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事故：体育课上学生猝死

草叶

体育课上，学生猝死，被家长责骂、索赔的老师从倍感委屈到幡然醒悟，这中间经历了什么？事情又将走向何方？

体育课上，有个学生猝死

“这大清早的，校门口又出什么事了？”2021年9月13日清晨七点半，韩征骑行到路口，刚想拐向100米开外的学校正门，就听到路人的议论。

只见校门口那里聚集着十多个人，有两名老人就躺在冰凉的水泥地面上嚎啕：“我的孙子啊！”

韩征调转车头，向学校的一个侧门骑去——他怕与门口那些人正面相遇。

韩征，现年32岁，是吉林省一所县级市重点中学的体育老师。2021年9月9日下午第三节课，韩征给初一九班新生上体育课。做了十分钟热身运动后，他吹着哨子带学生绕操场慢跑。

慢跑一圈后，学生们一阵骚动，原来里排有个叫施一丁的男生跌倒了，其他同学见他马上自己爬起来了，就嘻嘻哈哈绕过他继续往前跑。

“摔着没？没事吧？”韩征停下来问他，还帮他拍了拍膝盖处的灰尘。“没事，老师！”施一丁也拍了拍衣襟，然后追赶队伍去了，韩征便快跑几步继续吹哨。谁知跑完一圈半的时候，同学们再次骚动，施一丁又跌倒了。这次跌倒后，他并没有自己爬起来，身边几个同学停下来想去拉他，可他们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韩征凑近一看，施一丁竟全身抽搐起来，呼吸也急促了。“先别动他。”有胆大的同学想去拉施一丁，韩征赶紧制止，连忙拨打了120。

可就在韩征掏手机的工夫，施一丁的抽搐停止了，呼吸也慢了下来，变成断续的叹息，半分钟后他就陷入了昏迷，同学们喊他没任何反应。

拨打120后，韩征先通知班主任联系家长，又将情况报告给年级主任，然后让围观的学生散开，只留几个同学和他一起站在施一丁的西侧为其遮挡阳光。“老师，你看施一丁嘴唇都紫了！”围观的同学刚散开，一个留下来的同学颤抖着说道。

韩征也注意到才两三分钟工夫，施一丁嘴唇紫得都发黑了，脸上也开始有紫斑出现，有同学忍不住小声啜泣，韩征焦急地望向校门方向，盼着救护车尽快到来。十分钟后，救护车到了。医护人员小心地把施一丁搬运到担架上，抬上救护车。家长还没赶到，韩征让体委组织同学们回班上自习，便和赶来的年级主任陪同去了医院。

施一丁没被抢救过来。见儿子被蒙着白布推了出来，赶到医院的施一丁妈妈发出“啊”的一声尖叫，扑了上去，一见施一丁青紫的脸，整个人也瘫了下去。医生赶紧过去掐她的人中，好一会儿，她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一丁！一丁！”施一丁的爸爸抚摸着儿子的脸，双肩直抖，腿一软竟也跪在了地上。已为人父的韩征眼圈湿润了，脑袋里“嗡嗡”直响。

施一丁的爸爸“嚯”地站起来向韩征扑去：“你还我儿子！中午我儿子还好好的，怎么你给上了节课就死了！”施一丁的妈妈也嚎叫着扑向韩征，幸亏年级主任冲过来抱住了她。

“冷静！冷静！他是跑步时自己跌倒才这样的，韩老师没有任何错！”年级主任一边拦着施一丁妈妈，一边拽着要向韩征挥拳的施一丁爸爸。

“你先回去找大校长汇报情况，这里我盯着！”年级主任见施一丁班主任和学校的一位副校长正赶过来，示意韩征赶紧离开。韩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

事发当天，大校长外出开会并未在校，第二天韩征找他汇报了情况。校长安慰韩征先好好工作，学校已上报教育局，领导会做善后工作。

11月12日是周末，韩征和九班的一些学生都没能休息，有警察来做笔录，韩征如实汇报了经过。幸亏学校操场、厕所外、甬路上的重要位置和角角落落都有监控，监控显示，学生陈述和韩征说的是一致的，能证明韩征并没有侮辱体罚施一丁。

警察还应施一丁家长要求，查看了事发前两天能找到施一丁的所有录像，看他有没有受到同学、老师的欺凌，罚站什么的导致情绪刺激，调查结果显示都没有。所以，9月13日清晨，学校门口出现了开头的一幕，韩征便从侧门灰溜溜地进了学校。

家长索赔120万，体育老师要辞职

“施一丁死于心源性猝死，他本身有先天性心脏病，这是导致他猝死的主要原因，和其他人没有关系。”主任的话多少给了韩征一点安慰。

哪知，9月16日，年级主任通知韩征停职接受再调查，教育局成立了专门的调查善后小组。“第一次施一丁跑步跌倒，你为什么没让他休息而是让他继续跑步？”调查组问韩征。“我问过他，他说没事，他自己就去追上队伍了啊！”韩征如实回答。

