键信息，对未来盈利状况的预测更准确，从而自愿发布业绩预告的准确性更高。

另一方面，从策略性业绩预告的角度来看，CEO因社会关系的信息优势掌握更多有关市场的动态信息，这有助于其利用投资者心理发布具有误导性的业绩预告，从而降低预告准确性。任宏达和王琨（2018）研究了企业对社会网络关系的依赖与信息披露质量之间的关系，发现依赖社会关系获取资源的企业（关系型企业）对外公开的年报信息披露质量显著低于其他企业。此外，社会关系广的CEO对于职业的担忧较弱，在决策时可能不会过多考虑被解雇的风险，因此发布业绩预告的谨慎性降低，业绩预告的准确性可能也会降低。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以下对立假设：

H2a：CEO的社会关系广度与发布业绩预告的准确性正相关；

H2b：CEO的社会关系广度与发布业绩预告的准确性负相关。

四、研究设计

（一）样本选择和数据来源

2012年后，所有创业板公司均须披露业绩预告信息，2019年修订的《证券法》对信息披露的要求可能会对管理层披露决策产生较大影响。因此，本文使用2012−2018年沪深两市A股上市公司为初始样本，并剔除如下样本：（1）金融类上市公司；（2）ST、*ST公司；（3）创业板公司；（4）无法获取CEO家乡、学校信息的公司；（5）符合强制披露原则的样本（即披露类型为转亏、续亏、扭亏、大增、大降的样本）。本文的CEO社会关系数据为手工整理，其他数据来自国泰安（CSMAR）数据库和锐思（RESSET）金融研究数据库。本文运用Stata15进行数据处理。

（二）变量定义

1.上市公司发布业绩预告的积极性

本文以发布业绩预告的意愿（Forecast）和发布业绩预告的频率（Frequency）两个指标衡量上市公司发布业绩预告的积极性。两个指标定义如下：上市公司i在t年自愿发布了业绩预告，Forecast取值为1，否则为0；发布业绩预告频率（Frequency）以上市公司在一个会计年度内发布自愿性业绩预告的总数来衡量。

2.上市公司发布业绩预告的准确性

本文运用如下公式来定义业绩预告的准确性:Accuracy =|（actual−middle）|/[（upper+low）/2]，其中，actual为实际业绩值，middle为业绩预告区间均值，upper为闭区间上限，low为闭区间下限。Accuracy值越大，准确性越低。

3.CEO社会关系

本文通过与CEO同一家乡、学校以及共同就业的总人数来衡量CEO的社会关系 （Connections），具体包括如下：（1）职业背景。若CEO与其他公司董事长、CEO或基金经理某年及之前在同一家公司工作，则存在1个社会关系数，现任公司的同事关联排除在外。（2）教育背景。若CEO与其他公司董事长、CEO或基金经理在专科、本科、硕士或博士阶段就读于同一所高校，则存在1个社会关系数。（3）家乡背景。若CEO与其他公司董事长、CEO或基金经理出生地或户籍所在地为同一城市，则存在1个社会关系数。其他假设如下：对于所有类型的社会关系，一旦两个人之间建立了某种联系，本文认为在未来的所有年份两人都是有关联的，这意味着社会关联的数量通常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少。

4.控制变量

参考操巍（2017）对管理层业绩预告的研究，本文将CEO年龄（Age）、CEO是否兼任董事（Duality）、CEO薪酬（Salary）、公司规模（Size）、分析师跟踪团队数（Analyst）、股权集中度（First）、经营杠杆（DOL）、独立董事比例（Outsider）作为控制变量。

