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裕亭
有一年,春节过后,天气慢慢转温的时候,我们本地小说协会,专门给我的《盐河旧事》,召开了一个小规模研讨会。
会上,大家七嘴八舌,自然都说我那“旧事”如何有“盐味”,也有朋友说“盐味”还不够足的;甚至有人建议我:“旧事”得差不多了,可以考虑写“新事”了,等等。大家的意见都是友善的、诚恳的,我都点头表示感谢了!
研讨会嘛,总是说好话的比较多。
过后,我很快就把研讨会上的“表扬”给忘了。但是,有一位作家的发言,让我印象颇深。他说,读相裕亭的小小说,如同在盐河边观看鱼虾钻“地笼”。
盐河里,引诱鱼虾钻“地笼”,是渔民们捕捉鱼虾的一种方式——长长的一个“网套”,若展示在空中,很像是放飞的一只蜈蚣风筝——一节一节地随风摆动着。
而沉在水下的“地笼”,则是一节一节“网套”。每一节“网套”四面,都有一个引诱鱼虾进入的“喇叭”口,将其抛在水下,或两三个时辰,或一个通宵,或三五天不去管它。等某一时刻,去起“地笼”时,每一节“地笼”里,或多或少的,总有一些鱼呀、鳖呀、虾呀、蟹的,欢蹦乱跳地被“网”在里面。
乍一听,这种捕捉鱼虾的方式,还怪神奇呢,抛一个“网套”到水中,就有鱼虾自投罗网。其实,不是那样的。那“网套”里有饵料。鱼、鳖、虾、蟹,都是奔着那饵料来的。
那位作家,把阅读我的《盐河旧事》,形象地比喻为在盐河边观看鱼虾钻“地笼”。水中的鱼虾们,嗅到“地笼”里的诱饵,欢天喜地地钻进去,再想出来,却找不到门了。他话语中的意思,可能是想表达阅读我的小说时,前面云里雾里的不知道我要说啥;等把事情弄明白了,也就“陷”进我的小说里了。
想必,我的小说里藏有“饵料”。但那“饵料”,同样是“沉”在水下的。
应该说,我的《盐河旧事》里,不少篇章里都营造了那样的“气氛”。如我在《看座》中,想写一位奴仆,在东家面前得意忘形。可我在落笔时,先写那个奴仆,怎样谨慎地去做好一个奴仆,东家又是怎样没太在意那个奴仆。等到了要去揭示那奴仆与东家的心灵撞击时,主人公的一句话,或者说,是奴仆的一个不经意的细小动作,就把前面精心营造的“气场”全都给打翻了。
这也正是盐河里鱼虾钻入“地笼”的结局。
如果说,《看座》中没有前面的那些“气氛”渲染,上来就给出“结局”,可能就没有那种阅读的快感了。
小说小说,就是要把事物说开。我甚至觉得,拳击场上,如果一方“咣”的一拳,把对方给打趴下了,那场拳击赛,就是一场很不好看的拳击比赛。最好是多打几个回合,甚至是被对方打趴下的一方,在裁判倒数到“……三、二、一”的时候,再支撑起来迎战。结果是,先前倒地的一方,把另一方给打败了!那样的拳击比赛,看起来才起劲儿,才有意思。写小说,尤其是写小小说,也是如此,在意外中寻找到快感,那才是真快感!
行文至此,回归到本文的主题“气氛”上来。天气冷了,大家从寒冷的室外回到房间内,如果室内恰好有一盆炭火在燃烧,来客们往往会情不自禁地把手伸到火盆上方去取暖。如果,室内不是一只火盆,而是三只、五只,或更多只火盆,甚至室内安装了“地暖”,客人一进房间,就会产生想脱去外衣的感觉。那样的时候,想必也就不用把手伸到单个火盆上去取暖了。而我在“旧事”中那些云里雾里的“闲笔”,目的就是想多设置几只“火盆”,或者说是在往每一个房间里铺设足够暖的“地暖”线,让读者在那个四面都很舒适的房间内,舒展自如地与“主人”对话。
这或许就是我在写作中营造“气氛”的目的所在。
我在小小说《威风》中,为了营造管家陈三的能耐,不惜笔墨地写陈三的得意与威风,开篇约有五分之三的篇章,看不出“老爷”的丝毫威风。而读过那篇小小说的读者,为什么能从一根头发丝中,记住那个不温不火、威风八面的“老爷”,这就是前面的“气氛”营造的结果。
一篇好的小小说,营造好主人公所需要的气氛,将会助推着后面情节的发展。如司玉笙的《书法家》、侯德云的《二姑给过咱一袋面》,前面的内容,大都是为后面的“同意”和二姑“那袋面”而营造“气氛”的。
如何精准地为一篇小小说营造好所需要的“气氛”,这应该算是作家的基本功了。“气氛”营造得好,后面想要表达的主题,自然也就水到渠成。如果“气氛”营造不到位,后面再好的结果,也显得苍白无力。
小小说的“气氛”,说穿了,也就是“铺垫”。那是房基,是根系。如同火车、高铁一样,看似风驰电掣地沿着两条钢轨,奔驰在千里铁道线上。而那两条钢轨又是怎样架起来的呢?它需要我们的工程师去精心设计,需要铁路工人一砖一石地去建桥梁、开山洞、铺路基,最后才是那两条伸向远方的、亮晶晶的钢轨。
如果,前期的“路基”没有打好,再华丽的火车,也难以驶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