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震
内容提要:美国是当今国际体系中的霸权国家,也是最大的海洋国家。其海权理论发展的创始阶段,以马汉海权论的诞生为标志。第二阶段的标志性理论是莱曼的制海权理论。第三个阶段以美国海军战略转型为标志,是海权理论在信息化战争时代的发展与演进。美国海军的战略转型的第一阶段,是以《由海向陆——为美国海军进入21世纪做准备》体现的作战概念为代表,侧重于运用制海权;第二阶段则以“分布式杀伤”概念为主,显示美国海权理论重回夺取制海权老路。以“分布式杀伤”概念为代表的美国海军战略转型新阶段,注重新技术的运用、服务于大国竞争理念以及强调水面舰艇的作战应用。“分布式杀伤”概念的推进,恶化了大国关系,并在地缘政治领域激化海权矛盾,加大反干预作战难度。对此,应从强化电子战能力、提高反舰作战能力等方面入手,进行有效应对与反制。
美国是当前国际体系中最大的也是最成功的海洋国家,在海权理论的发展和运用方面有着领先于其他国家的明显优势。海权理论的萌芽古已有之,然而第一个将其升华为战略学派并最终成为地缘政治理论重要分支的,是19—20世纪初美国著名海权思想家阿尔弗雷德·塞耶·马汉(Alfred Thayer Mahan)。而在冷战期间,将机械化战争时代的海权理论上升为国家战略高度的,则是美国时任海军部长小约翰·莱曼(John Leman Jr.)。冷战结束以后,开启信息化战争时代海权理论研究先河的,则是美国海军战略转型的一系列理论文献和战略文件。
作为一个长时段过程,美国海权理论当代实践的美国海军战略转型走到了一个关键节点时期。当前美海军面临的主要问题是西太平洋区域前沿兵力有限、前沿基地有限,以及传统制海权面临的陆基反介入和区域拒止越来越强。在此背景下,“分布式杀伤”概念应运而生。(1)参见崔轶亮:《施压于决策》,《现代舰船》2020年第19/20期,第15页。就其本质来说,“分布式杀伤”概念是针对中国量身定做的一个作战概念,该概念的诞生意味着美国海军战略转型开始发生重大转折,即作战环境从欧亚大陆边缘地带附近的濒海大洋回撤至公海大洋,作战对手由包括欧洲和原苏联在内的欧亚大陆上可能威胁美国霸权地位的诸国海军转变为特定的中国海军。
目前,美国海军战略最为重要的转变是对于制海权的看法,即从“由海向陆”时期的运用制海权向着重新夺取制海权回归。这种回归既体现了大国竞争的理念,又充分利用了“第三次抵消战略”(在军事竞争中,“抵消战略”是一种非对称补偿劣势的手段,美国已使用过两次:20世纪50年代,美国总统德怀特·艾森豪威尔(Dwight David Eisenhower)“第一次抵消战略”的重点是核威慑;1975—1989年,美国“第二次抵消战略”的核心是隐身和精确轰炸等技术。这些技术的变化与《戈德华特-尼科尔斯国防部重组法案》和《统一指挥计划》的修订同步进行。2016年,美国国防部副部长罗伯特·沃克(Robert O.Work)启动“第三次抵消战略”,重点是将“技术、作战概念和组织结构结合起来,以不同的方式部署军队,以保持美军随时随地投射作战力量的能力”(2)参见劳伦·A.库尔干:《美军如何调整组织结构以应对大国竞争?》,《现代舰船》2021年第4期,第41—47页。)的先进科技成果,使得先进军事技术在美国海权理论中的地位进一步凸显,从而让美国海军加强了对于先进军事技术的依赖和需求。
地缘政治学有两个假设:首先,它假设人类会融入比家庭更大的组织,这样,人类就必须参与政治活动。(3)参见乔治·弗里德曼:《弗里德曼说,下一个一百年地缘大冲突:21世纪陆权与海权、历史与民族、文明与信仰、气候与资源大变局》,魏宗雷、杰宁娜译,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15页。作为地缘政治理论重要组成部分的海权理论也是如此。美国是海权论诞生的国家,又是当代国际海洋秩序的主要建立者和主导国家。作为海洋霸权国家,美国深刻认识到国家的核心利益与其以各种手段利用海洋的能力息息相关。而且,海洋的利用涉及国家利益的方方面面,尤其是那些海洋依赖度高的国家。作为一个东西有大洋、南北无强邻的国家,美国在地缘上具有发展海权的禀赋。而工业和贸易的发展使美国认识到控制海洋的重要战略意义,马汉的海权论因此诞生。
从战争技术形态的角度来说,人类战争在经历冷兵器战争、热兵器战争、机械化战争几个阶段后,正在进入信息化战争阶段。(4)参见江泽民:《论国防和军队建设》,北京:解放军出版社,2002年,第287页。冷兵器时代,对抗双方以体能较量为主,战争中通过近距离格斗与搏杀消灭敌人,战争呈现出原始的野蛮与残酷。战争从冷兵器时代进入热兵器时代后,武器的威力大大增强,交战双方由单纯的体能较量转化为火器所释放的化学能的较量,战争中生命与财产的损失增大,战争暴力不断强化。从热兵器时代演进到机械化战争时代,战争的性能发生了质的变化,坦克、飞机、大炮、导弹、核武器相继出现,交战双方的对抗发展成包括各种兵器所释放的物理能、化学能、核能的综合整体对抗,战争地域从大陆扩展到海洋、天空,战争空间从平面发展到整体。在战争形态由机械化时代战争向信息化时代战争转变的过程中,武器装备的信息化程度日益提高,双方信息能的对抗成为主要形态。(5)参见姚有志主编:《战争战略论》,北京:解放军出版社,2005年,第35页。就技术形态来说,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成型的马汉海权论属于热兵器时代,莱曼的制海权理论则是机械化战争时代海权理论的典范,而美国海军战略转型则是信息化战争时代的产物。
