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削弱东盟中心地位的战略行为分析

2022-02-04 05:01:13周士新
亚太安全与海洋研究 2022年3期
关键词:美英伙伴关系印太

周士新

内容提要:美英澳建立三边安全伙伴关系,显示出强烈的进攻性,不仅对国际和地区核安全秩序构成严峻挑战,而且对东盟在地区多边架构的中心地位造成严重威胁。美国努力维持其在“印太”地区的领导权,背离了其尊重东盟中心地位的承诺。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削弱了地区多边安全机制的效率,侵蚀了东盟中心地位的基础,减弱了东盟塑造“印太”地区秩序的能力。东盟成员国之间虽然意见分歧,仍试图通过坚持自己的规范性原则,包容并消解其负面作用。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与东盟无法相互适应,双方在许多安全议题上难以趋同和达成共识。东盟宜保持战略定力,以集体行动应对来自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的挑战。

2021年9月15日,美英澳领导人发表联合声明,宣告成立三方安全伙伴关系(AUKUS),美英帮助澳大利亚构建一支核动力潜舰舰队,保护其人民并支持和平与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保护、捍卫三方在印太地区的共同安全与国防利益,进一步深化情报和技术共享。澳大利亚将遵守高标准、高透明的《不扩散核武器条约》(NPT),并继续致力于履行对无核武器国家、国际原子能机构等的义务。此外,三方还宣布,将增强在人工智能、网络技术、量子计算和其他海底技术等方面的联合能力及互操作性。(1)“Joint Leaders Statement on AUKUS,” Prime Minister of Australia, 16 Sep 2021,https://web.archive.org/web/20210927191438/https://www.pm.gov.au/media/joint-leaders-statement-aukus[2022-04-10].2022年4月5日,美英澳三国领导人再次发表联合声明,承诺在高超音速和反高超音速、电子战能力方面开展新的三方合作,扩大信息共享,深化防务创新合作等。(2)“AUKUS Leaders’ Level Statement,” The White House, April 05, 2022,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2/04/05/aukus-leaders-level-statement/[2022-04-10].

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成立伊始,就引起了国际社会和地区国家的高度关注,而其将军事进攻性力量与高精尖新科技结合起来的做法,也引起了各方的警觉。

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的独特组织模式和政策行为,对国际规范和地区秩序都构成了严峻挑战。鉴于美澳和美英军事同盟关系是“印太”和跨北大西洋最为关键和牢固的战略伙伴,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的建立显示出三国在对外战略意图和范围上的进攻性和扩张性,不仅对以平衡、威慑和防御等较具合法性逻辑概念为基础的经典同盟理论提出了挑战,而且会在实践上对“印太”地区甚至全球安全局势将产生破坏性的影响。(3)参见兰江、姜文玉:《进攻性联盟、模糊性威慑与AUKUS的战略性扩张》,《国际安全研究》2022年第2期;Alexander L. George and Richard Smoke, Deterrence in American Foreign Policy: Theory and Practice,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74; Kenneth N. Waltz, Theory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s, New York: McGraw Hill, 1979; Stephen M. Walt, The Origins of Alliances,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87; Glenn H. Snyder, Alliance Politics, New York: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97.从地缘上看,位于“印太”地区核心位置的东盟对此感受最深刻,反应也较直接,对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的战略行为反应也最强烈,影响也比较深远,成为观察地区格局演变的重要观察视角。

一、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具有强烈的进攻性

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代表着美国主导的军事领域雄心勃勃的、具有战略意义的新型伙伴关系”,对其影响“印太”地区安全形势发挥着较明显的牵引和示范作用。(4)参见:James Crabtree, “America’s Architectural Challenge in Southeast Asia,” Survival Global Politics and Strategy, September 28, 2021, pp.59-65;侯赫男:《美英澳三国安全联盟》,《国际研究参考》2021年第12期,第33页。它奠定了美英澳未来50年的战略伙伴关系,标志着美国的战略方向转变和规范转型,更加注重从所谓美“实力地位”出发,着力推进发展“印太战略”中的一体化威慑力量,在军事层面转向使用更具优势的手段。(5)参见陆忠伟:《国际形势回顾展望》,《现代国际关系》2022年第1期,第3页;Jane Hardy, Integrated deterrence in the Indo-Pacific: advancing the Australia-United States alliance, 15 October 2021, https://united-states-studies-centre.s3.amazonaws.com/uploads/876/abb/e14/876abbe14c3166ea84a6e84786c28fa67b723745/Integrated-deterrence-in-the-Indo-Pacific-Advancing-the-Australia-United-States-alliance.pdf [2022-04-02];胡峰笙:《美英澳军事同盟与美国战略转向》,《世界知识》2021 年第22 期,第13页。从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产生过程和发表的相关政策声明来看,颇具破坏力的进攻性似乎是其最根本的特征。

(一)美英澳试图利用新安全机制获得战略支配地位

美英澳的战略目标绝不仅仅是追求与全球任何一个国家的权力平衡,而是实现集体权力的最大化和最优化, 在国际权力竞争格局中赢得最大程度的优势。美国和英国是当今和历史上最具影响力的超级大国,澳大利亚也是一个颇具实力的中等强国,三国试图联合起来形成更强的统治力,在制衡任何一个可能挑战其既有支配地位的崛起国,甚至崛起国群体中稳操胜券。

对美国来说,自己的任何一个盟国都不能或不愿独自挑战当前的“印太”地区架构,不再能指望冷战时期建构起来辐辏式(hub and spokes)双边联盟体系继续推行离岸平衡战略(6)参见王义桅:《美国重返亚洲的理论基础:以全球公域论为例》,《国际关系学院学报》2012年第4期,第66—67页。,而自己单独应对崛起中的地区大国或组织必将耗费大量的战略资源,拖累国家经济发展和继续主导全球事务的可持续性,因此拉拢最得力的盟友就成为一种现实选择。英国和澳大利亚与美国共同建立安全伙伴关系,也不是一种单纯追随美国的被动选择,而是为追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英国试图在美国“印太战略”中扮演重要角色,在配合美国过程中提升自己在印太地区的存在感和影响力,实现其“全球英国”的战略构想。2021年3月16日,英国政府发布的《竞争时代的“全球英国”——安全、国防、发展和外交政策综合评估》报告提出,印太地区对英国的经济、安全以及维护一个开放社会的全球抱负至关重要,英国的战略重心应向印太倾斜。(7)UK Government, Global Britain in a Competitive Age: The Integrated Review of Security, Defence, Development and Foreign Policy, March 16, 2021, https://assets.publishing.service.gov.uk/government/uploads/system/uploads/attachment_data/file/975077/Global_Britain_in_a_Competitive_Age-_the_Integrated_Review_of_Security__Defence__Development_and_Foreign_Policy.pdf [2022-04-02].2020年7月1日,澳大利亚发布《国防战略修订》报告,认为印太地区战略竞争日益加剧。(8)“2020 Defence Strategic Update,”1 July 2020, Department of Defence, Australia, https://www.defence.gov.au/sites/default/files/2020-11/2020_Defence_Strategic_Update.pdf [2022-04-02].通过加入AUKUS,澳大利亚可以获得美国提供的攻击性核潜艇,增强自己的反潜作战能力和中远程打击能力,增大自己对印太地区安全事务的参与度和影响力,提升自己在美国印太战略中的地位和作用。