具体变量定义见表1。

表1 变量定义

（三）模型设定

针对假设H1，本文采用如下模型进行检验：

模型（1）采用稳健的Logit模型进行回归，主要检验系数β1的符号及其显著性。

模型（2）采用稳健的OLS模型进行回归，主要检验系数δ1的符号及其显著性。

针对假设H2，本文采用如下模型进行检验：

模型（3）采用稳健的OLS模型进行回归，主要检验系数θ1的符号及其显著性。

（四）描述性统计

表2报告了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结果显示，发布业绩预告意愿的均值为0.735，说明样本中自愿披露业绩预告的CEO更多。发布业绩预告频率的均值为2.056，中值为2，说明业绩预告发布的频率分布较为均匀。预测准确性的样本相对较少，说明部分企业在发布业绩预告时采用定性披露或上下限的开区间披露。考虑到业绩预告的特殊性，某些企业发布的实际值与预测值的差异可能较大，CEO间的社会关系数也可能有较大差异，因此本文对Accuracy及所有自变量均按两端各1%的标准进行了缩尾处理（Winsorize）。

表2 主要变量描述性统计

表3报告了主要变量的相关系数矩阵。结果显示，不考虑其他变量的影响，CEO社会关系与预测意愿、预测频率显著相关，且系数均为正，假设H1a得到初步验证；CEO社会关系与预测准确性显著正相关，Accuracy值越大，预测准确性越低，假设H2b得到初步验证。

表3 Pearson相关系数

五、实证检验与结果分析

（一）CEO社会关系对于发布业绩预告积极性和准确性的影响

表4模 型1的稳健Logistic回归显示，CEO社会关系（Connections）的系数为正，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说明CEO的社会关系对于其自愿披露业绩预告信息具有正向影响，假设H1a得到支持。上述回归结果表明，CEO基于其社会关系的信息与再就业保障优势，发布业绩预告的意愿更高。CEO社会关系（Connections）的回归系数为0.438，具有较强的经济意义。同时，控制变量的回归结果显示，CEO是否兼任董事、分析师跟踪团队数、经营杠杆对于CEO自愿披露业绩预告信息的意愿具有显著正向影响，CEO年龄、公司规模、股权集中度对于CEO自愿披露业绩预告信息的意愿具有显著负向影响。

表4 CEO社会关系与发布业绩预告的积极性、准确性

表4模型2的回归结果显示，CEO社会关系对于预测频率具有显著影响，回归系数在5%的水平上显著为正，假设H1a再次得到支持。控制变量的回归结果显示，CEO是否兼任董事、薪酬、分析师跟踪团队数、经营杠杆对于CEO自愿发布业绩预告的频率具有显著正向影响，CEO年龄、公司规模、股权集中度对于CEO自愿发布业绩预告的频率具有显著负向影响。

表4模型3的回归结果显示，CEO社会关系对于业绩预告的准确性具有显著影响，回归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根据变量定义，Accuracy值越大，准确性越低，因此CEO社会关系对于业绩预告准确性具有显著负向影响，假设H2b得到支持。社会关系广的CEO可能会利用信息优势，发布误导性业绩预告，且其对于职业的担忧较弱，在决策时不会过多考虑被解雇的风险，发布业绩预告的谨慎性降低，故而发布业绩预告的准确性相对较低。

（二）稳健性检验

1.潜在行业效应

考虑到社会关系广的CEO可能聚集在某些特定行业，本文加入行业、年份哑变量，重新对预测的积极性和准确性进行回归。表5的回归结果显示，控制行业及年份后，CEO社会关系对于发布业绩预告意愿和预测准确度的影响仍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对于预测频率的影响在5%的水平上显著为正。

表5 稳健性检验：控制行业和年度

2.CEO社会关系的其他度量

首先，上文度量CEO社会关系时，假设所有类型社会关系中一旦两个人之间建立联系，在未来所有年份该社会关系都存在，即社会关联的数量不随时间的推移而减少。稳健性检验中，本文使用实际社会关系数（Actual Connections）而非去趋势值与预测意愿、频率、准确度重新进行回归，结果保持不变。其次，本文将CEO通过社会关系关联的公司数（Firms Connections）作为社会关系广度的度量指标，检验其对CEO自愿披露业绩预告的影响，结论依然成立。最后，频繁的工作变动会带给CEO更广的社会关系，但是频繁更换工作也可能是因为CEO天性乐观爱冒险，CEO这一特征也会促使其更有意愿发布业绩预告。本文构建CEO每个任职公司的平均社会关系数与同乡同校社会关系加总（Average Connections）作为衡量CEO社会关系的指标，重新进行回归，结论依然成立。上述回归结果见表6。

