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展哲学视域下风险问题的复杂性及其治理

2022-02-03 19:08何小勇
社会科学辑刊 2022年2期
关键词:现代性现代化发展

何小勇

习近平总书记2019年1月21日在“省部级主要领导干部坚持底线思维着力防范化解重大风险专题研讨班”开班式上发表的重要讲话中,从战略和全局的高度阐明了我国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需要着力防范化解的重大风险并提出了明确要求,这是我国现代化征程中风险问题进入重要政治议程的标志。2020年初以来,新冠疫情在全球范围内的大流行和疫情风险防控的常态化,改变了社会经济的运行方式、人们的工作和生活方式以及价值观念和思维方式,给每个人都上了一堂现代社会的风险启蒙课。20世纪80年代以来,对现代风险问题的学术探究已经在社会理论中形成了诸如风险社会理论、风险文化理论、风险的复杂自系统理论、风险的“治理性”理论等重要的研究视角和理论流派。在现代化历史大潮的汹涌奔腾中,在新全球化的时代条件下,在谋求可持续发展与安全和平发展的时代主题下,风险问题已然成为任何国家和整个人类发展都必须认真面对的棘手难题,需要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将其置于发展哲学的视域加以反思、阐释和探讨。

一、作为发展哲学基本范畴的风险

在当今的公众话语和学术研究中,“风险”已经是一个十分常见的概念。风险概念的产生和应用与不断发展的现代化进程紧密相连,从意指现代早期航海贸易中的客观危险到现代投资决策中的不确定性,从代表冒险精神和获利机会到意指理性化、制度化的损失分摊乃至现代社会中的各种利益冲突,风险概念的内涵日益广泛。经济管理、工程技术、金融保险、医学和流行病学等学科中的风险概念在其学科范围内都有适用性,它们在总体上都认为风险能用数据表示,用技术评估,用模型计算,用保险制度解决,其哲学基础是对科技理性和工具理性的无限信任。对于现代化的高度发展所带来的高技术风险、生态环境风险、公共卫生风险、文化冲突风险等新型风险来说,这样的风险概念就不太适用了。在新近的社会理论研究中,现代化的新型风险成为关键议题之一,风险概念已经被用于对现代性的整体反思和重新谋划,具有了发展哲学的意味。

风险社会理论的首创者和最主要代表乌尔里希·贝克认为:“‘现代化风险’是一种概念安排和范畴设定。在这种设定之下,我们需要从社会层面去理解内在于文明的自然所遭受的损害和破坏,我们也需要依据风险的有效性和紧迫性而作出决策,并指定压制和(或)处理风险的方式。”〔1〕他认为,风险概念的界定需要从现代化内在的自反性转型来说明,在风险社会的意义上谈论风险,旨在倡导和建构自反性现代化的理论体系。风险文化理论主张运用“文化/符号”方法看待风险,认为风险判断是与政治、道德、审美的判断紧密相关的,因而所有风险都是不同的社会文化构建出来的,是现代社会中不同文化类型的群体或组织应对危险和差异性的策略。在尼克拉斯·卢曼关于风险的复杂自系统理论中,风险概念与观察者、决定和归因相关联,它“指涉了一种高级的偶然性安排。……两个时间的偶然位置——事件与损失,都仅仅被作为偶然事件(而非作为事实!)捆绑在一起……时间的偶然性挑起了社会性的偶然性”〔2〕。对这种多重偶然性现象的理论建构,给不同观察者提供了不同的风险视角,现代社会的复杂系统不断进行的功能分化和知识分化使其偶然性越发加剧,这就使归因于决定的风险终究是不可避免的。风险的治理性理论依据福柯关于现代性的观点,把风险理解为政府通过主导话语、专家知识、制度机构等实施社会监管和控制的一种治理技术和治理策略。在新自由主义的政治话语中,这种被用来解决政府顾虑的风险概念更多强调的是个人对风险的自我管理。从总体上看,这些风险概念是现代性情境中对未来出现消极后果的可能性或不确定性的思考,呈现出了从技术、制度和文化角度反思现代化进程及其后果的致思路向。

