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逻辑何以成为历史唯物主义的核心主题
——基于《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所阐释观点的考察

2022-02-03 16:06黄鑫权程广丽
贵州社会科学 2022年6期
关键词:历史唯物主义资本主义逻辑

黄鑫权 程广丽

(贵州医科大学,贵州 贵阳 550025)

在当前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思路中,有一些现象值得我们重视,有的学者没有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矛盾运动视角来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本质,而是从经济学维度出发,将生产力或生产关系作为马克思主义哲学最本质的内容,并对其进行纯经济学的解读;或者仅仅从哲学维度对比分析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以往的哲学思想孰优孰劣,从而得出马克思主义理论是对以往哲学思想的超越这一结论。这些研究无疑都是值得肯定的,但是,需要指出的是,马克思主义哲学既不是单纯哲学层面反思的结果,也不是仅仅停留在经济学维度上批判的产物,更不是单独对各种社会主义思潮的形而上学建构而获得的,而是将哲学反思、政治经济学批判与科学社会主义研究作为一个内在整体进行建构的结果,其中,马克思对资本逻辑的分析与批判,成为历史唯物主义创立的一个重要支点。基于此,本文以《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所阐释的基本观点为主要考察对象,通过对文本所揭示的资本逻辑运行规律及其历史效应的分析,以期从哲学维度把握历史唯物主义在这一文本中的具体运用,并在此基础上阐释资本逻辑与历史唯物主义的必然内在关系。

一、资本逻辑是历史唯物主义的核心主题

在当前理论界,历史唯物主义遇到了诸多挑战,概括起来主要有如下两个方面:其一,认为历史唯物主义的实质就是“经济决定论”,虽然晚年马克思和晚年恩格斯都对此问题进行了批判;其二,认为历史唯物主义与辩证唯物主义是同一的,前者只不过是后者在社会历史领域的具体运用罢了。在这种认识视角下,资本逻辑与历史唯物主义没有根本的内在联系,资本逻辑是历史唯物主义在社会历史领域的特殊表现,它自身只有社会学或者人类学的意义,而不具有哲学的意义。例如:在海德格尔那里,他指责马克思主义哲学和其他西方哲学的弊端都在于关注了存在者而遗忘了“存在”,导致了现代人无家可归的状态;把生产理论置身于生产逻辑的形而上学当中,无法摆脱现代人的异化命运,无法走出现代文明的困境。鲍德里亚则认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其实是关于“一个生产的幽灵在革命的想象中徘徊”[1]1的理论,并且在当下的资本主义社会里,“以生产和生产的革命性公式的名义,对表现秩序进行激进批判已毫无意义”[1]5。在鲍德里亚看来,在这个符码逻辑取代生产逻辑的时代,一切东西都是通过符码逻辑的控制而呈现出来的,因此马克思所倡导的无产阶级革命过时了。因而,建立在生产逻辑基础上的无产阶级革命理论也就无法适应当前的社会发展需要了,取而代之的应该是对符码逻辑进行分析批判的象征交换理论。吉登斯则以结构化理论为基础,对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进行了新的批判,指出马克思很少讨论权力问题,历史唯物主义最大的缺陷在于缺乏对处于社会关系中的权力问题进行关注,因而是有缺憾的[2]。

可见,无论是海德格尔、鲍德里亚还是吉登斯,都对历史唯物主义逻辑进行了直接批判和否定,这就需要我们对历史唯物主义的深层结构进行剖析,从而获得正确的认识和科学的把握。从根本上说,历史唯物主义是通过对资本主义这一特定社会生产的批判性分析而获得的,而不是从一般意义上的物质生产出发而获得的。认识到这一点,是厘清诸多挑战、澄清历史唯物主义当代发展语境从而更好地理解马克思思想的首要任务。即是说,理解马克思通过建立以剩余价值为核心的资本逻辑,获得对历史唯物主义更深层次的认识和把握,需要对资本逻辑的实际运行和表现以及意识形态效应进行具体的、现实的分析。

