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鼓文化的传播、传承与海上丝绸之路

2022-02-03 21:00李富强马君红唐春松
社会科学家 2022年6期
关键词:合浦铜鼓东南亚

李富强,马君红,唐春松

(1.广西民族大学 民族研究中心,广西 南宁 530006;2.广西民族大学 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6;3.桂林博物馆,广西 桂林 541100)

铜鼓文化是一种古老的民族文化,自春秋战国时期产生于中国西南之后,逐渐广布于中国南方和东南亚,其发展传播的历史与海上丝绸之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通过梳理中国-东南亚铜鼓文化与海上丝绸之路的关系,我们可以窥见民族文化交流互鉴历史之一斑。展望“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建设,中国-东南亚铜鼓文化是宝贵的文化资源,其传承赓续是“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上民族文化复兴的范例。

一、百越族群:铜鼓的创造者和海上丝绸之路的开创者

(一)铜鼓的创造者是百越族群

尽管在100多年的铜鼓研究史中,关于铜鼓起源问题长期众说纷纭,主要有西方学者提出的印度起源说、柬埔寨起源说、中国西南起源说[1],越南起源说[2],以及日本学者冈崎敬于提出的中国云南滇池地区起源说[3]。但随着云南楚雄万家坝墓葬中铜鼓的出土,李昆声和黄德荣于1980年发表《谈云南早期铜鼓》一文,首次提出云南中部和滇西地带为古代铜鼓起源地[4],并于1990年和2007年,分别发表《论万家坝型铜鼓》[5]和《再论万家坝型铜鼓》[6],进一步充实论证之后,年代为春秋早期至战国晚期的万家坝型铜鼓是最原始的铜鼓,因而铜鼓起源于云南的观点,基本上成为国内外学术界的共识。而创造万家坝型铜鼓的族群,学界观点虽不尽一致,如或认为是“濮人”[7]、僰人[8]、荆楚民族[9]、昆明族[10],但多倾向于认为是百越之一支——滇人[11]。继万家坝型铜鼓之后,石寨山型铜鼓和东山铜鼓兴起,铜鼓文化逐渐传遍中国南方和东南亚,而石寨山型铜鼓和东山铜鼓的族属是越人,基本上是学界共识。因此,我们说铜鼓的创造者为百越族群几乎是一个共识性的观点。

(二)百越族群亦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开创者

海上丝绸之路亦称“海上陶瓷之路”或“海上香料之路”,是古代中国与外国开展通商贸易与文化交往的海上通道,乃由法国汉学家沙畹(1865-1918)于其1923年版的著作《西突厥史料》中首次提出:“中国丝绢贸易,昔日为亚洲之一重要商业,其商道有二:其一最古为出康居之一道;其一为通印度诸港之海道。”[12]但其实,早在先秦时期“海上丝绸之路”即已萌芽和开创。中国南方地区濒临南海和太平洋,早在史前时期,这里的人类就开始了原始的航海活动。从中国南方与东南亚和太平洋岛屿地区存在有肩石斧和有段石锛[13]、几何印纹陶[14]等共同文化因素,以及东南亚和太平洋岛屿地区交换来的物品,如松绿石、海螺和象牙器等,常见于中国南方地区史前遗址中,表明早在史前时期,中国南方与东南亚乃至大洋洲的古人类之间就存在交流和往来。

