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乡村振兴背景下基层党建与村庄治理共同体构建

2022-02-05 06:33孟庆渡华中师范大学湖北武汉430079
四川行政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共同体村庄美丽

文/孟庆渡(华中师范大学,湖北武汉 430079 )

内容提要:构建人人有责、人人尽责、人人享有的社会治理共同体,是实现乡村振兴的关键。通过对湖北省H村的美丽乡村调研发现,党建引领乡村治理与村庄治理共同体构建有重要的耦合性。研究发现:从党建引领视角来看,在美丽乡村建设过程中,党建通过积极党员的组织动员、多元主体的协商治理和村组织联动的利益连带,实现了村庄党员、乡村精英、普通群众等乡土资源与行政资源的有效对接,进而实现了乡村善治。党建引领乡村治理实践表明,通过构建村庄参与网络、再造信任网络和重塑规范网络,将乡土资源转化为治理型社会资本是构建村庄治理共同体的重要途径。

党的十九大作出乡村振兴的战略部署,作为具体阐述战略规划的文本《关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意见》明确提出“加强农村基层党组织建设,把农村基层党组织建成宣传党的主张、贯彻党的决定、领导基层治理的坚强战斗堡垒”。这意味着,农村党建不仅专注党内组织建设,还应引领乡村治理。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上也提出,“完善社会治理体系,健全党组织领导的城乡基层治理体系,建设人人有责、人人尽责、人人享有的社会治理共同体。”村庄治理共同体是社会治理共同体的有机组成部分,这表明,乡村振兴背景下加强农村党建与建设村级治理共同体有着紧密的耦合性。因此,乡村振兴实践过程中农村党建如何引领村庄治理共同体构建成为亟须解决的问题。

一、问题的提出

随着乡村战略的实施,村庄成为各种治理资源交汇的场域。村庄治理资源的外部化使乡村具有一定的开放性和权变性:一是治理结构上的开放性。村级治理主体不仅包括村两委干部、村民小组长,还包括嵌入村庄的外部主体,如乡镇包片干部、第一书记、新型农业经营主体、新乡贤等;二是治理策略上的权变性。外部治理主体根据治理情景,以改造乡村社会和获取利益为目标,治理策略具有权变性。随着城乡流动增加和国家资源下乡,国家力量、市场力量和社会力量等多元主体参与,构建治理共同体成为共识,也是通往乡村善治的必经之路。

但是,国家和市场力量进入后,外部主体、资源和规则与乡土社会对接,产生了“最后一公里困境[1]”“知识悬浮[2]”、“村民主体性缺失[3]”等治理困境。与此同时,外部资源大量流入加深了乡土资源逐渐“隐秘化”,这强化了基层组织对外部资源的依赖,乡村自主性逐渐缺失。因此,在多元主体参与构建治理共同体的共识基础上,我们也应该看到外部资源与乡土社会的对接不畅、乡土资源再利用不足等问题。多元参与可能反而加剧了基层治理的复杂性,使乡村治理陷入“权力过密化[4]”的风险中,加大了基层治理负担。

在上述多元参与共识与冲突中,应该反思如何构建有序的治理共同体?外部资源如何与乡土资源进行有效对接?这是本文试图探讨的问题。在乡村治理实践中,基层党组织具有“元治理”功能。一方面村级党组织是基层党委在村庄内部的延伸,是基层党委领导的重要环节。国家重要的政策和资源都要通过党组织与村庄进行对接。另一方面村级党组织是村民自治的领导力量,具有统合内生资源的功能。因此,乡土资源的识别与激活、外部资源的输入与对接都需要基层党建发挥引领作用。因此,本文从基层党建角度出发,探讨乡村治理过程中基层党建如何引领多元主体治理村庄,实现村庄治理共同体的构建。本文的材料来源于笔者及其研究团队于2021年5月于湖北省T县H村的田野调查。调查采用深度访谈,访谈对象包括村主职干部、村民小组长、乡贤、村民等。

二、文献梳理与分析视角

对村落共同体的探讨一直是中国乡村治理的核心议题。传统时期,国家渗透基层社会能力不足,村社依靠地方性权威维持乡村秩序。费孝通认为中国传统社区是一个互助合作、自我调解、高度自治的生活系统,具有满足居民经济、政治、文化、情感等各种需要的总体性功能的共同体[5]。有学者沿着这一思路,将中国传统村落界定为应对农业生产、日常生活、社会安全等风险自发聚集而成的,体现出内生性的特征,具有同质性、封闭性和排外性,是一个自发形成的“自然共同体”[6]。然而,随着“政权下乡[7]”“政党下乡[8]”等外部力量的介入,传统村落有机共同体逐渐演变为“政治共同体[9]”“利益共同体[10]”等形态。

近年来,随着国家扶贫战略的实施,国家通过财政补贴、项目、转移支付等方式向乡村输入大量资源。与此同时,全国劳动力市场将乡村人力资源裹挟到城市。在国家与市场的双重作用下,乡村社会的互助体系逐渐瓦解,社会关联度减弱,村落社会呈现原子化状态。除社会结构变迁之外,村级治理结构也发生了变革,表现为村两委越来越被基层政府吸纳,成为基层政府推行政策和服务的一环,村级组织行政化面向凸显,治理过程逐渐“悬浮化”。社会结构和治理结构的双重变迁导致乡村治理既无激活内生治理资源的动力,也无动员农民参与的能力,公共事务治理过度依赖行政资源。在此背景下,构建以乡村治理为核心的新型共同体越来越成为国家政策和学者研究的共识。既有研究就如何构建新型乡村治理共同体呈现了两种基本观点:

第一,乡村治理共同体构建的“内生论”。“内生论”强调构建乡村治理共同体要对本土性资源再利用,依靠本土性资源实现对多元主体的约束和动员。有学者指出构建社会治理共同体重要的是提升村民的公共精神,依靠乡规民约来培育村民的共同体意识,激发村民的参与感[11]。也有研究指出构建乡村治理共同体要充分利用好乡村社会舆论压力,在乡村治理中社会舆论对促进多元主体参与维护共同利益具有正向激励作用[12]。除了乡村社会性规则之外,积极建设乡贤智库[13],重构乡贤文化[14],发挥乡贤在村庄治理中的积极作用。在建构村庄软性文化的基础上,有学者指出要以农村民间组织建设为着力点,重建乡村治理的公共性,村庄内部公共性的激活有利于乡村社会整合[15]。

第二,乡村治理共同体构建的“嵌入论”。“嵌入论”路径关注外部力量嵌入乡村治理对乡村治理共同体建设的影响,关注乡村内外主体之间的联动。有学者研究认为乡村治理共同体的主体应该是多元、协作、分工的关系,多元协同参与是乡村治理共同体的核心,既要强调激活村庄内生性社会资源,也要强调党委、政府等外部力量的介入[16]。还有学者指出乡村治理共同体构建是以“村为核心”,政府、企业共同合力的结果,每一个外部主体都根据自身的位置和特性发挥自身优势和作用,从而构建治理共同体[17]。推进乡村治理共同体还要关注技术在治理共同体中的作用,积极探索现代科技与乡村社会治理融合的路径,提升乡村治理的智能化[18],嵌入技术的乡村越来越呈现技术治理的形态,技术治理成为乡村社会治理共同体发展和支撑的重要力量[19]。

上述观点从多个角度研究了乡村治理共同体构建的可行路径,已有研究对本文具有较大的启发。但既有研究也存在不足:关注本土性资源的再利用是从村庄本位视角出发,相对忽视了乡村场域中行政资源嵌入的实践。关注外部力量嵌入的研究,主要基于国家建设的目标来构建乡村治理共同体的基本思路,而这些思路和框架在与具体的乡土社会进行对接和交流时会出现融合不畅的困境。因此,如何弥补两者间的不足,进一步强化内外治理主体力量的合力,成为本文进一步研究的思路。事实上,在外部资源与乡土资源对接过程中,基层党组织发挥了领导作用。本文从党建视角出发,揭示乡村治理共同体构建的内在机理。基于上述研究,本文以湖北省T县H村的党建实践为例,探讨基层党建有效引领乡村治理的实践机制,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分析党建引领对构建乡村治理共同体的实践逻辑及其意义。

三、基层党建引领村庄治理的实践机制:以H村经验为例

(一)H村实践样态

H村位于湖北省T县东南部,有6个村民小组,515户,1959人(本文涉及的地名、人名均为化名)。H村两委干部有5人,3个党小组,党员53名。2011年以前,H村是个软弱涣散村,村庄治理遭遇以下困境:

一是党组织建设悬浮化。H村原来村干部不团结,派系比较明显,村级组织凝聚力不足。村级组织结构松散导致党组织建设悬浮化比较严重。具体体现为:其一,党建远离居民生活空间。H村地处山地丘陵地区,村湾是村民实际生活单元。长期以来,H村党建单元局限于行政村,形成了党建单元与生活单元分离。党员的组织教育只是组织内部建设活动,村民直接参与度不足。党员在生活单元内无明显身份区别,党员与村民身份边界感模糊导致党员身份感和责任感逐渐弱化,党员引领和教育群众的功能缺失。其二,党建只局限于党员思想教育、学习政策文件等事务,较少参与村庄具体事务治理。党建长期开展与村民生产生活不相关的活动,导致村民生产生活需求无法满足,村民对党组织的信任度逐渐降低,这也进一步加深了党群关系的疏离。

二是村级党组织资源汲取和统合能力不足。2011年之前,H村很少主动从条线部门争取项目资金,甚至政府资金也会主动绕开H村。除行政资源汲取不足之外,在外乡贤资源的吸纳也乏善可陈。H村有许多在外经营酿酒、纺织、建筑的老板,甚至有些老板家产上千万,但是H村党员干部很少主动与在外乡贤保持联系,动员乡贤建设村庄。除外部资源获取不足之外,H村党组织乡土资源的统合能力仍然不足。具体体现在H村大量的集体公共池塘长期被私人占有和谋利。资源汲取和统合能力不足导致基础设施建设滞后。2011年之前,H村整个村庄的道路硬化比率较低,道路修建迟滞。除了道路之外,某些小组入户通电没有全部实现,村庄农田水利灌溉设施常年缺乏维护。村庄基础设施建设和维护缺乏引发了村民对H村党组织的认可程度越来越低,党组织在群众间的公信力不断减弱,村民消极参与村庄公共事务。

十八大以来,随着党组织建设力度的强化,党建成为各地探索乡村治理创新实践的重要突破口。党建创新也为H村带来村庄治理革新的契机。随着H村党组织成员的更替,H村在现任村书记Y的带动下,将治理的各种要素聚合在党建中,实现了党建引领多元治理元素的统合。其中H村典型的创新实践表现为党建引领项目资源下乡,通过党建来带动项目更好地落地,进而解决村庄公共产品需求的困境。

