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2020年全球电影产业遭受重创,后疫情时代下,正上演着一场从院线到流媒体的电影媒介转向。这场由资本市场推动的产业转向,以数字科学与网络通信作用下的技术转向为核心,究其本质是一次从公共媒介到“私媒介”的媒介属性的转向。通过对这些转向的梳理和分析,可以更清晰地认识电影媒介的产业、技术与媒介属性由“转”到“合”的未来。
【关键词】后疫情时代 媒介转向 电影 流媒体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687(2022)1-073-07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2.1.012
2020年年初暴发的新冠肺炎疫情,被公认为深刻改变国际格局与历史进程的全球重大突发公共事件。2020年世界经济出现历史性衰退,是“二战”结束以来世界经济的最大萎缩期。在疫情管控与经济衰退的双重制约下,全球电影产业遭受重创,2020年全球电影票房总额为120亿美元,同比下降近70%。北美票房为22亿美元,同比下跌80%。[1]我国疫情虽暴发较早但因得到有效控制,首次跃居全球第一大电影市场,却仍不及2019年票房的三分之一。全球电影产业仍将在未来较长时间内受到来自疫情的负面影响。
与此同时,流媒体电影产业却在2020年再创新高,与传统院线电影产业呈现出此消彼长的态势。除流媒体平台自制片持续发力外,部分电影出品公司也主动撤离院线转为线上播出作品:2020年1月24日,在国内疫情暴发之初,国产电影《囧妈》制片方以买断形式将影片于字节跳动旗下的流媒体平台免费公映;2020年4月10日,环球影业将电影《魔发精灵2》同步登陆北美院线和线上渠道,一举刷新多项流媒体电影播放量纪录;2020年9月4日,迪士尼也选择将数次跳档的电影《花木兰》在自家流媒体平台Disney+上映;2020年12月4日,华纳兄弟宣布将2021年在北美上映的17部电影于旗下的流媒体平台HBO MAX同步公映……这些现象之下,2020年全球家庭与移动娱乐市场的全球收入同比增长23%,达到688亿美元。后疫情时代,正上演着一场从院线到流媒体的电影媒介转向。
一、从传统媒介到新媒介的产业转向
1. 流媒体的崛起
長期以来,传统电影产业对日益成熟的互联网流媒体技术普遍持有审慎甚至是冷淡的态度,[2]相较于院线,流媒体一直处于弱势地位。这与行业利益分配、主导行业发展的话语权分配有关。换言之,经过长期发展的传统电影产业,已形成一套包含制片、发行、放映在内的运作模式。作为新媒介的流媒体技术及其背后的平台与资本的加入,将对已趋于稳定的产业结构带来影响。
以Netflix为例,这家成立于1997年的公司,起初只是一家利用互联网进行O2O模式经营的DVD租赁商,2007年转型为流媒体视频点播平台,仍只是靠购买电影版权且缺乏议价能力的产业链下游公司。受制于院线放映窗口期及网络带宽的限制,此时的Netflix并未对传统院线形成太大威胁,与电影出品公司亦处于蜜月期。2012年,不甘始终居于下游渠道的Netflix开始尝试涉入上游内容生产环节,2013年推出系列剧《纸牌屋》而声名大噪。[3]2015年,Netflix开始尝试自制电影,因采用无视窗口期规则的网院同步发行模式,触犯了院线与电影出品公司的利益。
2017年,由Netlfix出品的电影《玉子》入围戛纳国际电影节,却在放映时遭到同行的集体抵制。但在资本市场上,这种破坏规则的行为却让Netflix收获颇丰。截至2020年第四季度,Netflix付费订阅用户总量突破2亿,年收入达250亿美元,比当年全球电影票房的2倍还多。随着《罗马》《爱尔兰人》等一系列优秀自制电影的推出,2019年1月,Netflix公司加入美国电影协会,成为历史上第一家加入该组织的流媒体服务公司,并接替同年被迪士尼收购的21世纪福克斯公司,成为好莱坞“新六大”电影公司之一,这也标志着流媒体产业终于获得了电影产业的认同与接纳。
2. 传统院线的衰落
面对迅猛发展的流媒体平台与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传统院线的弊端逐渐凸显。其一,产业发展相对滞后。从图1数据来看,即便抛开受疫情影响较大的2020年,自2016年起,流媒体收入的增长速度已明显高于院线票房收入的增长速度,且院线票房的增幅呈现逐年递减的趋势。在观众消费需求出现变化的同时,全球电影银幕数量屡创新高,虽增幅略有下降,但其增长速度均超过当年院线票房增速。这种相对滞后的产业发展结果是每块银幕收益率的下降。
