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耕
呈现在读者面前的这套《杨耕文集》,收入了我的10部著作,即《为马克思辩护:对马克思哲学的一种新解读》《多维视野中的马克思》《危机中的重建:唯物主义历史观的现代阐释》《重建中的反思:重新理解历史唯物主义》《马克思主义哲学基础理论研究》《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体系研究》《思考的痕迹:重读马克思的记忆与思考》《东方的崛起:关于中国式现代化的哲学反思》《静水深流:哲学断想与读书札记》《书缘人生:行走在哲学与出版的路途上》。这10部著作是40多年来我重读马克思的诚实记录和心灵写照,是我的哲学研究的理论结晶,集中体现了我所追求的理论目标——求新与求真的统一,反映了我所追求的理论形式——铁一般的逻辑、诗一般的语言,展示了我所追求的理论境界——建构哲学空间、雕塑思维个性,呈现了我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理论途径和理论观点。《理论前沿》发表金民卿教授的评论文章认为,杨耕对马克思哲学的“解读模式提供了一种新的马克思哲学的理解途径,突破了传统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框架,建构了新的马克思哲学体系,对于我国哲学体系的改革和建设具有突破性意义”。(1)金民卿:《国内马克思哲学研究的几种理论范式》,《理论前沿》2000年第1期。
《杨耕文集》的主题,就是在重读马克思的基础上重释马克思的哲学,展示马克思哲学的当代价值。重读马克思并不是“无事生非”,重释马克思的哲学也不是“无病呻吟”。历史常常出现这样一种现象,即一个伟大哲学家的某种观点乃至整个学说,往往在其身后,在经历了较长时间的历史运动之后,才充分显示出它的本真精神和内在价值,从而引起人们的关注,引发人们的重读和重释。“在人类历史上存在着和古生物学中一样的情形。由于某种判断的盲目,甚至最杰出的人物也会根本看不到眼前的事物。后来,到了一定的时候,人们就惊奇地发现,从前没有看到的东西现在到处都露出自己的痕迹。”(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79页。马克思的这一观点极其深刻并具有普遍意义,同样适用于哲学的历史、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历史。
马克思哲学的历史命运就是如此。20世纪的历史运动以及哲学本身发展的困境,使哲学家们一次又一次地把目光转向马克思、重读马克思、重释马克思的哲学。在一定的意义上说,在伦敦海格特公墓安息的马克思,比在伦敦大英博物馆埋头著述的马克思更加吸引世界的目光。后现代主义大师德里达甚至发出这样的感叹:“不去阅读且反复阅读和讨论马克思……而且是超越学者式的‘阅读’和‘讨论’,将永远都是一个错误,而且越来越成为一个错误,一个理论的、哲学的和政治的责任方面的错误。”(3)[法]德里达:《马克思的幽灵》,何一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21页。
《杨耕文集》的研究对象,就是马克思的哲学。在我看来,“马克思的哲学”与“马克思主义哲学”这两个概念既有联系,又有区别。马克思的哲学是马克思本人的哲学思想,马克思主义哲学则是由马克思所创立、为他们的后继者所发展的哲学思想。历史上的许多哲学学派,都随着创立者的去世而逐步走向没落,只能作为思想博物馆的标本陈列于世而不能兴盛于世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不是这样。马克思逝世后,涌现出一批又一批、一代又一代马克思主义者,他们从不同领域、不同层次、不同方面发展了马克思的哲学,从而使马克思主义哲学仍然是当代历史进程的参与者和强有力的推进者。正因为如此,列宁在《马克思主义的三个来源和三个组成部分》中,提出了“马克思的哲学”与“马克思主义哲学”这两个概念;在《卡尔·马克思》中,提出了“马克思的学说”与“马克思主义”这两个概念。
我们当然不能奉行“原教旨主义”,以教条主义的态度对待马克思主义哲学,认为只有马克思阐述过的哲学思想才是马克思主义哲学。按照这种评价标准,马克思主义哲学就必然终止于1883年。同时,我们也不能以虚无主义的态度对待马克思主义哲学主要创始人马克思的哲学思想。从创始人这个视角看,“马克思主义是马克思的观点和学说的体系”。(4)《列宁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418页。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前提,就是要在实践的基础上重读马克思,准确把握马克思哲学的本质特征和理论体系。离开了这个前提,我们就会犯“演丹麦王子而没有哈姆雷特”式的错误。马克思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主要创始人,离开了马克思哲学思想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只能是打引号的马克思主义哲学。
正因为如此,《杨耕文集》所收入的10部著作,就是围绕重读马克思、重释马克思的哲学这一主题,力图在当代实践、科学和哲学本身发展的基础上准确把握马克思哲学的本质特征和理论体系,深刻阐述马克思哲学的基本观点,从而在理论上展现马克思哲学的当代价值。