在中国进入文明时期之始,南方地区已与中原有了密切的交往和交流。夏王朝建立前夕,“申命羲叔宅南交”[15],“古者尧治天下,南抚交趾”[16],说明其与中央王朝的密切关系与史俱来。商周时期,《诗经·大雅》云:“王命召虎、式辟四方,于疆于理,至于南海。”[17]《逸周书·王会解》载:“伊尹朝献商书,汤问伊尹曰:‘诸侯来献或无马牛之所生,而献远方之物,事实相反不利。今吾欲因其地势所有献之,必易得而不贵,其为四方献令。’伊尹受命,于是为四方令曰:臣请正东符娄、仇州、伊虑、沤深、九夷、十蛮、越沤、鬋发文身,请令以鱼皮之鞞、鲗之酱、蛟盾、利剑为献;正南瓯、邓、桂国、损子、产里、百濮、九菌,请令以珠矶、玳瑁、象齿、文犀、翠羽、菌鹤、短狗为献。”[18]这表明广大南方地区已为中央王朝势力范围,甚或与中央王朝建立了朝贡关系。当时广布南方地区的是百越民族,《吕氏春秋·恃君览》曰:“扬汉之南,百越之际。”[19]《汉书·地理志》载:“自交趾至会稽七八千里,百越杂处,各有种姓。”[20]由于“九嶷之南,陆事寡而水事众”[21],因而越人“水行而山处,以舟为车,以楫为马,往若飘风,去则难从”[22]。“习於水斗,便於用舟”[23]的越人向东南亚和太平洋拓展,建立和发展了海上交通与贸易,为海上丝绸之路的形成奠定了基础,是海上丝绸之路南海航线和太平洋航线①一般认为,“海上丝绸之路”包括东海航线、南海航线和太平洋航线。的开创者。诚如吴春明等学者指出:史前考古研究证明,百越先民的航海活动极为活跃,航海能力很强,其航海活动并不局限于近海的陆岛间,而远及东南亚和太平洋群岛,史前、上古东南“百越”先民海洋扩张的历史是明确的,百越先民发达的航海技术与活跃的海洋活动,使中国东南沿海地区逐步确立了在海洋社会中的中心地位。[24]

在此过程中,创造铜鼓文化的滇越(分布于西南地区)和(西瓯)骆越(分布于岭南地区和越南北部)是海上丝绸之路南海航线的重要开创者。据考古发现,在中国30多面的石寨山型铜鼓(主要分布在西南和岭南)和越南的10多面东山型铜鼓(主要分布在越南北部)鼓胸部位,饰有由4至6条船组成的船纹。对此,有学者认为,铜鼓上的船纹均为海船。如法国学者巴门特(H.Parmectier)、越南学者陶维英、我国学者梁钊韬和石钟健都认为铜鼓上所饰船纹是海船,它反映的是古越人渡海的历史。而我国学者李昆声等认为,从这些船纹判断,其中有些是海船[25],如战国时期的云南江川李家山M24:42a鼓[26]、西汉时期的云南晋宁石寨山M14:1号铜鼓[27]、贵州赫章可乐M153:3号鼓[28]、广西西林土280号鼓[29]、广西贵港罗泊湾M1:10号铜鼓[30]上的船纹,即是海船。在上述铜鼓的出土地,我们亦可以看到一些海外舶来品。如在出土鼓的罗泊湾M1:10号铜鼓的广西贵县(今贵港市),1955年贵县高中M14和1982年铁路新村M3出土胡人俑座灯,1957年贵县南斗村M8出土淡青色玻璃承盘高足杯,1958年贵县鱼种场M1出土的两颗足球形蚀花珠,1991年贵港深钉岭汉墓出土的珍珠,1992年贵港市铁路卫生所出土的马赛克玻璃薄片珠,等等。足球形蚀花珠除在贵港外,在缅甸的贝卡他诺(Beikthano)遗址、泰国的三乔山(KhaoSamKaeo)和空统宽鲁帕(KhuanLukpad)、菲律宾巴拉望岛的马侬古鲁(Manunggul)洞穴遗址等均有外形基本相同或相似的器物发现,年代约为公元前4世纪至公元4世纪,多早于贵港所出[31]。马赛克珠在美索不达米亚、埃及等地早已于公元前2000年左右出现,用于器物的局部装饰,到公元前2世纪至公元2世纪,在罗马帝国的地中海沿岸盛行。亚洲的印度北部、三乔山遗址以及我国的新疆地区均有发现,但外形与贵港所出土的薄片形略有不同。从成分分析的结果来看,贵港马赛克珠采用锑酸铅(Pb2Sb2O7)着色,具有低镁、低钾的特点,与印度钠钙铅玻璃往往伴随有较高的锡(Sn)不同,而与东地中海地区或西亚所出更为接近,初步认为贵港发现的马赛克玻璃珠来自这些地区。[31]可见,当时海上丝绸之路已经开辟。