(二)美英澳在安全合作内容上强制性明显,让其他国家承受较大压力

无论是美国试图重塑印太安全伙伴关系体系,英国欲强势介入和参与印太地区事务,还是澳大利亚想提高国防实力及在印太地区的影响力,都体现了三国欲在与其他国家互动过程中始终具有主动权和优势地位,赢得对自己有利的战略地位或益处。拜登政府在2022年2月12日公布的《美国印太战略》报告强调:“美国将以‘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等创新方式聚集印太和欧洲伙伴”,促进盟友和伙伴的安全关系,“包括将其国防工业基地连接起来,更好整合国防供应链,并共同生产关键技术和产品,增强集体军事优势”。(9)White House, “Indo-Pacific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February 11, 2022, 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22/02/U.S.-Indo-Pacific-Strategy.pdf [2022-04-02].为此,美英澳都希望能对任何可能挑战自己利益的国家保持强大威慑。在此情况下,澳大利亚攻击核潜艇一旦投入使用,不仅将具有持续性的攻击功能,而且能让攻击核潜艇在作战区域作业时被侦测到的风险更低。(10)Australian Department of Defence, “Australian, UK and US Partnership,” September 16, 2021, https://www1.defence.gov.au/about/taskforces/nuclear-powered-submarine-task-force [2022-04-02].为了增强威慑的可靠性,2021年12月1日,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印太事务协调员库尔特·坎贝尔(Kurt Campbell)表示,AUKUS的成立,意味着三国将加强信息和情报共享。(11)Michael Fullilove, “In Conversation: Kurt Campbell, White House Indo-Pacific Coordinator,” Lowy Institute, December 1, 2021, https://www.lowyinstitute.org/publications/conversation-whitehouse-indo-pacific-coordinator-kurt-campbell [2022-04-02].尽管三国在目前的信息共享主要集中于潜艇用核动力反应堆相关信息,帮助澳大利亚建造攻击核潜艇,但在未来一旦出现危机情况,三国可能会将战场实时和变化情况等信息等实现共享,在冲突中赢得对手。

(三)美英澳安全合作议题具有扩容性,利于在更广泛领域增强影响力

AUKUS联合声明及后续文件都强调三国承诺加强在印太地区的安全和防务合作,并为之进行了充分的准备。例如,加强三国“在网络能力、人工智能、量子技术和其他海底技术发展方面深化合作的现有努力”。(12)“AUKUS Leaders’Level Statement, ”The White House, April 05, 2022,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2/04/05/aukus-leaders-level-statement/[2022-04-10].这反映出美国重构安全伙伴关系的崭新理念,即将同盟关系拓展到军事安全之外的其他领域,如科学技术、工业基础、供应链、新兴领域以及外交和价值观等,相互融合、相互促进,形成倍增效应。(13)参见樊吉社:《美英澳三国新防务合作探析》,《现代国际关系》2021年第11期,第24页。英国首相鲍里斯·约翰逊(Boris Johnson)表示,AUKUS协议意味着美英澳在未来数十年将开展世界上最复杂、最具挑战性、也是需要最先进科技的项目。(14)“Remarks by President Biden, Prime Minister Morrison of Australia, and Prime Minister Johnson of the United Kingdom Announcing the Creation of AUKUS,” September 15, The White House,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peeches-remarks/2021/09/15/remarks-by-president-biden-prime-minister-morrison-of-australia-and-prime-minister-johnson-of-the-united-kingdom-announcing-the-creation-of-aukus/ [2022-04-10].坎贝尔也认为,澳大利亚在人工智能、远程系统领域表现良好,英国在网络方面进行了开创性工作,美国将建立工作组并保持接触,深度融合三国在技术和军事领域保持战略威慑和主动的能力。(15)Michael Fullilove, “In Conversation: Kurt Campbell, White House Indo-Pacific Coordinator,” Lowy Institute, December 1, 2021, https://www.lowyinstitute.org/publications/conversation-white-house-indo-pacific-coordinator-kurt-campbell [2022-04-10].由此,可以看出,尽管 AUKUS并没有将经济问题作为主要议题,但其中夹杂商业利益考虑,重视“经济问题安全化”意图也是明显的,积极以军事安全为牵引,促进军事、安全、科技、工业与产业链的深度融合,企图以安全议题为抓手,重新塑造“印太”地区的产业链、供应链,形成对其他国家的战略挤压。(16)参见阎学通:《美国与盟友的关系非冷战化》,《国际政治科学》2021年第4期,第III页;侯赫男:《美英澳三国安全联盟》,《国际研究参考》2021年第12期,第32页。

(四)美英澳战略安全行动极具侵犯性,炮舰外交特征突出

虽然高调宣示将坚决维护“以规则为基础的国际秩序”作为其“印太战略”的出发点和最终目标,但美英澳建立的安全伙伴关系却是要提升自己的进攻性能力,而攻击核潜艇成为其最佳选择平台,炮舰外交(17)Paul van Hooft, Benedetta Girardi, Tim Sweijs, “Guarding the Maritime Commons What role for Europe in the Indo-Pacific,”February 2022, The Hague Centre for Strategic Studies, p.16, https://hcss.nl/wp-content/uploads/2022/02/Guarding-the-Maritime-Commons-HCSS-2022.pdf [2022-04-10].的特征相当突出,与其宣扬的初衷明显背道而驰。攻击核潜艇具有震慑及作战双重功能,在攻击性、隐蔽性、机动性和生存能力等方面都极具优势,不仅可以部署水下无人潜航器,还可以搭载大量远程攻击性武器。一旦发生地区冲突,攻击核潜艇的战力不容小觑。(18)参见兰江、姜文玉:《进攻性联盟、模糊性威慑与AUKUS的战略性扩张》,《国际安全研究》2022年第2期,第61页。

近年来,美英澳等国在“印太”地区加强战略协作,同时进一步拉拢、裹挟其他域内或域外国家参与其中的努力从未停歇。(19)参见王鹏、颜婕:《美国推动构建“三边安全伙伴关系”的地缘战略逻辑》,《当代美国评论》2022年第1期,第99—100页。2021年7月,英国“伊丽莎白女王”号航母战斗群开始进行“印太”地区海域巡航。同年8月3—16日,美英日澳等国动用包括航母和核潜艇在内的36艘舰艇和2.5万名军人,进行范围横跨17个时区的“全球大规模联合演习-21”(LSGE21),检验与大国作战的新作战概念。(20)参见王金志:《美海军举行40年来最大规模演习 为何如此大动干戈?》,新华网,2021年8月10日,http://www.xinhuanet.com/mil/2021-08/10/c_1211326371.htm [2022-04-10]。美国以维护海洋“航行自由”为名,挑战其他国家岛礁领土和海域管辖主张的力度和频率都大幅上升。同年4月7日,“约翰·保罗·琼斯”号驱逐舰(USS John Paul Jones DDG-53)闯入印度专属经济区内拉克沙群岛以西约130海里的海域。(21)Amrashaa Singh, “US FON Operations: Challenging Excessive Maritime Claims,” The Yale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No.8, 2021, p.2.以南海海域为例,奥巴马政府在任职末期启动了南海“航行自由行动”,2015年为2次,2016年为3次。(22)Richard Javad Heydarian, “Cold Peace: America’s New South China Sea Strategy,” China-US Focus, March 11, 2021, p.2.特朗普政府在2017年和2018年各为6次,2019年和2020年分别为9次和13次,任期之内共计34次。(23)Jeff M. Smith, “Biden Must Keep Challenging China on Freedom of Navigation,” Foreign Policy, Feb.16, 2021, p.5.拜登政府的频率明显高于前任,就职不到一个月,就派军舰4次进入南海,在2021年就进行了18次,甚至还多次穿越台湾海峡,挑衅意味非常明显。

