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贺乾
(吉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吉林 长春 130012)
西方的资产阶级凭借资本主义大工业和 “有组织的暴力”, 完成了一场 “不同于民族大迁徙和十字军征讨的远征”[1]403, 它将质变的、 其他民族和文明尚未生长出来的生产力果实从欧洲播散到世界各地, 完成了各民族之间密切但不平等、 如金字塔结构一般剥削关系的构建, 建立起物质和经济联系基础之上各方面的 “普遍交往”, 首次开创了世界历史。 马克思在 《不列颠在印度的统治》 中评价近代西方殖民者在世界各地进行的殖民行为时指出,这种行为“完全是受极卑鄙的利益驱使, 而且谋取这些利益的方式也很愚蠢”, 但同时又进一步指出,从“人类实现自己的使命” 的角度来说, 不列颠等国借助资本的力量, 在诸多仍处于前资本主义社会的民族和地区造成的一场又一场的带有根本性的革命“毕竟是充当了历史的不自觉工具”[1]854。
与之相对的, 本文将中国自20 世纪70 年代末开启的另一场关乎资本的革命, 即改革开放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对资本的驾驭和规制, 称之为 “历史的自觉工具”。 “不自觉” 和 “自觉” 体现了不同的资本实践之于世界历史的不同定位。 中国共产党既清楚资本的局限和弊端, 又清楚用好资本对于发展社会生产力、 推进现代化建设的重要意义。 党中央多次强调要坚持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改革方向, 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 2022 年4 月29日, 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八次集体学习中强调, 资本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重要生产要素, 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规范和引导资本发展, 既是一个重大经济问题, 也是一个重大政治问题; 既是一个重大实践问题, 也是一个重大理论问题。
马克思在考察西方的殖民行为和殖民地处境时, 是从历史和道义的双重角度展开的。 “半野蛮人坚持道德原则, 而文明人却以自私自利的原则与之对抗。 ……在这场决斗中, 陈腐世界的代表是基于道义, 而最现代的社会的代表却是为了获得贱买贵卖的特权——这真是任何诗人想也不敢想的一种奇异的对联式悲歌。 ”[1]804这段话准确地指出了西方殖民扩张行为体现出的 “历史—道义” 张力, 正是这一张力阻碍着世界历史的前进。
资本扩张的无限性驱使着西方殖民者的殖民行径, 马克思指出这种行为 “完全是受极卑鄙的利益驱使, 而且谋取这些利益的方式也很愚蠢”, 但同时指出, 从 “人类实现自己的使命” 的角度来讲,不列颠等国给亚洲社会所造成的这样一场根本性的革命, “毕竟是充当了历史的不自觉工具”[1]854。
“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 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 还要大” “资本破坏这一切并使之不断革命化, 摧毁一切阻碍发展生产力、 扩大需要、 使生产多样化、 利用和交换自然力量和精神力量的限制”[2]716, 它送别了 “人类的地方性发展和对自然的崇拜”[2]715, 资产阶级、 资本、 资本扩张之所以获得如此高的评价, 正是因为生产力是历史行进的根本动力。