(三)海上丝绸之路的开创造就了秦汉岭南经济繁荣

正是因为西南和岭南的越人在先秦时期即开创了海上丝绸之路,秦汉统一岭南以后,红河三角洲是汉帝国在岭南的经济中心,汉武帝在这一带设置合浦、交趾、九真、日南郡。由于当时航海技术和造船水平的局限,航船须沿中南半岛海岸出航,转东南亚各地,北部湾海域成为汉代对外海上贸易中心和枢纽[32]。日南、徐闻和合浦成为海上丝绸之路的始发港。由于日南在汉代“障塞”,徐闻和合浦的地位更加突出。《汉书·地理志》云:“自日南障塞,徐闻、合浦船行可五月,有都元国;又船行可四月,有邑卢没国;又船行可二十余日,有谌离国;步行可十余日,有夫甘都卢国。自夫甘都卢国船行可二月余,有黄支国,民俗略与珠崖相类。其州广大,户口多,多异物,自武帝以来皆来献见。有译长,属黄门,与应募者俱入海市明珠、璧流离、奇石异物,赉黄金杂缯而往。所至皆廪食为耦,蛮夷贾船,转送致之。亦利交易,剽杀人。又苦逢风波溺死,不者数年来还,大珠至围二寸以下。平帝元始中,王莽辅政,欲耀威德,厚遗黄支王,令遣使献生犀牛。自黄支船行可八月,到皮宗;船行可八(景佑、殿本都作“二”)月,到日南、象林界云。黄支之南,有已程不国,汉之译使自此还矣。”[33]

徐闻地处雷州半岛的最南端,扼琼雷交通的门户,其兴起与岭南早期开发及其历史地理因素密切相关。[34]1990年曾在徐闻县的二桥村发现了一处大型的汉代遗址,经发掘和研究,判断为西汉中期县治以上的建筑遗址,为探讨汉徐闻县治提供了重要的线索和实物资料。[35]西汉时期,徐闻古港对外贸易非常繁盛。李吉甫在《元和郡县图志》追记:“雷州徐闻县,本汉旧县……汉置左右侯官,在县南七里,积货物于此,备其所求,与交易有利。”[36]据考古资料,徐闻境内曾先后发掘清理两汉墓葬近300座,随葬品中有银饰、琥珀、玛瑙、水晶、琉璃等舶来品。[37]综合研究认为,当时徐闻港有庞大的港口群,大型先进的船只,由于对外贸易交往频繁,西汉政府为了更好地管理徐闻,特地在此设置了左右侯官,专门管理对外贸易,汉使还招募官府、商民、船工,一同远航外贸出海,海外贸易的队伍十分庞大;对外贸易的物品,包括出口丝绸、黄金、珍珠、陶器,进口宝石、珠玑、玻璃、香料、犀角、象齿、玳瑁等;对外贸易的国家和地区包括东南亚、南亚、西亚、欧洲等众多国家和地区。[38]

合浦地处北部湾北部沿岸中心,汉时其地位比徐闻重要,也更加繁华。汉时,合浦一直是合浦郡的郡治所在。[39]“在汉朝,徐闻和合浦由于地理位置的重要,所以在对外交往中显得突出。徐闻位于雷州半岛的南端,地扼琼州海峡,是通往海南岛的桥头堡。合浦则濒临北部湾,是番禺前往东南亚必经之地,汉设合浦郡,并把徐闻划归合浦管辖,以此加强合浦的政治地位,合浦自然成为西汉时期来华的首冲口岸。”[40]当时,从对海南岛的联系来说,徐闻要比合浦重要;从对交趾等地而言,则合浦无疑要比徐闻直接和重要。鉴于汉朝在海南岛设郡后又先后两次罢弃,可见当时该岛尚在开发阶段,而交趾一带早已成为经济发展和海上贸易繁荣的地区。合浦乃中原通往交趾的咽喉,是控制交趾的军事重镇。[41]随着西汉中期合浦港的兴起,南北商贾云集,合浦相对于其他一些边远地区而言,迅速并入汉王朝体系进而得到长足发展。除了文献记载之外,合浦汉墓群印证了合浦作为港口城市昔日的繁华。合浦汉墓群分布于西门江以东的县城及其东、南、北三面,面积约68平方千米。据2001年统计,墓葬群范围内的地表上可见封土堆1056个。从历年多个墓区的勘探和发掘情况来看,有封土堆和无封土堆的墓葬比例接近1:9,以此估算,地下墓葬的埋藏量有上万座之多。合浦汉墓群出土文物数量庞大,种类丰富。最具地域特色的是,其中有大量与海上丝绸之路相关的文物。除外销的黄金杂缯外,主要是从东南亚、南亚、西亚和地中海地区作为奢侈品输入的珠饰和香料。珠饰包括玻璃、石榴子石、琥珀、水晶、绿柱石、绿松石、肉红石髓、玛瑙、蚀刻石髓、金珠等10个种类。还有一些非贸易品,如波斯陶壶、铜钹等,也随之传入合浦。随着贸易而开展的文化交流,使一些外来文化元素逐渐融入本土器物中。[42]珍珠开采和加工,成为合浦的支柱产业;玻璃制造业也比较发达,大量出土的钾玻璃珠有相当部分在本地生产,并参与到印度洋——太平洋珠的贸易;琥珀、玛瑙等珠饰,有相当部分为输入原料,在当地加工,并随着贸易和交流向内陆及沿海其他地区传播。西汉晚期至东汉晚期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合浦港以其发达的珍珠开采和以玻璃、琥珀、玛瑙等珠饰加工为主的手工业,相当规模的手工业阶层,大量生产满足权贵阶层垂涎的精美珠饰,并通过内外贸易,开创了其经济的繁荣局面。[43]