马汉的思想有许多创造性,他的海权思想和海军战略理论在客观上反映了海洋斗争的规律,他的建设国家海权、保卫国家海权、掌握制海权就可以保卫国家海洋权益等观点,至今仍有现实意义。但马汉的思想也有局限性,如他不赞成建造战列舰,因其所指挥的最大军舰是1885年建成的蒸汽巡洋舰“芝加哥”号;他轻视新出现的潜艇和鱼雷艇等轻兵力;他夸大海上力量和舰队决战的作用;他的视海洋为资本主义商品输出和掠夺海外殖民地的海上通道的狭窄的海洋观念,等等。马汉是一个帝国主义者,鼓吹美国要向海外,尤其是向太平洋、向亚洲扩张。马汉的著作出版恰逢其时,正迎合当时列强积极扩张、发展海军的需要,适应了垄断资本重新瓜分世界、夺取世界霸权的政治需要。因而,首先在国际上引起强烈反响,英国维多利亚女王接见他,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授予他名誉博士学位,英国有人称其为“圣哲之一”。伦敦《泰晤士报》甚至郑重其事地宣布他为“新哥白尼”。(6)参见丁一平、李洛荣、龚连娣编著:《世界海军史》,北京:海潮出版社,2000年,第347页。虽然后世有学者指责其没有触及海权之魂而只停留在战略层面上(7)参见安德鲁·兰伯特:《海洋与权力——一部新文明史》,龚昊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21年,第1—20页。,但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美国正是在马汉海权论的引导下成长为一个真正的海洋霸权国家,深刻而永久地改变并重塑了世界海权战略格局,其影响延续至今。
如果说,马汉是美国海权理论界在热兵器时代的先知,那么机械化战争时代的美国海权理论泰斗就是其史上最年轻的海军部长小约翰·莱曼。莱曼时期的苏联红海军,已经在有“红色马汉”之称的苏联海军元帅、苏联海军司令员谢尔盖·格奥尔吉耶维奇·戈尔什科夫(Сергей Георгиевич Горшков)“国家海上威力论”领导下,迅速成长为一支具有强大作战威力,特别是核突击能力的海上力量。苏联部署有强大的弹道导弹核潜艇部队以及由潜艇和岸基航空兵组成的远及大洋的强力海洋拒止力量,虽然并不具备能够前出大洋的海洋控制和力量投射能力,无法在远离本国海岸的地方主导海上作战环境,但其数量有限的专用舰船加上国家控制的商业航运,能够形成一定的两栖作战和海运的能力,从而遂行有限的力量投射任务,足以威胁美国的海上霸权。(8)参见埃里克·格罗夫:《海权的未来》,王哲文、吕贤臣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1年,第300—311页。美国前海军作战部长小埃尔莫·R.朱姆沃尔特(Elmo Russell Zumwalt,Jr)曾经说过,他害怕崛起的苏联海军可能会打败越南战争后缩水了的美国海军。(9)Norman Friderman,Seapower and Space: From the Dawn of the Missile Age to Net-Centric Warfare, Annapolis, Maryland:Naval Institute Press, 2000, p.230.
莱曼对此针锋相对,提出夺取海上优势的制海权理论。莱曼的制海权理论理顺了几大关系:一是国家安全战略与海上战略的关系;二是海军建设与海上战略的关系;三是海军作战任务与国家安全战略之间的关系;四是美国海军与盟国海军之间的关系,等等。(10)参见小约翰·F.莱曼:《制海权》,刘倩等译,北京:海潮出版社,2016年,第164—168页。莱曼的海军作战部长詹姆斯·沃特金斯(James Watkins)在解释莱曼提出的制海权理论时指出:“海上战略是美国军事战略的海上部分。它有助于我们在和平时期—世界大战—战争结束的全过程中,对海军力量的全球性使用进行科学的思考与规划……海上战略牢固地建立在国家战略的基础之上……其宗旨是维护美国的政治本色、结构和制度;保护美国及其盟友,保护美国在国外的财产;促进美国经济发展;加强有利于美国及其盟国重大利益的国际秩序。”(11)参见美国海军学会编:《美国海上战略》,海军装备论证中心科技部译,北京:海军装备论证中心出版,1986年,第1—2页。在莱曼制海权理论的指导下,美国充分发挥其在综合国力以及生产力领域的优势,将海军的诸多功能发挥得淋漓尽致,重新夺回了海上优势,最终打赢了海上的“湿冷战”。(12)参见杨震:《论后冷战时代的海权》,复旦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2年5月,第37页。
冷战结束后,美国面临的海洋安全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美国的决策层认为,全球海洋已经尽在美国控制之下。美国海军享有技术、规模、作战经验、作战体系等全方位的优势,全球范围没有可以挑战美国海军地位的海上力量,在未来可能的作战行动中,美国海军当然享有无可争辩的制海权。在这种自大的心态支配之下,美国的海权理论发展进入第三阶段。以《由海向陆——为美国海军进入21世纪做准备》(13)U.S.Department of the Navy, From the Sea—Preparing the Naval Service for the 21st Century, September 1992, http://www.globalsecurity.org/military/library/policy/navy/fts.htm [2022-02-10].战略白皮书的颁布伊始,美国海军战略转型正式拉开序幕。
在以美国海军战略转型文件为核心的海权理论发展新时代,由1992年9月的《由海向陆——为美国海军进入21世纪做准备》拉开序幕,其后又有许多类似的战略指导性文件出台,构成了美海军战略转型的基本内容。