其实,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的破坏性在其成立之时就充分显示出来,主要表现为澳大利亚在没有提前告知和磋商出解决方案的情况下,就单边放弃了与法国的潜艇合同。从能力看,法国也是一个核大国,拥有包括核潜艇在内的强大战略力量,具有建造核潜艇的能力与经验,但当初只承诺帮助澳大利亚建造常规潜艇,充分说明法国严格遵守和依据国际核不扩散的原则,认为澳大利亚并不具有发展核潜艇的资格条件。然而,澳大利亚明显是想突破国际核不扩散机制的禁锢,发展更具进攻性的战略力量。

2021年6月,澳大利亚总理斯科特·莫里森(Scott Morrison)在英国出席七国集团峰会期间与美国总统拜登和英国首相约翰逊会谈时,表达了希望从美英获得核动力潜艇的愿望。同年9月15日,莫里森政府在与美英协调后,才正式通告法方,单方面中止了与法国合作建造潜艇合同。法国军工集团先期已经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结果利益严重受损、就业岗位减少,核大国的声誉也受到严重影响,在印太地区的战略投入和预期收益也可能因此而遭到极度削弱。法国对美英澳三国的秘密外交行为感到极为愤怒,认为是对盟友的一种战略背叛。同年9月17日,法国外长让-叶夫斯·勒德里昂(Jean-Yves Le Drian)表示,美英澳背信弃义的行为是“背后捅刀”,令法方不可接受,严重损害了伙伴国之间的信任关系。(24)Angelique Chrisafis and Daniel Boffey, “‘Stab in the back’: French fury as Australia scraps submarine deal,” 16 Sep 2021, The Guardian, 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21/sep/16/stab-in-the-back-french-fury-australia-scraps-submarine-deal [2022-04-10].

二、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严重冲击东盟中心地位

作为一个具有独立法人地位的地区组织,东盟长期坚持强调其在不断演进的区域架构中的“中心地位”,不仅体现在东盟与地区事务存在着较高的相关性,而且体现出其在区域合作中的特殊性,常常被解读为地区一体化的“领导者”“发动机”“驾驶员”等。2019年6月23日,第34届东盟峰会通过的《东盟印太展望》(25)ASEAN, “ASEAN Outlook on the Indo-Pacific,” June 23, 2019, https://asean.org/asean2020/wp-content/uploads/2021/01/ASEAN-Outlook-on-the-Indo-Pacific_FINAL_22062019.pdf [2022-04-05].,明确将东盟“中心地位”的区域扩展到“印太”地区。尽管东盟提出的“印太”地区合作规范没有明显变化,但在地理上从太平洋东岸一直延伸到印度洋西岸,甚至超出了美国“印太战略”的范围。

从关系上看,东盟与其对话伙伴关系的稳定性要远远大于其对话伙伴之间的关系,大大提升了其在地区多边架构中的重要性,让其成为其对话伙伴都愿意保持密切联系及紧密合作的“关键节点”。东盟在地区合作中的“中心地位”,既是其对外政策和外交努力的结果,也是其对话伙伴之间相互斗争和妥协的产物。(26)参见周士新:《东盟在区域合作中的中心地位评析》,《国际问题研究》2016 年第 6 期,第29—45页。东盟保持在地区合作中的“中心地位”,为各方之间开展适度合作提供了缓冲和空间,成为各方都可以接受的方式。地区合作中的多边机制都是“东盟+N”合作模式在各领域、各层次的具体表现,东盟在议程设置、议题建构和规范导向都具有较强的主动权甚至主导权。东盟不仅高度重视和切实维护各成员国的战略利益,而且关注和照顾合作伙伴的意见和建议,促进各参与方的共同利益,维持区域合作的建设性和稳健性。

然而,与东盟截然不同的是,盎格鲁-撒克逊民族为主体的国家,具有天生的身份认同。(27)Thierry Labica, “‘Global Britain’, ‘AUKUS’, etc. Anglosphere Supremacism and the Promised Wars in the China Sea,” International Viewpoint, 17 March 2022, https://internationalviewpoint.org/spip.php?article7567 [2022-04-05].这种强烈的种族意识是任何其他要素都无法替代的,超过现实世界中的任何其他影响因素。也正是如此,美英澳都是冷战时期成立的情报共享机制“五眼联盟”国家的核心成员,都执迷于冷战思维和竞争意识,不愿更加相信和依靠任何其他国家,包括自己的盟友。(28)Arzan Tarapore, “AUKUS is deeper than just submarines,” East Asia Forum, 29 September 2021, https://www.eastasiaforum.org/2021/09/29/aukus-is-deeper-than-just-submarines/ [2022-04-10].当然,作为美国全球和地区战略的关键且忠诚的追随者,英澳也希望在借助与美国合作的过程中,实现自己的全球或至少是地区利益。相比之下,同属于盎格鲁-撒克逊国家的加拿大和新西兰,都难以为美国的全球和“印太战略”提供相类似的支撑。此外,新西兰还是一个极度反核的国家,至少暂时还无法加入这一机制中。(29)“AUKUS Submarines Banned from New Zealand as Pact Exposes Divide with Western Allies,” The Guardian, September 16, 2021, 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21/sep/16/aukus-submarinesbanned-as-pact-exposes-divide-between-new-zealand-and-western-allies [2022-04-10];Jay Heisler, “Snubbed by AUKUS, Canada, New Zealand Are Moving On,” Voice of America, September 30, 2021, https://www.voanews.com/a/snubbed-by-aukus-canada-new-zealand-are-moving-on-/6252363.html [2022-04-10].在这种情况下,作为美国“印太战略”的重要举措,具有强烈排外型多边主义特征的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的建立,必然会对地区包容型多边合作机制形成激烈的制度竞争。(30)Su Suiyue, “Global governanc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Russia Ukraine situation: Problems and Prospects,” Outlook New Era, March 11, 2022, https://www.lwxsd.com/pcen/info_view.php?tab=mynews&VID=21675 [2022-04-01].对希望维持在“印太”地区架构中心地位的东盟来说,其咄咄逼人的强势存在无疑已经产生了较为明显的负面影响。

(一)美国力图维持在“印太”地区的领导权,背离尊重东盟中心地位的承诺

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的建立,标志着美国要建构一个超越地区既有框架的安全机制。美国切实感受到,目前以东盟为核心的地区安全架构严重限制了自己的战略主导性和支配性,是一种不符合美国利益的制度安排,已经远远不能满足美国重夺全球霸权的战略需求了。美国要想更充分发挥自己的战略优势,就必须减弱现有安全框架的实质性效用。为此,美国必须建构一个自己能主导的地区安全框架,避免东盟在自己的印太战略中居于核心地位。(31)参见范斯聪:《美国印太战略的东南亚化及对东盟的影响》,《亚太安全与海洋研究》2020年第5期,第122页。美国与自己的两个传统军事盟友,而不是与东盟或其他地区国家进行合作,充分显示出其强烈的失望情绪。无论是日本、韩国还是菲律宾、泰国,都已经不再成为美国充分信任的对象。这些国家都可能因自己的利益而患得患失,无法为美国的全球霸权野心提供有效支持。这样一来,美国为主导推动在印太和欧洲—大西洋之间集体行动的共同议程,而拉拢自己在这两个区域的核心盟国澳大利亚与英国建立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就成为一种十分划算的务实选择。然而,这与美国长期承诺的继续支持东盟的中心地位、身份和团结,“欢迎一个强大和独立的东盟,在东南亚发挥领导作用”,是相悖的。(32)ASEAN, “Chairman’s Statement of the 9th ASEAN - U. S. Summit,” October 27, 2021, https://asean.org / wp-content / uploads/2021/10 /85. -Final-Chairmans-Statement-9th-ASEAN-US-Summit-As-of-27-Oct-2021.pdf[2022-04-10];White House, “Indo-Pacific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February 11, 2022, 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22/02/U.S.-Indo-Pacific-Strategy.pdf [2022-04-10].这充分体现了美国尊重东盟是虚伪的,而将东盟置于自己的战略框架之下才是真实的。