其二,产业利润相对薄弱。长期以来,电影院线票房是电影产业最主要的盈利来源,其中超过一半的收益归院线所有,这部分资金主要用于院线的场地租赁、设备维保及人工支出等。长期以来,院线票房分账趋于稳定,但面对流媒体的冲击,院线窗口期被进一步缩短,上映周期的减少直接导致院线收益的下降。与此同时,随着在改善观影体验上投资金额的增加,院线的收益率也在下降。此外,随着疫情防控进入常态化,原先支撑院线收入半壁江山的轻餐饮与饮料零售或将不复存在。
其三,产业刺激不可持续。无论是2014年至2018年国内实施的“票补”计划,还是以Movie Pass公司为代表的票务包月方案,其本质是以降低利润率的方式拉动内需。但“票补”政策的消失及Movie Pass公司的停运,再次证明这种依靠资本短期刺激的方式是不可持续的,无法改变院线票房增速放缓、人均观影次数持续下降的尴尬局面。在正常营业情况下,很多院线已出现无法盈利的状况。而随着新冠肺炎疫情的暴发,北美近七成的中小型影院面临破产或永久性停业困境,我国2020年上半年共注吊销影院类企业321家。
3. 电影产业的转向
各大电影出品公司在指责流媒体平台违背规则、冲击院线市场的同时,也开始布局各自的流媒体平台。2019年3月,迪士尼在以713亿美元收购21世纪福克斯之后,于同年11月推出流媒体平台Disney+;2020年5月,被AT&T收购的时代华纳公司上线流媒体平台HBO-MAX;此外,索尼、派拉蒙与环球影业等均开始各自的流媒体布局。这些市场布局行为带来的最显著的变化便是院线放映窗口期缩短,平均窗口期已从2016年的106天降到2019年的92天。[4]
作为新媒介的流媒体,脱离了传统院线产业长周期、高成本的掣肘,依赖网络通信与服务器的产业布局相对灵活,盈利模式也更加多样,如随着用户付费订阅习惯逐渐养成,也开始增加了类似传统院线的付费点播或限期租赁服务,不同之处在于通过流媒体渠道发行的电影往往能够获得更高的收益分账。以疫情期间上映的《魔发精灵2》为例,该片以每48小时19.99美元的租赁费用在三周内出租近500万次,获得约9 500万美元的数字租赁费。由于《魔发精灵2》的租赁收益分账高达80%,出品方环球影业通过该片获取的租赁收益已超过该系列前部作品1.53亿院线票房带来的整体收益。
从指责流媒体的犯规到对流媒体巨头的接纳,再到疫情之下的集体转向,这一过程正是传统影业在资本市场的逐步妥协,也是电影产业的转向路径,而新冠肺炎疫情的暴发某种程度上加速了这一转向进程。
2019年,全球电影市场中流媒体数字发行首次超过院线市场,市场年度收益占比达47.2%;2020年,受疫情影响,这一比例再次提升,占比达61.8%,是传统院线市场的5倍(见图2)。这表明流媒体已成为当下观众观影的主要方式。
二、从本地媒介到网络媒介的技术转向
1. 电影媒介的数字化
電影与互联网结缘诞生流媒体之前,更早进行的是一场数字化的革命。数字科技对电影的贡献早期主要源于计算机图形技术(Computer Graphics,简称CG),CG技术的运用最早可以追溯到1973年《西部世界》中的二维动画与1976年《未来世界》中三维动画的运用,至1989年《深渊》的成熟运用,CG技术开始成为电影制作中的重要组成部分;1998年,第一台数码摄像机诞生,数字技术开始参与电影拍摄;2002年,第一台1.3K数字放映机雏形小范围使用。电影完成了从制作工艺、制作方式到发行及播映方式的全面数字化,即完整意义上数字电影的形成。
在电影技术发展过程中,虽然也有对数字放映质量的质疑和对胶片放映质量的留恋,但随着数字放映技术的改进提高,胶片的优势已不复存在,[5]院线也开始逐步进行由胶片介质向数字介质的改变。2007年,数字放映系统开始部署,全球数字银幕数量为6 454块;2012年,全球数字银幕达62 684块,超过全球银幕总数的50%;2020年,全球数字银幕数量已达203 600块,占全球银幕总量的98%。胶片媒介以令人惊讶的速度走到了尽头,院线也完成了由胶片介质到数字介质的技术转向。