在此阶段,美国认为没有与其旗鼓相当的竞争对手,制海权毫无悬念地被美海军所掌握。因此,一旦开战,美海军的作战任务不再是冷战时期的夺取制海权,而是运用制海权维护美国的海上霸权。此后一系列战略转型文件,包括1994年的《前沿存在——由海向陆》战略白皮书、2002年的《海军转型路线图》和《21世纪海上力量》发展构想、2010年的“空海一体战”联合战斗概念等,都是围绕上述任务展开的。
美国对安全威胁的来源认知也发生了变化。美国学者科普兰认为,正在衰退的国家为自己的未来而担忧。它们担忧的是,如果听任一个正在崛起的国家羽翼丰满起来,它或者会很快以优势力量攻击它们,或者迫使它们为了保证自身的安全而做出让步。即使它们自信地认为正在崛起的国家当前是爱好和平的,但它们也一时无法弄清其未来的意图。总而言之,心态在变化,领导人在更替,国家也会发生变革,这一切都在改变着它们的核心价值和目标。(14)参见戴尔·科普兰:《大战的起源》,黄福武、张立改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6页。在这种复杂心态的支配下,中国和俄罗斯这两个洲际型大国被美国认为是其安全威胁的主要来源。
美国认为,重回大国竞争时代,意味着到2030年美国海军的作战方式将发生巨大变化。大国竞争和冲突的挑战,要求美国海军改变其舰艇、飞机、武器、基地、传感器和准备程序。美国作为唯一的超级大国的“单边时代”即将结束。诸如中国和俄罗斯等国挑战现状的能力和意图正在增强,美国需要把军事作战的重点从对付那些容易控制的威胁转到阻止更强大的对手的入侵方面来。(15)Bryan Clark, Peter Haynes & Bryan McGrath, Restoring American Seapower: A New Fleet Architecture for the United States Navy, 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Budgetary Assessments, January 23rd, 2017, p.1.美国学界甚至认为:“亚洲太平洋地区正迅速成为国际体系的核心。这里有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有最重要的海上通道,也有美国最亲密的盟友。这里也是21世纪一个新强国——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所在。应对中国崛起将非易事。”(16)Evan B.Montgomery, Reinforcing the Front Line: U.S.Defense Strategy and the Rise of China, 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Budgetary Assessments,February 1st, 2017, pp.i-iii.
美国在其2021年度中国军力报告中认为,解放军海军现在拥有一支相当强大的后勤补给船队,以支持远程、长期部署,包括两艘新的快速作战支援舰,专门建造用来支持航母作战。海军不断扩大的大型现代两栖战舰舰队,将使其能够在任何中国利益受到威胁或需要中国参与国际援助行动的地方进行广泛的远征行动。(17)Office of the Secretary of Defense, Annual Report to Congress: Military and Security Developments Involving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2021, Nov, 2021, pp.1-166.https://media.defense.gov/2021/Nov/03/2002885874/-1/-1/0/2021-CMPR-FINAL.PDF [2022-02-10].
此外,美国智库哈德逊研究所在一份报告中宣称:“中国对美国和全球安全构成了最大的挑战。解放军的规模和复杂性,加上中国的综合国力,共同与美国抗衡,构成了一种可以战胜美国和盟国的现实威胁。解放军的能力建设和作战,是以旨在‘破坏、瘫痪或损坏敌方作战体系作战能力’的‘体系破击战’概念为指导的。为了实施这一策略,解放军详细评估美国和盟国的作战体系,以确定潜在的弱点,并建立组织和作战结构,以挖掘最有利的潜力。通过运用‘体系破击战’的概念,解放军在过去20年的现代化建设中已经造就了一支能够运用武力威慑邻国并反击美国干预的军队。在重大冲突中,解放军可以使用其远程导弹和各种陆基、海基和空基投射平台,对附近的美国和盟国的阵地实施饱和轰炸。海军可以限制对手进入争议地区,而两栖、地面或空降部队可以攻击意想不到的领土。解放军的能力目前在中国周边最为强大,它已表示愿意使用武力,或表明对该地区的美国盟友和伙伴可以使用武力,如印度、日本、韩国、台湾地区和越南。”(18)Bryan Clark, Timothy A.Walton & Seth Cropsey, American Sea Power at a Crossroads: A Plan to Restore the U.S.Navy’s Maritime Advantage, Hudson Institute, October, 2020, pp.1-72.https://s3.amazonaws.com/media.hudson.org/Clark%20Cropsey%20Walton_American%20Sea%20Power%20at%20a%20Crossroads.pdf [2022-02-10].