第1卷《为马克思辩护:对马克思哲学的一种新解读》,以马克思主义哲学史、西方哲学史、现代西方哲学、当代社会发展理论以及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社会主义思想为理论背景,力图用当代实践、科学和哲学本身的发展成果重新阐释已经成为“常识”的马克思哲学的基本观点;深入探讨被忽视甚至被遗忘的马克思哲学的基本观点;系统论证马克思有所论述但又未充分论证,同时又契合着当代重大问题的观点;并明确提出,马克思哲学的创立使哲学的主题发生了根本转换,即从“世界何以可能”转向“人类解放何以可能”,马克思哲学的理论主题就是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
《为马克思辩护》明确提出,马克思的哲学是“批判的哲学”,是形而上学批判、意识形态批判和资本批判的高度统一。马克思创立“新唯物主义”哲学是同批判“形而上学”这种哲学形态密切相关的,并认为批判形而上学之后,哲学应趋向人的现实存在,关注人类解放;马克思的形而上学批判是同意识形态批判密切相关、融为一体的,因为形而上学中的抽象存在与资本主义社会中“个人受抽象的统治”具有同一性,形而上学因此成为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并以意识形态的方式发挥其政治功能,即为资产阶级的政治统治辩护。
马克思的形而上学批判、意识形态批判又是同资本批判密切相关、融为一体的,因为资本本身就是一种独特的社会存在,是资本主义社会的根本规定和建构原则,构成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建制。正是在资本批判的过程中,马克思发现了人的现实存在,发现了资本主义社会存在的秘密,并由此“透视出一切已经覆灭的社会形式的结构和生产关系”,(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43页。从而使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得到了本体论的证明。马克思以商品为起点范畴,以资本为核心范畴而展开的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本质上是存在论或本体论意义上的批判,开辟了从本体论认识现实的道路。
《为马克思辩护》明确提出,马克思的哲学是“新唯物主义”,是实践唯物主义、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的高度统一,并认为实践唯物主义、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不是“三个主义”,而是同一个主义,即马克思新唯物主义的不同称谓。用“实践唯物主义”称谓马克思的哲学,是为了凸显新唯物主义的实践维度及其首要性和根本性;用“辩证唯物主义”称谓马克思的哲学,是为了凸显新唯物主义的辩证法维度及其批判性和革命性;用“历史唯物主义”称谓马克思的哲学,是为了凸显新唯物主义的历史性维度及其独创性和彻底性。
在马克思的哲学中,实践唯物主义、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是高度统一、融为一体的,不存在一个独立的、仅仅作为理论基础的实践唯物主义或辩证唯物主义,也不存在一个独立的、仅仅具有“应用”性质的历史唯物主义。实际上,实践唯物主义、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从三个方面体现了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的“新”之所在,构成了马克思哲学的三个理论特征。我们不能因为马克思一生只使用过一次“实践唯物主义”,而认为这一概念不成熟;我们不能因为西方马克思主义、东欧新马克思主义倡导“实践唯物主义”而忌讳这一概念;我们也不能因为苏联“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教科书的缺陷,而“废”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之“名”。
第2卷《多维视野中的马克思》,是从我的260余篇论文中精选22篇编辑加工而成的。这些论文从逻辑上集中体现了我的研究方向,展示了我重读马克思的理论成果。收入这部著作的22篇论文是按照理论逻辑安排的,从形式上看,这部著作是论文集,而实际上是一部理论专著。《多维视野中的马克思》提出,马克思创立新唯物主义哲学首先是从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以及政治批判、社会批判开始的,正如马克思所说,“彼岸世界的真理消逝以后,历史的任务就是确立此岸世界的真理。人的自我异化的神圣形象被揭穿以后,揭露非神圣形象中的自我异化,就成了为历史服务的哲学的迫切任务。于是对天国的批判就变成对尘世的批判,对宗教的批判就变成对法的批判,对神学的批判就变成对政治的批判”。(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453页。因此,《多维视野中的马克思》从政治批判、社会批判以及形而上学批判、意识形态批判、资本批判等多维视角阐述马克思的哲学,并认为在政治批判、社会批判、形而上学批判、意识形态批判、资本批判等多重批判过程中产生的马克思的哲学,又深度契合着当代社会发展理论所关注的问题,本身又是一种社会发展理论和社会批判理论。正因如此,这部著作被命名为《多维视野中的马克思》。