从历史维度看, 为了实现全人类解放、 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 必须打破民族间的地理、 经济分隔以实现人类的 “普遍交往”, 必须将西方生长出来的生产力果实播散到全球, 这个使命经由西方几百年大肆的资本扩张完成了相当大的一部分。 从这个角度来讲, 殖民者获得了 “文明人” “现代的社会” 的称谓, 被入侵民族则为 “半野蛮人” “陈腐世界”。 亦是从这个角度来讲, 西方的资本行径是历史的进步。 但我们必须要清楚的是, 这个进步是不彻底的进步, 进步是之于生产力而言的, 进步的不彻底也是之于生产力而言的。 如今西方几乎固化的发展思路、 方式和模式都不能将全世界的生产力“发挥” 至资本(这样一种从西方诞生的生产关系)的全部容纳空间。
消灭资本的任务之所以还没提出, 是因为 “任务本身, 只有在解决它的物质条件已经存在或者至少是在生成过程中的时候, 才会产生”[2]3。 “两个绝不会” 中“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 所指的“全部生产力发挥” 绝不仅仅是生产力在“质” 上的进步发展, 还应该满足生产力在全球范围内“量” 上的增长。 “资本既不是生产力发展的绝对形式, 也不是与生产力发展绝对一致的财富形式”[2]721, 但生产力发展不充分不平衡的现状仍然需要我们利用这一“相对形式” 来发展生产力。
马克思在 《共产党宣言》 中指出, “贸易自由的实现和世界市场的建立, 随着工业生产以及相适应的生活条件的趋于一致, 各国人民之间的民族分隔和对立日益消失。 ”[2]419如果给今天的世界历史现状标定一个坐标的话, 它便是处在——贸易自由尚未实现、 世界市场有待深化、 工业生产以及相适应的生活条件还相差很大、 民族的地理分隔已经消除, 但人为分隔和壁垒 (经济、 政治等) 尚且存在、 民族的对立尚未解决——这样一个位置。 如果按照“资本主义—帝国主义” 当初建立的、 至今仍然发挥作用的金字塔利益剥削结构和不平等的 “统治隶属关系” “民族分隔和对立” 永远不会消失,由此导致的人为壁垒甚至比 “世界历史” 开启前的地理分隔还要 “坚固”, 这一切已与资本的存在相冲突。 因为资本“既要克服把自然神化的现象, 克服流传下来的、 在一定界限内闭关自守地满足于现有需要和重复旧生活方式的状况, 又要克服民族界限和民族偏见”[2]716。 也就是说, 只有资本完成这些任务之后, 在生产力的 “发挥” 达到它的 “最大饱和” 之后才会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资本诞生之后的西方历史, 就是一部将其自身内部结构性矛盾和发展代价进行外部转移的历史,由此造成的世界范围的结构性矛盾如今反过来使它所依托的 “矛盾—代价” 转移机制的运行遇到了阻塞, 同时也阻碍了生产力在全球的发展进步和增长转移, 此之谓“历史的不彻底进步”。
如果说从发展生产力、 传播生产力进而推进世界历史进步的角度来讲, 西方的资本扩张尚且有值得“称赞” 的地方, 那么从道义维度上看, 则找不到对它的任何赞美之词。 殖民地人民的解放、 社会状况的改善以及世界历史的向前, “不仅仅决定于生产力的发展, 而且还决定于生产力是否归人民所有”[1]861。 向其他民族 “分享” 生产力绝不是它们的首要目的, 这只是为了达到自身利益而不得不造成的客观后果, 当然这也常常成为他们辩护过往血淋淋的殖民史以及维护现有不平等的全球经济政治结构的主要措辞。 西方给他国带来了 “内战、 外侮、 革命、 征服、 饥荒”, “使个人和整个民族遭受流血与污秽、 蒙受苦难与屈辱”, 这一切都已于西方自身所发明和标榜的 “天赋人权” “自由、 平等、 博爱” 等美丽词汇相悖, 此之谓 “道义的彻底失落”。
“历史的不彻底进步” 和 “道义的彻底失落”形成的这一张力在近代中国的历史遭遇中也必然体现出来。 从“半封建半殖民地” 这一对近代中国社会性质的称谓来看, 从 “封建” 到 “半封建” 是之于民族历史的进步, 但是这种进步是以成为 “半殖民地” 为代价的, 而殖民者又会勾结封建势力 “压迫中国资本主义的发展”, 这种历史的进步又是有限的、 不彻底的。 因此, 一个民族要走向独立和富强, 必须扫清阻碍生产力发展和传播的一切阻碍。世界历史要向前行进, 必须扫清阻碍生产力发展和传播的一切阻碍。
