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 瑶
(南开大学 哲学院, 天津 300071)
作为后马克思主义的旗手, 恩斯特·拉克劳、查特尔·墨菲在 《领导权与社会主义的策略》 等书中针对革命主体问题提出了大胆的创见。 立足于当今革命新形式, 他们解构了传统阶级主体并开创性地构造了话语主体, 这可谓是后马克思主义理论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拉克劳与墨菲的主体理论并非是无源之水、 无本之木, 回首西方哲学史, 主体问题由来已久, 人们对于主体问题的关切象征着人类主体意识的不断觉醒。 近代以来, 以 “改变世界”为目标指向的马克思主义者更将主体问题转化为革命主体问题, 并使之成为当代诸多学派所关注的核心问题之一。
在革命主体问题的发展演变过程中, 马克思、卢卡奇、 马尔库塞面对不同的主体境遇, 都构建了颇具特色又具典型意义的主体理论。 马克思早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 导言中提出, 德国解放的可能性在于形成一个戴着锁链的阶级, “它不是同德国国家制度的后果处于片面的对立, 而是同这种制度的前提处于全面的对立, 最后, 在于形成一个若不从其他一切社会领域解放出来从而解放其他一切社会领域就不能解放自己的领域”[1]17, 而这个承担了解放任务的主体便是无产阶级。 在马克思所处的时代, 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处于水火不相容的尖锐矛盾中, 无产阶级作为被压迫阶级的地位是鲜明且明确的, 因此马克思所面对的主体境遇就要求他揭露商品之谜、 货币之谜、 乃至资本之谜, 而工人一旦发现了资本家剥削的秘密, 便会奋起反抗从而实现“剥夺者被剥夺” 的革命局面。 马克思从未怀疑过工人革命的意愿与能力, 工人因其在生产关系中所处的地位必将联合起来而进行彻底的革命。 虽然有时候“工人” 与 “无产阶级” 这两个词被不加区分地使用, 但需要注意的是, 在许多当代学者看来, 无产阶级与工人并非是等同的概念, “马克思区分了 ‘工人阶级’ (working class) 与 ‘无产阶级’ (proletariat): ‘工人阶级’ 是特定的社会群体, 而‘无产阶级’ 是主体性位置”[2], 也就是说,无产阶级是内在于资本主义社会之中并成为资本主义社会掘墓人的革命主体, 是在历史中悬设的主体性位置, 而工人阶级则成为这一革命主体在现实社会中所对应的特定群体。 工人与无产阶级的非对称性结构, 为后继马克思主义者用其他群体填充主体性位置提供可能。
如果说马克思要回答革命主体是谁的问题, 那么卢卡奇便要回答在新形势下革命主体何以具有革命力量的问题。 卢卡奇所处的年代是世界大战爆发的年代, 是资本主义由自由竞争阶段进入帝国主义阶段, 匈牙利、 德国等国先后爆发了革命但都以失败告终的年代, 这使他意识到等待资本主义社会的变革是不切实际的, 现实中的无产阶级分散、 软弱, 与真正无产阶级的样子相差甚远, 这就需要通过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来达到 “主体—客体” 真正的统一。 卢卡奇指出, “当最后的经济危机击中资本主义时, 革命的命运 (以及与此相关的是人类的命运) 要取决于无产阶级在意识形态上的成熟程度, 即取决于它的阶级意识。 ”[3]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成为卢卡奇用以确证革命主体具有革命力量的关键所在, 但这种阶级意识归根到底又是由历史发展进程所决定的, 这便又将革命力量的最终源泉归为了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
而后, 马尔库塞所处的时代是阶级边缘模糊化的时代。 以马尔库塞的观点看来, 技术理性统治代替了资本对劳动的剥削和压迫关系, 工人和资本家都置于同种统治之下。 因此, 马尔库塞放弃了对工人阶级的不足之处进行修补而以流氓无产阶级来填充主体性位置。 马尔库塞认为, 在发达工业社会中工人与社会融为一体, 失去了否定性的向度, 也就失去了成为革命主体的可能性。 他将革命的希望寄托于边缘群体, “他们的生活就是对结束无法容忍的生活条件和体制的最直接、 最现实的要求”[4],他们游离于社会之外而具有拒绝资本主义秩序的可能性。 但这样的边缘群体因其外在性、 动摇性又引发新的问题: 在资本主义社会外部形成的边缘群体何以具有推翻资本主义社会的力量? 依附资本主义社会而生的边缘群体何以具有革命的自觉性?