3.遗漏变量处理

能力强的CEO更换工作可能会更频繁，或被提名进入更多的公司董事会，从而促使其社会关系更广泛。为检验本文实证结果是否由被忽略的变量（如CEO能力）所驱动，本文构建CEO能力指标（Ability）。若CEO满足本科就读于国内排名前十的大学、有海外背景、学历为硕士及以上、任职公司连续三年市盈率超过行业均值中的任一项，Ability取值为1，否则为0。本文将Ability加入模型，表7的回归结果显示，能力与预测准确性显著正相关，表明将CEO能力纳入回归分析不会减弱CEO社会关系对预测意愿、频率和准确性的影响。

表6 稳健性检验：CEO社会关系的其他度量

表7 稳健性检验：遗漏变量处理

（三）内生性检验

上文回归分析可能存在内生性问题：业绩披露表现越好的CEO越可能被招聘到更多、更好的公司，从而为其带来更多的社会关系。本文采用工具变量法检验内生性问题，使用CEO出生地人口数作为工具变量（Instrument）。首先，CEO出生地人口数并不会直接影响当前企业业绩披露决策，与企业业绩披露意愿没有相关性，满足工具变量的外生性要求。其次，CEO出生地人口越多，其家乡关联数越多，满足工具变量的相关性要求。表8的回归结果显示，在第一阶段，Instrument的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表明CEO出生地人口越多，其社会关系越广。在第二阶段，修正之后的CEO社会关系的系数显著为正，表明排除内生性问题后，CEO社会关系对发布业绩预告积极性的提升作用依然存在。

表8 内生性检验：工具变量的回归结果

（四）进一步研究

1.信息渠道

根据信息渠道假说，社会关系广的CEO能够获取投资者的高质量信息，降低了其对市场反应的不确定性，自愿进行业绩预告披露的积极性更强。李志生等（2017）认为在股票投资中，受信息来源和信息搜集成本的限制，在面对大量繁杂信息时，个人投资者往往依赖从各种社会网络和媒体获取投资信息，或者模仿机构投资者的行为。同时，由于专业素养和分析能力的缺乏，个人投资者的投资理念和交易行为存在较大不稳定性，投资决策更容易受到各类外界信息的影响，专业证券咨询机构和分析师在媒体上发布的荐股信息便成为个人投资者的重要决策依据。由此，分析师、媒体、基金经理作为公司和投资者之间信息传递的中介，其态度和看法很大程度上影响市场投资者的决策。根据信息中介的双向传递作用，CEO也可以通过与金融机构、传媒公司、基金经理之间的社会关系，获取投资者的高质量信息。因此，本文将CEO与金融机构、传媒公司、基金经理产生的关联作为信息社会关系，同时借鉴Faleye等（2014）的做法，计算每位CEO信息社会关系在总社会关系中的占比（Information Ratio），并将其与CEO发布业绩预告的意愿进行回归，结果发现在控制CEO总社会关系的情况下，信息社会关系占比与业绩预告意愿显著正相关。

本文进一步以金融机构、传媒公司、基金经理在CEO社会关系网中的占比作为自变量，与总社会关系进行回归后得到拟合值（信息含量较高的社会关系，High Information Connections）和残差（信息含量相对较低的社会关系，Low Information Connections），再分别与自愿披露意愿进行回归，检验CEO社会关系的信息机制对发布业绩预告意愿的影响。

表9列（1）报告了在控制总社会关系的情况下，CEO信息社会关系占比与业绩预告意愿的回归结果。结果显示，CEO信息社会关系占比（Information Ratio）的系数为正，且在10%的水平上显著，表明CEO的信息社会关系对于自愿披露业绩预告信息具有显著正向影响。列（2）和列（3）分别报告了高信息含量社会关系和低信息含量社会关系与业绩预告披露意愿的回归结果。结果显示，高信息含量社会关系（High Information Connections）与低信息含量社会关系（Low Information Connections）对预测意愿均具有显著正向影响，但是高信息含量社会关系对预测意愿的经济影响更大。上述回归结果表明，信息获取是CEO社会关系影响自愿发布业绩预告的重要渠道之一，CEO发布业绩预告的意愿会因社会关系网络的信息优势而提高。