2017年T县围绕乡村振兴战略,持续推进乡村旅游、集体产业与精准扶贫融合发展。T县计划通过两步走在全县范围内打造15个美丽乡村示范点。H村属于第二批积极申报创建美丽乡村示范点的村庄。美丽乡村建设项目涉及墙面改造、文化广场修建、公共厕所修建、道路绿化、厕所改造、河道整治等多种配套性工程,通过基础设施修建提升村庄人居环境,打造美丽村湾。T县为打造美丽乡村示范点,对每一个示范点投资上千万的项目资金。在项目运作的前中后期阶段,为了保证项目能够进入村庄并顺利落地,H村依靠党建将各种治理要素进一步激活,通过党组织动员党员、党员动员精英、精英动员群众三重动员组合形式,在基层政府介入、村庄组织和群众有效参与的基础上,实现村庄公共产品的有效供给,改善村庄生活生产环境。在此基础上,H村利用行政资源下乡的机会,激活村庄自治活力。从2018年以来,H村经过多年的党建引领村庄治理创新探索,村庄治理取得了巨大成效:

首先,解决了组织力匮乏的情况,有效提升了党组织的领导能力。组织力体现了对村级多种治理要素的领导和组织。2019年-2020年,H村依托党建建立了“党支部+公司+合作社+农户”的形式,组建了H村同富农业发展公司,依托公司进一步整合集体资源,增加集体经济收入。在村级党组织统合领导下建成蔬菜种植园、果摘园、土鸡、黑斑蛙等多元化的集体经营形态。除了盘活集体资源之外,村级党组织还积极吸引一批能人返乡创业。

其次,创立了以党建引领为核心的社会性自治组织,增强了农民组织化程度。H村在屋场会和村湾理事会的基础上,组建了以老党员、老干部为主体的五会(乡贤协会、老年人协会、文明理事会、退役军人协会、妇女联合会)和五队(志愿者服务队、三五关爱队、文娱活动队、应急抢险队、妇女联合协会)等自治组织形式,形成了党建引领、群众参与的“1+N”村民自治体系。

最后,党建元素嵌入村民日常生活中,重塑了村庄生活共同体。一方面,H村各个村湾在党员带领下形成了一套内生的村规民约。H村4组在美丽乡村建设过程中,约定俗成地制定了一套互助规则。比如有村民生病或者老人走路不方便,村里在家的党员或者群众要尽力帮助。4组还制定了村湾的白事互助规则,设置白事公共资金,规定资金的使用规则等。另一方面,H村创建了“五+X”的矛盾纠纷解决机制,将村民纠纷化解在日常生活中,做到小事不出湾、大事不出村。近年来,H村维稳治安工作在全镇排名前列。美丽乡村建设是H村创新党建引领村级治理的重要契机。

美丽乡村项目不仅满足了群众的基础设施建设需求,而且提升了村民自治能力。党建引领美丽乡村建设中,不仅党员被积极动员起来,而且村民也能够直接参与并受益,发挥了村民在乡村建设中的主体性作用。

(二)基层党建引领乡村治理的实践机制

1.积极党员的组织动员机制。党建引领村级治理的关键在于村庄要开展“积极党建”。“积极党建”不应局限于党组织标准化建设,而更应将党建与村庄治理进行关联,解决党组织建设中形式化问题。[20]从组织建设角度来讲,积极党建要求组织对“积极党员”的塑造。党员是党组织嵌入基层社会的细胞,发挥党员治理公共事务的积极性,一方面强化了党员身份意识和责任意识,借助党员将党组织触角深入社会生活领域。另一方面通过教育和动员党员等方式提升组织制度化水平,提升党组织在乡村地区的稳定和适应能力[21]。在美丽乡村建设中,H村塑造“积极党员”有以下两种途径:

一是对党员进行符号动员。农村党员具有双重属性,既具有组织属性也具有村社属性。基层党建首先就要激活党员组织属性,赋予党员特殊的身份符号,进而凸显党员与群众的区别,这是基层党建开展的重要条件[22]。H村首先将党员家庭在小组内标识出来,在每一个小组党员家庭门前挂党员门牌。其次,村庄党员要在日常生活中戴好党员徽章。最后,党组织在小组屋场会上宣布在场党员。通过具象符号标识使党员与群众明显区分出来,对党员具有正向激励作用。一方面,凸显党员身份强化了党员在小组内做事的正当性。“在没有亮身份之前,村里人不知道我是党员,在湾子里看到水沟里有垃圾,我自己主动捡垃圾,让村里人不要随便乱扔垃圾,村里人就觉得我在做这些事情是多管闲事。现在湾里开展美丽乡村建设,我们党员亮出身份后,就要觉悟高,家庭和村庄的环境卫生都要提前做好,发挥带头作用(1)研究案例根据访谈资料整理,根据学术规范本文访谈编码规则为调研日期加访谈者姓名大写首字母。访谈编码为20210514HLW。。”党员身份激活后,党员在村庄内部积极做事,村社舆论就会减少对其负面评价,降低党员带头做事的心理成本。另一方面,凸显党员身份增强了党员在小组内的社会权威。在美丽乡村建设过程中,村两委能够获取村民有效的需求信息,其关键就在于群众信任党员,党员能够及时获取群众需求声音。群众对党员的信任在于党员在小组公共事务治理中有特殊身份。比如家庭环境卫生整治中,党员具有入户对村社成员家庭卫生进行评比打分的资格,这增强了党员在群众中的治理权威。“亮身份之后,我们就不是地下工作者了。以前党员村民都不清楚,谁也瞧不起党员。现在小组的老人知道我是党员之后主动向我反映问题。我也愿意把小组的事和书记说一下,能解决得最好。(2)访谈编码为20210514HLW。”