二、铜鼓文化的传播:海上丝绸之路上的民族文化交流互鉴

铜鼓在春秋战国时期起源于我国云南,最初的铜鼓是万家坝型铜鼓,这几成共识了。铜鼓传播的过程是各族群交流互鉴的过程,也是不断创新的过程,因而中国南方和东南亚的铜鼓文化生生不息,延绵至今。

(一)铜鼓文化传播第一次浪潮的交流互鉴与创新

铜鼓文化传播的第一次浪潮是万家坝型铜鼓的传播。据李昆声统计,到2007年,万家坝型铜鼓共发现有62件,其中中国云南50件(分布在楚雄、绿丰、牟定、祥云、弥渡、昌宁、腾冲、永胜、文山、广南、丘北、曲靖、昆明、姚安、大姚、梁河、蒙自、南涧、云县、凤庆、安宁、勐海、砚山等地),广西3件(分布在田东县),四川1件(分布在盐源县),越南8件,泰国3件[5][6]。东南亚国家中仅越南和泰国发现有万家坝型铜鼓。泰国发现的3面万家坝型铜鼓中,2件系传世品,1件出土情况不明,尺寸不详,资料甚少,不便臆断。而越南出土的万家坝型铜鼓,据2002年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吴小红博士等进行的铅同位素比值测定和分析,是从楚雄、大理等地传播过去的[6]。现有材料说明起源于滇中至滇西一带的万家坝型铜鼓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向外传播。

铜鼓文化首轮传播导致了石寨山型铜鼓、文山型铜鼓和东山型铜鼓的产生。万家坝型铜鼓传播至滇池地区时,滇池已有成熟的青铜文化,因而产生了石寨山型铜鼓;往南和东南方向传播,在云南文山产生了文山型铜鼓,在越南北部产生了东山型铜鼓。[6][44]根据铅同位素分析,东山型铜鼓是在越南就地取材,在越南制造[45];而文山型铜鼓的铅同位素比值落入越南东山铜鼓分布范围[46],说明当地先民开采具有落入东山铜鼓的铅同位素比值分布范围的矿料的铅矿,使用这种矿料制作了具有本民族特点的文山型铜鼓。这几种铜鼓均比万家坝型铜鼓制造精良。石寨山型铜鼓器型较小,面径多在20-30厘米之间,鼓胸、腰、足部分明,胸部突出,胸径大于面经,腰部剖面呈梯形,足部较矮。纹饰精美繁缛,鼓面饰太阳纹,光体光芒齐全,光芒之间饰斜线纹和复线角形花纹;鼓面分若干晕,晕圈饰几何形花纹和翔鹭纹;鼓胸上半部常饰几何形纹,下半部常饰羽人、船、牛、鸟等写实性图案。文山型铜鼓与石寨山型铜鼓形制相似,主要区别是文山型铜鼓纹饰繁缛,遍布全身,一些鼓面上主晕圈内除饰翔鹭纹外,同时饰写实的牛纹。东山型铜鼓器型较大,面径多在40厘米以上。纹饰与石寨山型铜鼓大同小异,最大区别是,东山型铜鼓鼓面常有两组写实性花纹,内主晕圈常饰羽人乐舞纹和房屋纹,外主晕圈常饰翔鹭纹。