综上, 此前的马克思主义者在构造革命主体的过程中倾向于将革命主体对应于现实社会中特定群体, 并积极地为这一群体的革命性寻求依据。 而拉克劳、 墨菲所处的时代是社会斗争复杂化、 多元化的时代, 女权主义运动、 种族主义运动等的兴起,使得参与斗争的人群很难归到一个具有共同本质的整体之中, 这也为学界提出了新的问题: “如何在新的历史时代建构社会主义的战略? ”[5]因此, 拉克劳、 墨菲要以全新视角来理解现代国家中的主体, 即在话语关系中理解主体, 其所力图构造的话语主体则是一种动态化的、 生成性的主体。
不破不立, 破而后立。 在构造话语主体之前,拉克劳和墨菲首先要做的便是将批判的目标对准传统主体观, 他们将传统主体观概括为三个特征:“对作为代表的合理和透明主体的认识; 假定的统一和它的所有立场的同质性; 作为社会关系本源和基础的主体概念”[6]127-128。 换而言之, 传统主体观主张以阶级作为主体, 阶级不仅依靠生产关系中的地位来确保其内部的同一性, 而且不同阶级间的关系也要还原为经济上的关系, 从而确立领导关系中的中心位置。 针对上述特征, 拉克劳与墨菲对传统主体观的批判分为两个方面, 具体而言:
第一, 阶级主体内部的同质性难以保证。 在拉克劳、 墨菲看来, 传统阶级主体理论主张由生产关系中的不同位置将社会分为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两大阵营, 但是“这种分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产生一种政治远见来体验工业社会所特有的复杂性和多元性”[6]169。 拉克劳、 墨菲认为, 现代工业社会所呈现的新特征已超出了传统主体理论的适用范围, 若仍主张单一阶级斗争理论, 便有削足适履之嫌。 在现代社会中, 工人阶级内部存在差异性: 发达国家的工人与发展中国家的工人, 同一国家内部在生产关系中处于相同地位的人也可以因实际所得不同而处于不同社会地位, 如工厂的女工和公司的白领都属于被雇佣群体, 但其社会地位却相差甚远。 “什么是工人” 因此也成为了新问题。 同时, 反抗资本主义社会的运动在多个节点上爆发, “新兴起的女权主义, 少数种族、 少数民族和性少数的抗议运动,人口边缘阶层发动的反制度化生态斗争、 反核斗争,资本主义外围国家非典型化的社会斗争”[6]1, 斗争形式的多样化不仅表明社会斗争领域正逐步扩大化, 而且也表明阶级内部成员也有多重身份。 例如, 一名女性工作者可能同时是一位少数族裔者、女权主义者, 她会参与到多种斗争形式中, 甚至这些新兴斗争形式远比生产领域的斗争更具吸引力。正是这种社会形式的复杂性与主体身份的多元性,令拉克劳和墨菲认为并不存在具有共同本质的阶级主体, “主体并没有一个 ‘本位’, 他似乎总是站错位置。 反抗在哪一个 ‘节点 (nodal point)’ 中爆发, 主体身份就在哪一个 ‘节点’ 上构成”[7]。 主体并不具有预先确定的本质, 主体立场也在实践中形成。 以生成性的角度来理解主体而非赋予主体以先验本质, 取消无产阶级在社会斗争中的中心地位, 这正是拉克劳和墨菲反驳传统主体观的一个维度。
第二, 在由经济领域斗争向政治领域斗争的转化过程中阶级主体内部存在错位。 在考茨基、 卢森堡等第二国际理论家看来, 经济斗争与政治斗争是统一的, “经济斗争需要政治权力而且它们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为了赢得和维持它们, 在最终的分析中,最有力的政治斗争在另一方面是经济斗争”[6]11-12,也就是说, 经济基础对政治上层建筑有最终决定作用, 政治斗争最终可以还原为经济斗争。 显然, 拉克劳、 墨菲不认同这种经济决定论, 要否定经典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三个基本论题, 并以此来瓦解经济的本质地位。 