(二)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的排外型多边主义削弱地区多边安全机制效率,严重侵蚀东盟中心地位的基础

通常来说,排外型多边主义比所谓的小多边主义更具破坏性。小多边主义机制成员较少,主题较专一,封闭性较强,对国际和地区秩序的影响较弱,往往仅局限于一定范围内。近年来,这种小多边的制度安排并不很多,且主要表现在经济领域,而非安全领域,特别是传统安全领域。而且,经贸上的小多边主义虽然具有的包容性弱一些,但在合作程度上更高一些,会对开放性的多边自由贸易协定具有较强的补充甚至引领作用。这从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的创始成员只有四个国家,即新西兰、新加坡、智利及文莱,就可以非常明显地看出来。然而,作为美国主导的排外型多边主义机制,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具有一定程度的“亚洲版北约”的性质(33)Thomas Wilkins, “Is AUKUS really an ‘alliance’?” Melbourne Asia Review, March 18, 2022, p.3, https://melbourneasiareview.edu.au/is-aukus-really-an-alliance/?print=pdf [2022-04-10].,具有极强的封闭性、针对性和强制性,会让地区许多国家认为美国又是在拉帮结派,从而产生强烈的恐惧感。美国本来可以凭借自己超强的战略能力独自做很多事,但却试图拉拢或遏制部分地区国家参与进来,迫使它们选边站队,已经冲击了地区安全形势的稳定性,动摇了东盟与其对话伙伴保持合作的基础。

(三)美国倾力构建的排外型安全“小圈子”,与东盟推行的多边主义形成强烈反差

美国试图通过建设排外型的安全“小圈子”,以更有效率的合作形式支持“美国回来了”的外交承诺,让虚假的多边主义泛滥,与东盟推行的真正的多边主义形成了强烈反差,双方关系的冲突性也必然会越来越强。东盟的多边主义,从参加成员上看大致分为三个层次:一是东盟成员国形成的互动态势,二是东盟与其单个对话伙伴形成的合作形态,三是东盟与其部分对话伙伴形成的组织架构。从推进领域上看,东盟的多边主义有经贸型的,如自由贸易协定;有安全型的,如外长会和东盟地区论坛;有军事型的,如东盟防长(扩大)会议;有综合型的,如领导人会议等。无论是在成员还是领域上,合作的规范都是包容的、开放的、建设性的、不针对第三方的、以建立信任为导向的。东盟虽然自诩为在地区架构中居于领导地位,但更多是会议组织者、议程设置者、议题规划者及行动协调者的角色,并在与对话伙伴的合作中做大“蛋糕”,从中获得一定的益处。然而,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明显是在破坏东盟推进地区多边合作的环境,凸显东盟多边主义的劣势,削弱东盟在地区合作中的权威性和相关性。

(四)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聚焦但不限于“印太”地区,极大削弱了东盟塑造“印太”地区秩序的能力

从美国的角度来说,“印太”地区主要是指从美国西海岸到印度西海岸的广泛地区,核心是在西太平洋的东亚、东南亚到南亚地区,但更关注广阔的海洋区域,强调海洋安全。澳大利亚与英国对自身作为“印太”国家的基础不同,对“印太”地区的范围界定与美国也不完全一致,而关注的战略原则和焦点议题却比较相似。严格来说,美英都算得上是在“印太”地区具有较为广泛利益的域外国家。两国将“印太”地区作为自己发挥全球影响力的重要区域,必然会让东盟日益边缘化。(34)Mark Beeson, “Decentered? ASEAN’s Struggle to Accommodate Great Power Competition,” Global Studies Quarterly, Vol.2, No.1, 2022, p.3.

此外,作为一些亚洲国家的前宗主国,英国对“印太”地区具有非常深厚的殖民情结,试图在脱欧后将“印太”地区作为恢复其全球影响力的新起点。(35)Sophia Gaston and Eleni Koumoundouros, “New Frontiers of Global Regulation: An Urgent Opportunity for Global Britain’s Leadership,” The British Foreign Policy Group, March 2022, p.21.美英都是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而澳大利亚是一个试图发挥较大影响力的“印太”国家,三国都具有非常强烈的现实主义倾向,一旦联合起来,必然会引发激烈的地缘政治竞争,侵蚀甚至会强夺东盟塑造地区合作议程的主导权。(36)Rashed Uz Zaman, Lailufar Yasmin, “The Shape of the International Order: The Case Study of AUKUS,”Stosunki Międzynarodowe -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Vol.2, No.6, 2022, p.7, https://internationalrelations-publishing.org/articles/2-6/v1/pdf [2022-04-10].东盟在推动地区合作的过程中,受到了来自三国越来越大的掣肘。随着英国在2021年根据2014年《东盟外交关系指针》和2021年《对话伙伴关系标准清单》成为东盟对话伙伴,在英国外交大臣特拉斯访问东南亚后,这种牵制作用越来越强了。(37)ASEAN,“Chairman’s Statement of the 38th and 39th ASEAN Summits,” 26 October 2021, p.22,https://asean.org/wp-content/uploads/2021/10/FINAL-Chairmans-Statement-of-the-38th-and-39th-ASEAN-Summits-26-Oct....pdf [2022-04-10].部分东盟国家往往不得不将更多的战略资源转移到战略安全领域,反而拖累了恢复经济发展的进度。

(五)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更加重视传统战略安全,与东盟寻求去传统安全威胁偏好背道而驰

美英帮助澳大利亚制造核潜艇,不仅挑战国际核不扩散机制,而且进一步挑起地区国家间,特别是大国之间在传统安全上的对抗,进一步削弱地区中小国家的安全信心,引发地区军备竞赛,让地区国家的安全信心承受巨大压力。(38)参见:Trevor Findlay, “The AUKUS Submarine Project and the Nuclear Non-proliferation Regime,” in International Campaign to Abolish Nuclear Weapons (ICAN) Australia, Troubled Waters: Nuclear Submarines, AUKUS NPT, January 2022, pp.4-6, https://icanw.org.au/wp-content/uploads/Troubled-Waters-nuclear-submarines-AUKUS-NPT.pdf [2022-04-10]; Mark Beeson, “Decentered? ASEAN’s Struggle to Accommodate Great Power Competition,” Global Studies Quarterly, Vol.2, No.1, 2022, p.2;樊吉社:《美英澳三国新防务合作探析》,《现代国际关系》2021年第11期,第25页。核动力潜艇虽然与核武器具有本质上的不同,但同样都具有较强的战略性。其产生的核废料处理问题是《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的漏洞之一,如果不能置于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的严密监管下,就有可能被用于制作大规模杀伤性武器。(39)参见罗曦:《美英澳核潜艇协议可能导致核不扩散体制溃堤》,《世界知识》2021年第22期,第17页;John Carlson, “IAEA Safeguards the Naval Loophole and the AUKUS Proposal,” 24 February 2022, Vienna Center for Disarmament and Non-Proliferation, https://vcdnp.org/wp-content/uploads/2021/10/Safeguards-and-naval-fuel-JC-211008.pdf [2022-04-10]。此外,潜艇本身就是一种用于进攻的武器载具,而核潜艇意味着将在本国试图在自己的海域之外,到更远的战略区域(如南海),进攻其他国家,具有较强的干涉和侵略倾向。(40)Manqing Cheng, “AUKUS: The Changing Dynamic and Its Regional Implications,” European Journal of Development Studies, Vol.2, No.1, 2022, p.6.美英向澳大利亚转移在人工智能、网络技术、量子计算、海底技术和远程打击能力等关键技术领域的研发信息和技术专长,有助于提升澳大利亚使用核潜艇的能力,以及三国核战略协调性。然而,澳大利亚拥有核潜艇,将让东盟建设东南亚无核区(SEANWFZ)的努力再次遭受挫折。东盟与联合国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本来已经谈妥,准备签署《东南亚无核武器区条约》。澳大利亚拥有核潜艇,意味着原来谈妥的结果可能泡汤,而东盟还需要与澳大利亚进行类似的谈判,让东盟建成东南亚无核区的进程进一步延迟。