(二)铜鼓文化传播第二次浪潮的交流互鉴与创新

铜鼓文化传播的第二次浪潮分两支:其一是石寨山型铜鼓的传播;其二是东山型铜鼓的传播。

石寨山型铜鼓于战国时期发源于滇池地区[47],向东和东南方向传播至云南文山、广南、富宁、麻栗坡和广西西林、贵港等地和越南北部地区;往北和东北方向传播,至云南曲靖、昭通、四川会理、贵州赫章等地;往西南和南方传播,至云南腾冲、云县和元江。[44]石寨山型铜鼓的传播催化了冷水冲型、北流型和灵山型等新型铜鼓的产生。冷水冲型铜鼓主要分布在左江、邕江、郁江、浔江沿岸以北地区,时代是西汉至唐代。[48]此类铜鼓器型高大轻薄,鼓面宽大,鼓胸略大于或等于面径,稍微膨凸,鼓腰上部略直,最小径在中部,鼓足较高,鼓耳宽扁,饰辫纹。纹饰繁缛瑰丽。鼓面中心太阳纹为十二芒,芒间饰实心双翎眼坠形纹,鼓面边沿饰立蛙,有的在立蛙间饰骑马、牛橇、水禽、龟等动物塑像,鼓面、鼓身花纹遍布,主晕圈为高度抽象的变形羽人纹和翔鹭纹;鼓胸多饰变形船纹,鼓腰多饰变形舞人图案和细方格纹,鼓足多饰圆心垂叶纹。北流型铜鼓主要分布在广西东南部、广东西南部和海南地区,以今广西玉林地区为中心,其次为广西钦州地区和广东湛江地区,时代是西汉到唐代。[49]此类铜鼓器形硕大厚重,鼓面宽大,中心太阳纹圆凸如饼,多为八芒,鼓面边沿饰立蛙,塑像小而朴实,鼓面大于鼓身,鼓面边缘伸出鼓胸之外;鼓胸斜直外凸,鼓腰呈反弧形收束,胸腰间斜度平缓,有一道凹槽分界,腰足间有一道凸棱,鼓足外撇,与面径相当,鼓耳多为圆茎环耳;鼓面鼓身多三弦分晕,晕圈宽窄均匀,常饰云雷纹等几何纹。灵山型铜鼓的分布中心是广西灵山县及与之毗邻的横县和浦北县,恰处冷水冲型铜鼓分布区的西南方和北流型铜鼓分布区的西侧,时代是东汉至唐代。[49]此类铜鼓形制接近北流型,但形体不如北流型硕大,鼓面饰三足立蛙,肥硕生动,背饰圆涡纹或划线纹,鼓面边沿突出较小;鼓面鼓身主晕圈除饰几何纹外,常饰各种变体动植物纹;鼓耳为带状扁耳,鼓耳下方饰小动物塑像。这三个类型铜鼓都是由石寨山型铜鼓演变而来,不同的是,冷水冲型铜鼓是石寨山型铜鼓的延续,而北流型铜鼓和灵山型铜鼓是俚人的创新之作。[48]

东山型铜鼓主要分布在红河流域,其中心地带是越南北部地区,在越南中部和中国广西、云南也有少量分布。其时代为战国末期至东汉早期。[44]由于东山型铜鼓的中心位置易于与东南亚地区交往,越南东山型铜鼓全方位向东南亚传播。据笔者调查,老挝、泰国、柬埔寨、缅甸、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各国都发现有数量不少的黑格尔Ⅰ型铜鼓,而黑格尔Ⅱ型铜鼓(按中国学者分类,北流型铜鼓和灵山型铜鼓属此类)、黑格尔Ⅳ型铜鼓(按中国学者分类,遵义型铜鼓和麻江型铜鼓属此类)很少。上述东南亚诸国的黑格尔Ⅰ型铜鼓是在中国石寨山型铜鼓和越南东山型铜鼓(A型和B型)的影响下产生的,有些铜鼓是通过贸易、交换、赠予等途径输入这些国家的。这印证了李昆声等人的观点:越南东山型铜鼓对以上东南亚诸国的影响大于中国石寨山型铜鼓。[26]