出于上述的安全威胁评估以及对华认知,美国海军水面部队司令托马斯·罗登(Thomas Rowden)和美国智库国际海事安全中心在线内容主管德米特里·菲利波夫(Dmitry Filipoff)等人所提出的“分布式杀伤”作战概念很快为美国军界和政界所接受。该作战概念与美国政府推行的“大国竞争”理念不谋而合,在美国战略层心目中地位越来越高,最终成为美国海军战略转型第二个阶段的标志。
“分布式杀伤”作战概念,最初是针对美国海军水面舰艇反舰能力不足提出的。究其根源,海上“分布式杀伤”概念最初形成于兵棋推演中。演习中,加装“鱼叉”反舰导弹的濒海战斗舰令参演的红蓝双方均受到显著影响。装备反舰导弹后,蓝方指挥官得以将其从有限能力的海上作战平台转化为一种进攻性作战角色。这一变化使得红方不得不动用宝贵的情报、监视与侦察资源,来对付这些更具威胁的舰艇。这一结果引发了“分布式杀伤”的早期概念,即为每一艘水面舰艇均装备反舰导弹,把海上进攻性作战能力分散到更多的中小型水面舰艇上,从而使美国海军从整体上在实施战略威慑战役战术进攻方面减少对航母的依赖性,增强水面舰艇力量在平时、危机和战时等各个时期运用的灵活性。此后,“分布式杀伤”概念的内涵被不断加以丰富,很快就不仅仅限于为每一艘水面舰艇装备反舰导弹的简单范畴了。
通过一系列相关兵棋推演,美国海军初步确认,上述兵力部署和运用方式是有效的,将使对手面对大量的可威胁己方海空兵力和海岸基础设施的水面目标,扰乱其攻击链的前端(即ISR环节),加大指挥控制的难度,迫使其投入更多作战资源应对分散在广阔战场空间中的大量水面目标,增加了作战行动的不确定性,从而在整体上提高己方海上兵力的生存性,间接提高了如航母、大甲板两栖舰等高价值目标的生存能力。(19)参见蜜蜡:《重建制海权——美国海军 “分布式杀伤”概念的提出、演进与实践》,《现代兵器》2018年第8期,第69—70页。
根据“分布式杀伤”概念,美军水面舰艇在作战运用上可能实现三个“转变”和三个“不变”。
1.在兵力部署上由集中部署向分散部署“转变”,但对优势体系的依赖“不变”
“分布式杀伤”概念提出,战舰在广阔海域以分散式编队部署。这种逆向运用“集中兵力”原则,主要基于美军对整体能力和作战体系优势,特别是其全球化信息栅格系统对作战支撑能力的高度自信。目前,依靠先进的信息体系,美军不仅实现海上各力量单元的互联互通,而且能依靠海外军事基地设施和盟军相应的装备及力量,拥有陆海空天电多维一体的联合作战优势。“分布式杀伤”强调“分散兵力”,但这是在占据绝对优势的作战体系基础上的兵力分散部署,使其兵力布势在空间上更为分散,控制范围更加广阔,遭敌攻击的风险进一步减少。不过,无论是小编队分散部署,还是单舰艇“化整为零”,这种“形散”是以作战体系的全球全域全维“神聚”为基础的。
2.在兵力运用上由强调编队向突出平台“转变”,但集中火力的原则“不变”
长期以来,海战强调集中优势兵力,运用综合作战能力强的大型舰艇编队给对手以歼灭性打击,最终取得海上决战决胜。运用大型航母作战编队、驱护舰作战群、两栖作战群,对敌实施立体对海、对陆攻击,成为二战后美海军主要用兵模式。“分布式杀伤”概念反其道而行之,强调发挥作战平台小编队“机动灵活”的作战效果和单舰艇“游击战术”功能,实施“杀伤链”前端威慑和海战现地“集火突击”,是对传统作战样式的重大补充。信息化战争时代,海战样式发生重大变化,敌我双方大型舰艇编队高烈度海上作战的概率降低,而反舰弹道导弹等远程精确打击武器对大型舰船及编队构成的威胁日益上升。因此,“分布式杀伤”力图通过单平台或小编队扩大海域控制,降低作战风险,提高作战效能。当然,“分布式杀伤”作战并不是否定或放弃大编队作战,“分兵”并非“分火”,而是根据对手“反介入/区域拒止”能力增强的现实,提升单舰进攻能力,实施小编队分散部署,依托强大信息体系优势,对敌进行集火打击,真正做到“兵”散“火”不散。
3.在舰艇功能上由侧重系统综合向突出单舰杀伤“转变”,但夺取制海权的目标“不变”
长期以来,美国对海洋的控制,主要由执行不同作战任务的海上作战编队实施。此类作战编队,通常是航母打击群、远征打击大队、导弹防御打击大队等大型海上作战单元,单元内部各舰艇既整体运用,又各有专长。如制海通常由航空母舰及其舰载航空兵担负,而配属的水面舰艇重点负责防空反导防御行动,并且注重兵力的集中使用。因此,水面舰艇一般都装配“宙斯盾”系统和先进的防空反潜装备,具有抗“饱和攻击能力”。“分布式杀伤”概念则突出小编队运用,强调从提高水面舰艇单舰船杀伤能力入手来提升制海能力。这一作战思想,可能会引起水面舰艇发展的重大变革。不过,水面舰艇转型变革是为高效夺控制海权服务的,无论怎么变化,美军对控制海洋的目标不会变。同时,美海军亦注意到,仅靠水面舰艇制海是不现实的,需要其他军兵种支持。随着“分布式杀伤”概念在实践中验证和运用的深化,美海军很可能将这一概念推广至整个军种,并实现与空军等的深层次联合。(20)参见刘涛、梁春晖、赵绪明:《美海军“分布式杀伤”,凡船皆可战?——关于“分布式杀伤”作战的软肋与应对》,《世界军事》2018年第21期,第51页。
“分布式杀伤”概念具有几个非常显著的特点。
1.注重先进技术成果的运用
随着大数据、云计算和人工智能等颠覆性技术在军事上的广泛应用,其内涵逐步拓展为基于作战云的多维一体作战概念,并上升为“第三次抵消战略”的重要概念。美军的传统是将战场上所有的问题都看作是工程技术问题,认为战场上的一切问题都可以通过技术创新与开发来解决。以技术创新为基础的新型作战力量投入战争,往往能达成守正出奇的效果。美国在制定“分布式杀伤”概念时,依然沿袭了这种思维惯性。全球化信息栅格系统和先进反舰导弹是该概念的核心技术装备,先进技术成果的广泛运用构成了“分布式杀伤”概念的物质基础。