(六)美英澳虽为东盟的对话伙伴,但与东盟议程存在严重错位

对东盟来说,美英澳之间签署协议前不与自己的盟友法国进行沟通和协商就自行毁约,进行的是一种“始乱终弃”的混乱外交,必然会引起法国的极端不满,与自己通常进行的安静外交(41)参见周士新:《试论中国—东盟关系中的安静外交》,《国际观察》2017年第2期,第71—84页。在本质上完全是相反的。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是“美国优先”原则在拜登执政时期的充分体现,意味着“美国回来了”具有更强的负面效应。(42)Elie PEROT, “The AUKUS Agreement, What Repercussions for the European Union,” European Issues, No.608, Fondation Robert Schuman, 28 September 2021, p.5, https://www.robert-schuman.eu/en/doc/questions-d-europe/qe-608-en.pdf [2022-04-10];Douglas Peifer, “French Anger over the AUKUS Trilateral Security Partnership Explained,” Journal of Indo-Pacific Affairs, September 2021, https://media.defense.gov/2021/Sep/21/2002858695/-1/-1/1/JIPA%20-%20PEIFER.PDF [2022-04-10];“Remarks by President Biden on America’s Place in the World,” White House, February 4, 2021,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peeches-remarks/2021/02/04/remarks-by-president-biden-on-americas-place-in-the-world/ [2022-04-10].拜登政府可以断然抛弃最亲密的盟友,意味着美国外交只是为自己谋利益,已经变得六亲不认,甚至牺牲盟友的利益也在所不惜。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让美英澳在国际上丧失了最基本的可信任度,让东盟感到恐惧。

美澳与地区国家,特别是东南亚国家,本来已经建立了较多的安全合作机制。英澳与新加坡及马来西亚也都是五国联防组织(FPDA)成员,但并没有提前告知这些国家,让这些国家也感到被欺骗。(43)Matthew Parry; Graphics: Lucille Killmayer, “Australia’s strategic view of the Indo-Pacific, ”European Parliamentary Research Service, February 2022, p.2, https://www.europarl.europa.eu/RegData/etudes/BRIE/2022/698917/EPRS_BRI(2022)698917_EN.pdf [2022-04-10].美澳在冷战时期就已成为东盟的对话伙伴,但在冷战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后才真正参与到以东盟为核心的地区框架中,尤其是东盟地区论坛和东亚峰会。英国则是在脱欧后才加大了与东盟的接触,并在努力争取加入东盟地区论坛中。然而,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的议程不仅与这三个国家参与地区事务的活动存在较大差异,而且与其和东盟的合作议程存在着较强的冲突性。即使在安全领域,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也严重破坏了地区安全合作的议题选择。东盟关注的更多是非传统安全合作,与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显得格格不入,双方难以开展议题对接和有效合作。

三、东盟对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反应谨慎

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建立伊始,就引发出严重争议,且造成了严重影响,对国际和地区安全形势的破坏性作用可能会延续较长时间。美英澳等国极可能进一步加大对地区安全的战略投入,让其他地区国家,特别是东盟国家感受到巨大的压力。(44)Arnaud Peyronnet, “The AUKUS Security Pact: Aligning Australia’s Strategy with America’s Geopolitical Vision,” Actualités, Fondation Méditerranéenne d’Etudes Stratégiques, 15 December 2021, p.5, https://fmes-france.org/wp-content/uploads/2021/12/The-Aukus-AP.pdf [2022-04-10].对此,东盟成员国之间分歧较为明显,无法也没有对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形成统一的政策选择,未能在东盟的层面上出台一致立场,而是选择“各自表述”的方式,显示出较明显差异性。从目前来看,大致分为以下几个情况。

(一)强烈反对派如印尼表示强烈关切,第一时间敦促美英澳做出合理解释

2021年9月17日,印度尼西亚外交部发表了《关于澳大利亚核动力潜艇计划的声明》,表示“对地区持续的军备竞赛和大国博弈深感关切”,强调“澳大利亚应承诺继续履行其所有核不扩散义务的重要性”,“呼吁澳大利亚根据《东南亚友好合作条约》,继续履行对区域和平、稳定与安全的承诺”等。(45)“Statement on Australia’s Nuclear-powered Submarines Program,” Portal Kementerian Luar Negeri Republik Indonesia, 17 September 2021, https://kemlu.go.id/portal/en/read/2937/siaran_pers/statement-on-australias-nuclear-powered-submarines-program [2022-04-10].印度尼西亚总统佐科·维多多(Joko Widodo)甚至以公务繁忙为由,暂停了原定的澳大利亚总理莫里森的正式来访。

(二)温和反对派如马来西亚担忧地区安全局势恶化,力促东盟达成一致性应对立场

马来西亚总理依斯迈·沙比里·耶谷(Ismail Sabri Yaakob)与澳大利亚总理莫里森通话,表示担心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会“挑起其他大国在地区特别是在南海采取更积极的行动”,“作为东盟的一个国家,马来西亚坚持将东盟建设为和平、自由和中立区的原则”。(46)Adib Povera, “Malaysia Concerned with Trilateral AUKUS Security Pact,” New Straits Times, 18 September 2021, https://www.nst.com.my/news/nation/2021/09/728403/malaysia-concerned-trilateral-aukus-security-pact [2022-04-10].马来西亚国防部长希沙慕丁·侯赛因(Hishammuddin Hussein)在与澳大利亚国防部长彼得·达顿(Peter Dutton)进行通话时表示,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将可能破坏地区特别是南海的和平与稳定,建议澳大利亚与现任东盟主席国文莱以及与中国关系密切的柬埔寨、缅甸、老挝和越南等国就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举行会谈。(47)Iswaree Palansamy, “Hishammuddin: AUKUS can Potentially Disrupt Southeast Asian Peace; Malaysia Won’t Stand by,” Malay Mail, 2 October 2021, https://www.malaymail.com/news/malaysia/2021/10/12/hishammuddin-aukus-can-potentially-disrupt-south-east-asian-peace-malaysia/2012724 [2022-04-10].

