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邝丽莎作为美国华裔文学的新一代作家,其代表作《上海女孩》中的珍珠作为一名饱受战争移民创伤影响的女主人公令人印象深刻。而珍珠在小说结尾的悲剧也同样引发人们关注。本文从创伤记忆的视角入手,分别从创伤记忆对家庭关系和家园归属丧失两个方面进行阐述,解读《上海女孩》中珍珠的悲剧根源,认为珍珠的悲剧根源于过往创伤记忆的复现与闪回,使得珍珠自身产生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从而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关键词】 邝丽莎;《上海女孩》;珍珠;创伤记忆;悲剧根源
【中图分类号】I1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05-0010-03
作为美国华裔文学的代表作家之一,邝丽莎的《上海女孩》自出版以来便受到了极大关注。小说围绕着一对出生在20世纪30年代上海的月份牌姐妹花——珍珠和梅的故事展开。整部小说以姐姐珍珠的第一视角描述了她们从年少时的无忧无虑,到遭受包办婚姻、日军侵华、天使岛移民等一系列的创伤经历。除了姐妹俩历经生离死别后的情感令读者动容之外,小说中关于女性自我意识成长的话题也引人深思。
由于作者邝丽莎拥有八分之一的中国血统,因而她通过多种艺术方式展现她自身对中国深深地眷恋。从她的小说来看都沿袭了女性、家庭、华裔三大主题[1],《上海女孩》也不例外。关于这部作品的国内外研究,数量上虽没有她另一部作品《雪花秘扇 》那么多,但也主要集中于从新历史主义、后殖民主义和创伤叙事的视角分别探讨小说中的民族历史维度、种族歧视、中国情结、姐妹情感和女性成长等方面。
例如,苗敕通过新历史主义视域下解读小说中珍珠和梅在天使岛移民站的历史,认为华裔作为边缘人物应通过重新书写自己小写的历史来为自己群体发声[2];冯玥从后殖民离散身份视角提出华裔美国人在移民过程中浮现出的非此非彼式的家园和身份诉求,双重否定的境况加剧了华裔群体对家园和身份认同上的难度。[3]另外,关于创伤叙事上,学者们也做了大量研究,比如刘竞认为女主人公珍珠的创伤体验和自身性格紧密相连,共同作用在其自我同一性的建构过程中,因而珍珠在移民过程中呈现出分裂矛盾的特点。[4]
综上所述可以看到,《上海女孩》这部小说所体现的多元化特点,而其背后反映出的历史女性等人文议题还需要进一步挖掘。
通过文本细读的方法,可以发现,小说中关于珍珠悲剧结局的根源主要来自其过往遭受的创伤记忆的复现与闪回。这种复现与闪回导致珍珠在处理家庭关系与家园身份问题时,其自身会产生一种“过度保护机制”,正是这份“过度保护”加剧了她的悲剧境遇。因此本文以小说主人公珍珠为研究对象,以《上海女孩》为研究重点,结合凯如斯的后结构精神分析角度对创伤及创伤记忆的复现延宕,探讨主人公珍珠的悲剧根源所在。
一、创伤与创伤记忆
首先创伤(Trauma)一词发端于希腊语,最初的意思是指由外部周围产生的力造成的物理伤害。随着工业革命和两次世界大战的侵袭,“创伤”一词也逐渐应用于历史、民族、文化等领域中。作为心理學中的一个重要研究话题,创伤则开始于19世纪维多利亚时期,是一种现代文化暴力作用在民族、种族、性别、家庭、代际等方面的表征。
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在早期对创伤进行了大量细致入微的研究。在他的著作《哀悼与抑郁》《超越快乐原则》中提出,创伤使得主体在哀悼中对爱的丧失,这种丧失无法自然过渡到新的客体之上。换句话说,创伤破坏了人意识保护的屏障。[5]因而,弗洛伊德认为“创伤能够激发人们强烈兴奋感的同时,人们无法正常处理排除该兴奋感,所以创伤具有人们不能立刻理解的‘即时性’”。[6]
与此同时,凯如斯在弗洛伊德的创伤“即时性”的基础上,提出创伤只可能出现在人的记忆之中,因而创伤记忆就此诞生。在凯如斯的理论著作《不可表述的经历:创伤、叙事和历史》中,凯如斯提出由于创伤不可以在创伤事件发生的当下即可理解得到处理,所以创伤的影响则是更多作用在后期创伤记忆不断地闪回和再现之中,因此创伤记忆拥有双重的叙述和影响力。[7]
对于《上海女孩》的珍珠来说,她的一生饱受着来自家庭和家园多方创伤的折磨之中,这些记忆影响了珍珠移民之后看似平稳的生活状态。每当处理家庭关系和家园归属等问题时,创伤记忆犹如梦魇一般侵袭着她,使得珍珠对于外界产生出一种“自我保护机制”,或者说是一种自虐性处理方式。这种自虐性处理方式,一方面加剧了家庭关系的紧张,另一方面也加深了家园归属缺失的无力与恐惧感,从而导致了珍珠最终的悲剧。因此,本文通过创伤记忆对家庭关系和家园归属两个方面的影响进一步阐释珍珠的悲剧根源。