二是对党员进行分类动员。重塑基层党员身份,再造基层党员功能,是推动基层治理模式转型和调试乡村社会供需模式的重要基点[23]。H村通过具象符号区分机制将党员与群众区分之后,面临如何更好激活和再造党员治理功能的难题。农村党组织功能发挥需要借助于党员联系群众,实现对群众的动员。党组织功能再造就是对党员进行动员式治理,通过组织动员实现党员治理功能的发挥。已有研究探讨组织动员时往往关注对党员的普遍动员[24],却忽视了农村党员群体内部的差异性。也就是说,农村党员的治理积极性和治理效能具有一定的差异性。在动员党员时只关注一体化的组织动员往往会产生动员不精准,反而挫败了党员治理的积极性。

H村位于中西部农村,是典型的人力资源外流型村庄。在村党员年龄差异明显,全村党员根据年龄可以划分为年轻党员、低龄老党员和高龄老党员。H村针对这种情况,在美丽乡村建设过程中,H村党组织对党员群众进行分类动员,精准发挥在村党员的治理功能。其具体做法如下:

首先,对年轻精干党员采取吸纳式动员。这部分年轻精干的党员是村庄内精英,如HLW、QYL。他们没有担任村里的村干部,但为了更好地推进美丽乡村建设,H村将这部分党员吸纳到小组治理中,让他们担任村湾理事会负责人。在推进美丽乡村建设中,HLW和QYL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在土地整合、房屋拆迁等项目过程中积极与村庄内的钉子户进行协商,推进项目落地。

其次,对低龄老党员采取底线式动员。这部分党员有些是村庄内部的“沉默分子”,但这部分党员长期生活在村,社会关系在村,拥有较为丰富的小组生产和生活信息,而且有一定的治理行动能力。因此,H村就积极动员这部分低龄老党员参与基础设施建设、公益事业,充分发挥这部分低龄老党员的余热。在推进美丽乡村建设过程中,让这部分党员积极收集群众的意见和建议,参与小组内的公共卫生清扫。比如,在3组道路修建时,低龄老党员就负责对道路修建的过程进行监工。

最后,对高龄老党员采取情感式动员。H村党组织在日常生活中对老党员进行情感慰问、日常照料、困难帮扶,积极回应高龄老党员的生活需求。党组织通过与老党员建立紧密的情感互动,让高龄老党员感受到组织关怀,增强高龄老党员对组织的归属感。党组织对高龄老党员情感式动员在村庄关键事件中会发挥表率作用。比如4组的高龄党员HWC是小组内有威望的老党员和老教师,在开展美丽乡村建设过程中,项目前期缺乏资金,HWC就积极作出表率,动员自己在外创业的儿子捐资捐款。在老党员的带动下,4组在屋场会上很快筹集了同富广场修建的前期经费。在项目后期维护和管理中,HWC经常首先提出自己的意见和看法,来引导小组内的其他党员和群众。HWC在村湾带头营造了良好做事气氛。

2.多元主体的协商治理机制。项目下乡不仅改善了村庄公共设施水平,而且提升了村庄治理效能。治理效能提升能够让群众感知项目的影响,提升群众对项目的认同和对村庄的集体情感[25]。这一提升过程不仅是村级组织的责任,更依赖村庄内部党员、普通群众、乡村精英等多元主体的参与。美丽乡村项目在多元参与过程中能够有效匹配群众的需求信息,在协商过程中实现资源的最大效益。从H村美丽乡村建设实践来看,H村围绕党建构建了以党员、乡村精英、普通村民为主体的层级化协商治理体系。

首先,党员大会是村级协商治理的领导组织,发挥统筹作用。党组织一方面通过扩大党员大会的参与主体范围,积极吸纳村庄各种群众代表。以往党员大会局限于党员群体,专注于对党员的政治教育和组织动员,但为了有效治理村庄公共事务,H村将村民代表和入党积极分子纳入大会列席人员。比如,H村为了更好推进美丽乡村建设,组织党员、小组长、村民代表前往T县考察学习已经成功验收的两个美丽乡村示范点。在参观学习现场,党员和其他群众感受到了美丽乡村建设的好处。为了了解群众参与美丽乡村示范点建设的意愿,H村村委组织召开了全村党员大会,小组长、村民代表都参加了会议。会上,各小组的村民代表提出建设美丽乡村的想法,党员大会积极吸纳村民代表意见,并将村民代表意见转化为党组织意志,由党组织在党员内部开展动员大会,在党员群体层面达成美丽乡村建设的共识。另一方面通过优化党员大会程序,增加党员议事环节。所谓党员议事环节就是在完成必要的政治教育学习之后,H村增加了党员提议小组公共需求的议事程序,党员有权力将小组内群众的意见在党员大会上提议。提议后由在场的党员、群众代表进行讨论,商议提议的合理性。商议通过之后,由村书记统一制定提议方案,并告知相关小组。H村为了保证党员能够获取有效的意见和需求,制定了“党员议事优先权”,即村湾群众可以优先向党员表达利益诉求。比如,在美丽乡村建设中,4组村民有公共篮球场的需求,4组村民向QYL反映这件事情,QYL觉得在同富广场旁边修建一个公共篮球场能够增强村民的娱乐活动,觉得这个需求比较合理,就在党员大会上提议4组建设篮球场的方案。在场党员认为建设球场有一定的合理性,村书记也认为建设篮球场不仅满足了4组村民的活动需求,其他组的村民也可以使用,而且为美丽乡村建设增加色彩。所以,在党员大会上,党员和党员干部达成一致协议,在4组同富广场建立篮球场,满足群众娱乐健身的需求。