(三)摇摆支持派如菲律宾表示理解并接受,但态度谨慎且有反复

2021年9月19日,菲律宾外长小特奥多罗·洛钦(Teodoro Locsin Jr.)表示,“菲律宾欢迎澳大利亚决定主要与美国和英国建立强化的三边安全伙伴关系”,“澳大利亚的行动反映了它对这种地域不平衡的关切及其帮助维护区域和平与安全的愿望。这是它的特权”,并强调“我们愿意与其他政府讨论这一问题”,“我们赞赏澳大利亚继续绝对致力于履行《核不扩散条约》规定的义务,并致力于核管理的最高标准”。(48)“Statement of Foreign Affairs Teodoro L. Locsin, Jr. On the Australia-United Kingdom-United States (AUKUS) Enhanced Trilateral Security Partnership,” The Official Website of the Department of Foreign Affairs, Republic of the Philippines,19 September 2021, https://dfa.gov.ph/dfa-news/statements-and-advisoriesupdate/29484-statement-of-foreign-affairs-teodoro-l-locsin-jr-on-the-australia-united-kingdom-united-states-aukus-enhanced-trilateral-security-partnership [2022-04-10].然而,9月28日,菲律宾总统罗德里戈·杜特尔特(Rodrigo Duterte)却对地区可能出现核军备竞赛表达担忧,表示将与内阁进一步讨论此事,提出明确立场。(49)Michael Punongbayan, Pia Lee-Brago, Alexis Romero, “Duterte fears arms race in AUKUS,” The Philippine Star, September 29, 2021, https://www.philstar.com/headlines/2021/09/29/2130441/duterte-fears-arms-race-aukus [2022-04-10].

(四)谨慎绥靖派如新加坡不过分担忧,但希望其更具建设性

2021年9月16日,新加坡总理李显龙在与澳大利亚总理莫里森通话后表示,希望新成立的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能对促进本区域的和平与稳定发挥建设性贡献,并补充地区安全架构。(50)“Prime Minister Lee Hsien Loong’s Telephone Call with Australian Prime Minister Scott Morrison,” 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 Singapore, 16 September 2021, https://www.mfa.gov.sg/Newsroom/Press-Statements-Transcripts-and-Photos/2021/09/20210916-PM-Call-With-Scott-Morrison [2022-04-10].9月25日,新加坡外交部长维文·巴拉克里希南(Vivian Balakrishnan)在联合国大会发言后表示,新加坡对美英澳建立的新战略联盟“并不过分担忧”。因为新加坡与三国具有长期、建设性的合作关系。“这是非常有益的,意味着我们不会对此过度焦虑。”(51)Aqil Haziq Mahmud, “Singapore Tells UN General Assembly It will Help Small States with Digitalisation and COVID-19 Recovery,” CAN, 26 September, 2021, https://www.channelnewsasia.com/world/un-singapore-covid-19-digitalisation-aukus-2202446 [2022-04-10].此外,越南的态度虽然比较模糊,但明显已经接受现实,真实态度昭然若揭。(52)参见成汉平、刘喆、宁威:《东盟国家对阿库斯的真实态度》,《唯实》2022年第2期,第93页。越南外交部发言人黎氏秋姮(Le Thi Thu Hang)在接受问询时表示,越南始终关注地区局势,“所有国家都致力于实现地区和世界和平、稳定、合作与发展的共同目标”,“世界各国都有责任为实现这一目标做出贡献”,“核能必须开发并用于和平目的,服务于社会经济发展,确保人类和环境的安全”。(53)Tu Anh, “Vietnam spells out stance on AUKUS,” Hanoi Times, September 23, 2021, https://hanoitimes.vn/vietnam-spells-out-stance-on-aukus-318802.html [2022-04-10].

东盟认识到,自身的应对能力非常有限,无力也不能采取实际反制行动。无论是在传统安全还是非传统安全领域,东盟国家与美英澳都存在较大差距,部分国家还依赖域外国家,特别是美国在各方面的帮助。从军事发展水平最高的新加坡来看,每年都会派部队到美、澳等国进行培训、演训和联合训练与演习等,最先进的武器装备也采购于美国,与美国在反恐、打击海盗、预防网络威胁等方面不断加强合作。印度尼西亚是最大的东盟成员国,在安全上也高度依赖美国。美国曾因人权问题一度中断了对印度尼西亚反恐精英部队“88特遣队”的培训,让印尼反恐能力受到了较大影响。(54)Adam O’Brien, “The U.S.-Indonesian Military Relationship,” Backgrounder,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 October 4, 2005, https://www.cfr.org/backgrounder/us-indonesian-military-relationship[2022-04-10].

对一些东南亚国家来说,在安全上依赖美国往往是一种不得已的必要选择,但在战略上与美国保持一定的距离,通过与其他东盟国家形成集体性的力量对冲美国的影响,也是一种必然选择。此外,作为美国印太战略中“南锚”或“副警长”的澳大利亚,也一直试图在东南亚增强影响力,动辄威胁对不顺从其意志的国家停止援助。(55)William Tow, “Deputy Sheriff or Independent Ally? Evolving Australian-American Ties in an Ambiguous World Order,” The Pacific Review, Vol.17, No.2, 2004, pp.271-290.在这种情况下,作为一个整体,东盟缺乏足够的协同能力阻止美英澳未来可能采取有悖其利益的行动。

虽然内部存在一定程度的分歧,但东盟认识到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对自己至少是一个严峻挑战,因此深怀戒虑,持谨慎批判态度,试图通过坚持自己的规范性原则,包容并消解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的负面作用。(56)参见刘琳:《东盟对美英澳三边同盟深怀戒虑》,《世界知识》2021年第22期,第19—21页。尽管没有就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发表具有直接针对性的统一政策立场,但东盟还是通过各种委婉却明显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如2021年的第38届东盟峰会通过了关于多边主义的联合声明(57)ASEAN, “ASEAN Leaders’ Declaration on Upholding Multilateralism,”26 October 2021, https://asean.org/wp-content/uploads/2021/10/3.-FINAL-ASEAN-Leaders-Declaration-on-Upholding-Multilateralism.pdf [2022-04-10];Un Kheang, “AUKUS and the Need for ASEAN Unity,” Opinion, Cambodia Development Center, Vol.3, Issue 13, 12 October 2021, https://cd-center.org/wp-content/uploads/2021/10/P124_20211011_V3IS13_EN.pdf[2022-04-10].,强调东盟必须保持团结、凝聚力和弹性,以促进其在《东盟宪章》中所体现的宗旨和原则,以及支持《联合国宪章》原则和国际法基础上支持多边主义的承诺,奠定一个更加和平、繁荣和公正的世界不可或缺的基础;强调在应对新出现的机遇和挑战方面会采取坚定的多边主义方式,并积极形成一个基于规则的区域架构,能够解决紧迫的共同区域和全球问题;指出要加强东盟领导的机制,在与外部伙伴建设性接触时保持中心地位,建立互信和信心,加强开放、透明的,以东盟为中心的包容性和基于规则的区域架构,并表示《东盟印太展望》是东盟参与更广泛的亚太和印度洋地区合作的指南,敦促外部伙伴根据其原则,促进相互信任、相互尊重和互利,支持和开展与东盟的合作,促进地区和平、稳定与繁荣。此外,东盟通过2021年的东亚峰会特别强调会根据国际法加强多边主义,维护以东盟为核心的地区架构,以规则为基础管理地区国家间关系,促进战略信任中的重要作用。(58)ASEAN, “Chairman’s Statement of the 16th East Asia Summit,” 27 October 2021, p.1, https://asean.org/wp-content/uploads/2021/10/96.-FINAL-Chairmans-Statement-of-the-16th-East-Asia-Summit-on-27-October-2021.pdf [2022-04-10].东盟强烈感受到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已经减弱了其在地区安全事务中的影响力,因此通过再次强调其维护多边主义的政策,较为隐晦地宣示其会慎重应对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冲击的影响。(59)Dino Patti Djalal, “ASEAN Responses to AUKUS Security Dynamic,” East Asia Forum, 28 November 2021, https://www.eastasiaforum.org/2021/11/28/asean-responses-to-aukus-security-dynamic/ [2022-04-10].