第3卷《危机中的重建:唯物主义历史观的现代阐释》,以近代思辨历史哲学、现代批判(分析)历史哲学和后现代历史哲学为理论背景,重新审视和阐释唯物主义历史观的性质、内容和功能,明确提出:唯物主义历史观是马克思的历史哲学,是说明人类历史的唯物主义哲学;马克思不仅系统地阐述了历史本体论,而且注意到并在一定程度上论述了历史认识论问题,而关注和研究历史认识论正是历史哲学的发展趋势,同时,现代实践、科学和哲学本身的发展又为解答历史认识论问题提供了可能性,因此,历史认识论是唯物主义历史观的理论生长点;历史本体论的确立有赖于对历史认识论的探讨,历史本体论如果脱离了历史认识论,其结论必然是独断的、不可靠的,因此,重建唯物主义历史观,应在深化历史本体论研究的基础上强化历史认识论研究,从而使唯物主义历史观成为历史本体论与历史认识论相统一的历史哲学,同时实现历史本体论与历史认识论的双重职能。正因为如此,《危机中的重建》深入而系统地探讨了马克思的“从后思索”法,即“对人类生活形式的思索,从而对它的科学分析,总是采取同实际发展相反的道路。这种思索是从事后开始的,就是说,是从发展过程的完成的结果开始的”。(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92页。
第4卷《重建中的反思:重新理解历史唯物主义》,以重新解读马克思主义、西方马克思主义和东欧新马克思主义的文本为基础,重新审视、理解和阐释历史唯物主义,明确提出:从理论主题的转换这一视角来看,唯物主义发展经历了三个历史阶段,形成了三种历史形态,即自然唯物主义、人本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关注的不是所谓的“终极存在”,而是“对象、现实、感性”何以成为这样的存在;历史唯物主义中的“物”不是所谓的“初始物质”,而是具有社会关系内涵的“可感觉而又超感觉”的“社会的物”;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主题是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因此,历史唯物主义所关注、所要解答的基本问题,就是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关系,即人与世界的关系问题;以“实践”为出发点解答人与世界的关系问题,使历史唯物主义展现出一个唯物而又辩证、自足而又完整的世界图景,因此,历史唯物主义不仅是“唯物主义历史观”,而且是“唯物主义世界观”,不仅是“真正实证的科学”,而且是内含着“否定性辩证法”的“真正批判的世界观”。(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261、31、261页。历史唯物主义的创立为哲学开辟了一条新的发展道路,并终结了形而上学这种传统的哲学形态。
第5卷《马克思主义哲学基础理论研究》,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主题、辩证法特征、本体论特征、认识论特征、历史观特征、批判理论特征、人的理论特征等方面重新理解和阐述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础理论或原理,探讨了现存世界与人的生存本体、马克思的本体论革命与新唯物主义世界观的创立、辩证法的实践基础、本体论批判的辩证法,提出了一系列富有创新性的观点。此次收入《杨耕文集》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基础理论研究》,吸收了由我修订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原理》(第6版)的部分内容。
第6卷《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体系研究》,从文本考证与理论研究、历史考察与逻辑分析等多维视角,以一种独特的“叙述方式”,深入而全面阐述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体系的历史演变和基本问题,明确提出:马克思并不是一个职业哲学家,也没有写过传统意义上的“纯粹”的哲学著作,但马克思的确具有独特而深邃的哲学思想;马克思并没有刻意构造一种哲学体系,但马克思的哲学思想的确具有内在的逻辑联系,这种内在的逻辑联系犹如一只“看不见的手”,引导着马克思的哲学思想的运动,建构了一种独特而宏大的哲学体系;马克思哲学的这一特点决定了不同时期、不同国家、不同派别的哲学家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有着不同的理解,因而建构出不同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