在否定 “社会代表在经济层面上的统一相应于工人阶级贫困的普遍化论题”[6]85的过程中, 他们指出, 由于生产关系和生产中的关系的二元分离, 工人内部存在分裂化的趋势, 而这种分裂化不仅仅是经济的, 也是政治的。 在经济斗争向政治斗争转换的过程中, 工人阶级内部发生错位, 经济领域的工人阶级在进行政治斗争时并不必然持有工人阶级立场。 同时, 这种分裂不仅出现在工人内部, 也出现在工人与政党之间的代表关系中。 工人阶级既包括在生产关系中处于被剥削地位的体力劳动者, 也包括持有工人阶级立场的政党, 即政党可能由知识分子、 政客等非体力劳动者组成。 前者是现实的工人, 后者是工人阶级历史利益的代表者,在以往的观点看来二者之间是透明的代表关系, 二者也将在实践中达成统一。 然而, 在拉克劳、 墨菲看来, 工人的现实利益与历史利益的重叠并不常见, “这种重叠的关系以其特殊的形式只存在于声称自己要成为无产阶级先锋的很小层面上, 而无产阶级当然并没有意识到他有一个先锋”[6]134。 同时,在传统理论中, 无产阶级与其政党处于不同的本体论层面, 这既使得政党领导革命成为可能, 也使得二者在未来的统一中成为幻想, “如果既构造被代表又构造代表的单一话语重叠被放弃, 就必然要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代表与被代表是在不同层面上被构造的”[6]134。 不能简单地将政治领域斗争当作经济领域斗争的扩大化形式, 取消工人阶级及其政党由本体论地位所推导出的 “历史利益”, 而强调在政治实践的过程中构造它所代表的利益, 这是拉克劳、 墨菲反驳传统主体观的又一维度。
如前所叙, 在拉克劳、 墨菲看来, 单一阶级主体已经难以涵盖社会斗争的多样化形式, 阶级主体内部、 主体间都出现了难以弥合的裂隙。 正是针对上述情形, 拉克劳、 墨菲提出了新的主体观。 拉克劳、 墨菲要从主体立场的角度而非本质主义的角度来理解主体, “无论什么时候我们在本文中使用‘主体’ 范畴, 在话语结构中都是在 ‘主体立场’的意义上去这样做的”[6]128。 进一步说, 主体立场又要由话语立场所构造并因此具有非固定性、 生成性、 开放性等特征, “由于每一个主体立场都是话语立场, 带有所有话语的开放性特征, 结果在封闭的差异体系中不同立场不可能完全被固定”[6]128。那么, 什么是话语呢? 主体立场如何在话语结构中生成呢? 不同主体立场间又是什么关系呢?
第一, 拉克劳、 墨菲将话语定义为 “连接实践的结构化总体”[6]114。 在话语结构中要素(element)转化为因素 (moments), 并由此形成话语结构的三重特征: 话语结构具有分散中的规则性, 以话语结构作为把握对象的方式, 话语结构具有不完整性、去中心性、 非固定性。 首先, 他们指出, 话语结构的连贯性类似于福柯的分散中的规则性, 话语结构的必然性正是来自于此, “必然性并非起源于根本的概念原则, 而是来自结构化位置体系的规则性”[6]114。 要素固然具有分散性与差异性, 但要素在转化为因素的同时形成了具有开放性的总体, 并因此使不同因素在总体中占据了特定的结构位置。但需要注意的是, 要素向因素的转化是不完全的,由此形成的话语结构也总是处于未完成状态。
其次, 他们拒绝话语实践与非话语实践的区分、 语言与行为的区分, 并通过话语结构来把握对象。 拉克劳、 墨菲认为, 语言与行为密不可分, A使用“递一块砖给我” 的语言与B 递一块砖给A 的行为是不可分离的, 在这一点上他们深受维特根斯坦语言游戏思想的影响。 同时, 他们所使用的话语绝非语言学概念, 语言及行为只组成了话语的一部分。 话语是打破各种制度、 习惯、 实践的利刃, 任何属人的对象绝不能超出话语而存在, 在这个意义上, 他们将话语作为人面向对象的一种方式。 此外, 他们还要以话语破除精神物质的二元论, “要显示的对立面在于要去接受外在于任何话语介入构造的客观领域与由纯粹思想表达构成的话语之间的正统二分法, 这正是当代思潮一直试图打破的二元论”[6]118-119。
