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美群 张婷婷
财富问题特别是精神财富问题,越来越成为社会关注的热门课题。从目前学界来看,该研究大致有三个特点:一是物质财富研究较多,精神财富研究相对不足;二是从经济学视域分析财富问题相对较多,而从人学和价值视域系统研究财富问题较少;三是关注现实财富问题的较多,而从经典文本深挖财富理论的相对不足。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转变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发展之间的矛盾,满足人民美好生活的需要不仅包括满足物质财富需要,而且包括更高层次的精神财富。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人无精神则不立,国无精神则不强,精神是一个民族赖以长久生存的灵魂,唯有精神上达到一定的高度,这个民族才能在历史洪流中屹立不倒,奋勇向前。”(1)习近平:《在纪念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6年10月22日。基于理论研究、实践探索和现实需要等多重考虑,笔者拟以马克思文本为主要线索,在把握马克思主义精神财富思想的主要内容和客观规律基础上,建构新时代正确的精神财富观。
马克思的财富思想蕴含着丰富的人学内涵,只有站在历史唯物主义高度,将财富范畴具体化,并纳入马克思主义整体性视域,才能从本质上理解马克思的财富思想的本来面目。具体地说,马克思的精神财富思想的生成有着深厚的哲学基础。马克思在完成对黑格尔唯理论和理性主义的肃清以及对费尔巴哈半截子唯物主义的超越的同时,通过对古典政治经济学财富观的批判,形成了成熟的精神财富观。马克思批判黑格尔将历史中的个人固定为“自我产生”这种神秘活动意义上“唯一的个人”,提出历史唯物主义的前提是现实的个人,世界历史的解放过程是实现每一个人精神自由解放的经验证明的行动。在黑格尔看来,这种现实的活动不过是“自我意识、世界精神或者某个形而上学幽灵的某种纯粹的抽象行动”(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69页。,他们回避现实世界只用幻想的方式解释人类的自我产生。在《逻辑学》和《精神现象学》中,黑格尔将观念变成独立的实体,将一切对立都归结为思维自身的对立,这其中包括对资本主义现实财富异化关系问题的认识。在对古典政治经济学的研究中,黑格尔指出:“劳动对于意识证实了对它自己本身的内在确定性,这种确定性,是通过扬弃和享受异己的存在,亦即通过扬弃和享受以独立事物的姿态出现的异己的存在而达到的。”(3)[德]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卷,贺麟、王玖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第146页。黑格尔认为,劳动成为人的内在确定性,人的劳动和人自身的需要之间是一种天然合理的关系。然而,资本主义社会掩盖了这种“自然关系”,资本主导下的劳动仅是维持基本肉体生存的手段,黑格尔将这种社会状态看成“一方面与一个物相关系,这物是欲望的对象,另一方面又与意识相关联,而这个意识的本质却是物或物性”(4)[德]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卷,贺麟、王玖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第146页。,即资本主义财富生产的异化现实就是自我意识(绝对精神)展开的主体性活动,是一部“逻辑的思辨的抽象的思维的生产史”(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01页。。可以看出,黑格尔从财富异化的角度阐述了自我意识异化的趋势和方向,认为异化劳动及消除异化劳动的途径只能在自我意识范畴内产生和发展。因此,在黑格尔那里,绝对精神是超乎于人的至高无上的主宰。对此,马克思深刻指出,黑格尔所认为人的本质的现实的异化的表现是在知识和思维中反映出来的。(6)参见《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07页。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财富的异化就是现实的人的异化表现形式,因而只有将人从绝对精神的异化现实关系中拯救出来,才能获得现实的人的财富生产关系和财富精神。在此意义上,正是借助黑格尔财富思想中抽象逻辑的表达方式,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财富生产有了全面深刻的认识,突破了以黑格尔为代表的传统精神生产思想主体性缺失的形而上学窠臼,批判了资本主义条件下劳动异化和主体性消解现象,从经济事实出发进行哲学反思,揭示了资本主义财富生产的“财富主体性”就是作为现实的人的生产过程。
马克思认为,从古希腊苏格拉底到黑格尔的哲学系统理论都是从唯心主义立场去认识整个世界,忽视从现实的实践去解释人的能动性。德国旧唯物主义哲学家费尔巴哈转向唯物主义,马克思对费尔巴哈的人本学唯物主义持一定的保留态度,他指出:“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做感性的人的活动,当做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99页。从认识论的角度来说,马克思认为费尔巴哈冲破唯心主义的藩篱,强调从感性认识出发,而不是从理性认识出发,这是对唯物主义的肯定,但是费尔巴哈没有把人的活动理解为“对象性的活动”,即没有将独立于主体之外的客体看做能被人所认识、变革的对象,这种机械直观的反映论最终导致费尔巴哈不理解实践意义和社会关系,没能真正揭露宗教产生的社会根源。费尔巴哈从抽象孤立的单个人出发,考察社会生活的政治、经济、文化之间的关系,实则掩盖了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的阶级矛盾和阶级压迫。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条件下单个人所具有的共同情感意识所体现出来的普遍性是脱离了现实的社会关系,因而无法揭露社会阶级对立的真正原因。在此基础上,马克思站在人类社会的立场上提出唯物主义实践观,强调实践对宗教世俗基础的改造作用,并在实践的基础上构建人的精神世界。