我们知道,经过《莱茵报》时期的社会实践,马克思开始认识到,仅仅靠单纯的思辨哲学是无法认识当下的社会现实的。他从德国来到了法国和英国,真切地体验到法国大革命和英国工业革命的现实,从而着手研究政治经济学和社会主义思潮,也正由于此,他才能够实现哲学与政治经济学以及科学社会主义的融合。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和恩格斯一道)阐释了意识与存在的关系,提出人类社会存在的基础在于物质资料的生产与再生产,建构起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为科学的无产阶级理论奠定了重要的理论基础。但他此时的认识并不意味着资本主义批判理论的成熟。也就是说,仅仅在理论上建构起科学的方法还不够,还需要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对资本主义这一特定社会形态的经济过程进行深入细致地研究,这也是摆在马克思面前的一项十分紧迫的工作。因此,1845—1846年的哲学变革是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的确立,但此时还没有完成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深入透视;只有到了1857—1858年弄清楚资本逻辑对于认识资本主义社会的重要性后,马克思思想的深刻性才得以完整展现。如果只是从一般意义上来谈论生产的物质内容,就无法解释剩余价值的来源与实质,也就无法从深层次上把握资本逻辑的真实运行方式。在1847年上半年写作的《哲学的贫困》中,马克思就有了从分配的角度来认识资本主义的相关阐释;在1847年12月的《雇佣劳动与资本》中,马克思则从资本与活劳动交换的视角来理解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内涵,这表明马克思越来越朝着从生产过程的角度来理解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内涵的方向发展。但是,客观地说,此时的马克思还无法区别劳动商品与劳动力商品,剩余价值问题还无法进入他的视野。因而,要想获得对资本主义社会的透彻认识和完整把握,必须对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及整个经济过程进行透彻的解读。1857年,英国出现了以金融货币危机为特征的经济危机,这促使马克思对资本主义条件下的货币制度及其与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之间的关系进行了更为深入的解剖,并最终得出了剩余价值理论。虽然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就已经指出了资本的出现给这个世界带来的变化是非常明显的——“生产的不断变革,一切社会状况不停的动荡,永远的不安定和变动,这就是资产阶级时代不同于过去一切时代的地方”[3]403。但此时他们还没有开始进入到资本逻辑的具体的、历史的分析视野,因此可以说,马克思对于资本逻辑的科学批判分析是从《手稿》开始的。只有到了《手稿》中,马克思才明确指出:“生产过程一般,它是一切社会状态所共有的,也就是没有历史性,也可以说是人类的。”[4]280不可否认,一般劳动过程即物质资料的生产与再生产是人类社会存在的前提,那些能够在客观上促进生产的社会形式,是有其存在的合理性的。但是,如果仅仅停留在此,就无法把握剩余价值的生产过程,也就无法透视资本主义生产的特性,而剩余价值的生产过程,正是资本逻辑取得统治地位的集中体现。

二、《手稿》对资本逻辑的建构与解构

1856年上半年,英国开始出现经济危机征兆,为了在这场危机爆发之前把资本主义经济过程的内在机理弄清楚,马克思经过艰辛努力,建立起了科学的劳动价值论和剩余价值理论。因此,《手稿》的写作目的本身就是为了解读现实的经济危机。在《手稿》中,马克思在研究货币的基础上,进入到了对“资本”这一核心概念的研究。通过研究,马克思获得的主要理论成果是,通过对不同经济形态下货币的比较研究,获得了对资本主义社会里货币本质的认识。无疑,这为以后资本与雇佣劳动的交换关系以及剩余价值的发现提供了条件。因此,在《手稿》“导言”中,马克思明确指出:“摆在面前的对象,首先是物质生产。”[4]22即是说,物质生产是人与自然物质交换的真实体现,也是自然对人的“双重改造”的过程。在《手稿》中,马克思明确指出,资本主义生产是一个双重的逻辑过程,一方面是物质财富的生产与再生产,另一方面是生产关系的生产与再生产。在资本逻辑中,没有独立的、有主体的个体存在,卢卡奇所强调的无产阶级,只是生产剩余价值也即资本实现自我增殖的工具罢了,连资本家也是资本逻辑的人格化表现。“这里涉及的人,只是经济范畴的人格化,是一定的阶级关系和利益的承担者。”[5]10伴随着资本主义自由竞争的不断发展,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之间的矛盾必将更加激化,经济危机不可避免地爆发,资本主义的丧钟必将敲响。然而在当前,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事实是,资本主义社会结构是极其复杂的,而且,在一些时候,经济危机的爆发也并没有一定引发无产阶级革命。西方一些学者据此认为,马克思的资本逻辑批判是有问题的,劳动价值理论是抽象的和无法量化的,并以价格理论代替马克思的劳动价值理论来研究资本主义经济的运行结构。