第7卷《思考的痕迹:重读马克思的记忆与思考》,是从我的260余篇论文中精选50篇编辑加工而成的。与《多维视野中的马克思》按照理论逻辑编辑不同,《思考的痕迹》是按照时间顺序编辑的,从历史的角度反映了我研究马克思哲学的心路历程及思想演变,实际上是对“探索者”道路的探索。在一定意义上说,《思考与痕迹》是我的“思想史”的自传。所以,这部著作的副标题就是“重读马克思的记忆与思考”。从内容上看,这部著作涉及哲学观、历史哲学、西方哲学史、现代西方哲学、后现代主义、后殖民主义、后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哲学史、马克思主义理论基础和理论结构,尤其是对后现代主义、后殖民主义、后马克思主义提出新颖而独特的理解。
第8卷《东方的崛起:关于中国式现代化的哲学反思》,以实际问题为中心研究马克思主义,力图把真实的描述和深刻的反思结合起来,把哲学思维力量的穿透力和哲学批判精神的震撼力结合起来,把深沉的哲学智慧和敏锐的政治意识结合起来,以揭示中国社会主义革命的历史必然性,揭示“中国式现代化”的历程及其规律,分析当代中国社会发展的文化难题和深层矛盾,阐明改革为什么是中国的“第二次革命”,展现当代中国的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既如“黄河之水天上来”(李白),势不可挡,又像“黄河远上白云间”(王之涣),前景灿烂,从而深刻阐明社会主义必将在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中再造辉煌,中华民族必将在社会主义的改革中实现伟大复兴,中国必将崛起在世界的东方。
第9卷《静水深流:哲学断想与读书札记》,力图以通俗易懂的形式,通过“诗一般的语言”,透显出哲学的独特的智慧。《静水深流》是学术随笔。如果说学术专著关注的是逻辑的严谨,那么,学术随笔显示的就是思想的火花。学术随笔不是随心所欲,而是直觉顿悟;不是杂乱无章,而是杂而不乱,在看得见的文字中渗透着看不见的智慧。
第10卷《书缘人生:行走在哲学与出版的路途上》,是从我的学术自述、学术演讲、记者对我的采访以及报刊对我的介绍、评价的材料中精选一部分编辑而成的。全书分为六个部分:学术自述、人物介绍、思想评价、理论对话、哲学演讲、出版实践,以缩影的形式展现了我的哲学之“旅”、出版之“旅”乃至人生之“旅”:读书、教书、写书、出书。
我不敢也不能说这10部著作已经完善,实际上,“一切发展中的事物都是不完善的,而发展只有在死亡时才结束”;(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第60页。我更不敢也更不能说这10部著作已无错误,实际上,科学研究不可能不犯错误。在我看来,人与错误的关系就像《浮士德》中的浮士德与海伦的关系:“谁认识了她,谁就不能和她分离。”但是,我又不能不指出,这10部著作不是坐井说天阔,而是40年来我的哲学研究的理论结晶,体现了我的马克思哲学研究的力度、深度和广度。张立波教授发表评论文章认为:“杨耕论著的魅力就在于,思想的深度通过简洁、流畅、诗一般的语言风格得以呈现,哲学的力量通过修辞方式得以显现,汹涌澎湃的阵脚,排山倒海的气势,毋庸置疑的论证,步步为营的严密,水到渠成的结论——所有这些,就是杨耕论著给读者留下的深刻印象。”(10)张立波:《实践、历史和中国式现代化的哲学沉思》,《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2019年第5期。
我重读马克思经历了一个独特的理论途径,这就是,从马克思的哲学延伸到马克思主义哲学史、西方哲学史、现代西方哲学以及后现代主义哲学,从西方马克思主义拓展到苏联马克思主义,再深化到后马克思主义,然后,再返回到马克思的哲学这样一次迂回曲折的哲学之“旅”。在这个过程中,我同时进行了政治经济学、社会发展理论的“补课”。也许此路不通,但“谁若为我们指出了走不通的道路,那末他就象那个为我们指点了正确道路的人一样,对我们作了一件同样的好事”。(11)[德]海涅:《论德国宗教和哲学的历史》,海安译,商务印书馆1974年版,第107页。
从马克思的哲学延伸到马克思主义哲学史,是出于一个思想“疑问”:什么是马克思主义哲学?这似乎是一个早已解决的、无需多虑的“常识”问题。实际上,这仍然是一个有待解决、不断追问的问题,是最折磨马克思主义哲学家耐心的问题。从马克思主义哲学史看,马克思就是在不断追问什么是哲学的过程中创立新唯物主义哲学的,而后辈的马克思主义者又是在不断追问什么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过程中,或者深化、发展了马克思的哲学,或者误读、曲解了马克思的哲学。因此,要解答什么是马克思主义哲学这一问题,首先就要回到马克思主义哲学史,把握马克思创立新唯物主义哲学的心路历程,把握马克思以后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演变过程,从而真正把握马克思哲学的本质特征,真正理解马克思哲学在何时、何处以及在何种问题上深化、发展了,在何时、何处以及在何种程度上被误读、曲解甚至被“各取所需”“借题发挥”了。