马克思完成了对唯心主义和旧唯物主义的反思和批判,为其进一步阐明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并从实践的观点出发构建科学的精神财富观,提供了充分的哲学理论依据,这也是研究马克思关于个人精神财富思想的理论前提。
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中,马克思深刻揭示资本主义私有制下劳动与人之间的异化关系,指出资本逻辑为主导的异化劳动是人现实关系异化的根本原因,因而人的精神财富无从谈起。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以下简称《形态》)中,马克思进一步指出:“个人在精神上的现实丰富性完全取决于他的现实关系的丰富性。”(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69页。就此而言,现实的人的精神财富就蕴含在丰富的现实关系。如何理解马克思这里所说的“现实关系的丰富性”进而构建起属于现实的人的精神财富?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理论问题。《形态》中,马克思通过论述分工的起源和发展,不仅指出异化劳动是对人的本质的否定,而且提出了摆脱异化、实现人的现实解放等方法路径,并揭示了在社会分工条件下如何丰富人的现实关系这一重要命题。某种程度上,理清资本主义条件下的分工、异化背后的现实关系,是我们理解“个人精神上的现实丰富性取决于现实关系的丰富性”的重要依据,也是探究马克思关于个人精神财富思想的重要启示。从逻辑建构来说,现实的人、异化劳动、社会分工、精神财富与物质财富关系构成了这一命题的理论逻辑。
“现实的人”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出发点和立足点。从现实的人出发,马克思批判考察古典哲学和政治经济学的财富理论,论述了财富生产过程中人的存在的基本形式。就此而言,精神财富与人的存在关系问题,是我们探讨马克思精神财富思想的逻辑起点。在对黑格尔哲学、费尔巴哈为代表的旧唯物主义哲学的批判中,马克思重新构建了人的哲学概念,指明了“现实的人”的三种基本形式。
其一,人是自然存在物。人作为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被抽象地理解的、自为的,被确定为与人分隔开来的自然界,对人来说也是无”(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20页。。马克思认为,人是能动的和受动的自然存在物,能动性就体现在人作为能动的自然物,可以充分发挥自身的聪明才智,创造属于并满足自身的产品。受动性体现在人作为对象性的存在物,即人在自然界中生产的劳动产品不仅是为了满足生存需要,更重要的是通过劳动产品来表现和确证人的内在精神力量。
其二,人是社会存在物。人不仅是自然存在物,还是人的自然存在物,人只有在人的存在创造中证明自己,才是类存在物。人是类存在物就表明人作为社会这一类而存在,人的自然存在通过社会得以全面展示。马克思认为,将人的个体存在和社会存在统一起来,就实现了人的自然存在和社会存在的统一。
其三,人是有意识的精神存在物。马克思认为,人的存在实质上是一种精神存在,“人不仅像在意识中那样使自己二重化,而且能动地、现实地使自己二重化”(1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63页。,这就表明人是一种“自由的有意识的生命活动”的存在物,人作为精神存在物是自然性和社会性的产物,是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也正是在自然的、社会的劳动中,人实现了自然性、社会性和精神性的有机统一。
马克思将人的存在界定为自然存在物、社会存在物以及有意识的精神存在物,揭示了人的存在本质就是通过劳动实践使人的世界和人的关系回归于人自身,即人作为对象性存在物进行的对象性活动,就是实现自身的解放运动。在马克思看来,人的存在不仅包含自然存在、社会存在和精神存在的统一体,还体现在人通过自然、社会和精神存在所产生的社会关系,映衬着人的自我发展和自我更新的程度。在《形态》中,马克思指出:“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1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46页。社会历史发展的根本动力就在于现实的人通过劳动不断满足自身所需要的生存资料。确立现实的人的生产主体地位是分析社会历史发展的基本前提。随着社会生产力水平的不断提高,生产方式发生相应变化。马克思认为:“这种生产方式不应当只从它是个人的肉体存在再生产这方面加以考察。”(1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47页。也就是说,当我们在获取生活资料的方式和目的时,不仅是为了满足个人肉体生存的需要,而更应该是通过获取生活资料的方式来扩大人的活动方式。基于马克思主义人学理论,把握马克思关于精神财富思想就不能脱离人的生存状态和生活方式去理解,必须把人放在具体的社会关系和特定的历史条件中去判断和考察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以及人与人之间的丰富关系。马克思认为,社会历史的发展离不开现实的人的实践活动,精神财富作为现实的人的内在力量的集中体现,属于人的生命活动特有的社会性质。只有处于丰富现实关系中的人,才是精神自由发展的人。在此基础上,马克思深刻揭露了资本主义财富生产方式对人的精神压制,指明了在丰富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以及人与人之间的现实关系中重塑人的精神世界,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光明前景。