马克思曾批判过 “将西欧资本主义起源的历史概述彻底变成一般发展道路” 的观点, 这种观点认为“一切民族, 不管它们所处的历史环境如何, 都注定要走这条道路”[3]730。 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世界历史的社会形态更迭不是所有的民族和国家必须到达了同一社会形态才能同步、 整齐地行进到下一个形态, 资本主义大工业之前的、 由相对独立演进的民族史组成的 “世界历史” 不是如此, 资本主义大工业之后的、 逐步消除民族分隔和民族对立的“世界历史” 更不是如此。 世界历史是一个非线性的、 复杂的演进过程, 自资本主义大工业首次开启世界历史以来, 从社会形态更迭的角度来看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一是社会主义尚未在资本主义的起源地出现; 二是社会主义反而在许多经济文化落后国家落地。
1825 年英国开始出现第一次周期性普遍的生产过剩危机, 十九世纪三四十年代, “无产阶级—资产阶级” 矛盾作为从资本主义世界中生长出来的新的阶级矛盾在资本起源地一度激化, 演变为 “三大工人运动”。 也正是在此之后, 马克思主义应运而生。 马克思运用从黑格尔那里继承并改造过的历史辩证法, 对世界历史前景做出了 “资本主义必然灭亡, 社会主义必然胜利” 的论断。 但之后的巴黎公社运动、 第一国际和第二国际皆以失败告终, 直到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在农奴制的俄国诞生, 社会主义都尚未在资本的发源地出现。
之所以如此, 是因为资本主义虽然起源于西欧, 但是它绝不仅仅是在这样一个封闭空间内就能生长壮大起来的, 它的发展必须依靠外来的物质支撑和经济剥削。 资本扩张的无限性驱使着 “人格化的资本” 不断开疆拓土以扩大贸易市场, 世界历史进行着在空间上的 “展开”。 西方文明的这种发展方式是一种带来“负外部效应” 和零和博弈的发展路径, 通过殖民运动将自身内部结构性矛盾的张力和发展代价转移传递到殖民地和半殖民地, 从而不断延迟国内革命的到来。
尽管在20 世纪历经了多次民族解放运动后,形式上的殖民主义消失, 但在后殖民时代, “矛盾、 代价” 转移机制仍然具有极大的存在惯性, 曾经的宗主国仍以各种方式把控影响着解放民族的政治、 经济和文化等, 掠夺资源的方式更加隐蔽, 侵略手段更加多样化[4]。 总而言之, 西方数百年来搭建的“统治关系和隶属关系” 和金字塔式利益剥削结构充当了它自身革命的 “革命缓冲器”, 因此在资本主义国家, 不仅爆发无产阶级革命进而建立社会政权变得遥遥无期, 还因为在这种条件下所呈现的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之间经济水平、 生产力水平的直观差距, 增加了资本主义的辩护词, 削弱了社会主义国家应当坚持的制度自信。
“资本主义—帝国主义” 利用 “有组织的暴力”推动着世界历史在空间上的展开, 并逐渐搭建起金字塔式的利益剥削结构, 将被入侵民族作为商品倾销市场, 同时使他们的生产满足帝国主义的利益需要。 被入侵民族内部的阶级社会不仅要面对自身历史形成的传统结构性矛盾, 还因资本逻辑的强入,这些民族历史上不曾出现的新的阶级矛盾, 即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矛盾如影随之。