从马克思的哲学之所以延伸到西方哲学史、现代西方哲学以及后现代主义哲学,是因为马克思是从黑格尔哲学开始,经过费尔巴哈哲学,最后“成为马克思”,创立新唯物主义哲学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源于西方哲学,尤其是德国古典哲学。因此,只有把马克思的哲学置于西方哲学史的历程中,才能真正理解马克思的哲学与西方传统哲学的关系,真正理解马克思的哲学所实现的哲学变革的实质;只有把马克思的哲学置于现代西方哲学以及后现代主义哲学的背景中,才能真正理解马克思的哲学是“现代唯物主义”,真正理解马克思哲学的历史局限性,同时,真正理解马克思哲学的历史超越性及其伟大之处,从而真正理解马克思的哲学为什么仍然是我们这个时代“不可超越”的哲学。(12)[法]萨特:《辩证理性批判》,林骧华等译,安徽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28页。
从马克思的哲学之所以延伸到西方马克思主义、苏联马克思主义以及后马克思主义,是因为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后马克思主义哲学是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在资本主义社会内部批判资本主义的产物,同时,又是“经典”马克思主义哲学与现代西方哲学相混合的产物;苏联马克思主义哲学则是苏联马克思主义者在社会主义社会内部研究社会主义的产物,同时,又是“经典”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俄罗斯传统哲学相交集的产物。在我看来,只有对西方马克思主义、苏联马克思主义、后马克思主义各自的理路作出公允客观的评判,才能对如何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作出恰当预断。
对马克思哲学的研究之所以要进行政治经济学、社会发展理论的“补课”,是因为马克思在创立新唯物主义哲学的过程中,不仅对德国古典哲学进行了批判反思,而且对英国政治经济学也进行了批判反思,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是存在论意义上的批判,具有深刻的哲学内涵;在哲学批判和资本批判双重批判过程中生成的马克思的哲学又高度契合着当代社会发展理论所关注的问题,反过来,当代社会发展理论又继承、深化了马克思哲学的一些观点。因此,在重读马克思的过程中,我不仅进行了政治经济学“补课”,还进行了当代社会发展理论的“补课”,深入研究了依附理论、世界体系理论和后殖民主义理论。精神生产不同于以基因为遗传物质的生物延续。生物延续是同种相生,而哲学思维可以通过对不同学科成果的吸收、融合和再创造,形成新的哲学形态。正像近亲繁殖不利于种的发育一样,一种创造性的哲学一定会突破从哲学到哲学的局限。在我看来,马克思的哲学就是这样一种创造性的哲学。
哲学需要思辨,但哲学不应是脱离现实的思辨王国。不管哲学家多么清高、“超凡入圣”,他都不能不食人间烟火,不能不在现实的社会条件下进行认识活动、提出问题并拟定解答问题的方案,所谓的超前性也不过是对现实中的可能性的充分揭示。由哲学家们所创造的哲学体系,不管具有什么样的“个性”,不管在形式上多么抽象,从中都可以捕捉到现实问题。从历史上看,任何一种有成就的哲学,无论是从其产生的原因看,还是就其提出的问题以及解决问题的方式而言,都是非常现实的,都或多或少、或直接或间接、或这样或那样地解答了现实问题。明快泼辣的法国启蒙哲学是这样,艰涩隐晦的德国古典哲学是这样,高深莫测的解构主义哲学也是如此。用解构主义大师德里达的话来说就是,解构主义是通过解构既定的话语结构来挑战既定的历史传统和现实的政治结构。马克思的哲学更是如此。正如马克思所说,“思辨终止的地方,即在现实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们的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实证的科学开始的地方”,“对现实的描述会使独立的哲学失去生存环境,能够取而代之的充其量不过是从对人类历史发展的观察中抽象出来的最一般结果的综合。这些抽象本身离开了现实的历史就没有任何价值”。(1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30—31页。所以,马克思的哲学“从现存的现实本身的形式中引出作为它的应有的和最终目的的真正现实”,从而“对当代的斗争和愿望作出当代的自我阐明(批判的哲学)”。(1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第417—418页。
因此,重读马克思不能从文本到文本,从理论到理论。我一直认为,哲学研究,尤其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不能仅仅成为哲学家之间的“对话”,更不能成为哲学家个人的“自言自语”,像马克思所批评的那样,“醉心于淡漠的自我直观”。哲学家不应像“沙漠里的高僧”那样,腹藏机锋、空谈智慧,说着一些对人的实践活动和认识活动无用的废话;哲学家也不应像魔术师那样,“煞有其事”地念着咒语,“说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水中的月亮为天上的月亮,眼中的人为眼前的人。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应该也必须关注现实,深入现实,并使现实问题上升为理论问题,从而以一种深沉的哲学智慧、敏锐的政治意识、彻底的批判精神,超越现实并引导现实运动。哲学必须从现实上升到抽象的概念领域,以概念运动反映现实运动,否则,就不是哲学;哲学又必须从“天国”下降到人间,关注人的现实和现实的人,否则,将失去自己存在的根基,既不“可信”,也不“可爱”。
