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业链现代化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溯源

郭瑞萍，秦梦婕

（陕西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陕西 西安 710000）

一、引言

产业链现代化是建设现代产业体系的基本要求，是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重要一环，在我国发展全局中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但目前我国产业链现代化水平较低，阻碍了我国现代产业体系的构建，影响了社会主义现代化进程的推进，产业链现代化问题日益受到党中央的重视。2019 年8 月中央财经委员会第五次会议指出“充分发挥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制度优势和超大规模的市场优势，打好产业基础高级化、产业链现代化的攻坚战”[1]。这是我国首次提出“产业链现代化”的概念。此后，“产业链现代化”便频繁出现在党的文件之中。特别是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再次强调要推进产业链现代化。相关研究大量涌现，特别是如何推进产业链现代化成为研究热点。关于这个问题理论界主要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探讨：一是基于产业链现代化的本质要求指明推进产业链现代化的发展方向，比如强调要素的协同发展、提高产业基础能力等。二是结合具体地区的实际发展状况，利用好本地区的优势，提出富有区域特色的举措。如朱菊萍和张焱（2021）[2]提出泰州市要加快融入长三角区域一体化、提高开发园区自我配套能力；郑江淮等（2021）[3]得出“针对江苏重点产业链的薄弱环节和突出问题，指出需要从组织领导、技术创新、产业生态、要素支持等方面采取针对性举措”。三是针对不同的实施的主体提出不同的要求。如刘怀德（2020）[4]认为政府在推进产业链现代化的过程中要有所作为。也有学者如刘志彪（2019）[5]强调要处理好政府与市场之间的关系，反对政府干预过多。此外，还有学者如马朝良（2019）[6]强调通过上下游企业之间的协同创新来提升产业链现代化水平。四是强调利用好新发展环境带来的机遇与挑战助力产业链现代化。比如要借助新发展格局带来的新机遇推进产业链现代化[7]，以及新冠疫情蔓延下所造成的国内外环境的变化对产业链的挑战等[8]。五是聚焦某一具体产业，采取针对性措施推进其产业链现代化。比如探索农业产业链现代化之路[9]，以工业互联网为关键抓手推动制造业产业链现代化等[10]。学界对如何推进产业链现代化的研究不断深入，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但是对产业链现代化并未进行系统化研究，如其内涵、标准尚未确定，推进产业链现代化的理论基础更是研究不足。因此，本文重点分析研究两个问题，一是产业链现代化的内涵与目标要求，二是产业链现代化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溯源。一方面有助于明晰产业链现代化的发展要求，推进现代化经济体系的建设进程；另一方面可以丰富产业链现代化的理论研究，深化对推进产业链现代化的理论基础的认识。

二、产业链现代化的内涵与目标要求

随着社会主义现代化进程的推进，产业链也要实现其整体的现代化，在原有产业发展的基础上增添“现代化”的因素，使之与我国现代化建设的要求相适应，助推经济现代化的实现。当前产业链现代化的直接研究才刚刚兴起，在概念界定上存在争议，尚未达成共识，因而在内涵研究上仍有很大的空间，有必要对产业链、产业链现代化的内涵做进一步的明晰。

（一）产业链的内涵与特点

目前学术界关于产业链的界定主要分为三种。一是“过程论”，认为产业链是涵盖购买阶段、生产阶段和销售阶段的完整过程；二是“价值论”，认为产业链是以实现价值增值为目的，各企业或者实体之间为实现价值创造和价值增殖而形成的链条式关联关系和时空分布形态[11]；三是“组织论”，完整的产业过程需要若干企业或者实体通过分工与合作的方式共同完成，是供应商、制造商、分销商、零售商等互相配合的结果。不难看出，以上界定是基于不同角度对产业链的内涵进行的分析，综合起来可以得出结论，产业链是以企业为单位，以价值增值为目的，是产业链、供应链、价值链三链协同发展，上下游企业环环相扣而形成的完整链条，它强调链条的衔接性与完整性。

应该看到，改革开放以来，我国顺应经济全球化潮流，积极对外开放，凭借着资源、人口红利等比较优势融入世界市场。迎来了一段经济的高速发展期。在这一发展阶段，我国抓住机遇，充分利用国内优势，借助国际市场，逐渐建立起完整的产业体系。需要注意的是，我国目前建立起来的完整链条是对国外产业发展具有极大依赖性的、极具不稳定性的完整链条。这与我国缺失核心技术，关键零部件受制于人密切相关。产业链条的完整性不能实现独立，导致在逆全球化背景下，重要领域“卡脖子”问题更加凸显，断链的风险更加严峻。这样的产业发展方式是我国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的一大障碍，不仅链条的完整性难以保证、对产业链的安全性造成威胁，而且还会导致我国在全球价值链分工中位于中低端。此外，甚至还会制约我国构建全球产业链的引领能力。因此，注重科技创新，实现产业链完整、价值链高端，谋求更高的国际地位和国际话语权具有重要意义，是破解我国产业基础能力不足的必由之路，也是建设现代化国家，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必然要求。由此，产业链现代化被提上日程。