马克思关于人的存在的三重规定,表明了人通过改造自然界,不仅实现了财富生产满足需求,同时还形成了一定的社会关系。“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就是它的现实性联系和观念联系的全面性”(1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年,第52页。,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不仅体现于劳动能力的全面发挥,还展现于劳动过程中不断完善的社会关系。在一定意义上,劳动中形成的丰富社会关系,属于人的精神财富的主要内容,是人在生产实践中凝结的精神力量的反映。马克思详细考察资本主义财富生产的三种基本形式,揭示了私有制下人的劳动异化,进而导致人的现实关系异化。他指出:“私有财产是外化劳动即工人对自然界和对自身的外在关系的产物、结果和必然后果。”(1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66页。在马克思看来,异化劳动的根源在于私有财产形成资本对劳动的统治,其背后实则是资本主义拜物教本质。资本拜物教下人的精神财富异化为对商品、资本的无限追求和向往,因而也就失去了精神财富对于人本身全面发展的意义。因此,消除异化劳动是创造精神财富的必要途径,对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无疑具有恢复人的社会性和完善人的现实关系的深刻意蕴。深入挖掘异化劳动背后的现实关系,是马克思精神财富思想的本质内容,也是把握其精神财富思想精髓的内在要求。
首先,劳动产品对人的异化。在私有制条件下,国民经济学将财富的“对象性本质”理解为财富的“主体性本质”,“对象化竟如此表现为对象的丧失,以致工人被剥夺了最必要的对象”(1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57页。。准确地说,资本主义条件下人与劳动产品之间的异化,表现为人与自然界的异化。马克思认为,劳动产品是人通过改造自然界获得的结果,是人的内在自然力极大发挥的表征,凝结着人与自然平等、和谐的共生关系,不应作为物质财富生产的全部内容。因此,保持人与自然的一致关系,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状态,是人在认识自然界的过程中精神意识不断深化的体现。
其次,劳动活动本身的异化。在马克思看来,劳动产品对人的异化本身就包含在劳动生产行为本身的异化中,“在劳动对象的异化中不过总结了劳动活动本身的异化、外化”(1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59页。。在资本主义条件下,人只有在运用“自己的动物机能”时,即为了满足肉体生存才是自由的活动,除此之外,都在进行着被强迫和不自愿的劳动活动。马克思认为,劳动这种对象化的活动是人不断完善自身的体现,无论从理论还是实践方面,这种对象化都是重要且必要的,即在劳动过程中一方面满足自身发展的需要,另一方面通过劳动确证人自身的内在能力,激发创造潜能,不断深化扩展其内在精神维度,提升人的精神动力。
再次,从劳动产品的异化和劳动活动本身的异化推导出人的类本质的异化。“人的类本质,无论是自然界,还是人的精神的类能力,都变成了对人来说是异己的本质,变成了维持他的个人生存的手段。异化劳动使人自己的身体同人相异化,同样也使在人之外的自然界同人相异化,使他的精神本质、他的人的本质同人相异化。”(1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63页。在异化条件下,现实的人从事的生产生活变成抽象的个人生活,这种抽象的个人生活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变成每一个人的生活目的,工人丧失了作为人原本自由、能动且有意识的生命本质特征,因而就失去了类生活的意义。在马克思看来,人作为类存在物,将自身以及自身之外的整个对象世界作为主体加以看待和思考,意识到处在类社会中每一个人身上所具有的同自身相一致且自由、普遍和有意识的类本质,这种普遍的类意识不受任何财富形式束缚,彰显着人内在普遍的自由精神。
最后,人与人相异化。在资本主义条件下人的劳动产品、劳动活动本身以及人的类本质都变成异己的存在,“通过异化劳动,人不仅生产出他对作为异己的,敌对的力量的生产对象和生产行为的关系,而且还生产出其他人对他的生产和他的产品的关系,以及他同这些他人的关系”(1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65页。。在异化条件下,人在社会中的关系都是通过人对他人占有的关系表现出来。马克思深刻揭示了整个资本主义生产实践中人与人之间的生存异化关系是导致社会精神生产缺失的重要原因,只有消除异化劳动,才能关注财富创造过程中人与人之间所具有的现实关系,扩展整个社会精神生产的内容,丰富人的现实精神财富形式。