通过对政治经济学的深入研究,马克思发现,从资本主义现实关系的层面上看,对象化就是异化,而且,资本就是对象化了的劳动。在资本与劳动的雇佣关系中,完成了劳动的对象化过程,也同时完成了剩余价值的生产。活劳动只是实现资本增殖的一种手段,它赋予死劳动以活的灵魂,并在这一过程中呈现出与死劳动相对立的状态。因此,异化劳动理论显然不能科学地解释资本何以会实现增殖的问题。而要想弄清楚这个问题,必须将其放置在对资本逻辑的分析中。从马克思自身的思想发展过程来看,资本是一种有着社会关系特定性的存在和历史性的存在,这种对资本关系的科学定位,也即将资本置于特定历史阶段加以考察的分析方法,使得他最终超越了古典经济学,也超越了黑格尔。正因为此,在《手稿》“导言”的开始部分,马克思就明确指出,当资本的关系被简化为一种超历史规定性的关系时,物就成为抽象的物,人就成为抽象的人。在这里,分工和交换都是物与物、人与人关系的表现,在资本的物化过程中,所有的人(无论资本家还是工人)都是抽象性的存在,是不承载特定历史特征和特定生产关系的普遍性的存在。如果看不到资本主义社会只是人类历史发展阶段的一个暂时性的存在,而将其视为合乎人性的、天然的、永恒的社会形态时,资本逻辑的真实存在和资本家的真实面目就会被遮蔽。在资本逻辑的作用下,资本家其实只是资本的人格化。我们认为,正是因为对资本主义特定生产关系下资本逻辑的批判分析,马克思才得以超越古典政治经济学和黑格尔哲学,使得哲学的特性不再停留在解释世界的层面。在《手稿》中,正是通过对李嘉图等社会主义者的批判分析,马克思抓住了以剩余价值理论为核心的资本逻辑,这时的他,清楚地发现,在资本主义这一特定社会里,资本逻辑对市场逻辑具有一种统摄作用并占主宰地位。马克思大量使用了“资产阶级社会”的概念,用于强调他关注的核心是“资产阶级社会”的内在本质问题,也即剩余价值理论和生产关系再生产理论,这是对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实质的深层解剖。