风险概念的现代性背景和不断容纳相关概念的复杂性和开放性,使跨学科的讨论和词源学或概念史的回溯都不足以引出一个普适性的规范表述,不同风险概念的语义和语用背后的本体论、认识论和价值论才是其哲学底蕴所在。发展是当今时代的主题,也是当今时代一切重大问题的根本源头和基本情境。实践观点和实践思维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根基和特质,以此反思现代社会发展及其风险状况,概括风险概念在不同学科和流派中的实际使用,可以把风险作为一个发展哲学的基本范畴进行建构、阐释和运用。现代化是人类实践活动方式在整体上的一次根本转型,它在人与自然的关系方面把对自然的敬畏和顺应变成了征服和利用,在人与社会的关系方面用契约代替了身份,在人与自我的关系方面使理性的主体性不断张扬。现代化既是一个国家内部生产生活方式的深刻变革,也是全球性交往实践的历史变迁,新科技的不断涌现和应用、经济活动的市场化和信息化、政治领域的权力集中认同塑造和公众参与、思想文化的多元化和个性化、社会生活的城市化和高流动性等等,不断创造着本质上有别于传统社会、作为人类新的实践样态和文明形态的现代社会。发展哲学就其实质而言是对现代化、现代性的哲学思考。现代社会和现代文明是人类现代化实践的产物,用以标识现代社会的困境和危机的风险概念也只能从现代化实践的本质和特征中去理解和说明。人类实践活动过程中主体能动性和客观制约性之间的矛盾具有本体论的意义,面向未来注重当下的时间意识和理性化的主体性原则是现代性的时代意识的核心,当人们意识到现代化的实践活动及其文明成果有可能给自己未来的生存和发展造成损失、伤害或者负面影响,并试图对当下的决策、制度和措施等作出某些调整或改变的时候,实际上就已经在用风险概念来思考了。风险概念与现代社会发展的偶然性、不确定性相关,与发展的机遇和代价相连,与发展的理念、道路和模式相伴,与现代化进程中的制度抉择、文化形塑、责任分摊密不可分,在相关概念的网络中才能获得其内涵,是相关概念网络的纽结,因而可以作为发展哲学的一个基本范畴用于对现代性问题的哲学阐释和反思。

二、风险问题复杂性特征的发展哲学探析

正如马克思所说:“问题就是公开的、无畏的、左右一切个人的时代声音。问题就是时代的口号,是它表现自己精神状态的最实际的呼声。”〔3〕随着世界各国现代化的加速推进和全球秩序的激烈重组,当代社会发展面临的风险问题也具有了高度复杂的性质和总特征。“正在威胁着我们的风险其新的特点主要并不是风险的范围,而是风险的错综复杂性难以应对。”〔4〕只有深刻反思已经发生的重大危机和灾难,清醒洞察当代社会发展各个领域的风险景象,概括总结当代学术研究对风险问题的关注和进展,从而细致分析当代社会发展中风险问题的复杂性特征,才能明确发展哲学视域中风险问题之所是。