马克思全面论述了资本逻辑主导下财富形式异化人的现实关系,是导致人精神财富毁灭的现实依据。因此,破解资本异化的现实关系,就只有通过自我异化的积极扬弃逐步还原现实的人的丰富社会关系,重塑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以及人与人所具有的内在同一性,恢复现实的人创造并享有财富的权利,实现人的精神财富的完整复归。
在人类历史发展过程中,随着社会文明的进步以及生产工具的不断变革,社会分工的程度逐渐加深,社会中的现实生产关系愈来愈呈现出复杂性和丰富性。作为财富生产的一方面精神财富的生产与社会分工有着密切联系。马克思肯定了分工的意义和价值,他指出:“分工对于社会财富来说是一个方便的、有用的手段。”(1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40页。分工的发展完全改变了先前的整个社会,是社会历史进步的结果,“分工只是从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分离的时候起才真正成为分工”(20)《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62页。。在马克思看来,分工是导致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产生分离的原因,具体表现为生产和消费、享受和劳动都由不同的人承担。就此而言,分工的专业化不仅能够在较短的时间内提高劳动生产率,创造巨大的物质财富,而且还能促进人的内在精神力量的极大提升,如新科技的产生和应用会产生巨大效应等。
此外,社会分工还属于一种“扩大的社会生产力”。所谓“扩大的社会生产力”是指受分工专业化制约的国家、民族和个人在世界历史的形成过程中,逐渐意识到在他们之外存在某种强制性力量,进而集中起来形成超越地域限制的社会生产力的能力联合去摆脱异己力量的操控。社会分工的不断扩大,一方面促进了社会交往的发展,是世界历史发展的直接动力;另一方面人在进行专业化生产的同时,察觉到这种生产成为否定自身的形式,因而就日益减少和退化进行专业生产的机会和能力。从社会历史发展趋势来看,分工成为摆脱专业化生产的重要环节,是人追求普遍自由发展的必然趋势。在马克思看来,社会分工在精神财富生产中具有重要的地位和作用。在未来共产主义社会中,“任何人都没有特殊的活动范围,而是都可以在任何部门内发展”(2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37页。。通过社会主义的分工,人不断丰富其内在精神、深化对自身及其他关系的认识,创造大量的社会财富,摆脱了资本主导下分工对人的异化,人的自由得到充分发展。
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共同特征都是为了满足人们的欲望和需要,人类也正是通过这两种形式完整地实现自己的生活目的。马克思指出:“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2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591页。马克思认为,物质财富生产作为社会存在的基本形式之一,是社会生活的重要条件,但是有形的物质财富并不能囊括人们所需要的全部财富形式,此外还蕴含无形的财富形式。从历史唯物主义立场出发,马克思认为,生产物质财富并以此满足自我生活需要的活动过程,在一定意义上就属于人们精神生活的外在形式。从社会再生产的环节来看,这种精神生活不仅包括人类劳动创造的物质生产活动,还包含着人类享受物质生产的消费活动,此时生产与消费寓于社会关系之中,在本质上就具有了同一性,是人类社会精神生活的重要内容。反之,如果没有物质生产实践的社会关系存在,人的精神世界必然是狭隘、单一、局限性的,人就不属于真正意义上的人。
精神财富作为人类社会生存发展的精神动力,是探究实现人自由全面发展的基本维度,是实现人类自由解放的重要前提。要全面把握马克思关于精神财富思想的科学内涵,就必须回到“个人在精神上的现实丰富性完全取决于他的现实关系的丰富性”这一科学命题。在马克思看来,获取人的现实关系的丰富性就决定其实现精神财富的程度,人的全面解放是精神财富自由的必要条件,而实现人的全面解放,就必须进行共产主义运动,即在不断扬弃私有财产的过程中达到人的自由精神的全面复归。
马克思在深入剖析资本主义性质和地位后,揭示了资本主义内在不可调和的矛盾即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对立,提出了解决矛盾的办法就只有通过无产阶级自身不断进行革命斗争获取最终的胜利,其中对无产阶级地位、使命和阶级意识的深刻阐述立足于其所代表的无产阶级立场对精神财富思想的拓展。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论述资产者和无产者问题时提到关于无产阶级发展的三个阶段,从一开始工人的分散到工人深受启蒙思想影响并有意识地结合成一个团体,再到团体内部凝聚起共产主义意识进而成为真正的无产阶级革命组织。正因为存在真正的、革命的无产阶级革命组织,才使无产阶级革命斗争获得最终胜利成为可能和现实。从无产阶级革命斗争出发,马克思对精神财富做了深化诠释,即真正的、革命的无产阶级的发展和形成,离不开自身在革命斗争中积累宝贵经验。在一定意义上讲,无产阶级通过加强自身的理论学习、保持与时俱进的先进思想以及具备为实现全人类解放作斗争的共产主义意识,是其取得最终胜利的宝贵精神财富。