2.再就业保障机制

再就业保障机制认为，存在职业担忧的CEO不会轻易披露业绩预告信息，因为发布具有负面作用的业绩预告会增加其失业风险；而社会关系网络可以有效提高CEO再就业的几率和质量，从而将发布业绩预告的可能负面影响带来的失业成本降到最低。本文采用CEO是否在其他公司兼任董事衡量其职业担忧程度，相对于在其他公司兼任董事的CEO，未在其他公司兼任董事的CEO，其职业担忧程度更强，更担心负面影响带来的失业成本。相对于在其他公司兼任董事的CEO，CEO的社会关系广度对未在其他公司兼任董事的CEO再就业保障的影响更强。因此，本文将CEO分为未在其他公司兼任董事和在其他公司兼任董事两大类进行分组回归，检验CEO社会关系的再就业保障机制。

表9 信息机制检验：CEO社会关系对于业绩预告披露意愿的影响

表10的回归结果显示，未在其他公司兼任董事的CEO，其社会关系对自愿披露业绩预告信息的影响为正，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在其他公司兼任董事的CEO，其社会关系对于自愿披露业绩预告信息的影响亦为正，且在5%的水平上显著，但回归系数明显低于未在其他公司兼任董事的CEO组，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CEO社会关系广度的再就业保障作用在未在其他公司兼任董事的CEO组（职业担忧程度更强的CEO组）中显著更强。上述结果表明，再就业保障亦是CEO社会关系影响自愿发布业绩预告的重要渠道之一。

表10 再就业保障机制检验：CEO社会关系对于业绩预告披露意愿的影响

六、结论与建议

上市公司自愿披露业绩预告有利于缓解信息不对称，弥合信息鸿沟，在投资决策中发挥重要作用。然而，由于业绩披露可能带来负面市场反应，CEO在披露业绩预告意愿上往往存在差异。本文从CEO社会关系的角度，将社会关系的信息传递和再就业保障优势与业绩披露意愿联系起来，探究CEO社会关系广度对信息披露决策的影响。实证研究发现，CEO社会关系越广，上市公司自愿发布业绩预告的意愿越强，发布频率也相应提高（即积极性越强），但预测的准确度会降低。进一步研究发现，这种影响源于社会关系的信息传递和再就业保障作用。首先，人际关系拓宽了CEO对市场信息的获取渠道，CEO通过获取市场和投资者反应的高质量信息而提高自愿披露意愿。其次，社会关系为CEO提供了劳动力市场保障，通过降低自愿披露可能导致的失业成本，强化CEO发布业绩预告的意愿。本文研究表明，社会关系能促进预测披露数量，弥合信息鸿沟；但社会关系又降低预测披露准确度，加剧了信息不对称和信息鸿沟。

本文的研究为CEO社会关系对于其决策的影响提供了经验证据，具有一定的理论和现实意义。在理论层面，本文从社会关系影响公司前瞻性信息的角度，丰富了社会关系与管理层经济决策（如披露业绩预告信息）关系方面的文献。在实践层面，本文的研究发现对于公司治理、投资者决策及监管部门制定政策具有一定参考价值。对公司治理而言，董事会在任命CEO时应考虑其社会关系，CEO社会关系网络可以增强其对外披露的积极性，但披露的准确性却降低，说明社会关系广的CEO在发布业绩预告时可能更具有误导性或随意性，加剧了代理问题。对投资者而言，在进行投资决策时，应结合CEO社会关系背景分析公司发布的业绩预告，避免被其误导而做出错误的投资决策。对监管部门而言，应关注CEO社会关系对企业自愿发布业绩预告的影响，并进行合理有效的监督，加大对误导性披露的惩罚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