风险问题是现代化进程中不同于物质财富或经济增长但又与之密切相关的新问题。物质财富的生产是人类社会存在和发展的永恒主题,不同的生产方式铸就了社会的不同结构和历史时代。祛除了宗教信仰和禁欲主义蒙昧的现代社会,把人的解放和理性地组织一切社会生活作为最高原则,物质财富的增加或经济增长问题成为现代社会发展的关键问题,以资本积累和工业化的方式组织社会生产实现经济的快速增长,解决人的欲望解放后物质财富的稀缺问题成为发展的首要目标和核心要义。在现代化发展的早期阶段,社会发展等同于经济增长,在这种发展观的指引下,发展中国家实现了较快的经济增长,但同时也出现了“有增长而无发展”的现象,贫富分化、就业困难、政治腐败、政权动荡、生态环境破坏、文化传统断裂等问题成为发展中国家的新问题,引发了普遍的忧虑。发达国家由于长期的资本扩张、技术迭代更新和生产力的指数式增长、社会生活的个体化、社会制度和组织的强化与僵化,出现了生活世界的殖民化等现象,人们普遍开始关心发展本身带来的分配正义、生态安全、自由尊严和美好生活的缺失等新问题。这些新问题曾经被看作是工业文明不可避免的副作用被正当化,现在则作为风险问题促使现代性本身不断地革新。“在风险社会中,人们不再专注于获取‘好’,而是极力避免最坏。阶级社会的梦想是每个人想要也应当分享蛋糕。风险社会的目标却是每个人都应当免受毒物之害。”〔5〕风险问题不同于社会物质财富问题的具体可感性和阶级性,它既是现实的也是非现实的,既向受它影响的人们展现出了平等化效应,又以阶级或阶层专属的方式造成和固化了新的不平等。风险问题的界定、辩护和应对与财富问题既有根本的不同,又在很大范围内交织重叠在一起,成了当代社会发展难以面对而又必须面对的复杂性问题。

风险问题既有客观现实性又有社会建构性。作为科学技术和现代化进程不断加速发展的产物,风险是一种客观的状态,它业已通过各种方式被人们感受和体认;作为一种社会文化和政治的建构,风险又依赖于人们对风险状态的自觉意识,依赖于政治和文化社群中不同主体具有的有关风险的知识及其传播。当代社会发展中的环境污染、气候变化、核泄漏、食品安全、传染病的流行以及经济危机、政治争端、文明冲突引发的焦虑和不安,都已经作为风险问题而被感知和承认,并且激发了变革社会发展的具体行动。“风险和危害的存在与分配原则上需要由论证作为媒介。”〔6〕“风险归根结底不是任何一种具体的物。……它们是一些社会构想,主要是通过知识、公众、正反两方面专家的参与、对因果关系的推测、费用的分摊以及责任体系而确立起来的。它们是认识上的构想,因此总是带有某种不确定性。”〔7〕风险问题的客观可感性与社会建构性这两种性质交织在一起,在高度发达的融媒体和自媒体技术条件下不断被重新定义、建构和传播,风险的社会放大效应日益凸显,每一个利益团体都试图通过对风险的界定和归责来保护自己的利益或为自己的立场和行为辩护,从而又造成了新的风险。这样,风险问题从一开始被提出来就处于各种社会主体基于不同价值判断的风险冲突之中,因而被复杂化了。

风险问题从来源和性质看有人为性,从生成机制和造成的后果看有隐匿性和高危性。现代风险问题依其来源可以区分为自然风险和社会风险。自然风险是由于自然界本身的运动变化对社会发展可能造成的损害,比如极端天气、地震洪水、疫病流行等。社会风险是由于各种具体的社会制度和社会行动等社会原因所导致的风险,比如金融领域的制度安排、地区或国际间的军事冲突等等。现代化以来,随着人类征服和改造自然的能力不断增强,范围不断扩大,程度不断加深,现实生活世界中的自然界已经是打上了人类实践活动烙印的人化自然,因而现今的各种自然风险也具有了一定程度的人为性。但人们更为关注的是工业文明的技术—经济体系及其社会制度本身对于社会发展的风险。“各种风险其实是与人的各项决定紧密相连的,也就是说,是与文明进程和不断发展的现代化紧密相连的。”〔8〕诸如新型传染病的大规模流行、核设施的辐射和泄露风险、化学工业对周围环境和人身健康的影响、基因重组和基因编辑技术的应用风险等等,它们是不能轻易地被觉察、感知、辨认和预防的,它们造成损失和伤害的对象、途径和程度也是极其模糊和不确定的,但是它们就隐藏在现代社会发展的某个地方,常常使人们遭受或大或小的损失,或者导致不可逆的伤害,悄无声息地改变着人类生命的生理结构,或者突然暴发使人类的生命面临毁灭的威胁。现代风险生成机制的隐匿性、产生后果的高危性与其责任主体的模糊性相对应,使以概率计算、成本—收益分析和货币补偿为核心的现代保险制度已经难以应对了。