当代中国最基本的现实就是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这一现实的最重要特征和最重要意义就在于,它把现代化、市场化和社会主义改革这三重重大的社会变革浓缩在同一时空中进行了,构成了一场史无前例、波澜壮阔、极其特殊而又复杂的社会实践。这一重大的实践活动必然提出一系列重大的哲学问题,必然为我们的哲学思考提供一个广阔的社会空间。关注这一现实,探讨其中的规律性,并以此为基础重读马克思并重释马克思的哲学,以一种面向21世纪的、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引导中国的现实运动,这是当代中国哲学家的良心和使命。正因为如此,我是在理论与现实的双向运动中重读马克思、重释马克思哲学的。《光明日报》发表吴晓明教授的评论文章认为,杨耕的哲学研究“突出地表现出来的思想取向是一种积极的和具有启发意义的取向,这就是持续不断地推进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在学术—理论上的深化;将把握时代、切中现实理解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基本鹄的;把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与中国的历史性实践经验结合起来”。(15)吴晓明:《重读马克思的心灵写照》,《光明日报》2019年9月25日。
在这样一个重读马克思的过程中,我的脑海中便映出作为哲学家和革命家完美结合的马克思,作为解释世界和改变世界高度统一的马克思的哲学。正是在马克思的哲学中,我透视出一种对资本主义制度的彻底的批判精神,感受到一种对人类生存异化状态的深切的关注之情,领悟到一种旨在实现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的强烈的使命意识,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马克思在《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中说过的一段话,“如果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类福利而劳动的职业,那么,重担就不能把我们压倒,因为这是为大家而献身;那时我们所感到的就不是可怜的、有限的、自私的乐趣,我们的幸福将属于千百万人,我们的事业将默默地、但是永恒发挥作用地存在下去,而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下热泪”。(1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7页。一个刚刚中学毕业、年仅17岁的青年,似乎为自己写下了墓志铭,实际上是为一种新的事业竖起了凯旋门。这是一个崇高的选择,这一崇高的选择决定了马克思的一生。马克思的事业就属于“千百万人”,马克思的哲学将“永恒发挥作用地存在下去”。
我断然拒绝这样一种观点,即马克思的哲学产生于“维多利亚时代”,距今170年,已经过时。这是一种“傲慢与偏见”。我们不能依据某种学说创立的时间来判断它是否过时,是不是真理。“新”的未必就是真的,“老”的未必就是假的。既有最新的、时髦的谬论,也有古老的、千年的真理。阿基米德定理创立的时间尽管很久远了,但今天的造船业无论多么发达,也不能违背这一定理。如果违背这一定理,那么,造出来的船无论多么现代,多么“人性”化,也无法航行;如航行,也必沉无疑。真理只能发展,而不可能被推翻。
马克思的哲学之所以“不可超越”,并不在于它是一种对人的异化的“抗议”,并不在于它对劳动者、无产阶级的同情,而在于它从根本上把握了人与世界的关系,深刻地把握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运动规律。马克思不是心怀济世使命的救世主,而是无产阶级革命家;马克思的哲学不是劝世箴言,而是科学性的理论。马克思对劳动者、无产阶级当然怀有最真挚的同情,但马克思的哲学乃至整个马克思主义并不是以此作为立论依据的,正像妙手回春的圣医,并不以对病人的同情代替诊断一样。马克思哲学立论的依据,就是人与世界的总体关系及其规律。科学都产生于某个特定的时代,但由于科学都发现和把握了某种规律,因而又能超越这个特定的时代。正是由于深刻地把握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运动规律、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和人与世界的总体关系,正是由于所关注并力图解答的问题深度地契合着当代世界的重大问题,所以,产生于19世纪的马克思哲学又超越了19世纪这个特定的时代,依然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真理和良心,仍然占据着真理和道义的制高点。“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虞世南)正是由于马克思的哲学仍然占据着真理和道义的制高点,所以,每当世界发生重大的历史事件时,人们都不由自主地把目光再次转向马克思,“求助于”马克思。“我们求助于马克思,不是因为他毫无错误之处,而是因为我们无法回避他。每个想从事马克思所开创的研究的人都会发现,马克思永远在他前面。”(17)[美]海尔布隆纳:《马克思主义:赞成与反对》,马林梅译,东方出版社2014年版,第1页。