2.紧跟“大国竞争”理念的需要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因此,与政治需要相吻合的作战概念将会得到推广,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反之则消亡。“分布式杀伤”概念是这方面的典范。美国认为,近年来中俄持续发展“反介入/区域拒止”能力,给美海军水面部队带来前所未有的挑战。目前,中国已建成远程探测和打击体系,能威胁印太地区几乎所有的美盟重要目标;俄罗斯凭借在防空反导、电子战、精确打击等方面的技术优势,已将整个中东欧纳入其“反介入/区域拒止”能力范围。北约对俄罗斯的敌意构成了当代最大的挑战。俄罗斯政府不能容忍一个欧洲以外的力量与欧洲安全利害攸关,也不能容忍一个在霸权或防御联盟之下联合的欧洲。通过抹去美国在欧洲安全中的角色,俄罗斯政府希望主导一个分裂的欧洲大陆,用克里姆林宫管理的欧洲力量平衡取代北约的安全体系。实现俄罗斯的目标需要“瓦解”北约,而不是在常规冲突中战胜北约。如果危机升级,且北约作出回应,俄罗斯可能威胁使用有限的核武器,试图迫使北约降低冲突等级。俄罗斯军方继续发展新的能力,可以在各个领域与北约和其他国家的军队较量。
尽管在可能的情况下,俄罗斯的战略目标可能是在岸上,但海军在三个方面是俄罗斯战略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21)Bryan Clark, Timothy A.Walton, and Seth Cropsey, American Sea Power at a Crossroads: A Plan to Restore the U.S.Navy’s Maritime Advantage, Hudson Institute, October 2020, pp.1-72.https://s3.amazonaws.com/media.hudson.org/Clark%20Cropsey%20Walton_American%20Sea%20Power%20at%20a%20Crossroads.pdf[2022-02-10].首先,通过在地中海地区运用海上拒止或夺取制海权,俄罗斯可以向北约在地中海地区的盟国施加压力,并有可能使不成比例的北约部队从主战区撤出。其次,在波罗的海地区,俄罗斯海军可以限制北约增援其东部成员国的海上通道。再次,制海权提供并保护俄罗斯的二次核打击能力,为无预警的常规或核巡航导弹攻击美国本土提供了选项。为了完成这三项任务,俄罗斯舰队的设计反映了与原苏联舰队相似的优先事项。(22)Bryan Clark, Timothy A.Walton & Seth Cropsey, American Sea Power at a Crossroads: A Plan to Restore the U.S.Navy’s Maritime Advantage, Hudson Institute, October, 2020, pp.1-72.https://s3.amazonaws.com/media.hudson.org/Clark%20Cropsey%20Walton_American%20Sea%20Power%20at%20a%20Crossroads.pdf [2022-02-10].未来,美军水面部队在中俄周边海域活动,将面临更大的风险。因此,美海军应彻底摒除固有思想,以大国竞争战略为指导在实践中日臻完善决策中心理论,加快由消耗战向机动作战转变。(23)参见徐寅:《美军无人化提速:从“决策中心战”到“侦察威慑”》,《世界军事》2020年第12期,第32—36页。
在《水面部队战略:重返制海》中,美国海军明确提出:“美国是一个海洋国家,我们的繁荣直接关系到美国海军提供的海洋自由。水面部队已经做好准备应对并击败从海盗到全副武装的非国家军事行为体,再到敌国海军的威胁。全球的竞争者会试图破坏海上机动自由,方式是海洋拒止技术的部署和扩散,包括先进的反舰弹道导弹和巡航导弹、整合和分层传感器系统及瞄准网络、远程轰炸机、先进的战机、潜艇、鱼雷、先进综合防空系统、电子战、网络和太空技术,以及不对称战术。这些能力旨在提高与美国军队对抗的风险,对手的目的是削弱我们的朋友和盟国对我们前沿行动能力及意愿的信心。”(24)T.S.Rowden, Surface Force Strategy: Return to Sea Control, January 2017,pp.1-17,http://snagfilms-a.akamaihd.net/0e/e0/b5c5c92b4ad8ba1b6dcf16b68401/surface-force-strategy.pdf [2022-02-10].拥有远程轰炸机的竞争对手只能是中国和俄罗斯这样的大国,由此可见,“分布式杀伤”概念彻底贯彻了“大国竞争”的理念,因而得以推广。
3.突出强调水面舰艇的作用
美国学者认为,海军依靠舰载机联队进行水面反舰战和空中打击战,这很可能在与大国竞争对手的作战中难以为继。中国和俄罗斯的传感器和导弹网络日益强大,这将迫使美国航空母舰在攻击受到防御的目标时,要与中、俄的重要反舰导弹阵地相距大约1000海里,以便将潜在的反舰导弹齐射规模降低到航母打击群(CSG)防御能力可承受的范围之内。在距离目标1000海里的地方作战,将显著减少海军计划中舰载机联队发射的武器数量。舰载机联队的齐射规模可能较小,这将增加美国水面舰队在水面反舰战和空中打击战中的作用。除了舰载机联队承担的某些对海和对陆打击任务外,水面作战舰艇将能够对敌军进行快速的反应式攻击,成为努力迟滞、削弱或阻止侵略的一部分。(25)Bryan Clark & Timothy A.Walton, Taking Back the Seas:Transforming the U.S.Surface Fleet for Decision-Centric Warfare, December 31st, 2019, 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Budgetary Assessments, https://csbaonline.org/research/publications/taking-back-the-seas-transforming-the-u.s-surface-fleet-for-decision-centric-warfare [2022-02-10].