（二）产业链现代化的内涵与目标要求

学术界关于产业链现代化的内涵界定主要有以下角度：一是从内容上界定产业链现代化的内涵（郑江淮等2021）[3]；二是从多个维度上理解产业链现代化的内涵（李燕，2019）；三是从产业链现代化的特征上分析其内涵（盛朝迅，2019）；四是从产业链与其他链条的关系上对产业链现代化进行界定（王静，2021）。不难看出，以上视角都是在理论层面上对产业链现代化的内涵进行解读。需要注意的是，产业链现代化的内涵是动态变化的，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下，在不同的经济发展阶段和不同的发展战略下，发展产业链所要达到的目标要求会随之不断地进行调整。因此，笔者认为，要想科学界定我国当前产业链现代化的内涵，必须兼顾实际，与国家的战略部署相契合。本文在综合借鉴这些观点的基础上，兼顾了对现阶段世界发展大势和我国产业发展水平（特别是“十四五”时期我国对产业链现代化的战略部署）的研究。

在我国，产业链现代化就是要把科技创新贯穿于产业链、供应链和价值链的全过程，实现链条的完整性、价值链的高端性和全球的引领性。其中，链条的完整性是底线要求，价值链的高端性是主要任务，全球的引领性是总体目标，三个目标要求依次承接，是衡量我国产业链现代化水平的三个指标。

链条的完整性，即产业链、供应链能够实现国内自循环，可以有效应对逆全球化背景下的各种“断供”风险。它包括完整和衔接两层含义。一是要完整，要求从产业链上游各种生产要素的供给、技术设备的支持、高端人才的匹配到生产过程中各个生产部门的设立，再到终端产品的销售，各组成部分都能够实现自主可控，即强调有没有的问题。二是要衔接，要求上下游之间、各企业，各部门之间能够在质量要求上相承接，即行不行的问题。价值链的高端性，即我国在产业链完整性的基础上谋求在全球价值链中的高位次，通过从“中国制造”向“中国智造”的转变，增加产品的附加值，向全球价值链的中高端攀升。全球的引领性，即我国在实现产业链完整、价值链高端的基础上，增强在全球产业链中的控制力和治理能力，提高我国的国际话语权，谋求在全球产业链中的引领地位。这不仅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适应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必然要求，也是顺应全球产业链演变趋势，有效应对世界发展大势而做出的重大战略抉择，是塑造我国国际经济合作与竞争新优势的战略选择。

三、产业链现代化的政治经济学理论溯源

产业链现代化是在逆全球化趋势不断增强的时代背景下，将我国新发展阶段下的产业发展实际与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相结合的重大理论创新。深刻把握产业链现代化的理论溯源有利于进一步明晰产业链现代化的内涵，有助于推动产业链现代化的实践。

（一）产业链条的完整性——基于马克思主义社会再生产过程理论

马克思将社会再生产过程划分为生产、分配、交换、消费四个基本环节。社会再生产的四个环节环环相扣、相互影响，某个环节出现问题，甚至会导致整个生产过程的中断，牵一发而动全身[12]。维护产业链条的完整性，实现四个环节的协同发展是社会再生产过程顺利实现的底线要求。

从生产与消费的辩证关系来看。一方面，生产决定消费。一是生产决定消费的对象和方式。生产的内容直接关系到消费者生活品质的高低。二是生产激发消费的动力，好的产品或服务可以对消费起到巨大的刺激作用。另一方面，消费对生产具有能动的反作用。一是只有经历了消费环节，生产过程才算真正实现。二是消费创造出新的生产需要，即生产者为了抓住大规模的消费市场而调整其生产的内容和标准。在这个过程中，甚至还会提高生产者的素质和产品的科技含量。综上，不难得出结论，生产的质量不仅对人们的生活品质具有重大的影响，而且对我国开拓消费市场，畅通国内大循环具有重要意义。更重要的是，生产的产品或提供的服务能否满足消费的需求，关系到生产能否成为现实，如若不能满足消费需求，即供给与需求不匹配，那么该条产业链就易发生中断。