在《手稿》“导言”中,马克思指出,“人体解剖对于猴体解剖是一把钥匙”[4]47。 也就是说,只有真正理解了资产阶级经济学,才能真正理解封建社会和古代社会的经济。商品交换在原始社会后期就已经存在,作为资本具体形式的货币也很早就存在,但是,只有在资本主义社会,商品的交换才获得了普遍化,且只有在资本逻辑控制的生产方式下,所有的要素才被纳入到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当中。在原始积累时期,资本还无法普遍化,而只是处于生成之中的状态。因此,资本主义生产的目的就是为了实现价值量的增殖。生产什么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资本增殖,生产是为了获得剩余价值。但是,不是所有社会的生产都是为了如此,也不是所有的劳动都是与资本相对立的,而是在特定的生产关系下,资本与劳动处于对立状态,这就是历史唯物主义视野中的一定的、特定的、具体的内涵和语境所在。如果仅仅站在一般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上看,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和劳动是不与资本发生交换的。为此,马克思指出:“资本是把自身设定为价值的价值,因而资本不仅是自我保持的价值,而且同时是自我增加的价值。”[6]也即是说,资本主义的劳动是一种特殊的劳动,这种劳动表现出同质化和抽象化的状态,而就是在这种同质化与抽象化的生产过程中,资本主义是作为一个统一的整体而存在的。任何事物,只有纳入劳动生产当中来思考其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才是现实的。资本犹如一个停不下来的永动机,在不断扩大的生产过程与流通过程当中,将一切要素和一切东西都吸纳进来。生产体系将一切时空的东西都连为一体,整个社会都被卷入到资本主义的生产过程当中。古典经济学家和社会主义者眼中的交换只是表象的存在,生产才是根本和内在性内容。资本主义的生产过程才是资本主义的“本质规定性”,只有深入到资本逻辑的生产过程当中,才会发现,资本主义自身就是一个矛盾性的存在,资本逻辑在不断结构化过程中建构着自身也解构着自身。在黑格尔眼中,市民社会里每一个个体都是原子式的存在,他们之间的竞争、交换以及欺诈等都是人的理性造成的。显然,黑格尔理解不了资本主义社会里的竞争、交换和欺诈并不是人的理性的产物,而是由资本逻辑的运行所造成的。资本家只不过是资本的执行者罢了,他本身是受资本逻辑控制的,任何人都没有独立和自由可言。在《手稿》中,马克思第一次将人类社会的实践置于历史性的劳动的角度,以一定的社会关系为视角,获得了对劳动的具体理解。资本虽然以物的形式表现出来,但是它归根到底不是物,“而是一定的、社会的、属于一定历史社会形态的生产关系”[7]。在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下,一切产品和活动都成为了交换价值,交换关系延伸到了一切社会关系之中,所有的人只有通过交换自己的产品才能获得自身存在的意义,获得支配别人的活动或社会财富。

在《手稿》“导言”中,马克思指出:“在社会中进行生产的个人,——因而,这些个人的一定社会性质的生产,当然是出发点。”[4]22显然,这个物质生产是“一定社会性质”的物质生产。具体说来,是指资本主义这一特定社会性质下的物质生产,因此,此时在他的视域里,个人也是有具体规定性的存在。“以一定的方式进行生产活动的一定的个人,发生一定的社会关系和政治关系。”[3]151确定了以一定社会的物质生产逻辑为研究对象后,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版“序言”中更加明确地指出:“我要在本书研究的,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和它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5]8而之前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从一般的物质生产逻辑来研究一定社会的使用价值的物质生产时,马克思发现,这一理论已经不够用了。也正因为此,马克思在《手稿》的“导言”中批判了斯密、李嘉图等人将从事社会生产的主体当作独立的个体来看待,也批判了卢梭社会契约论中对于“个体的想象”理论,进而强调,从事资本主义生产的个人是处于特定社会形式中的个人,不存在不处于特定社会历史语境中的个人。在资本逻辑下,在真实的物质生产中,资本家和工人之间的交换绝不是自由而平等的。或者说,如果脱离了具体的社会关系和特殊的规定性,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与一般的生产方式也就没有什么区别,马克思的理论视野就无法超越古典政治经济学家。斯密之所以把原始社会的劳作工具也当作资本来看待,原因在于,在他眼里,资本只是物质要素的存在,且存在于一切社会当中。“如果说一切资本都是作为手段被用于新生产的对象化劳动,那么,并非所有作为手段被用于新生产的对象化劳动都是资本。资本被理解为物,而没有被理解为关系。”[4]214这是马克思针对古典政治经济学家们没有将资本理解为“关系”而作出的一针见血的剖析。在他看来,如果剥离掉物质生产的特殊规定性,资本主义社会的诸多矛盾的根源就不在生产领域,而是在分配领域。“分配决定个人分取这些产品的比例;交换给个人带来他想用分配给他的一份去换取的那些特殊产品。”[4]30可以说,马克思正是抓住了资本逻辑这个核心主题,才得以完成对资本主义的深刻把握和科学认识。