除此之外,马克思在抽象考察资本范畴时对资本主义发展规律及其历史趋势的科学分析,是对精神财富思想的全面发挥。在阐述资本的历史起源中,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以自由劳动为基础的私有制实质上是异化的人的劳动,是虚假的自由,人的精神得不到充分展示和发挥。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明确指出,资本主义生产的本质是“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产生的资本主义占有方式”(2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91页。。随着资本主义私有制剥削程度加深,在资本主义内部组织起来的工人阶级的反抗斗争意识也在不断增长,且这种反抗是一种自然的过程。资本主义的固有属性和历史发展的规律性,充分说明了无产阶级取代资产阶级的历史必然性。推翻资本主义以占有劳动为基础的私有制,势必要重新建立一种个人所有制,即通过个人之间的协作方式(自由精神劳动)对土地和其他生产资料进行共同占有,真正实现人作为“目的和手段的统一”。
“个人在精神上的现实丰富性完全取决于他的现实关系的丰富性”这一命题,是马克思关于精神财富思想的重要支点,也是理解马克思关于精神财富思想的核心和关键。“时代是思想之母,实践是理论之源。”(24)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届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人民日报》2017年10月28日。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高度重视精神财富论题,在领导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实践中,将马克思关于精神财富的思想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实践相结合,形成一系列关于精神财富本质、目的、方略等新理念和新思想,彰显了当代马克思主义精神财富思想的“中国智慧”。
不断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建设的根本目的。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发展之间的矛盾,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涉及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等各方面,映射出人民群众对实现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全面发展的美好愿景。站在新的历史起点上,习近平总书记提出要坚持社会财富发展的主体力量,就是要从人民对美好生活的需要出发,持续推动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25)参见习近平:《贯彻新发展理念 构建新发展格局 推动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可持续发展》,《人民日报》2020年11月15日。这些思想拓展和丰富了新时代条件下马克思精神财富的内在意蕴,明确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精神财富观是全面、全民的精神财富观,旨在不断完善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现实关系,以更好地推动人与社会的全面发展和进步,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综合需求。
其一,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人类社会最基本的关系,处理好人与自然关系是社会主义可持续发展的内在要求,也是实现人民对美好生活需要的基础和前提。马克思关于人与自然关系思想的价值取向,为我们处理人与自然关系提供了重要的理论引领和方法启示。“所谓人的肉体生活和精神生活同自然界相联系,不外是说自然界同自身相联系,因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2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61页。按照马克思的理解,人本主义与自然主义在本质上是一致的,自然界是人的对象化的结果,因而认识整个自然界应该从人自身出发,以人自身的活动来调整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过程,并逐步还原人与社会以及人与人之间的自然属性。反观资本主义工业生产方式,为了追求经济利益最大化,无节制地向自然界索取所需的生产原料,生态环境日益破坏,加剧了人与自然关系的紧张趋势,严重威胁着人类的生命安全和健康。在全球性生态问题凸显的大背景下,习近平总书记曾指出:“对人的生存来说,金山银山固然重要,但绿水青山是人民幸福生活的重要内容,是金钱不能代替的。”(27)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习近平关于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论述摘编》,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6年,第173页。“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人类必须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28)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代表大会上的报告》,《人民日报》2017年10月28日。推动构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命共同体,反映了当代人对于美好生态环境的共同价值诉求,是人类精神文明的精华。