从生产与分配的关系来看。一方面，生产决定分配，生产方式决定分配方式。我国按劳分配为主体的分配方式就是由公有制经济为主体的生产方式所决定的。另一方面，分配对生产也具有能动的反作用。我国多种分配方式并存的分配制度，对科技创新具有重要的激励作用，进而有利于提高产品质量，实现供给质量与社会需求相匹。

从生产与交换的关系来看。一方面，交换的深度、广度与方式都是由生产的发展和结构决定的[13]。另一方面，交换的范围影响着生产的规模，世界市场下，跨国公司的设立就是这一关系的写照。

总之，通过生产与消费的辩证关系、与分配的辩证关系、与交换的辩证关系等可以得出结论，无论是哪个环节出现问题，都会传感至整个再生产过程。

目前，全球经济呈现出逆全球化的趋势，加上新冠疫情的蔓延，促使各国加紧了“再工业化”进程，全球供应链呈现出多元化、区域化的特点。我国先前依靠国外核心技术建立起来的完整链条，在这样的国际形势下，其完整性面临着巨大的威胁。基于文本分析可知，某一产业链上游供应链的中断，必然会影响下游的生产质量，严重的甚至还会导致生产中断。如若降低产品的科技含量，勉强在较低水平上进行生产，生产出来的产品质量就不能有效满足消费者的需求，那么产品的价值也就难以实现，从而导致该条产业链上企业收益的萎缩，进而又会影响企业对科技创新的资金投入，生产水平难以提升，呈现出恶性循环的发展态势。可以看出，一个环节的中断会危及其他环节的进行，一个环节的发展质量会影响整个生产的质量状况，甚至一个环节的发展质量也会直接影响到其他环节的顺利实现。因此需要注意，产业链的完整性包括完整和衔接两层含义，完整强调量，各个环节缺一不可；衔接强调质，上一环节的质量水平要与下一环节的发展要求相承接。只有同时满足质和量的要求，既强调完整又讲究衔接，产业链的完整性才能真正实现。实现产业链条完整至关重要，它是一切更高发展要求的基础，是底线要求。

无论是产业链、供应链、还是价值链，无论是上游企业还是下游企业，作为社会再生产中的一环，每个环节的发展状况都会传感至整个链条。实现社会再生产的顺利进行，首先要做的就是保证链条的完整性，这是底线要求。其中，科技创新在实现产业链条的完整性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有必要将科技创新贯穿于产业链、供应链和价值链的全过程。

（二）价值链的高端性——基于马克思主义资本理论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资本作了全面而深刻的分析，揭示了资本的本性就是永无止境地追求价值的增值，指出“资本害怕没有利润或利润太少，就像自然界害怕真空一样”[14]。

新中国成立初期，为了巩固新生政权，我国在苏联模式的影响下，在很长一段时期实行单一的计划经济体制。这一时期我国总体上强调资本的剥削性，对资本的认识还相对片面。在计划经济体制下，我国集中优势发展重工业，实现了工业的快速发展和国防实力的迅速增强，为我国创造了一个和平稳定的发展环境。但是从总体上看，单一的计划经济体制下，我国经济发展活力有限，财富积累不足，经济发展缓慢，不能有效满足人民的物质文化需求。为了实现我国经济的快速发展，增强我国的综合国力，满足人民的多样化需求，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在把握社会主义本质的基础上，不断探索利用资本发展社会主义的经济发展方式，逐渐确立起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利用资本发展社会主义。同时，我国顺应经济全球化潮流，积极对外开放，主动融入全球资本的运行逻辑之中，充分发挥资本的价值增殖作用，利用好“两个市场”和“两种资源”。

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下，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社会主要矛盾已经发生改变，向更高的发展阶段迈进。但是与发达国家相比，我国仍处于全球价值链的中低端。结合我国利用资本发展社会主义的实际，可以看出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我国利用资本发展社会主义的经济发展方式尚未成熟，体制机制有待进一步完善。比如在实际的经济运行中，如何实现市场作用的有效发挥，以及政府在确保市场经济活力的同时又如何落实其管理职能等，这些具体的实践难题还有待进一步探索解决。因此，资本在我国经济发展中的作用还未充分释放，仍有很大的发展空间。二是我国科技创新水平有待进一步提高。我国在经济高速发展阶段实现经济的快速增长主要是依靠投资和出口拉动的，凭借着资源和廉价劳动力等比较优势切入全球产业链，是世界经济的“加工厂”，这与掌握核心技术的发达国家相比，收益微乎其微。不难得出结论，资本作用的有效发挥，不仅需要适宜的体制机制，而且还要注重科技创新。劳动创造价值，资本增值的实现离不开劳动的创造，而劳动又有体力与脑力之分、简单与复杂之别。因此，谋求在全球经济竞争中的新优势，实现价值链的高端性除了要完善好我国经济发展的体制机制，为资本作用的有效发挥提供制度保障，而且还要注重科技创新，落实好科教兴国战略，发挥好数字资本、人才资本的重大作用。