除此之外, 当一个民族的人民受到外辱时, 独立和解放的种子已在其大多数人民群众的心中埋下, 在这一过程中直接产生了民族之间的矛盾和冲突。 因此, 殖民地和半殖民地的社会阶级样态变得多元复杂, 与资本一同到来的新型阶级矛盾、 自身既有的阶级矛盾以及民族矛盾交织叠加在一起。 相对于西欧国家的工人处境, 在多座 “大山” 的压迫下的殖民地和半殖民底层人民 (农民工人、 农奴、佃农等) 的处境有过之而无不及。 革命者一方的核心利益(尤其是经济利益) 受到压制和损害是任何革命爆发的前提条件, 在这些地方, 革命终究还是爆发了。
这些民族的底层人民解决自身所承受的其中任何一个矛盾的方式只有是解决所有的矛盾, 所以无产阶级政党作为一种新型政党得以出现, 将社会主义设定为民族发展前景的革命得以爆发, 社会主义得以“提前” 出现。 这就是列宁所说的, “世界历史发展的一般规律, 不仅丝毫不排斥个别发展阶段在发展形式或顺序上表现出特殊性, 反而是以此为前提的。 ”[5]但新事物的产生以及旧事物的消亡仍然是一个曲折的过程, 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东欧剧变和苏联解体使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一度陷入低谷, 世界历史的前进亟需来自社会主义尤其是社会主义中国的积极现实回应。
“物质” 的崛起、 “观念” 的承继以及特殊的地理条件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驾驭资本推动世界历史进步提供了现实条件。
马克思恩格斯曾不止一次表明类似的观点: 要挽救俄国公社所有制这样一种 “高级” 的生产关系, 并使它变成富有生命力的新形式, 西欧无产阶级革命的胜利是必要条件[3]333。 也就是说, 只有在西欧获得无产阶级革命胜利并且将西欧的先进生产力分享给俄国的情况下, 俄国才能 “跨越卡夫丁大峡谷”。
生产力是历史向前行进的 “最终决定力量”(这并不否认某个历史阶段某些因素的 “直接决定作用”), 是不能自由选择的既定条件, 再 “高级”的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都不能越俎代庖地发挥作用, 以推进一个民族和国家的进步。 经济落后、 生产力不发达、 物质基础薄弱的国家在建立社会主义政权后, 仍需要外部的生产力补充和供给, 才能实现“现实历史” 的补习, 从而走在现代化的前列以逐步趋近共产主义的远大目标。
但西方无产阶级革命胜利终究是没有迎来胜利(上文已述), 在意识形态相对立、 资本主义世界实行经济封锁甚至军事干涉的情况下, 年轻的社会主义国家显然不能顺利地从外部获得先进生产力的支持。 不仅如此, 为了增强民族自卫能力、 捍卫民族独立地位, 在国内建立起 “城乡二元、 工农二元”、合作化集体化的经济结构和生产关系以快速支持工业化便成为了一种迫不得已的选择。 但集体农庄、公社这种“拔高” 的生产关系和二元结构的实施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最终还是引起了经济领域尤其是农业领域的 “生产力暴动”, 新生的社会主义因为外部的封锁压制使得生产力的发展处于停滞状态。
与此同时, 资本主义对社会主义封锁的同时,也完成了对自身资本拓展空间的封锁, 随着资本主义世界内部危机爆发而产生的资本转移需求终究会为社会主义提供生长的契机。 资本主义世界在20世纪70 年代陷入了 “滞涨”, 过剩资本亟需对外转移。 拥有着广袤土地和庞大人口数量, 并且实时作出 “和平与发展” 的世界形势判断和 “改革开放”决策的中国, 成为继 “亚洲四小龙” 之后的资本另一去处。 经过40 年的市场经济实践, 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和制造业第一大国, 这是在中国大地上发生的资本的 “历史的不自觉工具—历史的自觉工具” 的转向。