其二,处理好人与人之间的现实关系是实现美好生活的精神要义。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条件下统治个人的抽象和观念“无非是那些统治个人的物质关系的理论表现”(2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9页。。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在本质上就是一种占有、异化的关系,这种外在的异化形式掩盖了资本关系的本质,忽视了物质生产关系中人与人之间的普遍性、共同性和社会性,导致人与人之间关系变成资本的附庸。在推动实现社会主义美好生活的过程中,应当自觉摒弃异化条件下的人际关系模式,重新确立起人与人之间所具有的普遍性、共同性和社会性的现实关系。人与人之间现实关系越丰富,就意味着人的精神财富越充实。
其三,人与社会的关系是世界历史发展的特定产物,也是推动实现全人类美好生活的重要内容。最初的空想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用个人的发明和幻想替代了社会历史的解放活动,认为只要消灭阶级对立就能实现历史的解放。对此,马克思批判了早期的空想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超乎历史解放运动,指出世界历史解放蕴含在无产阶级所代表的每一个人的社会生产实践,是个人本身力量发展的历史。整个世界是由人构成的普遍联系的有机整体,实现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不仅表达了中国人民的心声,更代表了全世界人民的共同愿望。当今世界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经济全球化、社会信息化既创造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也造成了新威胁和新挑战。习近平总书记站在人类文明发展的高度,提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旨在打破地域界限,坚持走和平发展道路,将个人、国家、民族与世界的命运紧密联系起来,营造共建共享的安全格局,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新发展理念,使世界各国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逐渐变成现实。
马克思认为,整个人类发展史就是劳动发展史。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人的劳动是精神生产的根本动力。按照马克思的构想,在未来共产主义社会中,将彻底消除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之间的对立和差别,真正实现个性解放、社会共享和共同富裕。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是全体人民的共同富裕,扎实有序推进共同富裕,充分彰显中国共产党人“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取向,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特征。(30)参见习近平:《扎实推动共同富裕》,《求是》2021年10月15日。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之后,我国正式开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新征程。在新的历史起点上,中国共产党人接续践行初心使命,不断深化对促进共同富裕规律的认识,深入挖掘共同富裕的精神维度,构建以人为本的精神财富观,让财富真正普惠于民,向着共同富裕的目标不断迈进。
首先,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理念。人民群众是创造财富的主体,充分协调社会各方面的利益关系,缩小城乡、区域、居民收入差距,不断满足人民群众多样化、多层次、多方面的精神文化需求。其次,尊重劳动者的主体地位,不断提高劳动者的科学文化水平和自主创新能力。让劳动者拥有体面而有尊严的生活,不论是从事脑力劳动还是体力劳动,都是通过诚实劳动实现自身价值的体现,充分发挥劳动者的精神创造能力,推动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协调发展。再次,以高效能的治理体系构建共同富裕的发展格局。实现共同富裕,“富裕”是基础,“共同”是关键,需要建立多元主体协作联动的高效治理体系,吸纳更大范围的社会多元主体共同参与,形成“充分发扬民主,广泛汇聚民智,最大激发民力,形成人人参与、人人尽力、人人都有成就感的生动局面”(31)习近平:《在省部级主要领导干部学习贯彻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精神专题研讨班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6年5月10日。。最后,在构建新发展格局的基础上,推动实现共同富裕在物质层面和精神层面的高质量发展。实现共同富裕是统筹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协调发展,推动社会进步的全过程,是高质量发展的题中应有之义。坚持将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贯穿于实现共同富裕的各个方面,提升人民群众在共同富裕道路上的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为实现高质量发展提供更加坚强有力的社会发展基础,推动共同富裕取得更为明显的实质性进展。