其次,通过建立村湾理事会平台,引导乡村精英参与协商治理。村湾理事会是自然村重要的议事组织。有学者研究指出,由乡贤构成的理事会本质上是一种多元化精英组成的治理主体[26]。H村村湾理事会也是由多元乡村精英构成。理事会成员由小组群众选举产生,人数有3-9人。村湾理事会成员一般有党员、小组长、老教师、老干部、老退伍军人等乡村精英。H村位于湘鄂赣交界处,自然村以宗族为底色。村湾理事会成员在社区内具有社会权威,他们是一个德高望重、热心公益事业的群体,具有较好的群众基础。由于H村各个村湾集体资源、基础设施建设、群众利益诉求等方面存在差异,村两委在村湾重大事项上难以制定符合群众需求的资源分配方案,需要理事会根据村湾情况商议事务。

在美丽乡村建设项目过程中,村湾理事会发挥了以下两种功能:一是对村湾重大公共基础设施建设进行协商讨论。H村党组织形成一致的美丽乡村建设意见之后,将美丽乡村项目的总体规划通知了相关理事会负责人,由党员引领相关理事会成员根据自身的情况商讨对策。“我们4组4名党员结束会议之后,当天组织村湾理事会成员讨论与美丽乡村项目相关的事情。会议开始后,小组长讲明了今天晚上开会的目的是争取美丽乡村建设项目落地到4组,项目落地的前提是4组要建好有亮点的公共基础设施。(3)访谈编码:20210515QYL。”。二是理事会成员达成建设协议后,通过人情化运作方式,与村民协商解决土地整合的难题。H村4组之所以能够把美丽乡村项目落地,关键在于理事会成员通过运用情感、关系、利益等手段与涉及土地征收和房屋拆迁的农民进行协商,顺利实现土地整合,为美丽乡村建设消除了土地和房屋的难题。

最后,通过屋场会实现群众决策小组公共事务。治理共同体的构建与运行离不开个体表达意见并参与协商公共事务的治理场域,公共领域建设是社会治理共同体重要成长空间[27]。屋场会实质上是一种群众性决策的公共空间。美丽乡村事关农民的切实利益,需要农民的声音的直接表达。H村的屋场会之所以是保障农民需求声音的直接表达机制,其原因在于:一方面屋场会是一个灵活和开放的公共空间。小组内的所有村民都能够参与其中,并发表自己的讲话。每个小组根据自己村湾的情况制定屋场会的议题,这些议题包括文化广场、公共厕所、衣服晾晒、文娱活动、晒谷场、道路污水溢出等问题。另一方面屋场会也是一个公共能量场,与已有的行政命令执行不同,屋场会是群众平等参与的场所。在屋场会上,地方干部、村干部和群众都可以平等地对话和协商。

在美丽乡村建设过程中,群众可以直接讨论解决项目建设中钉子户难题。“当时我们组建文化广场时,HJR被占土地、鱼塘比较多,工作比较难做,我们理事会这几个人做了四五次工作也没有做通,没有办法我们就决定让小组其他群众来决定这件事。后来屋场会上群众都热烈支持广场建设,群众希望HJR能够大公无私,为小组内做好事。HJR的弟弟也在屋场会上讲话,认为一个人建房子只为个人好,修广场是为了小组大家好。HJR在会场上看到小组内其他群众都同意修建广场,他也逐渐松口,才把事情解决了。(4)访谈编码:20210515QYL。”裴宜理等人在研究中国革命建设过程中发现,情感在革命中发生了重要的作用。其中在公共场所营造共情和诉苦能够实现对群众的动员[28]。在熟人社会网络内,群众间情感互动具有重要的约束性,能够依靠群众的共情对社会越轨者进行约束,使其改变自身的行为方式。4组的群众参与屋场会能够在公共空间内形成一种正向的集体约束,对美丽乡村项目具有重要的推进作用。

从村级协商治理流程来看,H村公共事务建设都要经过村党员大会提议—村湾理事会商议—村湾屋场会决议。H村通过党组织领导建立了村湾理事会和村湾屋场会两大协商平台。党建引领协商平台搭建的本质是将分散化的多元治理力量进行吸纳。学界对于乡村治理创新实践集中关注治理单元的结构性调整[29]。“党员大会-村湾理事会-屋场会”的“三会”制度设定在不改变治理单元结构的基础上,也实现了乡村治理创新实践。“三会”制度通过协商平台优化使不同群众参与进来,国家政策能够经过村湾理事会和屋场会的协商讨论而平稳软着陆。

3.村组联动的利益连带机制。党建引领的治理目标之一是提升村组合作治理水平。事实上,当前基层村组关系越来越疏离,村级党建也越来越行政化。党建行政化实质上忽视了党建的政治逻辑,即忽视了群众路线和群众观点[30]。单纯的党建形式化,反而弱化了农民的组织性,进而减弱了村组治理的合作能力。强调群众路线和观点在于回应建设服务型党组织的标准。党建的政治逻辑要求服务型党组织应该以群众利益需求为导向。因此,党建引领提升村组合作治理水平,需要通过合理有效的利益分配机制。利益连带是一种较强的动员技术,它依靠党组织项目统筹和诱导,从而激活村组间的合作。在美丽乡村项目分配和建设中,自然村作为项目落地的主要场所,H村能否利用项目分配形成利益连带,决定了村组合作治理的达成。