(三)铜鼓文化传播第三次浪潮的交流互鉴与创新

铜鼓文化传播的第三次浪潮亦分两支:一是西盟型(按西方学者分类,属黑格尔Ⅲ型)铜鼓的传播;其二是麻江型(按西方学者分类,属黑格尔Ⅳ型)铜鼓的传播。

西盟型铜鼓与北流型铜鼓和灵山型铜鼓一脉相承[49],同时也受到冷水冲型铜鼓和遵义型铜鼓的影响。现在一般认为,广西龙州龙江村出土的31号鼓是西盟型早期鼓。但自唐代开始,西盟型铜鼓的铸造中心可能是在今天的缅甸境内,或者说缅甸存在一个西盟型铜鼓的铸造中心。唐刘恂《岭表录异》载:“贞元(785-805年)中,骠国进乐有玉螺铜鼓。”骠国即在今缅甸,其所进贡的可能即西盟型铜鼓。据缅甸学者的资料,缅甸克耶邦威当城是西盟型铜鼓的铸造中心;15世纪时,广西壮族人还向他们传授铸造技术;当地人在20世纪初还在铸造此类铜鼓,至今仍在使用。[49]西盟型铜鼓以缅甸为中心向外传播,特别是在老挝、泰国、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等国影响较大。据笔者调查,这些国家不仅有较多的西盟型铜鼓,而且受西盟型铜鼓影响,催生了新的铜鼓类型,如在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较常见的莫科鼓。在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的很多地方,至今存在黑格尔类型铜鼓和莫科鼓共存的状况,前者较具神圣性——将之视为神圣之物而仅用于祭奠神灵的仪式里,后者则较具世俗性——可用于世俗生活的典礼和活动中。

麻江型铜鼓与万家坝型铜鼓、石寨山型铜鼓、冷水冲型铜鼓、遵义型铜鼓一脉相承,乃由冷水冲型铜鼓经过遵义型铜鼓这个过渡类型演变而成,时代在宋至清代[49]。发源于中国西南地区的麻江型铜鼓,其传播范围主要在中国西南、岭南和越南西北部,在老挝、泰国、缅甸等国有发现,但数量很少。

铜鼓传播的三次浪潮,起伏跌宕,与中国历史的兴衰紧密相连。汉、唐时期,中国国运昌盛,国门敞开,四海宾服,八方来贺,发源于中国的铜鼓文化也远播东南亚,而当中国国力稍弱,反映在铜鼓文化的传播上,亦力有不逮。但不论如何,铜鼓文化在传播中交流互鉴,在传播中创新发展。从中我们不仅可以看到海上丝绸之路内通外联的重要作用,也看到了其中民族文化交流互鉴的壮丽图景,也再次印证了习近平主席对人类文明发展逻辑的科学总结:“文明因多样而交流,因交流而互鉴,因互鉴而发展。”[50]

三、铜鼓文化的传承:“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上的文化复兴

(一)发展民族传统文化是“一带一路”建设的重要内容

国家主席习近平2013年9月7日在哈萨克斯坦纳扎尔巴耶夫大学演讲中提出共同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的倡议之后,又于2013年10月3日,在印度尼西亚国会演讲中提出了共同建设“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倡议。[51]

“一带一路”倡议是中国领导人以史为鉴、融通古今、洞察时局、深谋远虑的伟大创举,体现了深厚的中华文化底蕴和国学积淀。习近平主席在“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开幕式上发表主旨演讲时指出:“古丝绸之路绵亘万里,延续千年,积淀了以和平合作、开放包容、互学互鉴、互利共赢为核心的丝路精神。这是人类文明的宝贵遗产。”[52]我们秉承共商、共享、共建原则开展的“一带一路”建设,始终以“和平合作、开放包容、互学互鉴、互利共赢”丝路精神为依归,其实质就是传承与弘扬“丝路精神”,推进经济全球化和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2015年3月28日,国家发展改革委、外交部、商务部经国务院授权发布的《推动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愿景与行动》明确提出:“‘一带一路’是促进共同发展、实现共同繁荣的合作共赢之路,是增进理解信任、加强全方位交流的和平友谊之路。中国政府倡议,秉持和平合作、开放包容、互学互鉴、互利共赢的理念,全方位推进务实合作,打造政治互信、经济融合、文化包容的利益共同体、命运共同体和责任共同体。”[53]显然,我们要建设的“一带一路”是文化丰富多彩、不同文化交流互鉴、和谐共生的“一带一路”。因此,保护传承发展民族传统文化,促进民族传统文化的复兴,必然是“一带一路”建设的重要内容。