风险问题从发生的领域看有系统性,从影响的范围看有全球性。现代化是一个从领域合一到领域分离的过程,经济、政治、文化、日常生活等各个领域的不断分化,提高了各自领域的效率,同时也增强了各领域之间的关联性和依存度,形成了现代社会系统整体上与日俱增的复杂性和偶然性。现代化的风险不只存在于全球性的经济金融领域、科学技术领域和环境生态领域,而是广泛存在于社会发展的各个领域,更重要的是不同领域的风险往往又相互引发、相互渗透、相互叠加、相互强化。不难想象一种未被完全认识的新型传染病的大流行所引发的资本贬值、经济停摆、信任危机、政治过敏、谣言迭起、社群撕裂等风险的系统性爆发。“现代社会中,我们以为科学和技术给我们提供了很多必然性,我们能够控制自然,治理自然,能够有效地进行社会管理,事实上,这种看似的必然性中则越来越产生出极其强大的偶然系统,这种系统的风险是我们必须面对的。”〔9〕现代化也是一个从民族国家的地方性发展向世界历史的全球性发展转型的重大变革过程,工业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在的全球化本性使资本逻辑主导的全球化与现代化相互形塑,使现代化自身导致的现代风险也全球化了。全球性的产业链、食物链、资本流通、病毒流行、金融危机、生态灾难等使交往实践全球化的整个人类形成了一个风险共同体。然而,全球化也意味着全球性的地方化,地方在全球化条件下重新获得了新的重要性和决定性意义。当前逆全球化现象还不时涌现,虽然各种现代化风险没有地理边界和政治归属,但是各国往往依据自身的利益和发展目标来界定甚至转移风险,从而又滋生了新的风险冲突。在这场全球范围内的新冠疫情的风险防控中,不同国家的风险治理理念、模式、措施和效果,也显示了风险影响的全球性和应对的地方性之间的矛盾所造成的复杂性。

风险问题从其社会文化意义看有反思性和政治伦理性。随着一些潜在的风险在时间的推移中作为危机事件和灾难事件呈现出来,在大众媒介的轮番报道和极力渲染下,人们的风险意识也快速觉醒并且日益普遍化了。那些曾经被看作科技、工业和经济活动中无法避免的副作用而被正当化并接受或漠视的现代性问题,越来越多地被人们当作风险问题来对待和思考。那些自我认定的风险的潜在受害者或者直接受害者也越来越多地组织起来,对于制度性地产生出来而又无法归责、无处追责的风险问题提出了各自政治上的主张和诉求,进而对由现代理性主义文化滋养的自由、平等、进步等发展价值目标提出了质疑。“一旦现代化风险得到‘承认’,它就能制造出空前的政治动力。”〔10〕风险问题跨越了自然和社会的边界,穿透了科学事实与伦理价值的分隔。“风险的确立就是:伦理,附带包括哲学、文化和政治,在现代化的核心领域,亦即在经济、自然科学和技术学科等领域复活了。”〔11〕对风险问题的拷问,强化了当代社会发展中科技经济的合理性与政治抉择的伦理性之间既保持必要的张力又实现恰当融通的重要性,重新提出了那些历久弥新的问题:我们应该如何与自然相处?发展到底是为了什么?什么是美好生活?科技和经济的发展有限度吗?切实可行的发展理念、发展道路和发展战略是怎样的?现代社会发展如何实现自由、平等、正义和团结?