美丽乡村项目的基本特点是设计的行政化和执行的社会化相结合。美丽乡村建设项目设计具有行政规则和意志,这典型体现在美丽乡村建设项目过程需要面临一系列的目标责任考核。项目执行的具体场域是乡村社会,乡村社会并不是简单的项目接收者,而具有一定的自主选择空间。行政化和社会化构成了党组织创新项目分配的动力机制。当前,国家向乡村社会进行资源反哺,公共物品以项目方式向乡村供给。国家资源的反哺弱化了村级组织动员群众的积极性,而群众也意识到自己不用承担任何成本和责任就可以享受到国家提供的优质公共服务。这种权责不对等加剧了基层党组织动员群众的难度。

如果说平台搭建拓展了基层党组织与群众协商互动的渠道,那么利益连带则是利用行政资源重塑基层党组织与群众的权责关系。H村党组织通过改变美丽乡村项目分配方式,将竞争机制引入村湾项目分配中,利用项目实现了对小组治理责任的重塑。

一方面,H村党组织是利益分配的主导者。一般而言,H村党组织承接上级项目之后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安排项目分配,但是H村却面临着项目带来的双重压力:一是H村面临着项目资源的稀缺性和村湾对项目多样性需求的不匹配压力。H村美丽乡村项目以竞争性的方式从上级争取,项目资源本身稀缺,然而H村内各个村湾公共物品和公共服务的供给依赖于国家财政资源的支持,村湾内的村民具有多样性的产品和服务的需求;二是H村还面临着项目绩效的考核压力。也就是说H村的某些项目需要有一定的项目亮点绩效,上级政府项目的下派实质上就是要求有一定的项目政绩。在项目政绩锦标赛的压力下,H村党组织必须在项目实行的整个过程与自然村进行合作,包括项目前期因房屋拆迁、土地征收等引起的各种纠纷、项目实施过程中工程监督和项目落地后的公共产品的管理和维护等。因此H村党组织在上述双重压力下选择利用项目作为利益连带与各种项目治理目标勾连起来,激发村民自治活力,实现村湾内多元主体参与项目建设。如果村湾没有积极参与项目建设,就会被其他村湾小组竞争夺走,就可能面临无法获取国家资源支持的公共产品和公共服务。

另一方面,H村的自然村是利益相关者。一般而言,项目资源与自然村湾的公共物品需求有着紧密的相关性。村民对公共产品和服务的需求是村湾自身无法提供的,必须依赖国家项目资源。但是,村湾在项目落地过程中同样面临着双重压力:一是村湾面临着行政标准化的项目供给与公共产品实际需求匹配的张力。项目实质上就是国家资源沿着行政链条输入乡村,按照国家意志对乡村社会进行改造。项目运作是一套规则化和标准化的程序,而不同村湾的公共产品和服务需求是差异化的,标准化的项目供给与差异化的项目需求产生了不合理的对接。二是项目落地过程中的成员有参与不合作的压力。项目实施中需要出让个人的利益来交换村湾公共利益,这种利益交换的过程中就会产生大量的有参与不合作的行为。因此H村的村湾在上述压力下选择群众自治的方式实现项目落地。其一通过组织化的参与载体,即屋场会来获取群众的真实项目需求信息。其二通过社会伦理性的方式来动员项目中的不合作者,社会伦理失效之后最后采取利益输送的方式来解决项目落地中的钉子户。

四、基层党建与村庄治理共同体构建

上文结合H村美丽乡村建设过程呈现了基层党建的实践经验,党建工作体现了组织建设和外部引领。基层党建不应局限于党组织建设,而应该将党的先进思想、成员、技术嵌入乡村社会治理实践中,实现党建与乡村治理的良性互动,使组织资源转化为治理效能。从H村的实践经验来看,党组织建设并不限于对党员的组织动员,而是依靠党组织对乡土资源和行政资源进行统合。这一过程重塑了乡村治理的运作机制,构造了“一核多元”的治理格局,重塑了村级治理体系。因此,党建不仅实现了对组织成员积极性的塑造,也对村庄治理结构进行了重塑。党建通过构建村庄参与网络、再造信任网络和重塑规范网络,将乡土资源转化为治理型社会资本,进而构建了村庄治理共同体。

(一)构建参与网络

基层党组织是村庄治理的领导核心,是党领导基层群众的重要载体。基层党组织领导群众,并不意味着基层党组织一言堂,依靠行政命令的方式领导群众。毛泽东在《论联合政府》中指出,一切工作中命令主义是错误的,他违反了群众的自愿原则[31]。同样,刘少奇在《论党》中指出,党的群众路线要讲究正确的方式和方法,去领导人民群众[32]。因此,构建村庄治理共同体,其实质就是要通过党的群众路线保持一种党组织领导与群众自治相结合的治理模式,即“党领群治”。所谓“党领群治”就是在发挥村级党组织统筹引领的基础上,利用行政资源动员乡土资源,调动各类群众参与的积极性和治理才能,形成党群共同协商、参与的治理格局。在H村美丽乡村治理实践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党领群众型的治理网络的形成。一方面,H村党组织通过结构优化,实现党组织对党员积极性的再塑造,对党员分类动员也是进一步激发党员依照各自的治理优势来引领群众参与治理。另一方面,H村通过在党员大会统筹基础上,整合自然村内部的经济能人、文化精英、政治精英,联合域外乡贤、普通群众等群体,建立以理事会和屋场会为载体的层级化的“三会”协商治理制度,通过党员大会-理事会-屋场会的方式,固定讨论村湾重大的公共事务,强化党组织对村庄横向治理资源的吸纳,提升党组织对村庄纵向治理组织的统合。因此党员的组织动员和层级化协商治理制度实现了村庄各类“潜在力量”的有效联结,通过“党员+精英+群众”形成了不同主体之间结构式的治理网络。村社社员都是这个治理网络中的关键节点,政党利用组织覆盖将每个节点进行联结,进而实现对村庄乡土资源的整合。因此“党领群治”的治理网络是多元主体参与村庄治理的公共平台,“一核多元”的治理网络是村庄治理共同体最显著的特征。