资本之于世界历史的意义在上文中已经做出说明, 那么资本之于一个民族, 之于中国而言, 则是成为当代“最先进民族” 的必要条件。 当在一个民族通过在封闭空间内进行自我发展的可能性在资本主义大工业诞生起就已经彻底消失时, 要完成 “现实” 的补习、 追赶和崛起, 成为当代 “最先进民族”, 必须利用资本——这样一种虽从西方土壤中“自然” 生长出来但已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生产关系, 必须补习利用资本 (商品经济、 市场经济) 发展生产力的历史, 这是一个国家必须解决的 “现代问题”。
正如马克思在 《资本论》 序言中所说的, “一个社会即使探索到了本身运动的自然规律——本书的最终目的就是揭示现代社会的经济运动规律, 它还是既不能跳过也不能用法令取消自然的发展阶段。 但是它能缩短和减轻分娩的痛苦。”[2]83如果我们明晰了资本为什么仍旧存在, 社会主义为什么会“提前” (上文已述) 之后, 那么理解 “社会主义”和“市场经济” 结合的必要性以及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 诞生的意义就不难了。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建立正是体现了在对社会 “自然规律” 和 “经济运动规律” 正确把握后的历史自觉, 是中国共产党人和中国人民作为创造历史的 “活生生的” 人的历史自觉。 同时坚持“四项基本原则” 的上层建筑对经济的宏观调控, 凭借 “举国体制” 而进行的西部大开发、 东北振兴, 脱贫攻坚、 乡村振兴, 第二次分配、 第三次分配等, 这一系列实践的本身就是执政党对马克思“缩短和减轻分娩的痛苦” 理论的继承和创新。
当资本还是 “不自觉的工具” 的时候, 资本是目的。 当资本充当 “自觉的工具” 的时候, 则表明创造历史的主体不仅理解 “资本的普遍的趋势”,也清楚 “资本的特殊的局限性”, 资本在这里也只能是工具, 而并非目的, 目的是 “共同富裕”。 中国通过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实践完成了资本由 “历史的不自觉工具—历史的自觉工具” 之转向。 “物质” 的崛起使中国有能力通过 “一带一路” 经济实践将这一转向扩展到更大的范围。
一个民族 “观念” 的重塑依托于这个民族 “物质” 的改变, 尤其是生产方式的变迁。 儒学等传统文化作为在小农经济的基础上生长出来的 “观念”,伴随着近代资本入侵带来的小农解体失去其经济基础, 丧失了2000 多年来的正统哲学地位。 在这之后, 儒学也曾被人拿来为帝制的复辟充当论据, 发挥它作为旧的观念上层建筑的作用。 而在新文化运动前期的西方资产阶级观念, 以及五四运动后被广泛传播的马克思主义, 都与儒学产生了张力, 儒学陷入失落。
马克思作为从西方诞生但从一开始便被西方所排斥、 围剿的广义上的西方 “观念”, 伴随着西方的殖民扩张, 开始了他作为 “幽灵” 在全球的游荡。 马克思主义不仅为中华民族指明了在 “物质”上的追寻方向, 还确立了 “观念” 的奋斗目标, 赋予了中国共产党高度的历史自觉, 不仅大力发展“先进生产力”, 还大力发展“先进文化”。
随着改革开放之后资本市场的发展, 伴生于它的个人主义、 自由主义等观念带来了不少消极影响, 这不仅与马克思主义相悖, 与儒学中的一些思想也形成了张力。 中国传统文化唯有依托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以及社会主义中国的 “五位一体” 实践(既包括对内也包括对外), 从中找到契合之处, 才能去糟取粕, 迎来自身的复兴和现代化转型。 中华传统文化作为百姓 “日用而不觉” 的观念, 也有利于推动马克思主义的大众化, 为民族 “观念” 的重塑和中国哲学的新发展带来了契机, “既是接着西方讲, 也是接着中国讲”[6]。
“观念” 上的承继和创新, 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提供了巨大的 “观念” 支撑, 中国的现代国际秩序就是其传统的 “天下” 因素与西方国际秩序因素的融合, 它一方面是一种遵循已有规则和规范的现代国际秩序, 另一方面又明显带有中国特色[7]。而人类命运共同体和 “一带一路” 的对外实践, 也将继续进行着对中国“观念” 的重塑。