三、发展哲学视域下的风险治理

把当代社会发展中的种种困境和焦虑问题化,从中抽取和标识出风险问题,其目的是为了有效地认识、规避、防范和化解重大风险,防止和阻断风险向危机和灾难的转化,抓住并用好风险也提供机遇、变革现实、创造未来的另一面,推进现代化和人类文明持续发展。当前国际秩序激烈变革,不确定性加剧,国内处于科技创新驱动的高质量发展新阶段,社会矛盾和冲突易发多发。国内外发展环境的复杂性相互碰撞、相互交织,各种风险共生叠加、难分难解,需要在发展哲学层面探寻因应之道。

1.反思现代性发展理念,增强风险意识,推动风险治理

反思性作为人类实践活动和认识活动的基本特征,也是现代社会产生发展和全球扩张的重要动力机制之一。风险问题是在现代化发展实践的过程中不断生成和演化的,因而从根本上说只有通过进一步的、更加合理的发展实践来应对和解决。由于人类的实践活动总是在一定的发展理念的引领和规范下展开的,这就涉及以风险问题为切入点对现代性发展理念本身的反思。以主客二分的主体性理性哲学为基础,现代性发展理念把自然界和其他民族与国家作为征服和利用的客体,把以经济和科技为代表的工具理性作为人类精神的主宰,把物质财富的无限增长等同于进步和发展,把西方早发现代化国家的发展道路和模式作为唯一可行的发展方式。这种发展观塑造了线性进步的乐观主义发展幻象,现代社会发展中不断产生的复杂性、偶然性和不确定性被各种中心主义话语和必然性的神话所掩盖。马克思通过对资本逻辑与现代性内在关联的深刻剖析,重构了现代性发展理念,其中蕴藏着有关现代化危机和风险的思想,为我们在中国式现代化发展征程中增强风险意识、推动风险治理提供了根本指引。当代中国正在践行的“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新发展理念,作为统领发展全局、引领发展方向、破解发展难题的思想纲领,蕴涵着对发展风险问题的高度警觉和积极应对,需要从问题导向和风险意识来领悟和把握。风险意识的核心是使未来成为当下行动的原因,在新发展理念的引领下,经由切实的风险治理行动真正地知风化险。

2.加强社会发展预警,完善风险治理体系,增进风险治理制度的韧性

虽然风险向危机的转化经常是突然的、出乎预料的,但它的形成、积累和发展变化有一个从量变到质变、从可能到现实、从偶然到必然的客观过程,风险生发衍化的规律性及预示其变化趋向的各种征兆的客观存在,是人们认识、预警风险进而防范、化解风险的理论前提。“风险本质上同预测有关,同虽未发生但已发出威胁的破坏有关。”〔12〕对重大风险提前预警、防范,通过化解滋生风险的社会矛盾并使之转化为发展的机会,是风险治理的首要工作。

现代化风险的复杂性特质要求把实证性的风险预警与哲学反思式的风险预警结合起来,根据经济状况、政治体制、文化取向、社会心态等特点,建立和完善风险预警体系。通过收集信息、提取指标、建构模型、专家研判等环节,充分利用大数据技术和方法,科学预见和测度经济、政治、科技、意识形态、生态环境、国际秩序等领域的发展态势和隐藏于其中的风险挑战,对重大自然灾害风险、经济金融危机、公共卫生风险、政治与文化安全风险等进行提前预警,推动被动的应急管理向主动的风险治理转变,不断完善风险治理体系。

现代治理区别于传统政治统治意义上的管理和控制,强调多元主体之间多途径多方式的协调和合作,强调理念、规则、行动和效能之间的动态反馈,契合当代发展风险问题的复杂性特质。从对危机事件的应急管理到对发展风险的常态化治理,是发展理念和治理理念的一次升级和革新。风险需要通过相应的制度体系来治理,而治理过程中的具体制度和决策又有可能带来新的风险,这就要求在促进风险治理各环节、各方面制度的规范化和法治化的同时,强化风险治理制度体系的灵活性和耦合性,增进风险治理制度的韧性。