同时,在《手稿》中,马克思指出,蒲鲁东立足于交换的视角,试图用交换价值为理论基础来解决资本主义的问题,其实是“社会主义者”的“近视”。虽然交换构成了生产过程的一个环节,但是归根到底是由生产所决定的。作为资本最初形式的流通资本是一种“纯粹的假象”,资本增殖的基础和根基在于生产过程而非交换中。“社会主义者”汤普逊认为,解决当前资本主义种种问题的关键在于研究分配问题而不是生产。“没有比财富的分配这个问题再使人感觉兴趣的了,如果研究得正确,也没有比这个问题再有用的了。”[8]然而,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社会种种问题的根源在于生产,而不是交换、分配与消费。交换、分配与消费都是无法揭示资本主义内在特性的表象,要揭示出资本主义社会的实质,就必须进入到资本逻辑的理论当中,唯有通过这一进路,才能从本质上深入把握资本逻辑的运行规律及其在历史唯物主义中的重要性。

在《手稿》的第二篇“资本的流通过程”中,马克思明确指出,资本主义生产过程既是资本实现价值增殖的过程,同时更是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关系的生产与再生产过程。当马克思以这样的视角来审视资本主义社会时,他把握到的一定是严格意义上的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即以资本剥削雇佣劳动的剩余价值为内容的生产关系。因此,马克思已经不再是停留在不平等的分配关系或者交换关系的层面来理解生产关系的内涵,而是从社会历史客观规律的角度出发,来思考资本主义条件下生产关系与生产力矛盾运动的后果。不平等的分配关系或交换关系是无法与生产力之间构成内在矛盾的,只有严格意义上的生产关系才可能与生产力构成一对矛盾。因此,正是伴随着政治经济学研究的不断深入,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矛盾运动的内涵的把握才得以不断深化,从而抓住了资本逻辑批判的本质。

三、历史唯物主义借助资本逻辑批判得以创立

在马克思那里,历史唯物主义绝不是哲学思辨的结果,而是融合哲学、政治经济学与科学社会主义的结果。如果仅仅停留在生产理论层面,就不能真实全面地认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下的物质生产的实质,就会把资本当成李嘉图式的静态的物来看待,就会停留在资本逻辑的表象层面,从而看不到资本逻辑的真实运行状态。资本不仅仅是经济形式的载体,同时也是社会形式的载体。因此,马克思资本逻辑分析的思路是对以往经济学研究思路的超越。资本主义社会是一个历史的而非永恒的存在,它既有其存在的合理性,也有其消亡的必然逻辑。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第二版跋中明确指出:“观念的东西不外是移入人的头脑并在人的头脑中改造过的物质的东西而已。”[5]22这表明,历史唯物主义既不是对历史资料的现成的分析,也不是对历史现象的经验的、实证的分析,更不是对历史进行主观抽象的结果,而是回到历史本身才能获得的。