二、创伤记忆对珍珠家庭关系上的影响
创伤记忆对珍珠家庭关系上的影响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家庭创伤下珍珠和妹妹梅之间的隔阂;肉体创伤下珍珠对丈夫山姆的淡漠以及在战争创伤下珍珠对女儿乔伊的严苛管束。
首先,在珍珠和梅的姐妹隔阂上,从最初父母给予姐妹俩的名字开始,就可以看出,姐妹俩之后在家庭中的待遇以及接受的教育的差异与不同。父母最开始给姐姐取名为珍珠是因为她属龙,寓意珍珠作为姐姐,这辈子的责任是保护妹妹并时刻宠爱着她。而父母没想到的是,他们在给予梅过分关注的同时,却也无形中忽略了姐姐珍珠的感受。例如,一家人小时候在饭桌上时,“每个人的位置永远是固定的。父亲挨着梅,两人坐在桌子的同一侧,妈妈则坐在挨着梅的另一侧,这样他们俩就能和梅一样近。每一顿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在提醒自己不是父母的宠儿,也永远成不了父母的宠儿。”[8]
对于珍珠来说,小时候父母爱和关注的缺失对她的心灵造成了难以愈合的创伤记忆,因而在她之后的生活中,少年的创伤记忆犹如梦魇般闪回,致使珍珠在之后的移民生活中,虽同是嫁进路家的媳妇,但珍珠看到妹妹梅可以在美国重新拥有自己的一番事业,而自己却要如一名家庭主妇一样照顾一家人的生活起居时,创伤记忆所带来的延滞的痛苦侵袭着她,触发了她内心的自我保护机制,最终这种难以言说的痛使她向梅爆发。这场爆发也间接导致了女儿乔伊与姐妹俩之间的冲突分离,进而迫使这对姐妹天各一方的痛苦结局。
其次,在与女儿乔伊之间的亲子相处中,从小说中可以得知珍珠的女儿乔伊最终不顾珍珠反对只身一人毅然回到中国,寻找自己的生身父亲。而对于珍珠来说,与一直视作宝贝的乔伊分离,这悲剧背后的根源也与珍珠内心的创伤记忆有很大关系。珍珠在女儿乔伊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但对于珍珠来说,她十分清楚自己年轻时遭受的伤害,因为年轻时的珍珠和梅,在上海是最时髦的月份牌女郎,可以无忧无虑地穿美丽的衣服拍美丽的照片,但后来因为日军侵华的战乱,珍珠失去了生育能力,所以她反复教导女儿,不愿让女儿乔伊如她年轻时一样。
例如,当乔伊想去参加国际会堂的舞会时,珍珠感觉如临大敌。“你这么大年纪的女孩,一个人在城里瞎逛不合适……难道你想让别人把你看成破碗破镜,你得守身如玉。”[9]通过珍珠的话语可以看出,珍珠对女儿乔伊的极度保护实则是自己曾经创伤记忆所留下的痕迹,珍珠把自己的伤害转化成一种过度的爱转移到女儿乔伊身上,殊不知这份沉重的爱使得女儿极力反抗,因而加深了母女之间的裂痕。这份裂痕的加深使得珍珠最终无法接受女儿孤身一人奔赴回国的事实,也导致珍珠悲剧根源的一大原因。
最后,在珍珠和山姆的夫妻关系中,珍珠的创伤记忆可谓是体现到最大化,而对于山姆来说,本文认为他是珍珠创伤记忆延宕后的“受害者”。其原因在于珍珠由于在抗日战争的社会大背景下,日本侵略者大肆炮击上海,而珍珠和梅这对姐妹花在跟随母亲躲避日军侵袭的过程中,珍珠和母亲不幸被日军侵害。身体上所遭受的创伤转化为珍珠一生难以治愈的创伤记忆,而当珍珠得知自己今后很有可能无法做一名母亲的时候,之前被侵害的创伤再一次被揭开。
弗洛伊德曾提出“在所有歇斯底里的病症背后都有一次或多次非成熟期的性经历事件……”[10]而同样地,凯如斯也提及“创伤的潜伏期,在于创伤患者经历了事故和暴力事件,当下感到震惊与手足无措,而其创伤的后果在漫长岁月中开始折磨创伤患者的时间”。[11]对于珍珠来说,这场身体上的侵害使她当下不知所措,而肉体上遭受的创伤记忆随着时间的推移转化为更为严重的心理创伤,心理创伤使得珍珠每当与丈夫山姆行夫妻之事时的排斥。“每次一靠近,我就将双臂紧紧抱在胸前,而他会一言不发的走开,好像我深深地伤害了他似的。”[12]从这里的描述可以看出,每当丈夫山姆对珍珠的夫妻关系中出现夫妻二人亲密相处的经历时,创伤患者珍珠会从被侵害的创伤记忆中衍生出一种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而这种意识在无形中也伤害着山姆,从而加剧了冷漠的夫妻家庭关系,也加深了珍珠悲剧命运的蔓延。
三、创伤记忆对珍珠家园归属缺失上的影响
如果说创伤记忆对珍珠家庭关系上的影响是内因,那么对家园归属缺失上的影响则是从外部渗透到家庭内部进而引发变动,最终造成了珍珠的悲剧结局。家园归属缺失上的创伤则分成以下两部部分:战争创伤导致珍珠虽身在他乡但心系故乡;天使岛纸儿子事件东窗事发后对现有家园的守护。