电影媒介的技术转向始于数字化革命,电影流媒体平台的出现更是得益于这场革命下诞生的线下实体光盘的发展。长期以来,电影院一直是观影的唯一途径,直到20世纪70年代末家庭录像带出现,电影不再成为院线银幕的专属,线下实体租售市场也成为院线之外的一项重要收入。1993年,数字影音光盘面世,因具备更好的影像品质,其很快取代了模拟信号的录像带。随着数字硬件技术与软件编码技术的提升,电影的线下实体光盘经历了VCD、DVD、BD模式,发展至今,影像品质已具备可媲美院线品质的4K分辨率画面及全景声声道。1997年,Netflix靠DVD租售服务起家而进入电影产业,线下实体租售产业的繁荣让观众逐渐培养起院线以外的观影习惯。
2. 电影媒介的互联网化
除了数字科技外,流媒体的技术转向还依赖于网络通信技术的发展。20世纪60年代,美国公司Progressive Networks首次提出了流媒体的概念。2000年7月,随着研究的深入及网络带宽的解决,微软、苹果及RealNetworks公司几乎同一时间提出了自己的流媒体解决方案,为电影由本地媒体转向互联网媒体提供了可能,流媒体产品也由此诞生。但最先让电影踏上互联网大潮的却是盗版技术。这项自线下实体产业时期开始兴起的产业,将翻录的电影压制成数字影音文件并上传至网络,以网站收费或广告植入方式获取利益。但观众仍需下载文件观看电影,仍属于本地媒介的观看方式,并未真正改变媒介的技术属性。
2005年,随着网络通信技术的发展,流媒体服务开始兴起并呈现出高热度的发展趋势,各大传统门户类巨头纷纷进入流媒体市场,电影开始真正转向互联网媒介。这场影音媒介的互联网革命由最初只是用户自制的UGC内容博弈,逐渐演变为购买电影内容的版权争夺,再到如今流媒体平台参与出品、出品方自制流媒体平台的混战。随着网络传输技术的不断完善,如今的流媒体已可媲美实体光盘的影像品质,移动互联网的普及也让观看的场所可以是任何一个角落,越来越多的观众开始选择放弃购买光盘、盗版下载,甚至放弃院线公映,由本地媒介转向互联网媒介的流媒体进行观看。
三、从公共媒介到“私媒介”的媒介属性的转向
1. 电影本体的嬗变
21世纪伊始,电影研究中同时出现两条相向而行的研究路径:其一是从新媒介到电影,其二是从电影到新媒介。前者主要研究数字技术的发展对电影的影响,涉及对再现事物原貌的经典电影本体理论的质疑;后者主要探讨以电影为代表的视听媒体在数字技术作用下的新媒介的诞生,模糊了作为“第七艺术”的电影与其他媒介间的界域边界。两者共同指向了安德烈·戈德罗和菲利普·马里恩提出的“电影之死”这一命题,对于这类问题,罗伯特·斯塔姆将其归纳为“后电影”概念。
遵循早期的经典本体理论,无论是巴赞提出的摄影影像本体论,还是克拉考尔提出的物质现实的复原,受时代的局限,其本质仍是建立在以照相为基础的现实主义真实性基础上。后电影时代,数字科技创造出的“视觉谎言”颠覆了传统意义上的真实概念,其利用更加多元、仿真的表现手法虚拟现实,而不仅仅是记录现实。不但影像的生成有了人的参与,还可以根据人的意志随心所欲地生成影像。
当电影作为内容的本体变化的同时,电影作为媒介的媒介属性也发生根本性改变。1895年12月28日,卢米埃尔兄弟在法国巴黎卡布辛奴路大街的大咖啡厅进行了人类历史上的首次售票公映,这一天被定义为世界电影诞生日,也定性了电影作为媒介的四个面向:固定场所、公开放映、多人观看、付费购票。院线作为涵盖电影这四个面向的放映场所,成为“电影之为电影”的电影史学和电影理论的重要依据。[6]流媒体平台的出现,则将这四个面向一一打破,成为“电影不为电影”、产生媒介属性转向的重要因素。
2.“私媒介”的回溯
随着流媒体平台商业属性的增强,其消费模式与院线趋于统一乃至更加多元,但相较于固定场所、公开放映、多人观看的公共媒介,流媒体的线上放映为电影观看实现从“公”到“私”的私媒介转向提供了可能。
媒介理论中,电影被定义为“由职业传播者面向大众并运用机械媒介而展开的有组织、有目的、迅速而广泛的信息交流活动”,[7]属于公共媒介的一种。但若将时间轴线向前推移,电影也曾作为个体行为的“私媒介”真实存在过。
在1895年卢米埃尔兄弟电影正式公映之前,爱迪生和他的助手威廉·迪克森于1894年发明名为电影视镜的电影放映机(见图3)。放映机上面装有放大镜,里面可容纳50英尺长的影片。放映时,每次只能一个人凑到目镜上观看。当时,爱迪生认为电影院式的集体观看是没有发展前景的,因此拒绝制造影院放映机,在他看来电影本应是个体行为的“私媒介”。
但在当时的环境下,爱迪生将新生的电影定义为个体行为,既不利于电影推广,也难以维持当时高昂的放映成本。因此,当卢米埃尔兄弟将电影作为公共媒介售票放映时,电影因迅速广泛的传播很快流行起来。当然,他们的成功還在于他们看到了电影基于公共媒介功能的社交功能。当他们尝试户外拍摄时,越来越多的人走进电影院只为自己的身影能够出现在银幕上,成为同行者羡慕的对象。