最后, 由于要素向因素的转化永远处于未完成状态, 话语领域是一个未被缝合的总体, 也因此具有去中心化和非固定性特征。 拉克劳、 墨菲借助德里达的解构主义思想来说明中心的不可能性, 中心化的概念在结构总体化的过程中产生矛盾, “它假定中心的构造与结构化, 而自身又逃脱被结构化的过程。 这些矛盾造成对中心的不断寻找与替换, 结构中心的无限置换使中心无法被表达, 最终导致对中心的放弃”[8]。 正是在这种中心缺席的时刻, 话语才得以存在。 同时拉克劳、 墨菲也承认, 虽然意义的最终固定是不可能的, 但需要通过关节点形成局部固定性。 如果话语完全失去固定性, 便会成为拉康所批判的关于精神病的话语。 如果话语具有完全的固定性和终极意义, 便会重回本质主义的桎梏。
第二, 拉克劳、 墨菲主张主体在话语实践的过程中形成身份认同, 在话语结构中形成主体立场,由此形成的主体立场是多元的、 不稳定的、 暂时性的。 如果我们不再赋予 “人” 以先验本质, 那么现代时期的人是如何生产出来的? 马克思在 《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 中提出, “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 在其现实性上, 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505, 人的本质要置于社会关系中才能得以理解。 拉克劳、 墨菲同样要将人置于多重对话中来形成主体 “身份”, 但不同的是, 他们认为人并不存在固定的本质与社会身份, 而只存在多元的、不稳定的、 暂时性的主体立场。 在 《领导权与社会主义的策略——走向激进民主政治》 和 《政治的回归》 这两本书中, 他们都以女权主义的主体范畴为例来阐释主体如何形成身份认同。 他们指出, 妇女这一范畴不是自然生理性概念, 而是社会实践、 制度、 话语的产物, 这些因素 “相互补充和彼此依赖地发挥作用”[6]132, 由此形成了社会性范畴。 墨菲在《政治的回归》 中梳理了女权主义主体范畴的变化过程: 自由主义女权主义者为了使女性成为平等的公民而奋斗, 但现有的公民身份仍是男性化范畴。 社会女权主义者则试图将家庭这一私人领域扩展为政治的公共领域, 以此彰显女性身份的特殊性。 派特曼则指出, 前两种主体模式存在两难悖论, 公民身份的平等性诉求与妇女身份的特殊性诉求难以兼容, 而主张制定性别区分的公民身份[9]90-93。墨菲则提出, 要构造一种新的身份, 即社会行动者, 它并不强调性别差异的特殊性, 而是在多样性的社会关系中形成, “这种多样性构建于各相异趣的对话之中, 这些对话没有必然的联系而只有偶然的、 随机的表述方式”[9]94。 也就是说, 主体处于话语结构的不同位置, 在多种对话关系的交互作用中形成了暂时性的身份认同, 即身份局部固定化,同时多种对话关系也不断相互影响、 不断变化, 主体所持有的立场也随之发生改变。 因此, 主体范畴“渗透着暧昧、 不完整和意义分歧”[6]136, 主体立场永远是分散且处于对抗中的, 这也使得主体间的话语领导权关系成为可能。
第三, 拉克劳、 墨菲主张在不同主体立场之间形成话语领导权关系。 在谈及主体问题时, 不同主体间的关系问题即领导权问题是不可回避的重要问题。 领导权问题关涉到谁能领导革命、 领导者如何能领导革命的问题, 此前列宁的阶级领导权、 葛兰西的意识形态领导权最终都将领导者与被领导者之间的差距归为 “本体论上所有结构层面上的差别。领导权关系是以先于它们的形态学范畴为基础的结构关系”[6]152。 显然, 拉克劳、 墨菲并不认同此种领导权关系, 而要在话语主体的基础上构建去中心化的、 非阶级立场的主体关系。