首先,在珍珠刚移民美国的那段时间,姐妹俩同许多被迫逃离家园的华人移民一样困在天使岛移民站接受漫无天日的审问。由于战争的侵袭,以及姐妹俩原生家庭的破碎,珍珠的家园归属感一夕之间土崩瓦解,这种创伤使得珍珠在移民美国最初的那段日子里,经常回想起自己的故乡,也对华人在美国真正的现状感到失望。因此,珍珠她说到,“有时我宁愿就这么被送回中国,但我们怎么能回去呢?”“每个人,包括我在内,都思念中国的家人”,所以,珍珠开始“想要自己的钱,好有一天从这里逃走,重新生活”。[13]从这里可以看出,珍珠的家园归属感创伤记忆使得她一次次闪回到过往的美好家园中,但那个最初的家园已不复存在,变成了珍珠心中难以言说的痛,心中的痛转化成逃离的行动力使珍珠变得疯狂。
这种逃离的疯狂是家园丧失的创伤记忆不断在珍珠脑海中复现延宕的后果,而逃离的计划最终不仅没有促使珍珠真正的逃离,却使得她在美国唐人街安顿下来,这种反差也加深了珍珠在文化间的身份拉扯与错乱,为最后纸儿子事件揭发,珍珠一家左右为难的悲惨困局埋下伏笔。而随着纸儿子事件的揭发,珍珠在天使岛上的创伤记忆也随之被公开。这一创伤记忆促使珍珠一家好不容易在移民后艰难构筑的安稳生活支离破碎,引发一系列“多米诺效应”。
这一切原因在于珍珠内心创伤记忆复现而引发珍珠的过激反应。例如,女儿乔伊在中文学校学习了有关家乡的红色事迹后,回到家给珍珠提议回国看一下故乡的样貌时,珍珠极力反对,说“一条蛇一旦尝过天堂的滋味,想再回地狱就不容易了”,还认为乔伊是一个“一无所知的小丫头”。[14]从这里可以看出珍珠对家园归属的转变,由于战争留下的伤疤以及长期移民生活带来的安定,使得珍珠对之前的创伤记忆惶恐,因而把当下经历过创伤后构建出的生活视为安定,同时也为了女儿乔伊能够不要如她和梅一样经历战争的痛苦,所以此时的珍珠强烈反对女儿回家乡。
另外,当乔伊被移民局官员蛊惑即将检举父亲山姆时,珍珠却认为乔伊的做法极其愚蠢。因为在她看来,检举亲人自相残杀的后果并非如移民局官员说的那样得到赦免,反而会复现过往的创伤,也足以使得珍珠他们奋斗多年的安稳生活功亏一篑。家园归属丧失的创伤记忆的不断闪回使得珍珠极度敏感,她的“自我保护机制”此时变成为了家人女儿的未来生活的一切,但这种自我保护,隐姓埋名的生活终究把珍珠一家逼入窘境,珍珠失去了原想极力保护的一切,而这也是她悲剧根源的重要原因。
四、结语
珍珠作为《上海女孩》中的主人公,其悲惨结局令人惋惜。而悲惨结局背后的根源在于珍珠过往遭受的来自战争和原生家庭等方面带给她的创伤记忆的复现闪回,使她无论在今后处理家庭亲子关系、姐妹关系、夫妻关系时自身由于创伤记忆的延宕产生出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即过度保护或极力避免之前创伤经历的影响,但珍珠的这种“自我保护机制”却并没有使得珍珠能够正视后来发生的问题,而是变得更加盲目恐惧,从而导致珍珠最终失去了原想保护的一切,陷入悲惨的结局。
参考文献:
[1]刘竞.美籍华裔作家邝丽莎作品研究综述[J].海外英语,2020,(05):174-75.
[2]苗敕.新历史主义视角下的《上海女孩》[J].英语广场,2014,(11):8-11.
[3]冯玥.离散语境下双重否定的家园和身份诉求——论邝丽莎的《上海女孩》[J].西南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10(12):156-57.
[4]刘竞.渐远的乡愁与渐近的美国梦——《上海女孩》中秦珍珠的创伤体验及身份建构[J].廊坊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30(04):37-40.
[5][10]陶家俊.創伤[J].外国文学,2011,(04):117-25.
[6][11]王欣.文学中的创伤心理和创伤记忆研究[J]. 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44(06).
[7]Caruth, Cathy. Unclaimed Experience: Trauma, Narrative, and History[M].Baltimore and London: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96.
[8][9][12][13][14]邝丽莎.上海女孩[M].谢春波(译).北京:京华出版社,2010.
作者简介:
李清硕,男,回族,山东济宁人,西安外国语大学英文学院2019级硕士在读,研究方向:中英(美)文学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