（三）产业链的全球引领——基于马克思主义经济全球化理论

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提出，“要坚定不移建设制造强国、质量强国、网络强国、数字中国，推进产业基础高级化，产业链现代化，提高经济质量效益和核心竞争力”[15]。可以看出，我国不仅要实现经济质量效益的提升，而且还要增强我国的国际竞争力，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因此，有必要把谋求产业链的全球引领性作为推进产业链现代化的重要发展目标。马克思主义经济全球化理论为我国谋求在全球产业链中的引领性地位给予了重要启示。

马克思主义理论具有鲜明的时代性，随着时代的发展，马克思主义经济全球化理论也在不断地丰富和发展。尽管马克思本人并没有直接论述经济全球化问题，但是他的“世界历史”理论却为后来的马克思主义者对经济全球化问题的研究奠定了分析的基础。马克思主义的经济全球化理论经历了马克思恩格斯的“世界历史”理论、列宁的帝国主义论、国外马克思主义学者的依附论和世界体系理论等的接续发展，是一个不断丰富和深化的过程，是与全球经济发展的现实逻辑相适应的过程。

马克思恩格斯的世界历史理论是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已经确立，生产的社会化程度不断提高，世界市场日益扩大，国际分工逐渐形成的背景下产生的科学理论。它揭示了资本主义经济的国际化发展进程与历史发展为世界历史，二者是相互促进的关系，赞扬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对于促进人类文明进步的重要意义。但是，通过对国际价值理论的分析，马克思又批判了经济全球化结构的不平等。“在这种情况下，比较富有的国家剥削比较贫穷的国家，甚至当后者……从交换中得到好处的时候，情况也是这样”[16]。随着资本主义发展到帝国主义阶段，列宁分析了这一时期帝国主义国家对全球的新的剥削特征，形成了帝国主义论，总的来说，对经济全球化结构的看法与马克思保持一致。到第三次科技革命时期，国外马克思主义学者站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经济全球化理论，主要成果有依附论和世界体系理论。依附论的代表人物多斯桑托斯认为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的关系是不平等的，分别位于中心和外围两个层次。发展中国家的生产内容取决于发达国家的发展要求，围绕着发达国家运转。与依附论所展现的静态结构不同，世界体系理论从动态视觉上对经济全球化中的各国关系进行了分析，创造性地提出了“半边缘”结构，认为“中心国家”“半外围国家”和“外围国家”，三者之间的关系是可以改变的。相较于依附论，更加凸显了发展中国家的能动性。

站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分析我国当前的经济发展形势。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在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国防等各方面都取得了重大突破，综合国力显著提升。然而，我国仍然是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的国际地位没有改变，仍然处于并将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国情没有改变，在国际竞争中仍然处于不利地位。长期作为发达国家经济发展的“加工厂”，对我国经济发展水平、产业结构、生态环境等都带来了诸多不利影响。要想实现我国经济的健康发展，改变与发达国家之间的依附关系，必须依靠科技创新，加速新旧动能转换，积极谋求更高的国际地位，争夺国际话语权。

安全是发展的前提，发展是安全的保障。我国现阶段的底线要求是要实现产业链完整，这是产业发展的前提。在实现了产业链完整、安全的基础上，才能进一步向全球价值链的高位次攀升，实现我国价值链的高端性。同时，持续健康的发展又为我国在国际竞争中谋求更高的国际地位奠定了物质基础。反过来，国际地位的提升又对我国经济的健康发展具有重要的保障作用。安全与发展互为前提，互为保障，二者具有同一性。因此，我国推进产业链现代化有必要在实现产业链完整、价值链高端的基础上，谋求产业链的全球引领地位。

产业链条的完整性、价值链的高端性、全球的引领性是我国在推进产业链现代化过程中需要依次实现的阶段目标，其中链条的完整性是底线要求，价值的高端性是主要任务，全球的引领性是总体目标。根据前文分析不难得出结论，实现这三个奋斗目标的关键在于依靠科技创新，要将科技创新贯穿于产业链、供应链和价值链的全过程。然而，科技创新投入大、风险高的特点使得企业创新动力不足，显然，仅仅依靠企业的自发性是不够的，还需要政府予以一定的政策支持。政府和企业积极推进科技创新，是我国实现产业链现代化的关键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