不同的地理环境之于不同文明的塑造有着本源性和基础性意义。 地理是民族历史、 世界历史前进的永恒基础, 就连以精神及其自由为历史轴心的黑格尔, 都曾用大量笔墨把世界精神之体现者的民族精神、 把民族精神所从属的自然地理环境, 表述为精神自由的一种主要和必要的基础。 在 《历史哲学》 中, 黑格尔把影响世界历史的各种地理特征分为高地、 平原流域和海岸区域。 在他看来, “高地”是一种“实体的、 不变的区域, 显示出好客和劫掠两个极端, 对于世界历史来说, 是比较不重要的部分。 “平原流域” 是大江、 巨川所流过的地方, 土地肥沃, 是文明的中心, 但却停滞不变。 “海岸区域” 则表现和维持了世界的联系。 他高度欣赏、 赞美人类胆力和现代技术理性的发明, 歌颂海上活动超越土地限制、 进入普遍交往的世界历史意义, 赋予“海岸区域” 以自由精神之故乡的意义[8]。
历史已证明, 从海岸区域出发的 “自由使者”给高地和平原流域带去的显然不是自由, 而是屈辱和压迫。 这种自由是西方的、 西方部分人的专属,是建立在部分人不自由之上的部分人的自由, 是建立在对高地和平原流域人民的物质剥削和经济掠夺之上的自由。 我们虽然承认 “自由使者” 还带去了生产力, 但是他们将生产力的种子播撒到全世界的同时, 又阻碍了种子的萌发和幼苗的成长。 在马克思主义的语境中, “全人类的解放、 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 是人类的最高使命, 是世界历史的终极目的, 在这个终极目的下, 无论是高地、 平原流域还是海域区域的人民都有获得解放以及实现自由而全面发展的权利。
中国位于海洋区域、 高地、 平原流域的交汇。广袤的中部平原是华夏的发源地, 西部和北部接亚欧大陆中部的“高地”, 进而与西欧的 “海洋区域”相连, 东部和南部面向太平洋。 正是在这样的地理依托下诞生的农耕文明孕育出了大量人口和劳动力, 与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涌入的全球资本结合在一起, 成为中国 “物质” 崛起的强大推动力量之一。 在农耕文明的基础上诞生的以儒学为代表的中华传统文化, 在市场化和全球化的今天, 仍能挖掘出丰富的思想资源, 在马克思主义的框架下以助力完成中国“观念” 的重塑。
古代中国曾经依靠这个地理依托而开辟的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 如今在社会主义中国现实“崛起” 和观念 “重塑” 的条件下, 将借助作为人类命运共同体重要实践载体的、 同平原流域、 高地和海岸区域的所有民族开展 “共商、 共享、 共建”, “一带一路” 经济带再次焕发往日的生机,以 “共同富裕” 实践逐渐消退西方给世界带去的“自由” 概念之抽象成分。
中华民族的复兴和人类共同体的构建是一个同步的过程, 二者已经形成了互为充要的关系。 “一带一路” 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实践平台, 中国以此为载体开启了资本 “历史的不自觉工具—历史的自觉工具” 之转向在全球的实践范围扩展。 人类命运共同体和“一带一路” 实践是历史和道义的双重进步。
马克思曾说, “只有在伟大的社会革命支配了资产阶级时代的成果, 支配了世界市场和现代生产力, 并且使这一切都服从于最先进的民族的共同监督的时候, 人类的进步才不会像可怕的异教神怪那样, 只有用被杀害者的头颅做酒杯才能喝下甜美的酒浆。 ”[1]863而 “一带一路” 的目的就是力图发展在“最先进的民族的共同监督的” 下的 “世界市场和现代生产力”, 它是走向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必经之路。