3.“私媒介”的转向
作为承载电影集体行为的媒介与公共场所,院线存在的意义似乎已经超越了观影本身。在电影早期兴盛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如同身着华服去欣赏歌剧表演一般,去影院看电影成为一种时尚行为。而电影在全球普及之后,这一光影变幻的幽闭空间更是变成了青年男女的恋爱圣地,抑或阖家欢乐的聚会之所。尤其是在流媒体平台迅猛发展的今天,院线存在的更大意义在于其文化氛围与社交属性。
猫眼数据显示,中国院线市场2018年上半年购票中单独购买一张票的占比为21.4%,2019年上半年为23%,换言之,独自观影的比例在增加,即电影消费的社交属性在下降。这种现象侧面反映了当前社会的个体独立性在增强。可以预见,随着受众观念的更新,强调社交属性的公共媒介向个体行为的“私媒介”的媒介属性转向将会一直持续。
相较于院线个体行为的增加,流媒体则是彻头彻尾的“私媒介”。观影过程中,流媒体观影是可选择片段、播放速度甚至开启弹幕进行新的文化空间交流的私行为;观影场所方面,流媒体所在终端是个人独享屏幕或者小范围聚会的私密场域;观影内容上,流媒体平台通过算法根据观众观看喜好形成私人片单。
院线独自观影比例的增加、流媒体用户数量的递增,都表明这种“私媒介”的媒介属性转向正在进行。
四、由“转”到“合”的电影媒介未来
电影媒介发生转向的同时,传统院线与流媒体平台间的博弈也日益加剧。疫情背景下,《囧妈》的线上播映赢得了广大电影观众的齐声叫好,却遭遇了大部分传统院线公司的联合抵制;《魔发精灵2》线上同步发行也直接导致Regal和AMC海外两大传统影院不再放映环球影业的电影。因此,院线与流媒体的关系走向也影响着电影未来的发展。
1. 产业未来:协同合作而非竞争
在快速发展时期,部分流媒体平台也出现以“赔本赚吆喝”抢占市场的发展战略,这对于已经处于困境中的传统院线都是沉重打击。在字节跳动以6.3亿人民币一次性买断《囧妈》并免费放映的背后,是其旗下APP的下载量飙升以及短期内快速形成的话题热度。不过,当热度褪去,这种模式的可持续性也饱受质疑。
电影产业转向的背后,是流媒体蓝海内部竞争的加剧。随着传统影业加入战局,流媒体市场格局也发生了巨变。2020年,手握丰富电影IP资源的迪士尼公司的流媒体平台Disney+上线5个月就获得了5 000万的付费用户;深耕流媒体多年、迄今已超过2亿用户的Netflix,在经历了疫情之初单季新增1 600万用户的暴发之后,面对“疫情红利”结束及Disney+、HBO Max和其他对手的竞争,2020年后三季度用户增长数量较2018年与2019年同期均产生回落。国内方面,除芒果TV外,各大流媒体平台仍处于亏损状态。根据爱奇艺2020全年财报,其2020年运营亏损人民币60亿元,亏损率为20%,虽较2019年同比收窄,但何时能够扭亏为盈仍不得而知。因此,在与院线竞争中已取得优势地位的流媒体平台能否长期稳定可持续发展,仍需经过时间检验。
面对流媒体的内部角逐及院线的负隅顽抗,一份来自美国全国影院业主协会(NATO)的调查报告《电影院上座率与流媒体行为之间的关系》重新定义了两种媒介间的关系。报告显示,在2 500名受访者中,超过80%的人过去一年至少看过一部电影,这部分人群中又有1 732人每周至少浏览一小时流媒体平台。过去一年没有看过一部电影的人,49%没有浏览过任何流媒体平台,而每年观看9部以上电影的人,61%花费8小时以上用于流媒体观看。[8]换言之,院线与流媒体面对的是一群双重消费者,二者并不构成绝对的竞争关系。
因此,当下院线与流媒体之争,实为资本影响下越轨行为的迷思。电影产业的最大挑战不应存在于院线与流媒体之间,而是在面对更具沉浸性的VR产业、更具互动性的游戏产业、更符合当下碎片化时空的短视频产业时,电影如何彰显自身独特的艺术魅力,在未来的发展中占据先机。无论媒介如何转向,内容才是决定流媒体和影院观众数量和黏性的核心要素。[9]在此基础上,传统院线与流媒体间应优势互补、形成合力,才能进一步拓宽电影市场,实现产业良性化、多元化发展。
2. 技术未来:合二为一而非取代
当流媒体已成为当下观众观影的主要方式时,另一个问题也摆在面前:传统院线是否会被流媒体平台所取代而走向尽头?从产业角度而言,院线与流媒体并不存在绝对竞争关系;从技术角度而言,二者之间的关系更加微妙。