(二)再造信任网络

熟人社会网络中的信任再造是在原有的社会关系网络的基础之上,利用党组织制度对乡村社会生活进行渗透和改造。在这个过程中,制度和生活是互相重塑的过程。H村党建引领美丽乡村建设其实质就是一种制度与生活互构的过程。

从制度塑造信任来看,H村通过党员的社会身份实现党建的生活化。“农村基层党建主体是党员群体,而党员群体又来自于乡村社会生活世界,是具体的行动者[33]”。党组织要嵌入农民生活世界,就需要利用党员与农民进行密切的互动。2019年,H村在塑造积极党员的基础上,进一步加大了对党员治理事务的规定,制定了“4+1”党员做好事机制。所谓“4+1”党员做好事机制就是要求H村在村党员干部每个月做4件好事,每个小组的党员至少干1件好事。要求党员干部和党员在每个月的党员主题日会议上,说出自己本月做的好事。党员村干部要主动带头说,普通党员自己主动说和村书记点名说两种方式结合。党员做好事机制不仅强化了党员联系群众、服务群众的组织责任,提高了党员身份的认同感,同时也加强了社会关系联结,制度性地重塑了乡村社会互助体系。党员做好事没有削弱村民间情感和生活的关联,反而强化了党员与群众的情感和生活的联结。这种生活情景中的情感联结依托于在村老年人群体的传递,在村庄内形成了党员与群众之间的积极做事的正能量氛围,将日常生活领域内容重新纳入村社共同体中。以下H村的党员做好事具有典型意义:

“我入党之后,跟着我们村书记学习了很多,而且自己找到了组织,党员做好事自己觉得比较有成就感,有价值。以前我在村里做事说话没有人听也没有人看,现在做了好事之后在村湾里边有威望,也很光荣。比如我上个月帮我们湾子的老人搬肥料。这家有劳动能力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只剩下60-70岁的老人在家种地。我正好看到老人费力地搬肥料,肥料都是100多斤,我就主动地过去帮忙搬了下。后来老人看到我家没有蔬菜,就主动把自己种的蔬菜送我一些。我家小孩有时候在水边玩,老人也会主动劝说注意安全。我觉得党员要带头做事,说得多不如做得多,党员怎么干,老百姓就会看你跟着干。我做这些事情也是对我们湾子有感情的,老人也看到我经常夸我年轻有责任(5)访谈编码:20210518DJG。。”

从生活塑造制度内容来看,“党员好事机制”将党员动员到村民日常生活中,从日常细碎事务互助中重建群众对党组织的信任。党群之间的信任程度是党组织统合力的重要体现,显示了基层党组织群众工作能力。党群之间的信任程度不仅建立在情感互动的基础之上,同时也建立在群众需求解决上。农村党员群体的双重身份属性可以降低对农民生活情景的认知成本,在日常生活情景中相对方便地获得、加工和利用需求信息。因此,基层党建落脚到日常生活才能够落地,依靠党员联系群众重新建立村庄信任网络。党群信任网络是构建村庄治理共同体的重要的心理基础。

(三)重塑规范网络

村庄治理共同体是一个持续的生活有机体,关系联结构成了乡村生活的底色。早期社会学家滕尼斯认为“共同体是持久和真正的共同生活[34]”,而后现代社会学家鲍曼曾指出“共同体是一个情感寄托、相互依存的集体[35]”。乡村生活系统既是乡村治理的对象,同时也是治理共同体的有机组成部分,乡村多元主体在生活场域内形成相互联结的结合体。生活有机体的关系联结通过两种系统维持:第一,意义生产系统。意义生产系统是指乡村社会内部存有一套内在维系乡村生活的价值规则体系,这套体系为成员提供了生存的定位和伦理的价值意义,任何个体成员在系统内部有一定的位置,并从既定的生活系统中找到生存意义。相对来讲意义生产系统为个体成员提供了情感支持、集体身份、行动指南,而个体也在意义生产系统中获得情感支持、身份认同和生存价值。第二,互助合作系统。互助合作系统是乡村社会交换的规则体系。互助合作系统通过村庄个体之间的交换实现村庄资源的集体转换,村庄公共资源配置持续维持了乡村社会互助合作的延续。因此,村庄生活联结依赖于村庄价值规则的维系和资源配置规则的保证,重塑村庄公共规则是实现村庄治理共同体构建的主要路径。