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在短短几十年间创造了人类文明发展史上的奇迹,成功解答了在中国这样一个经济文化落后的国家探索民族复兴的历史性课题,使贫穷落后的旧中国变成了日益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新中国,极大增强了中国人民的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和文化自信。作为凝聚全国人民实现“中国梦”的强大精神动力,“四个自信”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中发挥着极为重要的精神引领与激励作用。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32)《中华人民共和国简史》,北京:人民出版社、当代中国出版社,2021年,第457页。。新征程中,稳步推进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建设,离不开坚实的精神支撑。坚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精神财富观,对于增强人民群众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理论自信、价值认同和行为自觉等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其一,精神财富生产是社会主义政治建设的内在要求。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是社会主义精神财富生产的本质特征,社会主义的宝贵精神财富是经过几代共产党人接力创造而逐渐形成和完善的,是党和人民在伟大斗争中孕育的崇高价值追求,是我们党在统筹推进“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协调推进“四个全面”战略布局,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思想基础。只有牢固树立社会主义精神财富思想,才能确保国家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不偏离社会主义道路方向。其二,精神财富生产是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重要环节。习近平总书记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指出:“我们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推动物质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会文明、生态文明协调发展,创造了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33)习近平:《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21年7月2日。人类文明新形态是人类社会高质量发展的具体呈现,贯彻新发展理念,摒弃单纯以GDP作为衡量社会经济发展的标准,让人民群众拥有更加充实、更有保障和可持续的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获得感”不仅是衡量社会物质财富生产的硬指标,更是社会主义精神财富生产的应有之义。其三,精神财富生产是推动社会主义文化繁荣兴盛的重要途径。坚定文化自信,让人民精神文化更加丰富,基本文化权益保障更充分,是关系到社会和谐稳定、国家长治久安的重要因素。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大力弘扬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民族精神和改革创新为核心的时代精神,深入挖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仁爱民本、诚信正义的时代价值,努力用中华民族创造的精神财富提升人们的精神追求水平,以文化人、以文育人。
马克思批判和超越唯心主义和旧唯物主义,从现实的人及其社会实践出发,在扬弃国民经济学家财富思想的基础上,对精神财富来源和本质加以探讨,不仅揭示了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精神财富生成的资本逻辑和固有缺陷,而且从社会分工和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角度出发揭示了人类社会物质与精神财富极大丰富的实践走向、价值导向和未来路向。马克思关于精神财富的思想具有重要的现实价值,为当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精神建设提供了理论基础。在新时代新征程中,以高质量发展推进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极大丰富,促进共同富裕,不断实现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是马克思主义在当代中国的新发展和新要求,也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这一历史使命的内在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