其一,各大流媒体平台的电影内容的保密性仍有待完善。2021年3月9日,华纳兄弟旗下流媒体平台HBO MAX推出的《扎克·施奈德版正义联盟》惨遭流出,这比影片公映时间还早了9天。根据网络盗版数据监测公司MUSO的数据,在《权力的游戏》第八季首集播出后24小时内,网络盗播次数已将近5 500万。[10]流媒体平台与盗版行为的斗争仍然任重道远。
其二,现阶段的流媒体观影体验参差不齐,尤其是以手机为载体的移动观影较院线观影仍存在较大差距,一些商业大片仍只是属于大银幕的电影奇观。随着家庭影院的消费下沉、手机屏幕的升级换代以及VR显示设备的日益完善,这种差距也有望被弥合。
但随着网络传输技术与数字技术的发展,流媒体放映与数字放映的标准将趋向统一。试想,当某一天我们坐在影院中所观看的银幕正是通过流媒体平台传输而来,院线还能否称为院线?仅此而言,院线将彻底被流媒体平台所取代。当你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戴上VR显示设备在流媒体平台上点播一场电影,环绕四周却发现自己置身于某家电影院内,周围坐的都是居于世界各地的亲朋好友时,更像是流媒体平台成为院线了。
电影媒介的转向是一次新旧技术的更迭,除基本的视听体验趋于统一外,二者间的差异无论是空间属性、社交属性还是互动行为都将被技术弥合,当更迭完成时,无法简单定义院线与流媒体平台是谁取代了谁,更像是二者合二为一,演化为一个新的媒介而继续存在。
3. 媒介属性未来:公私并存的媒介属性
瓦尔特·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认为机械复制时代造成“光韵”的消失,所谓“光韵”指的是观看的即时即地带来的原真性、观看过程的仪式感、观看场所的神圣性。[11]
电影作为当时最突出的机械复制技术,因其不受地域的束缚,使艺术有了更多想象的空间,使“梦想照进现实”,发挥了观众的主观能动性,产生了思想上的互动。同时,电影观看过程的强制性与观看场所的固定性,保留了观影的仪式感与神圣性,造就了电影艺术的独特“光韵”。
当电影以流媒体作为播出媒介呈现时,相较于传统院线,其观看过程的自由性与观看场所的随意性更具有自由的“私”可能,即过程的私自性、场所的私密性与内容的私人性,这打破了电影作为媒介本体的公共媒介属性。
当观众可以自由控制观影过程时,诚如劳拉·穆尔维所言,流媒体“让电影可以慢放或者暂停,将会创造出一种新的观看方式,引人思考影像本身的新含义”,[12]但“一群人走进一个封闭固定的黑暗空间,主动奔赴心中的期许,在确定的影院内,固定的时间点,专属的座位上感受立体环绕声和周围静默人群的陪伴,完成一场集体观影”的仪式感也会因此消失。[13]同样,对于观看场地而言,自电影诞生便一直作为观看场地的电影院,对于电影的意义不亚于祭祀品于寺庙、艺术品于展览馆,甚至是“电影之为电影”的电影史学和电影理论的重要依据,通过网络传输的流媒体可以实现随时随地观看,让这种神圣性几乎荡然无存。伴随着仪式感与神圣性的消失,电影艺术的独特“光韵”也可能因此不复存在,这将是对电影艺术本体的巨大冲击。
此外,流媒体平台以观众趣味为核心,通过推荐算法将观众喜爱的内容以私人化的片单进行长期推送,观众便陷入一种审美同质化的“信息孤岛”境遇中。同时,以Netflix为代表的流媒体平台已将这种基于推薦算法形成的观众审美大数据作为重要指导意见参与到影视作品内容制作的决策中。短期内,这种受众决定论的行为会在商业领域获得成功,但长此以往,对于电影创作的独立性和艺术性将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因此,当未来电影的空间属性、社交属性甚至互动行为都被技术弥合之后,电影不仅仅只是一种“私媒介”,其公共属性仍在。电影应作为公共媒介属性与“私媒介”属性并存的媒介继续存在,这种由“转”到“合”的属性延伸,并非对现有电影公共媒介属性的否定,而是在作为公共媒介基础之上对“私媒介”的新诠释。
这种公私并存的媒介属性包括观影空间的并存化、观影形式的并存化与观影内容的并存化。观影空间的并存化,即通过虚拟现实技术实现固定实体的院线、任意空间的流媒体平台的相互转化。同样,观影人群也可以自主选择,既有周围观众随机分配的公共影院,也有与家人朋友一起或是独自观看的私人影院,甚至存在AI人物伴你左右的虚拟影院(见图4)。按照麦克卢汉“媒介即人的延伸”的观点,[14]观影过程中作为媒介的电影也将成为身体主体的一部分,通过虚拟现实技术建立的虚拟身体及虚拟化场景,与电影的虚拟世界更加紧密地连接。但也必须警惕,人的意识一旦在虚拟世界中不受现实控制,那么真实的身体将永远处于离线状态,这也是固定的实体空间将会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存在的重要原因。