首先, 他们主张领导者与被领导者应处于同一层面, 即一般话语领域, 而非处于本体论的不同层面, 以此保证领导者与被领导者之间的关系是平等关系。 如此以来, 领导者才能真正 “代表” 被领导者的诉求, 避免了传统阶级主体中无产阶级与政党的分离。 其次, 他们主张即使一种话语领导权得以成功建立, 话语领导权也是一个非缝合的、 不完整的总体, 总是存在不能纳入其中的外在性要素。“假如在领导权取得成功的情形中连接实践已经成功地构造了差异和关系同一性的体系, 领导权力量的外在特征也没有消失, 难道它不会变成历史集团中新的差异吗? 答案无疑必须是肯定的。 ”[6]156作为社会中开放性与非缝合性的一面, 领导权关系同样需要差异性的层面。 最后, 他们提出在社会中存在多样化的领导权关节点, 这使得社会不具有最终还原性, 也使得多种斗争形式能纳入领导权关系之中。 综上, 正如有论者所言, “话语领导权的实现是偶然性的、 不确定性的、 非本质性的、 开放性的话语连接过程, 这就彻底告别了马克思主义社会客观性和历史必然性的逻辑。 ”[10]拉克劳、 墨菲以主体立场、 话语领导权构成了新型主体观的同时, 突出了偶然性与多元性的重要作用, 开创了有别于马克思主义客观性和必然性的后马克思主义先河。
革命主体问题始终是摆在马克思主义者面前的关键问题, 这关系到理论如何转化为实践、 革命何以可能。 而随着现代社会的不断发展, 现代社会的主体问题也不断复杂化, 由 “主体是谁” 到 “主体何以具有革命力量” 再到 “主体如何生成”。 拉克劳、 墨菲的主体观的建立是一个破而后立的过程,他们先是质疑了在现代社会中阶级主体是否具有同一性, 阶级能否作为社会的本源与基础, 政治领域能否等同为经济领域的扩大化, 无产阶级与其政党之间的代表关系是否可能。 随后, 他们提出以话语关系构造主体立场, 并形成新型主体关系, 即话语领导权。 由此, 他们远离了阶级主体中本质主义、决定论、 还原论的一面, 而彰显了偶然性、 多元性、 否定性、 生成性的一面。 不可否认的是, 拉克劳、 墨菲为新的时代下如何进行社会主义斗争提供了答案, 也为如何处理自由原则与平等原则的关系提供了答案。 但是, 他们在继承马克思主义批判精神与否定性维度之余, 放弃了传统马克思主义的基本概念, 如 “阶级” “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 这种做法使他们与马克思主义有着本质的区别, 也使得他们的主体理论备受质疑。
我们应当如何看待拉克劳、 墨菲的话语主体及其领导权关系? 有论者将他们的话语领导权斥为资本主义内部的一种斗争形式, “通读拉克劳和墨菲的著作可以发现, 他们有一个理论前提, 那就是资本主义并不需要推翻, 也不可能推翻, 资本主义只是一个上演霸权斗争的舞台”[11]。 此种批判虽然直指领导权理论保守的一面, 但在笔者看来有些言过其实。 拉克劳、 墨菲在书中多次强调现代社会中的从属关系应被推翻, 而从属关系又是资本主义社会的产物, 从这一点来看, 他们同样主张资本主义应当被推翻。 同时, 他们在话语主体、 话语领导权中始终强调偶然性逻辑与非决定性领域, 这是与过去相决裂, 使未来的一切具有开放性与可能性的关键所在。 因此, 他们的理论不能简单地等同于资本主义内部的霸权斗争。 但另一方面, 他们将领导者的主体位置视为空的普遍性, 领导权关系的建立便是众多特殊性争夺领导地位的 “阵地战” 的过程, 这并未能解决人的能动性与历史规律的关系问题, 而是单方面消解了历史规律的存在, 夸大了由能动性主导的偶然性逻辑, 这也使革命的方向、 社会的发展成为悬之未决的难题。 他们认为 “社会主义是激进民主计划的一个组成部分”[6]200, 激进民主究竟走向何方成为了未知数, 这便使得他们的革命理论失去了确定性与客观性的一面, 不免变成了乌托邦的理想。 最后, 他们强调主体立场生成性的同时也引出了新的问题: 若主体并不持有特定的立场, 是什么驱使他们参与话语实践? 话语结构与主体立场之间的关系不免变成何者具有先在性的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