4.重返夺取制海权的思路
“分布式杀伤”概念的纲领性文件《水面部队战略:重返制海》,在文件名上就体现出美国海军重返制海权的思路。该文件认为:“‘分布式杀伤’提供了运用海权所有要素的能力,以此进行威慑,应对危机、侵略或冲突,做好投送力量的准备,在多个战区组织或击败敌人的侵略,并提供从海上打击目标的强大能力。水面部队为我们的国家提供可靠的海上作战力量,从而在我们需要的时间和地点控制海洋,为联合部队投送力量。”(26)T.S.Rowden, Surface Force Strategy: Return to Sea Control,January 2017, pp.1-17.http://snagfilms-a.akamaihd.net/0e/e0/b5c5c92b4ad8ba1b6dcf16b68401/surface-force-strategy.pdf [2022-02-10].美国还认为,海军部队必须变得更加分散、更加灵活和更加致命。但与20世纪初的英国皇家海军一样,美国海军肩负着全球责任。当今对美国舰队的需求,对海军领导人改造这支部队的能力构成了挑战。美国海军将需要一个计划,即在继续开展当代重要军事行动的同时,为未来的舰队发展提供一个负担得起的计划。海军兵力结构需求依赖于一个隐含或明确的概念,即海军将如何阻止侵略者,或在威慑失败时如何制胜。(27)Bryan Clark, Timothy A.Walton & Seth Cropsey, American Sea Power at a Crossroads: A Plan to Restore the US Navy’s Maritime Advantage, Hudson Institute, October, 2020, pp.1-72.https:// s3.amazonaws.com/media.hudson.org/Clark%20Cropsey%20Walton_American%20Sea%20Power%20at%20a%20Crossroads.pdf [2022-02-10].作为世界上最大的海权国家,美国深刻认识到,制海权是海权的基础与核心,丧失制海权,美国将失去海权,并最终失去其海上霸权。因此,为了护持美国的海上霸权,服务于“大国竞争”战略,海军必须重返夺取制海权的思路并坚决贯彻。
“分布式杀伤”概念作为美国海军战略转型的最新阶段,将会在诸多方面产生长久而深刻的影响,其范畴已经超出了军事层面,溢出至地缘政治领域。
美国海军战略转型的“分布式杀伤”概念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在地缘政治领域制造紧张局面
美国学者认为,美海军的兵力规模与结构能够支持并赢得运用常规武器实施的联合战役行动,其冲突对手主要是中国的海上(包括海洋上空、太空、电磁/网络空间)力量,或者是普京总统领导的俄罗斯。具备赢得这种冲突的能力,方能以有效威慑方式阻止其发生。其假定前提,是在所担负具体作战任务的范围内对兵力结构进行针对性调整,便能够成功地完成所有其他使命任务。凭借这些能力,美海军将持久地发挥其自身作用,确保美国经济繁荣所依靠的对全球共有领域以及海外市场及原材料的介入与运用能力。(28)Sam J.Tangredi, “Running Silent and Algorithmic: The U.S.Navy Strategic Vision in 2019,” Naval War College Review, Vol.72, No.2, 2019.https://digital-commons.usnwc.edu/nwc-review/vol72/iss2/20/[2022-02-10].“分布式杀伤”概念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形而诞生的。而作为一个以中国作为主要对象的作战概念,“分布式杀伤”的实施对地区和平与繁荣产生的负面影响可想而知。
2.在外交领域加剧中美对抗
中美之间存在着海洋权益冲突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有美国学者危言耸听地宣称:“当前,美国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战略拐点上。沿欧亚大陆的长期安全利益正受到修正型国家的挑战(在本例中,指中国、俄罗斯和伊朗),这些国家试图通过胁迫、颠覆或基于规则的国际体系之外的其他手段来依次颠覆西太平洋、欧洲和中东的国际秩序。随着这些国家的军事能力增长,人们不能排除它们诉诸(误判或蓄意)外显式攻击以实现目的的可能性。这种挑战正以冷战后从所未见的规模出现,甚至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都未曾经历过。在这三个修正型国家中,中国确定无疑的代表了最长远的威胁。北京的‘中国梦’展望了一个‘更加强大的’中国,这个中国不仅包括台湾,还包括了存在争议的大部分南海海域及其岛屿,和日本的尖阁诸岛(即我钓鱼岛及其附属岛屿——译者注)。如果中国实现了其领土方面的目标(特别是因此导致美日同盟瓦解),则中国几乎必然取得在东亚和西太平洋地区的霸权。普京主义影响下的俄罗斯专注于重建自己的强国地位,即在某种程度上恢复莫斯科对原苏联加盟共和国的影响范围,包括目前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成员的三个主权国家。虽然国内遇到了经济困难,但通过支持乌克兰东部势力,俄罗斯占领了克里米亚;向中东部署部队支持叙利亚政权,不断恐吓东欧的北约前线国家,骚扰美国及其盟国海空力量在国际水域的行动;违反1987年《中程核力量条约》的相关条款。但是,俄罗斯还是不太适当地把自己摆在与美国长期竞争的位置上。”(29)Anderw F.Krepinevich, Preserving the Balance: A U.S.Eurasia Defense Strategy, January 19th, 2017, p.iv.https://csbaonline.org/uploads/documents/CSBA6227-PreservingTheBalance_PRINT.pdf [2022-02-10].在这样的思想指导下,美国不断挑起与中国的海权矛盾。而“分布式杀伤”概念针对性极强,可以说是为中国海军度身定做,它的实施与推进将在很大程度上激化中美海权矛盾,从而恶化中美关系,加剧两国在外交领域的对抗。