毋庸置疑,在当前,资本逻辑的现实形态和运行方式与以往相比,都发生了重大变化,尤其是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伴随着电子网络的普遍使用,资本的全球运转和布展成为可能。生产的全球化以及资本流通方式的全球化带来的直接后果是,资本在全球的流动使得它已经打破和超越一切地域的界线,形成了哈维所说的“资本空间的重组”与建构。随之而来的是,资本的运行方式也产生了新的特征,资本逻辑形成了自己的当代建构。“资产阶级社会是最发达的和最多样性的历史的生产组织。因此,那些表现它的各种关系的范畴以及对于它的结构的理解,同时也能使我们透视一切已经覆灭的社会形式的结构和生产关系。”[4]46正是在资本逻辑的建构过程中,资本主义的种种矛盾得以暴露出来,且暴露的过程也为资本逻辑的瓦解准备了可能性和条件。而要把握资本逻辑与历史唯物主义的内在关系,需要借助科学的方法才能获得,这是一种科学把握社会历史问题的方法。资本的运行和本质规定构成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基础,正是资本的整体性存在,使得整个社会机器都在资本的场域下运行。可以说,只要资本还在这个社会中占据着统治地位,将资本逻辑分析作为一种方法,用于分析当代资本逻辑的现实运行方式,就具有现实意义而不会过时。鲍德里亚认为,对于现代形而上学的建构,马克思的分析显然已经过时了,因为他看不到资本对于死亡的控制。在今天,资本逻辑是对生命和死亡的控制。“社会性甚至把死亡也兼并了。人人都被剥夺了死亡,人人都不再可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死……为了让生命符合民主和等价法则,必须把生命化为数量(这样也就把死亡化为乌有了)。”[9]在死亡面前,利润已经变得没有意义,资本逻辑依然成为生命与死亡的控制,二者达成了同构关系。显然,脱离了马克思的分析方法,脱离了资本逻辑批判的视野,鲍德里亚的理论是没有说服力的。

因此可以说,历史唯物主义正是借助资本逻辑分析和资本逻辑批判创立出来的,同时,也正是借助资本逻辑分析的“抽象”方法,历史唯物主义的内涵才会完整而真实地展现出来。在研究方法和研究视野上,把资本逻辑定位为历史唯物主义的核心主题,有助于冲破对马克思主义进行形而上学理解的错误认识,有利于把马克思主义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视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有着共同理论基础和内在联系的整体来看待,以便更好地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质。如果做不到这一点,仅仅从哲学的角度来看待马克思主义哲学,就很容易犯青年马克思所犯的那个错误,在思辨的基地思考思辨的矛盾,这从根本上说是没有出路的。当然,反过来说,如果仅仅盯着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而不能上升到哲学层面进行深刻反思,就不能真正理解马克思对古典经济学的超越及其意义。如果不能把哲学、政治经济学与科学社会主义当作内在的融通的一体来看待,也就无法获得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准确的理解。正是得益于资本逻辑批判,马克思的哲学变革才成为可能,而哲学变革的实现,又促使马克思在科学世界观和方法论的支撑下更好地透视古典政治经济学和各种社会主义思潮的问题之所在。马克思的哲学变革是与政治经济学的批判以及科学社会主义的论证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如果仅仅从哲学的层面来反观马克思主义哲学与其他哲学的区别,不把马克思的哲学变革与他对于政治经济学的批判当作一个整体来看待,也就不能真正理解马克思与马克思哲学变革的实质意义。在以往的理论界,人们之所以热衷于把马克思在哲学层面的革命当作历史唯物主义创立的标志,停留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对于生产力等概念的哲学认识上,正是忽视了对资本逻辑批判的方法论的把握。只有在资本逻辑的视野下,那些被蒲鲁东、汤普逊等人重点关注的分配问题,其实都是浮在资本主义当中的表象,真正能够揭示资本主义经济结构和运行机制的,是资本主义的生产过程,因为只有在这里,才会暴露出资本主义社会内在的、不可避免且无法解决的矛盾。因为从根本上说,历史唯物主义“摆脱了黑格尔历史观的思辨性,也不再是费尔巴哈意义上的外在历史观,更不是所谓的历史经验论,而是建立在对历史本身内在矛盾剖析之上的历史辩证法”[10]。这提醒我们,历史唯物主义要在当代获得真正发展,需要我们既准确把握马克思思想的实质,又要准确把握当代历史的发展,以及在这一发展过程中所产生的各种思想观念,从而揭示历史的进程与思想观念之间的内在关系。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我们认为对资本逻辑的科学把握与深层分析,是马克思真正获得历史唯物主义这一理论至高点的关键所在。因此,要想完整认识和科学把握历史唯物主义的实质,就不能把资本逻辑的分析和批判仅仅局限于经济学层面,因为这种研究视野极易陷入经济决定论的形而上学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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