3.重视风险沟通,凝聚价值共识,强化风险治理主体的协同性

现代化的风险大多难以被人们直接感知,它引发的损害大多也是不可见但却是不可逆转的。这就使风险问题的认定及其治理依赖于信息、知识、论证以及普通大众对相关专家的信任。“借助知识,风险变换样貌,或放大,或缩小,或渲染,或淡化。”〔13〕由于科学知识内部充满了分歧和争论,加之大众传媒的推波助澜特别是利益集团对传媒和专家的绑架,每当危机来临就会谣言四起,风险问题在社会舆论场中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要想有意义地讨论风险,人们必须采取某种价值立场。”〔14〕现代社会的主体分化、利益多元和文化价值的多样化,使任何一方都依据自身的利益诉求和价值体系来指认或否认风险,从而进行自我保护和自我辩护。高度分化的社会对应着普遍的合谋,职业分工的人人有责在风险情境中变成了人人都不负责,这种现代社会“有组织的不负责任”使风险的归因和治理越发艰难。进行风险治理,必须高度重视新媒介条件下的风险沟通,在利益整合与文化交融的基础上不断凝聚价值共识,培育负责任的风险治理主体并协同行动。

在当今的全球化发展中,民族国家非但没有削弱反而在各种危机的冲击下得到巩固和加强,是应对全球风险必须依靠的基本力量。但是对于诸如新型传染病、恐怖主义威胁、全球气候变化等风险,任何国家都难以独善其身。对中国而言,就要既在国内层面推动国家治理现代化,在重大风险问题上守住底线,出良策、行善治,又要在国际事务和全球风险治理中秉持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倡导合作参与和共同行动,构筑风险治理的国际网络。多元化的治理主体协同行动,协调发挥政府、市场、社会、伦理等多种治理形式的效能,才能应对日益复杂的风险问题。

4.坚持实践思维,善于运用矛盾分析方法,提升风险治理方法的自觉性

实践思维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根本思维方式,具体地分析、研判并合乎实际地化解社会发展实践中的各种矛盾是马克思主义发展哲学的根本方法论要求。马克思在批判地继承黑格尔辩证法的基础上分析了人类社会发展的自我否定机制。“‘自否定’对马克思主义来说,不能仅仅指通过对立面的相互否定而达到了一种更高、更合理的境界,从而自我否定了那种困扰自己的困境的积极性含义;而更应该看到,自否定也可以指对立双方构成的事物陷入了一种自己反对自己、自己无法使自己获得合理解决的症结或困境。”〔15〕正是现代化本身的自我否定机制在其近来的发展中以各种后果严重的风险走向了历史的前台。当今极其复杂的风险问题就深嵌于以传统为对象的现代化与以工业社会为对象的现代化的矛盾之中,深藏于现代性内部普遍性与特殊性、连续性与断裂性的矛盾之中,存在于现代性的价值理想与其制度结构的矛盾之中,游荡于现代性的民族国家建构与其内在的全球化趋势的矛盾之中,呈现于以经济增长或财富的生产分配为动力的发展与以人的安全、尊严、价值和美好生活为诉求的发展之间的矛盾之中。“善于发现矛盾、揭露矛盾,这是增强工作主动性的前提,也是发展哲学研究的首要环节。”〔16〕在相互依存的全球化时代条件下,在发展程度各不相同的民族国家现代化的历史进程中,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生产方式与生活方式之间的矛盾极其复杂地交错在一起,造就了当今极其复杂的风险景象。风险根源于发展实践的内在矛盾,这就要求我们立足中国放眼世界,善于运用矛盾分析的方法深入研究当代人类发展实践中的新矛盾和我国发展新阶段社会主要矛盾的新变化,从而恰当地定位风险问题,细致地分析风险问题,有效地防范和化解风险问题,不断提升风险治理方法的科学性和自觉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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