3.在军事层面加大反干预作战的难度
“分布式杀伤”概念的构想是基于传统的航母编队制海能力不足且目标大,关键节点突出,所以一部分水面舰艇需要分散部署。由于各舰承担的任务、彼此关系不甚明确,将使对方很难确定主要目标及火力优先顺序,极大加大对方整个杀伤链的压力——轻则使其观察、决策、行动速度大大降低,作战能力严重削弱,重则使其整个杀伤链前端饱和直至最终崩溃。美海军从水面、水下等多个维度实施立体化反舰打击,提高了水面舰艇的进攻潜力,这样的作战形式将使火力打击与配置更加完善,可以有效干扰敌方的决策与部署;另一方面,可改变敌方作战方式,分散其攻击重点。任何类型的美海军水面舰船在紧急情况下都可有效防御甚至发动进攻,分散部署的舰艇可分散敌军打击的重点,扰乱敌方对于打击优先级的决策,分散敌监视侦察资源和进攻火力。若每艘濒海战斗舰、综合补给舰、移动登陆平台、预置舰或联合高速舰等都能形成进攻性威胁的话,那么敌方将不得不投入大量防御精力,改变对美军事战略重心的判断,或进行新的防御规划。
“分布式杀伤”概念之所以有重大的理论价值和应用前景,体现在为适应新的战场环境和作战条件,如前所述,海上作战行动将从“集中兵力、集中火力”向“分散兵力、集中火力”的转变,同时也增加了打击平台和信息节点的数量。美军的数据链技术、通信技术、协同作战技术和无人智能平台技术成熟后,将所有节点构成全面网络,其“发现—识别—锁定—打击—评估”的全流程将由链式结构变成云端结构,使信息自动分配,执行最优化打击行动。(30)参见田田、刁景华、李建飞:《“分布式作战”概念下的舰船维修保障》,《舰船知识》2021年第5期,第37页。解放军海军得益于中国工业化的巨大成就,在信息化建设方面取得长足进步。(31)参见杨震:《海权视域下的中苏海洋安全战略比较——以海军战略为视角》,《亚太安全与海洋研究》2021年第3期,第60页。“分布式杀伤”概念的作战对象正是信息化程度较高的大国海军,由此可见,该概念的落地与实施必将使反干预作战的难度大为上升。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在俄罗斯采取对乌克兰特别军事行动之后,美俄之间的矛盾进一步激化,特别是海权矛盾。当前,美俄海权矛盾的主要区域是北冰洋和黑海地区。由于北极冰盖融化,导致俄罗斯的地缘政治环境发生剧变。一方面,俄罗斯长期部署在北极冰盖之下的弹道导弹核潜艇将有可能面临北约反潜兵力的监控、跟踪和模拟攻击;另一方面,俄罗斯的地缘政治属性可能因此发生变化,从世界上最大的陆权国家转变为世界上最大的陆海复合型国家,从而加大对北方航线的经营力度。无论是保护弹道导弹核潜艇还是北方航线的安全,俄罗斯海军都需要增加其大型水面作战舰艇的数量,“暴风”级航空母舰的设计就是出于这样的军事和地缘政治背景。在此情况下,美国将可能进一步落实“分布式杀伤”概念,使其更好地服务于对俄军事斗争和地缘政治博弈。
美国海军战略转型的“分布式杀伤”概念也面临一些挑战。
1.情报支援领域的挑战
如前所述,“分布式杀伤”概念的物质基础之一是全球信息格栅系统。该系统建立了新的网络中心联盟和联合军事行动的基础。相互合作和协作需要所有的系统和数据适应一个共享的、标准的地理和实时的参考框架——一个被称为4D的立方概念;通过战场空间整合所有的部队要素,包括卫星、有人驾驶飞机、舰船、潜艇、无人驾驶飞机、无人驾驶车辆、无人驾驶舰船、无人注意的太空空间、空中及地面和海上的传感器以及最重要的战斗部队,无论是在海上还是岸上;对保持战斗部队战斗力和战区内后勤支持水平至关重要的战斗及后勤信息;协作提高战场空间侦察、监视和监控任务、过程、探索、控制和多传感器的流散能力以支持瞄准和机动能力;一个为联合、联盟和联军部队提供相互协作基础的开放性结构;一个海军企业数据网络——充分合作和无缝链接——通过提供优势信息直接支援战斗;“最后一英里C4”允许机动舰队一级的战斗单位在通讯联络方面有实质性的提高;提供深度保护,确保网络可靠,并抵御干扰和腐蚀。(32)U.S.Department of the Navy, Naval Transformation Roadmap: Power and AccessFrom the Sea, July, 2002, pp.26-27.http://www.oft.osd.mil/library/library_files/document_202_naval_transformation.pdf [2022-02-10].
该系统提供了美海军作战,特别是实施分布式作战的绝大部分海战场情报支援。但是,一旦该系统遭到攻击或者破坏,不能提供可靠的战场情报支援,那么分布式作战的威力将大为下降。实施“分布式杀伤”概念作战需要有强大的、覆盖整个战区的通信网络,以便对更加分散的部队进行协调,从而在进攻、防御和反情报、反监视、反侦察与反目标捕获等方面获得更好的效果。此外,在缺乏相关传感器的新平台上增加武器,会使这些平台对获取目标信息产生依赖,而获取这些信息时的电磁环境却很可能竞争非常激烈。没有强大防御能力的平台,也可能无法生存足够长的时间以有效使用其攻击性武器。(33)Bryan Clark & Timothy A.Walton, Taking Back the Seas: Transforming the U.S.Surface Fleet for Decision-Centric Warfare, December 31st, 2019, 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Budgetary Assessments, https://csbaonline.org/research/publications/taking-back-the-seas-transforming-the-u.s-surface-fleet-for-decision-centric-warfare [2022-02-10].