四、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将削弱东盟中心地位

尽管很多评论认为,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的建立在很大程度上是美英澳试图通过加强战略合作,对冲甚至削弱中国在“印太”地区的战略影响力。然而,对东盟来说,如果任由这种情况发展下去,中美战略博弈的态势会进一步增强,地区安全态势也将更加紧张。(60)Thomas Sinclair, “What is AUKUS, and Why Does it Matter?” Cainz, October 24, 2021, https://cainz.org/10709/ [2022-04-10];Marc JULIENNE, “AUKUS Rocks the Boat in the Indo-Pacific and It’s Not Good News,” Lettre du Centre Asie, Ifri, September 29, 2021, p.4, https://www.ifri.org/sites/default/files/atoms/files/julienne_aukus_indopacific_2021.pdf [2022-04-10];Anthony Wende, “EMERGENCE OF AUKUS PACT AS A REGIONAL BLOC AND ITS IMPLICATIONS IN ASIA CONTINENT,” Jurnal Diplomasi Pertahanan, Volume 8, Nomor 1, 2022, p.44.作为较强实力的中国在应对以美国为首的战略集团具有较强的能力、韧性和较大的回旋余地,而处于中美之间、力量相对分散的东盟在面对日益复杂严峻的局面时,将可能会陷入更加为难的战略困境中。在这种情况下,东盟与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的制度竞争会更加激烈,东盟与三国的关系也极可能变得更加不确定。

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与东盟在许多安全议题上难以趋同和达成共识,双方会更加无法实现相互适应。从组织机制上看,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是一种排外型多边主义机制,未来即使增加一些新成员,也难以改变其创始时的性质,既不会发展为实质性的多边主义,也不可能融入更具包容性的多边主义机制中。尽管美澳都是东盟的对话伙伴,且与东盟有“东盟+1”模式的峰会和外长会等合作机制,但英国与东盟的机制性合作仍处于磋商过程中,未来只是有可能形成“东盟+1”合作模式,与东盟的合作更加密切。然而,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具有战略同盟的性质,而东盟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共同体,其主导的地区多边机制仅具有强烈的论坛性质,不具有针对性,更不具有排外性,双方在包容性上具有明显的冲突性。

从议题上看,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强调传统战略安全,其所推进的在一些技术领域上的合作也是为促进战略安全提供支持的。即使未来可能在其他一些领域也进行合作,但美国主导的战略倾向不改变,其讨论的议题范围就不会有太大变化。这也是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有别于四方安全对话(Quad)的重要方面。毕竟,虽然印度被认为是事实上的有核国家,日本是有能力跨过核门槛的国家,但四方安全对话中的各国在相关战略协调上的紧密程度远不及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在这种情况下,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容易让东盟陷入安全困境。(61)Manqing Cheng, “AUKUS: The Changing Dynamic and Its Regional Implications,” European Journal of Development Studies, Vol.2, No.1, 2022, p.4.东盟完全无法适应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的战略安全目标,双方之间几乎没有可能开展一些合作型的联合行动。这样一来,随着美英澳三国安全合作进一步增强增多,如英国派遣“伊丽莎白女王”号航母战斗群来“印太”地区显示武力,东盟将不得不做出反应,避免地区局势更加紧张。

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对东盟的冲击会更加显现,双方陷入冲突的可能性会越来越高。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对东盟的冲击,首先会体现在地区安全合作的议题选择上。正如美国在2012年东亚峰会上强行增加“核扩散”议题时所显示的那样,美澳等国可能会在以东盟为核心的多边机制上提出一些与核有关的议题。在中美战略博弈加剧以及乌克兰危机期间俄罗斯总统普京下令将核装置置于高度戒备状态可能引发全球战略失衡的国际大环境下,类似议题会让东盟感到左右为难。

此外,美国本来就一直利用自己对这些机制的塑造力,以及对自己同盟国的影响力,努力形成对自己绝对有利的优势,推出自己更希望讨论的议题,从而削弱东盟特别是东盟轮值主席国的协调能力。之前,东盟往往将部分美国的同盟国视为具有一定战略自主的美国代理人,未来这种认识可能会进一步增强,将关注焦点集中于美国。同时,美国越来越倾向于将同盟国当作促进自身战略利益,且随时可以抛弃的工具。近年来,美国随意抛弃自己合作“伙伴”,或者将同盟国降格为“伙伴”的情况越来越普遍。(62)例如,美国的新版印太战略将新西兰定义为地区主要伙伴。参见:White House, “U.S. Indo-Pacific Strategy,” February 2022, p.9, 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22/02/U.S.-Indo-Pacific-Strategy.pdf [2022-04-10]。

在这种情况下,东盟更需要保持战略定力,以集体行动应对来自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的挑战。然而,对东盟来说,现实越来越残酷,形势越来越紧迫。一方面,东盟内部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凝聚力危机。缅甸在2021年2月1日发生变局,军方以大选存在舞弊为由,阻止了胜选后的全国民主联盟连续执政。同年4月24日的缅甸特别峰会通过了关于缅甸问题的“五点共识”,但因各种原因,推进过程异常艰难。目前,缅甸政治安全日益恶化,存在着全面内战的风险。东盟与缅甸关系也陷入僵局,仅同意缅甸派遣非政治代表参与东盟进程。东盟的团结和领导力遇到了空前挑战。此外,新冠肺炎疫情也让东盟各国经济上受到严重打击,在推进域内外合作方面越来越缺乏能力和信心。如果东盟内部出现问题,各成员之间的分歧就会增多,被美国分别拉拢的可能性就会提高。从乌克兰危机爆发后东盟各国的不同反应,以及东盟整体仅发表一份没有立场的联合声明就可以发现,东盟如果要想有效应对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的挑战,就必须采取更具协调性的一致立场。

另一方面,以东盟为核心的地区多边合作机制越来越难以取得实际成效,未来可能无法赢得与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的竞争。鉴于美国的强势和中美战略竞争的张力,无论是东盟地区论坛、东盟防长扩大会议还是东亚峰会及其外长会,往往都会讨论一些具有争议性的议题,甚至在处理一些问题的原则上长期纠缠,导致最终达成的联合声明对促进地区安全的积极作用微乎其微。这些多边机制讨论一些本来不属于其职责范围的议题,如南海问题、朝鲜半岛问题,甚至缅甸问题等,不仅让这些问题变得更加复杂,增加了管控和解决的难度,而且减弱了这些机制的公信度。例如,南海问题的岛屿主权争议本来是中国与部分东盟国家之间的问题,而磋商《南海行为准则》是中国与东盟国家之间的议题,都因域外国家特别是美日澳等国的干预,使这些多边机制的议题最终无果而终,反而凸显出这些机制的严重缺陷。

相比之下,以东盟为核心的地区多边自由贸易协定取得了较大进展和成效,但却对促进各国之间的战略互信作用有限。这也是澳大利亚与美英建立三方安全伙伴关系,试图转向发展更强大武装力量的重要原因之一。这也意味着,对澳大利亚来说,虽然已经深度参与了地区一体化进程,但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才是最重要的。如果这种情况继续发展下去,可能会有更多的地区国家舍弃以东盟为核心的多边合作机制,让东盟受到更严重的打击。