当然, 就如我们可以通过施加外力改变下落物体的运动轨迹, 却不能消灭地心引力和万有引力定律的存在一样, 中国改变了资本之于历史的 “功能属性”, 可以通过社会主义性质的上层建筑规制来调整资本的运动, 但终究不能改变资本内在的逻辑和规律。 中国在世纪之交迎来了国内资本的过剩,伴随着 “中国崛起” 和中国资本 “走出去”, 西方迅速给我们扣上了 “新殖民主义” 的帽子。 但正如严海蓉在《中国在非洲: 话语与现实》 一书中所指出的, “殖民主义” 的剥削是通过多方位的垄断和对殖民地强制性地去发展来完成的, 殖民主义统治具有政治和种族的排他性。 中国和非洲的关系既不是殖民主义, 也不是新殖民主义, 而是在后殖民的全球体系中, 一个半边缘的经济与边缘经济的关系。 ”[9]以工业品换初级产品确实是两种 “经济”所开展贸易中不平衡的体现 (不平衡并不等同于不平等), 但我们需要清楚的是, 第一, 这并非中非贸易所独有的特征; 第二, 这也是由它们工业化刚刚起步的实际现状所决定的。 而中国通过 “一带一路” 所进行的正是依托于自身强大的制造能力和基建能力帮助这些国家启动工业化, 挖掘沿线国家的劳动力潜力。
“双赢” “共赢” 绝非是经过浪漫主义加工而得到的词汇, 人类命运共同体也绝不是抽象的概念, 它必须建立在各国平等的现实联系尤其是经济联系以及生产力的共同进步发展之上, 可以说人类命运共同体就是生产力发展共同体, 而中国的实践已经且将继续证明这一点。 埃塞俄比亚的执政党曾赞赏中国对该国内政采取不干涉的态度, 前总理梅莱斯·泽纳维说, 中国 “惊人的再度崛起” 是 “非洲开始复兴的原因之一”。 反观西方 “伙伴”, 它们不愿或无力为这些项目提供大规模的资金, 只能渗透自由民主价值观、 兜售新自由主义政策, 使其服从于西方在全球的利益布局, 继续维护不平等的名亡实存的“统治和隶属关系”。
中国作为人类命运共同体和 “一带一路” 的主导者和推动者, 所肩负的任务无疑是艰巨的, 它必然是对执政党能力的重大考验, 要求其在制定和推进内外战略方针时更加注重系统性、 整体性和协调性。 历史是最好的教科书, 我们也必须吸取20 世纪下半叶西方版本 “供给侧” 改革中的深刻教训,继续维系和提升先进制造能力, 同时避免国内过度膨胀的“纯资本运作” 而导致的经济“脱实入虚”。
正如我们将资本当作是发展本民族生产力的“历史工具” 一样, “走出去” 的资本也只能被当作是推进世界历史向前和人类共同进步的工具, 而不是目的。 人类命运共同体和 “一带一路” 的推进将逐渐搭建起生产力在全球空间新的增长扩散机制, 于沿线国家一同将 “世界市场的力量的支配”变为 “支配世界市场的力量”, 为 “历史—道义”张力的进一步化解提供载体[1]168。
世界历史在空间维度上的展开产生了民族之间的对立和冲突, 在时间维度上是一个非线性的、 复杂的演进过程, 形成了世界历史的时空张力。 西方资本扩张中所体现的 “历史—道义” 张力阻碍了世界历史的前进, 中国作为考察世界历史时空张力的独特个案, 在其“物质” 崛起、 “观念” 重塑以及独特地理依托的背后蕴含着丰富的推动当今世界历史前进的积极因素。 人类命运共同体方案的提出和推进开启了资本的 “历史的不自觉工具—历史的自觉工具” 转向从一国到 “一带一路” 的范围扩展。这是世界历史在空间维度上展开方式的革新, 进而在世界历史演进中开启 “用资本本身来消灭资本”的现实可能性[2]716。 这是一个空间的资本对另一个空间的资本的消灭, 是 “历史的自觉工具” 对 “历史的不自觉工具” 的消灭。 资本作为生产力在时空发生质变量变过程中的一个暂时、 过渡和相对的形式, 在世界历史继续行进中将走向消亡, 替代它的将是生产力发展的另一种形式。 而民族关系作为一种世界意义的 “社会关系” 也将随着世界经济的崭新面貌的出现必然发生相应变化, 人类社会进一步走向团结和谐, 而这一切都是人类社会向共产主义的积极趋近, 这是历史唯物主义和唯物辩证法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