我们应当明白,马克思是普罗米修斯,而不是上帝;马克思的哲学是方法,而不是教义;马克思主义是科学,而不是启示录。马克思的哲学乃至整个马克思主义没有也不可能包含当代问题的现成答案。自诩为包含一切问题答案的学说,不是科学,而是神学。马克思哲学的理论力量和理论魅力,不是提供了万古不变的结论,而是提供了正确认识问题和解决问题的方法。正如恩格斯所说:“马克思的整个世界观不是教义,而是方法。它提供的不是现成的教条,而是进一步研究的出发点和供这种研究使用的方法。”(1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9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406页。我们只能按照马克思哲学的“本性”期待它做它所能做的事,而不能要求它做它不能做或做不到的事。早在马克思主义哲学创立之初,马克思就明确指出:新唯物主义“是从对人类历史发展的观察中抽象出来的最一般的结果的综合。这些抽象本身离开了现实的历史就没有任何价值。它们只能对整理历史资料提供某些方便,指出历史资料的各个层次间的连贯性。但是这些抽象与哲学不同,它们绝不提供适用于各个历史时代的药方或公式。相反,只是在人们着手考察和整理资料(不管是有关过去的还是有关现代的)的时候,在实际阐述资料的时候,困难才开始出现。这些困难的克服受到种种前提的制约,这些前提在这里根本是不可能提供出来的,而只是从对每个时代的个人的实际生活过程和活动的研究中得出的”。(1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31页。这表明,从马克思的哲学中找不到关于当代问题的现成答案,这不能责怪马克思,要责怪的只能是自己对马克思哲学“本性”的无知。
当然,我注意到,对马克思哲学的理解仍然存在着争论,而且这种争论广泛、持久而激烈。从历史上看,一个伟大的哲学家逝世之后,对他的学说进行新的探讨并引起争论,并不罕见。但是,像马克思哲学这样在世界范围内引起如此广泛、持久而激烈的争论,却是罕见的。马克思的“形象”在其身后处在不断变换中,而且马克思离我们的时代越远,对他的认识分歧也就越大,就像行人远去,越远越难辨认一样。米尔斯由此认为:“马克思没有得到人们统一的认识。我们根据他在不同发展阶段写出的书籍、小册子、论文和书信对他的著述做出什么样的说明,取决于我们自己的观点,因此,这些说明中的任何一种都不能代表‘真正的马克思’”,“人们对马克思的确没有一个统一的认识,每一个研究者必须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认识马克思”。(20)[美]米尔斯:《马克思主义者》,商务印书馆编辑部译,商务印书馆1965年版,第39页。换言之,有多少个研究者,就有多少个马克思,就有多少种马克思主义。
米尔斯所描述的问题是真实的,但他对问题的回答却是错误的,即不存在一个客观意义上的、真正的马克思,存在的只是不同的人所理解的不同的马克思。有人据此把马克思与哈姆雷特进行类比,认为犹如一千个读者的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一千个读者心中有一千个马克思,不存在一个“本来如此”的马克思的哲学。在我看来,这是一个无原则的糊涂观念,是一个“不靠谱”的类比。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哈姆雷特是莎士比亚塑造的艺术形象,马克思的哲学是由马克思创立的具有科学性的理论;艺术形象可以有不同的解读,而科学性的理论揭示的是客观规律,这种认识正确与否要靠实践检验,而不是依赖认识主体的解读。实际上,不管如何解读,合理的解读包括艺术作品的解读总是有限度的,总是有客观的“底线”的。例如,同一首小提琴曲《流浪者之歌》,德国小提琴演奏家穆特把它诠释得悲伤、悲凉、悲戚,美国小提琴演奏家弗雷德里曼把它诠释得悲愤、悲壮、悲怆,但无论是悲伤、悲凉、悲戚,还是悲愤、悲壮、悲怆,都具有“悲”的内涵,而没有“喜”的意蕴。就马克思而言,合理的解读只能是,只有一个马克思,那就是作为马克思主义创始人的马克思。脱离了马克思的马克思主义,只能是打引号的马克思主义;脱离了马克思主义的马克思,只能是虚构的马克思。
从认识论的角度看,对马克思哲学认识的分歧,是由认识者生活的历史环境和“理解的前结构”决定的。人们总是生活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中,并在特定的意识形态氛围中进行认识活动的。问题就在于,历史环境的不可复制性、历史进程的不可逆转性、历史事件的不可重复性,使认识者不可能完全“回到”被认识者生活的特定的历史环境,不可能完全“设身处地”地从被认识者的角度去理解他的文本,因而也就不可能完全恢复和再现被认识者思想的“本来面目”。特定的历史环境和“理解的前结构”支配着理解的维度、广度和深度,即使是最没“定见”的认识者也不可能“毫无偏见”。人的认识永远是具体的、历史的,不可能超出认识者的实践基础和历史环境,必然受到认识者“理解的前结构”的制约。