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极可能不会在乎东盟的真实关切,仍将以更具张力的措施冲击东盟的中心地位,甚至破坏地区安全架构的基础。美国虽然在口头上依然强调支持东盟的核心地位,但认为东盟仅是东南亚地区架构的领导,而自己才是“印太”地区的领导,两者之间存在着非常强烈的冲突性。美英澳认识到,东盟根本不可能采取任何实质性的反应,采取的任何反制措施也不可能对自己造成实质性伤害,因此从一开始就没有在意东盟的切身感受和可能反应。美国始终担心,一个日益崛起且团结的东盟极可能像长期追求战略自主的欧盟一样,早晚会对自己构成挑战。然而,在试图利用自己在东盟内的盟友菲律宾及泰国分化东盟逐渐失望后,美国借助自己的盟友日本加入东亚峰会,名义上是要平衡日益崛起的中国,本质上就是要让以东盟为核心的地区多边架构变得更加低效,最终丧失制衡其施展地区主导力的作用,甚至为其增强话语权提供重要平台。随着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的建立,美国极可能试图加大与英澳的战略协调,一方面推进英国成为东盟的全面对话伙伴,加入东盟地区论坛,甚至东亚峰会,另一方面胁迫自己的盟友,以及有求于自己的伙伴,进一步削弱地区多边架构的功能,凸显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及四方安全对话的作用,提升自己在“印太”地区的战略支配地位。

美国如果不改变自己的霸权主义战略,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就会和四方安全对话一样,进一步削弱东盟在地区合作中的中心地位,至少在短期内无法获得东盟国家的认可。(63)Mark J. Valencia, “The Quad and AUKUS will weaken ASEAN,” Asia Times, September 27, 2021, https://asiatimes.com/2021/09/the-quad-and-aukus-will-weaken-asean/ [2022-04-05].美英澳能协同背叛法国,就可能也背叛其他国家。(64)Antoine Bondaz, “France-AUKUS: Shock, Betrayal and the Way Forward,” in Jagannath Panda and Niklas Swanström, AUKUS: Resetting European Thinking on the Indo Pacific, Special Papar, Institute for Security and Development Policy, 2021, pp.72-79.对东盟国家来说,尽管存在着与美英澳加强战略合作的强烈动力,但在传统安全领域仅限于国家间的双边合作,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的议题是它们不能或不愿参与的。国际和地区形势的快速演变虽然让这些国家产生了选边站队的冲动,但在趋势尚不明确的情况下,它们更多是选择与所有国家都友好相处的政策,而不是偏向一方,得罪另一方,更不是脱离可以依赖的东盟集体。

保持相对中立,依靠东盟联合自强,最大程度地维护自身战略的自主性,符合所有东盟国家的战略利益。在这种情况下,东盟国家将会竭力维持和挽救已经相当虚弱的、哪怕是表面上的东盟中心地位,而不会与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开展实质性合作,损害东盟的整体利益。如果未来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表现出更强的侵略性,就存在着与东盟爆发激烈冲突的风险。

五、结 语

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是美英澳建立的狭隘的、以安全竞争为倾向的制度安排,可能让“东盟成为最大的输家”。尽管有学者认为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似乎只是地区安全架构的“另一个补充”(65)Herman Tiu Laurel, “AUKUS threatens ASEAN, not just China,” Global Times, Sep 27, 2021, https://www.globaltimes.cn/page/202109/1235267.shtml [2022-04-10].,但任何削弱东盟中心地位的战略行为都会破坏东盟建立包容、和平与稳定地区秩序的努力和方式。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有可能在地区国家之间挑起分歧,引发核军备竞赛和冲突。虽然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仅强调美英帮助澳大利亚建造其核动力潜艇舰队,并深化美国盟友之间的安全合作,但东盟国家依然担心,即使澳大利亚不是为了制造核武器,也会加剧核安全风险,对东盟建设东南亚无核区的政策是“对立和有害的”,并威胁到东盟维护地区和平、稳定与安全的努力。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将增强三国在地区热点问题上的话语权,让东盟变得“无足轻重”。印尼前外交部长马蒂·纳塔莱加瓦(Marty Natalegawa)认为,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的成立提醒东盟,“在复杂和快速演变的地缘政治环境中犹豫不决可能要付出代价”。(66)Arrizal Jaknanihan, “Why Indonesia should embrace AUKUS,” East Asia Forum, 19 October 2021, https://www.eastasiaforum.org/2021/10/19/why-indonesia-should-embrace-aukus/ [2022-04-10].印度尼西亚前驻英国大使黎刹·苏克马(Rizal Sukma)认为,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的建立,标志着东盟已经变得平淡无奇,而且“更加无关紧要”,难以“有能力继续作为管理大国关系的场所”。(67)Shailaja Neelakantan, “New Regional Alliances Highlight ASEAN’s Irrelevance, Analysts Say,” Benar News, September 28, 2021, https://www.benarnews.org/english/news/indonesian/aukus-makes-asean-irrelevant-analysts-09282021155144.html [2022-04-10].

有学者指出,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有助于增强澳大利亚的军事和技术实力,是直接针对中国的,但其实际效果更加广泛,地区一些中小国家,受到其波及的可能性更大一些。(68)Alia Taladiar, “AUKUS Pact: The Hard Hit on Global Order,” Policy Relief, Institute of New Europe, October 2021, p.1, https://ine.org.pl/wp-content/uploads/2022/01/AUKUS-Pact-The-Hard-Hit-on-Global-Order.pdf [2022-04-10].中国不存在选边站队的问题,只存在是作为平等的一方与其开展对话,还是要被迫接受挑战,采取相应行动的选择。从目前来看,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对中国的影响大多是间接的、潜在的,甚至是长期的,但也是更具战略性的。

美英试图通过帮助澳大利亚建造核潜艇力量,增强三国在全球地区,特别是所谓的“印太”地区的海洋军事力量和存在,维护和彰显其在这一区域的传统主导地位,对中国的影响确实是客观存在的。(69)Yogesh Joshi, “AUKUS: Arms, Allies and the Geopolitics of the Indo-Pacific,” ISAS Insights, No.688, 6 October 2021, p.3.随着中国实行“海洋强国”战略,增强维护海洋安全秩序的力量,提升维护国家海洋主权的能力和信心,必然遭到海上传统强国美英以及崛起中的澳大利亚的战略围堵,战略竞争甚至冲突的风险会明显增强。中国是维护国际核不扩散机制完整性、有效性和权威性的关键成员。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中的美英也应和中国一样,履行相应的国际责任和义务。(70)参见《2021年11月25日外交部发言人赵立坚主持例行记者会》,外交部网站,2021年11月25日,https://www.fmprc.gov.cn/fyrbt_673021/jzhsl_673025/202111/t20211125_10453188.shtml[2022-04-12]。美英为了自身的战略利益,不顾国际社会和地区国家的强烈反对,强行帮助澳大利亚破坏或颠覆国际核不扩散机制维护国际安全的功能,本身就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中国有理由、有必要采取措施进行抵制,但要扭转,却是非常困难的。对此,中国已经多次发表了自己的政策主张(71)参见《2022年4月6日外交部发言人赵立坚主持例行记者会》,外交部网站,2022年4月6日,https://www.fmprc.gov.cn/fyrbt_673021/202204/t20220406_10664971.shtml[2022-04-12]。,采取了一些具体措施,未来可能还会继续贯彻这些主张,延续这些措施,敦促美英澳切实履行国际责任和义务,遵守和维护而不是违反和破坏以规则为基础的国际秩序,促进国际安全和地区稳定。

中国会坚定不移支持东盟在区域架构中的中心地位和在国际与地区事务中发挥更大作用,并愿意一道合作应对美英澳安全伙伴关系可能对地区安全形势造成的负面影响,敦促美英澳等切实履行承诺,克制自己的战略野心和冲动,采取切实有效的政策行动,为维护地区可持续和平做出有意义的、实质性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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