观影形式的并存化,涵盖开始便无法停止的被动式观影过程与随时暂停、退出、慢放甚至快放的主动交互式观影过程两种观看形式。被动式观影中,强制性观影带来的被动式审美,在保留电影仪式感的同时,也能将审美细节放大,带来丰富的审美心理变化,但受制于电影画面的活动性,观赏者很难对电影画面进行思索,因而消遣性接受在被动式观影中占据主导地位。主动式观影中,操作方式的便捷性虽然会带来电影仪式感的消解,但可间断的操作性让电影画面的深入阅读与平等沟通成为可能。
观影内容的并存化则包含了优化算法推荐的海量电影内容聚合,兼顾价值导向、艺术性与观众喜好的优化算法能避免当前流媒体存在的“观众决定”的弊端,也能在分众策略下给予商业属性较低的艺术片、实验片更多的生存空间。
结语
后疫情时代下,电影从院线到流媒体的媒介转向研究,是一种基于现实基础、由表及里的趋势判断。通过对这些转向的梳理和分析,可以更清晰地认识到未来电影媒介的发展方向,无论是商业上的由竞争走向合作、技术上的合二为一或是媒介属性上的公私并存,二者间的关系都将由“转”到“合”。因此,院线与流媒体都应保持信心与耐心,充分把握自身优势,积极应对时代变革,推动电影的良性发展。
同时,在全球电影媒介转向的大势之中,也应注重疫情之下不同政治基础、市场基础与文化基础带来的本土化特点。2021年,我国春节档电影取得78.22亿票房,继2019年的59.05亿元后,再次刷新春节档全国电影票房纪录,增长32.47%,同时创造了全球单一市场单日票房、全球单一市场周末票房等多项世界纪录。这既将作为我国电影的辉煌成就载入史册,也必将为中国电影本土化研究提供丰富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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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Media Shift and the Future of Film in the Post-Pandemic Era
WANG Ting-xuan(College of Arts and Media,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6, China)
Abstract: AffAffected by COVID-19, the global film industry suffered heavy loss in 2020, and a film media shit transforming from theatrical to streaming media is being staged in the post-pandemic era. This industrial shift driven by capital market focuses on the technology shift driven by digital science and network communication, while the essence is another media attribute shift—from public media to private media. By combing and analyzing these changes, we can more clearly understand the future of film-media industry, technology and media attributes which is gradually integrating by the way of transforming.
Key words: post-pandemic era; media shift; movie; streaming med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