从公共规则重塑的角度来讲,当前村庄公共规则呈现内生不足、外力引导的趋势。传统乡土社会,乡村公共规则具有伦理实践性,村民是规则生产实践主体。但后乡土社会,村民生活面转向私人领域,建构公共规则的动力逐渐减弱,乡村公共规则越来越依靠外部力量。在缺乏乡村内生规则生产动力的情况下,完全依靠村庄自治形成的公共规则难以为继。在此背景下,党组织嵌入乡村,向乡村社会输入公共规则,通过党建引领乡村多元主体参与公共规则再生产。H村党建实践中,村级党组织通过两种路径实现了引领村庄公共规则的再生产:一方面依靠党组织纪律对党员进行思想教育、行为约束,依靠党员来教育和引领群众遵守公共规则。比如,在美丽乡村实践中,党组织要求党员禁止活人墓,党员主动带头拆除活人墓,如果党员违反这一规定会受到村书记的约谈教育,甚至党员大会上批评。相对而言,党员在村庄内部是政治精英,接受政策信息相对比较丰富。在村级执行各种公共政策时,党员可以依托组织纪律对国家政策进行宣传和维护,实现国家公共规则与乡土社会的稳定对接。H村每一项美丽乡村建设项目,都是首先召开党员大会,由党员来了解政策意图,然后由村湾理事会形成精英层面的一致性,最后由村民进行决策,党员是将上级政策与乡土社会结合转化的关键。另一方面,党组织利用项目资源形成新的分配规则。围绕项目引入、分配、建设、维护等多个环节,党组织成立了村民自治组织,开展自主治理,在项目建设和维护中,建立一套公共资源分配网络,如土地利益补偿机制、村庄集体资源的使用规则体系等。以项目资源为载体形成的多元参与和使用规则是村民直接参与公共事务的重要体现。

重塑公共规则能够在村庄内部营造正义的氛围。资源下乡背景下,村庄治理有效在于规则能够塑造良好的参与行为,村民遵守规则和按规则办事。重塑社会价值规则体系,既可以实现村民在治理中的主体性地位,也有助于抑制资源下乡中钉子户难题,有利于村庄公共事务的治理。同时,通过塑造互助规范体系,能够为党员和积极分子提供社会性激励,增强其社会性权威,对消极和沉默群众具有示范效应。规则重塑实现了村庄的“规则之治[36]”,是构建村庄治理共同体稳定持续的保障。

五、结论与讨论

村庄治理共同体是一个构建的过程:一是治理共同体是一个多元治理主体参与合作共同治理乡村公共事务的机制,具有明确的问题导向,目的是为了解决乡村社会已经发生的诸多问题;二是治理共同体要形成一种网络化治理的结构,依靠网络化治理结构达到乡村善治。与既有构建治理共同体路径不同,党建引领村庄治理共同体构建有两种明显的特征:第一,通过组织建设来塑造积极党员,更加注重党员在村庄治理中的引领作用;第二,在强调积极党员示范效应时,通过建立组织化的参与平台建设,依托外部行政资源积极吸纳村庄不同群众参与村庄治理,构建公共规则体系。因此,党建引领的村庄治理共同体是一种统合型治理共同体,以需求作为回应基准的治理集合体。

反思整个村庄治理共同体的建构路径及其逻辑,其中隐含着一个重要要素,即村庄多元主体的责任。村庄治理共同体是一个责任有机体,责任既是基层治理的重要议题,也是党建引领村庄多元主体参与的应有之义。责任具有两个维度:一是道德意义,二是治理意义。从道德意义上来讲,责任一方面体现了村落内的公共生活,是公共生活价值的体现;另一方面责任是一种公共行为准则,具有对行动者约束性作用,是一种“道德纪律”。任何个人都需要与他人进行关系联结,而关系联结的基础就在于能够遵守村庄内部形成的公共道德价值规范,并有责任和义务来遵从这种规范,而这种规范化的行为规制了个人的行为。从治理意义上来讲,责任是一种行动者的行为实践,治理过程中的责任是一种权责对等的关系,在权责对等的前提下多元行动主体依据自身的能力来建构公共生活秩序。因此,责任体现了主体参与能力,不同类型行动者在公共治理结构中的位置,规定了其自身参与的义务范围。党和国家提出建立基层治理现代化体系,建设“人人参与、人人有责的社会治理共同体”,村庄治理共同体作为实现社会治理共同体的一部分,体现了其中的道德和治理的意涵。

从责任维度来讲,党建引领乡村治理目的是消除村民的责任淡漠化。村民责任的淡漠化是基层政府责任过度化和村级组织责任模糊化的双向强化结果。由于美丽乡村建设过程中国家向乡村地区提供了大量的公共资源支持,基层设施由公共财政支付,乡村基础建设越来越依靠政府来扶持。为了改善公共资源使用规范,国家加大了对基层治理过程中的标准化要求,技术治理反而加深村级治理的规范主义[37]。在规范主义下,群众参与村庄公共事务减少,当公共服务与群众服务需求不匹配时就会出现群众责任的弱化。而村民对村级组织提供的公共服务的期待降低,削弱了群众参与村级组织之间的利益联结,进而更加弱化了群众参与公共治理的积极性。党组织建设为何能够成功地解决上述问题?本文认为,上述案例中党建引领乡村治理塑造三种责任形象,即责任党员、责任公民和责任政府。责任政府塑造为党建引领村庄治理共同体的构建提供了规则和资源,责任党员塑造为党建引领村庄治理共同体提供了可靠力量,责任公民塑造是党建引领构建村庄治理共同体的核心动力。在塑造责任有机体的过程中建构了一种新的村庄社会治理秩序,即村庄治理共同体通过党组织统合功能将乡土资源与行政资源进行有效的勾连,实现乡村治理的责任网络构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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