2.后勤保障的挑战
海上作战兵力编组由“集中式”向“分布式”转变,在具有进攻优势的同时,也存在着分散分布带来的脆弱性。在小型编队的组成形式下,若单舰任务效率损失,可能意味着整个编队损失33%;如小组中只有一艘舰艇能够进行某种特定类型的战斗(如反潜作战)时,那么一旦该舰艇损失,编队将丧失作战能力,还会使其余编队更易受到威胁。由于“分布式杀伤”的分散性,编队之间距离较远,一旦某一编队被攻击后,想请求其他编队的支援将非常困难,加之分散的编队方式使指挥实施更加复杂,该编队可能会在敌方的局部火力优势下被迅速消灭。此外,如果敌方掌握着一定的信息优势,开战之初就会率先攻击那些高价值、低防御的目标,这样,不仅无法体现“分布式杀伤”的作用,反而适得其反,陷入被动。(34)参见田田、刁景华、李建飞:《“分布式作战”概念下的舰船维修保障》,《舰船知识》2021年第5期,第38页。在“分布式杀伤”的情况下,海军部署的平台太少,不足以使敌人的决策复杂化,也不能使攻击所需要的武器数量增加到敌人难以承受的程度。无论是“协同交战能力”还是“海军一体化防空火控”体系,如何才能更好地支持“分布式杀伤”行动,仍然要不断地验证和改进。
综上所述,尽管“分布式杀伤”为美国海军未来的海上优势描绘了美好的前景,但要说这种新型作战概念能真正发挥作用仍为时尚早。现有作战体系能否成功转型有疑问,转型之后能够真正形成优势也有疑问。换言之,美国海军战略转型的新阶段能否取得成功,从目前来看,还是个未知数。
由于中国是美国海军“分布式杀伤”概念的主要对象国,因此必须对其制定好应对措施。
1.提高海洋态势感知能力
如前所述,“分布式杀伤”概念的一个主要目的,是通过火力分散的方式增加敌方的决策难度,并增加战场“迷雾”,从而使其决策失误的可能性增加。因此,应加强对海洋态势的感知能力,不仅在探测手段上做到多样化,雷达、红外以及声学传感器综合使用,而且也要使侦察平台多样化,比如卫星、侦察船、侦察机和潜艇都要发挥其各自优势,在一体化联合作战的框架下尽可能多地提供海战场态势情报支援,同时要发挥无人装备,比如无人机、无人艇和无人潜航器的特殊优势,使海战场态势感知能力得到实质性的提高。
2.加强电子战能力
实施“分布式杀伤”概念作战需要有强大的通信网络覆盖整个战区,以便对更加分散的部队进行协调,从而在进攻、防御和反情报、反监视、反侦察与反目标捕获等各个方面获得指挥官想要的效果。这种效果是建立在通信畅通以及各种传感器能够有效发现目标的基础上的。如果一旦遭受电子干扰,通信不畅且无法有效发现目标,“分布式杀伤”概念将会失去其作战威力,而不能有效夺取制空权,其数量众多的水上作战平台将会遭到航空支援火力的杀伤。因此,应加强电子战能力,消除“分布式杀伤”概念遂行作战任务的前提条件,最大限度地削减其效果。
3.进一步提升反舰作战能力
“分布式杀伤”概念的主战平台,是包括航空母舰、两栖攻击舰、导弹巡洋舰和导弹驱逐舰在内的有人驾驶舰艇和大量的无人艇。由于现有侦察体系的发展,在远距离发现上述目标在技术上有可行性,将其摧毁是最有效的作战方式。因此,有必要进一步提升反舰作战能力,不仅要研发先进反舰导弹,更有必要加速诸如电磁炮之类的新概念武器的研发。电磁炮是一种新概念武器,相比传统常规火炮,具有炮弹速度快,突防能力强,且体积小、重量轻、隐蔽性好、成本低等多方面的优势。(35)参见秦风:《2018开门红,中国电磁炮上舰测试》,《兵工科技》2018年第6期,第36页。反舰导弹等传统手段与新概念武器相结合,将会在很大程度上提高反舰作战能力,有效打击“分布式杀伤”概念的主要作战平台。
“分布式杀伤”概念是美国企图从海上遏制中俄两国,并因此长久保持海上霸权的理念的产物。其内在逻辑与“大国竞争”理念和“印太战略”高度一致。然而,大型舰船容易成为敌方攻击目标,同时成本高昂,不能大量建造,无法满足“分布式杀伤”对舰艇的数量要求。单个作战平台损毁,就可能对己方的整体作战能力造成重大影响。另一方面,在兵力的运用上,美海军和陆战队相继提出“分布式杀伤”“远征前进基地”等新型作战概念,但水面部队总体上仍坚持传统的“消耗战”理念,将比拼武器装备的能力与数量作为根本制胜手段。在大国竞争背景下,面对实力不断发展的中俄等对手,美军远离本土作战时将会因“消耗战陷于被动”。美国前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Hillary Clinton)认为,当前美国应该对防务开支进行削减,预算削减的目标是应对技术先进的敌国所带来的非对称威胁。例如,美国海军应打造快速维护体系(针对航母舰队)和新型潜艇部队来应对反舰导弹的威胁;美国空军应削减F-35战斗机的数量并以B-21战略轰炸机取而代之,同时与中俄两国军队做好沟通以防止两国将远程常规打击误判为核打击;美国陆军应摒弃重装思维,以先进的情报技术与智能系统代替臃肿的装备。在常规武器之外,应削减老旧洲际弹道导弹的数量,遵循“新而精”的原则打造核武库,同时与中俄两国推进核军控条约谈判。(36)Hillary Clinton,“A National Security Reckoning: How Should Washington Think about Power,” Foreign Affairs, November/December 2020,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united-states/2020-10-09/hillary-clinton-national-security-reckoning [2022-02-10].
虽然现实主义者承认,主权观念、国家互动的过程,以及有关国际生活的许多规范和信念已经改变了,但他们强调,国际政治的基本特征是为安全而斗争、权力的重要性、力量威胁的作用以及均势等等,都依然如故。(37)参见克雷格·A.斯奈德等:《当代安全与战略》,徐纬地等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65—70页。而作为美国最新军事技术的产物,“分布式杀伤”概念也起到了大致相同的作用。不管其前景如何,该概念已经对亚太海权战略格局开始产生深远影响。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个原本只是战役角度的作战概念,已成为美国海权理论的最新发展成果。
早在1914年,美国海军联盟就写下了一个著名的处方:“如果国王、寡头政治、种族歧视、不公平竞争、土地掠夺、非正义和邪恶”得到摈弃,如果“人民的统治、令人满意的世界法庭、正义、博爱和改变了的人性”得以确立,那么,地球将是和平的。如果不是如此,那就“有一个临时的代替办法:保持一支强大的海军”。(38)参见斯蒂芬·豪沃斯:《驶向阳光灿烂的大海:美国海军史(1775—1991)》,王启明译,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97年,第648页。现如今的美国在道义领域已经与正义和博爱渐行渐远,而“临时的替代办法”——保持强大海军已成为美国国家战略的永久性基础。诸如“分布式杀伤”概念之类的海军转型文件,不仅对美国保持强大海军提供政策选择,也对海权理论这棵常青的地缘政治理论之树提供养分,使其保持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