但是,我们又能站在当代实践、科学和哲学本身发展的基础上,通过对马克思哲学产生的历史背景的考察,通过对马克思哲学文本的分析,通过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历史的梳理,通过“自我批判”,使作为认识者的我们的视界与作为被认识者的马克思的视界融合起来,从而不断走近马克思,走进马克思哲学的深处,深刻理解和把握马克思哲学的本质特征和理论体系,从而深刻把握和阐明“本来如此”的马克思的哲学,即达到对马克思哲学的“客观的理解”。“基督教只有在它的自我批判在一定程度上,可说是在可能范围内准备好时,才有助于对早期神话作客观的理解。同样,资产阶级经济只有在资产阶级社会的自我批判已经开始时,才能理解封建的、古代的和东方的经济。”(2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第44页。马克思的这一思想极其深刻,而且具有普遍意义,同样适合哲学史、马克思主义哲学史研究。
诗人臧克家有两行著名诗句:“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马克思仍然活着。马克思逝世以后的170多年中,围绕着马克思主义及其哲学而展开的广泛、持久而激烈的争论,就是马克思仍然活着的证明。“对某种学说进行激烈的论战,乃是争论中的学说在作者的环境中形象高大甚至对他本人具有强大的吸引力的一种更确实无误的标志。”(22)[英]R.G.柯林伍德:《历史的观念》,何兆武等译,商务印书馆2007年版,第24页。柯林伍德的这一见解中肯而深刻。
我的职业、专业和事业都是哲学。哲学既不同于文学,也不同于科学。科学是以理论思维的形式去抽象、概括和解释思维的对象,即存在的运动规律,以实现人对存在的运动规律的把握,也就是实现思维与存在在规律层次上的统一,所以,科学体现着思维与存在“统一”的维度;哲学并不具体研究存在的运动规律,而是以理论思维的形式反思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如思维能否反映和表述存在、思维如何反映存在的运动规律等。正因为如此,科学及其理论成果成为哲学反思的对象,所以,哲学体现着思维与存在“关系”的维度。这就是说,科学的逻辑是实现思维与存在“统一”的逻辑,哲学的逻辑是反思思维与存在“关系”的逻辑。哲学因此成为本体论与认识论的统一。
哲学不同于科学的地方还在于,哲学对思维对象的认识不是止于对其规律的认识,而是进入到对对象的意义和价值的认识;不仅要知道对象是什么,而且要知道对象对人类生存、发展的意义和价值是什么,从而形成某种价值观。换言之,科学追求的仅仅是真理,哲学追求的不仅是真理,而且是价值,哲学因此又成为知识论与价值论的统一。哲学的最大特点就在于,它是以抽象的概念运动反映特定的社会关系和现实的社会运动,体现着特定的民族、阶级、阶层的利益、愿望和要求。所以,哲学是知识形态与意识形态的统一。正因为如此,哲学不是科学,但它也能给人以真理;哲学不是宗教,但它也能给人以信仰。
从1977年我考入安徽大学哲学系学习哲学到今天,时间已经过去了40多年。自不量力地借用毛泽东的一句诗,那就是“一篇读罢头飞雪”。40多年来,我的社会角色处在不断变换中,我的思想处在剧烈的变化中,但在这种种的变化中又有不变,那就是我对哲学的“钟情”。如果说当初是我选择了哲学,那么,后来就是哲学选择了我。当走进哲学这片神奇的土地时,我发现,这不仅是一个关注客观规律的概念的王国,而且是一片“承载”着人的价值的“多情”的土地,“我深深地爱着你,这片多情的土地”(《多情的土地》);当我站在这片神奇土地的深处,回望我踏过的路径和耕耘的田野,并在记忆中“搜索”我的哲学人生时,我发现,哲学亦对我足够深情。
如今,哲学已经融进了我的生命活动之中,成为我书写生命的方式。哲学教会了我如何理解肯定与否定的关系,懂得在现存事物中总是包含着对现存事物的否定因素,因而力图在自我否定的过程中实现自我发展;哲学教会了我如何理解个人与社会的关系,懂得我们都是“社会的个人”,因而力图在推动社会发展的过程中求得个人的发展;哲学教会了我如何面对“过五关”与“走麦城”,懂得“人要学会走路,也得学会摔跤,而且只有经过摔跤他才能学会走路”,(2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第60页。因而“我把命运的摇晃都当作奖赏,依然在路上”(《摆渡人》);哲学教会了我“荣辱不惊”“波澜不惊”,懂得“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王勃),因而痛到肠断忍得住,屈到愤极受得起;哲学教会了我“看破红尘”“看透人生”,懂得生与死本身属于自然规律,生与死的意义却属于历史规律,因而在“向死而生”中寻找生命的价值和意义……10卷《杨耕文集》实际上表征着我的独特的生命活动。
当然,我深知哲学思维极其艰辛,谁选择了哲学,谁就注定走上一条“苦行僧”的道路。在这条艰难曲折、风雨交加的路途上,我已不知疲倦地跋涉了40多年,“一蓑烟雨任平生”(苏轼);我将义无反顾地继续跋涉在这条艰难曲折、风雨交加的路途上,“我不去想身后会不会袭来寒风冷雨,既然目标是地平线,留给世界的只能是背影”(汪国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