(二)传承发展铜鼓文化对“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建设意义重大

中国-东南亚铜鼓文化传承是建设“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特别是推进与东盟战略合作的重要文化资源。“一带一路”建设的主要内容和目标包括政策沟通、设施联通、贸易畅通、资金融通和民心相通。其中民心相通是最深入、最长久、最基础的互联互通,只有深化人文交流互鉴,增进文化认同,促进民心相知相通,共建“一带一路”才能行稳致远,而文化遗产,既是见证文明交流互鉴的“活化石”,更是传承各国人民和谐共生的“催化剂”,积淀了历久弥新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精神,搭建起心灵相通的文化通道。曾有学者敏锐指出:“文化遗产保护与‘民心相通’关系密切,发掘其中的话语资源可以为共建‘一带一路’提供基于历史文化记忆、人文思想脉络和多重身份认同的智力支持,丰富‘文明交流互鉴’的学理阐释。”[54]中国-东南亚铜鼓文化作为中国和东南亚国家共同的民族传统文化,中国和东南亚人民长期交流互鉴的产物和重要的精神纽带,对于促进中国和东南亚人民的心灵相通具有重要作用。因此,保护传承与发展中国-东南亚铜鼓文化对于“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建设具有重要意义。

(三)铜鼓文化的传承发展可成为“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上民族文化复兴的范例

面对现代化、全球化的冲击和挑战,中国和东南亚一些国家早已开展了保护传承发展铜鼓文化的实践,包括立法保护、生产性保护、数字化保护、政府行为保护、产业化保护、学校保护、传承人保护等模式的实践,并取得了一定进展。[55]21世纪以来,随着中国政府和社会对民族传统文化越来越重视,物质文化和非物质文化保护传承工作如火如荼、方兴未艾,铜鼓文化的保护传承工作亦不断扎实推进。2003年,中国民族民间文化保护工程项目启动,“广西红水河流域铜鼓艺术”项目被列入其中。2006年至2014年,“壮族铜鼓习俗”“铜鼓十二调”“铜鼓舞(文山壮族、彝族铜鼓舞)”“铜鼓舞(田林瑶族铜鼓舞)”“铜鼓舞(雷山苗族铜鼓舞)”“铜鼓舞(南丹勤泽格拉)”等7个项目先后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从国家层面对保护对象予以确认,对其进行重点保护。[56]还有一大批铜鼓文化项目被列入省、市、县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进行保护。我们还建立建设了铜鼓文化生态保护区,2010年,广西壮族自治区在世界上分布民间传世铜鼓最密集的河池[57]设立“河池铜鼓文化生态保护区”。2012年,国家级“铜鼓文化(河池)生态保护实验区”设立,保护实验区已建设和命名5个非遗生产性保护示范基地,5个非遗代表性项目传习所,5个铜鼓文化生态保护村,5个非遗保护传习示范户,50个非遗代表性项目传承人。[58]保护实验区的设立守住了民间传统铜鼓文化的根脉,激活和重构了铜鼓文化生态。在探索铜鼓铸造工艺方面,河池环江韦氏兄弟的沙模法和广西南宁张焕秋师傅的失蜡法不仅传承了传统铜鼓铸造工艺,还在铸造技术、调音技术、铜料等方面进行了创新。[55]中国铜鼓文化保护实践模式坚持历史、文化、民族、环境、传承方式等要素的相互融合,追求铜鼓文化保护传承的系统性与完整性。东南亚的越南、老挝、印度尼西亚等国也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保护、传承铜鼓文化,如探索恢复失传的铜鼓铸造工艺、申报世界遗产、举办铜鼓文化旅游节等,摸索出了一些成功经验,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中国与东南亚国家可在铜鼓文化保护传承方面加强交流与互鉴,分享成功经验,这是共建“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应有之义,大有可为。

“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建设为中国-东南亚铜鼓文化的传承发展开辟了广阔前景。作为人文社会多民族、多种族、多宗教、多文化交往交流和交汇融合的平台,它不仅有助于中国和东南亚国家在保护传承与发展铜鼓文化方面开展交流互鉴,而且在中国和东南亚国家的交流互鉴中为铜鼓文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实现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提供了丰沛的资源。中国-东南亚铜鼓文化的传承发展成为“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上民族文化复兴的范例来日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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