“但家长现在说，第一次跌倒施一丁说自己不舒服找你请假，你没准假让他继续跑步，才导致他第二次跌倒猝死的！”“这是谁说的？根本没有的事！警方都已经调查过了啊！”韩征有些情绪激动。

“施一丁家长说有同学告诉他们的！”调查组的人又说。“哪个同学？我愿意和他当面对质！”韩征急得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他们拒绝提供同学的名字，说是为了保护这个同学，也拒绝走法律程序，现在就咬住他第一次跌倒你没让他停下来这一点不放，要求赔偿120万！”调查组的人叹了口气說。“120万？”韩征心里咯噔一下：“我一个月才四千多工资，还还着房贷呢！

“施一丁的死我也很难过，但我认为自己在这件事情上没有错，不能因为他们闹就颠倒黑白，我坚决要求这件事走法律程序，法庭判我担什么责任我就担什么责任！”韩征态度坚决。

“施一丁第一次跌倒，你和施一丁的谈话就没人听到吗？你能找到学生证明你没有做不准假的事吗？”调查组的人接着问。

“不能！”想想施一丁第一次跌倒时自己爬了起来，同学们都往前跑了，除了他和施一丁，是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他们谈话内容的。

当天，大校长又找韩征谈话，说协商多次家长都拒绝走法律途径，就是采取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方式。他们的孩子有先天疾病，走法律途径他们的诉求未必得到支持。闹到一笔钱应该是他们的目的，最后恐怕韩征多少得负担点，要他做好心理准备。

这些天，韩征家人跟着他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妻子为这已哭了好几次：“你没有错，一分钱咱都不能赔！明天你就递辞职信，这破工作赚得少不说，还要担这么大风险！”

谁知20日开始，施一丁家长就不来学校闹了。韩征有些纳闷：难道教育局的人和他们协商好了，还是他们想通了？大校长告诉韩征，他们改到教育局门口烧纸，堵着教育局门不让领导们回家。

28日，教育局调查善后小组再次找韩征谈话。他们说已和家长达成协议，答应赔偿58万，教育局为韩征筹集了52万，剩下6万由韩征个人承担。见韩征沉默，他们说：“这事表面看你是有点委屈，学生有先天性心脏病，但咱们也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比如说根据《安全法》《中小学生人身伤害事故预防与处理条例》，我们应该督促各校制定特异体质、特殊疾病学生管理保护制度，学校应该根据有关规定建立相关学生档案。”

“每学期开学初，班主任应主动向学生或学生父母以及其他监护人了解学生身体健康情况，如有特异体质、特殊疾病的都应及时上报学校建档，并保护学生隐私。集体活动或体育课上，班主任、体育老师和其他相关人员对这样的学生都应予以照顾，要减轻运动量或免于运动。而体育老师在带每一个新的班级前，都应该主动了解这个班有没有特异体质或特殊疾病的同学。从这点上来说，教育局、学校、你这个体育老师都有过错，家长是以闹的方式解决，如果和咱们走法律程序，咱们也是要承担一部分责任的。局里监管不到位，我们解决了大头，小头你自己解决，也给其他老师敲个警钟。”

韩征参加工作已经七年了，局领导说的这个制度还是第一次听说，可见他们工作上是有漏洞的。

局领导又说：“施一丁父母只这一个孩子，爷爷奶奶只这一个孙子，他没了，整个家都崩溃了，如果有些经济补偿能让他们多少有些安慰，再有信心开始新生活，也是一种人道主义关怀。而且像施一丁这种情况，第一次跌倒应该多少有点不正常，脸色是不是发白，额头有没有虚汗，如果我们能注意一下，不让他再跑步，可能会阻止悲剧的发生。第二次他跌倒昏迷后，如果能马上进行胸外按压、人工呼吸等急救措施，说不定还有一线生还机会。咱们老师缺乏应对突发状况的能力，我们也该从这件事中吸取一些教训。”

守望相助，成为更好的老师

韩征认同局领导小组的说法，接受了他们的协商方案。

韩征把情况和妻子说了，钱她同意出，工作还是坚决要韩征辞。第二天，韩征到校给大校长递了辞呈，告诉他两天后把六万块钱筹措好交给局里。

“小韩啊，你别急着走，你看看这个！”校长拿出手机，点开了一个群递给韩征。韩征一看群里一排排的红包和转账信息，有的写着“为韩老师捐款”，有的写着“守望相助”……

“小韩，局里处理结果下来，校办公室就背着你建群组织了捐款，校领导们都是五百，普通老师们五百、三百、二百的都有。”校长对韩征说。

校长又递给韩征一张纸说：“这是捐款统计，这事是你摊上了，换做谁，悲剧都有可能发生，我们也都有责任。这六万块钱不能让你一个人担，这是学校全体老师的一点心意。钱呢，一共是四万八千，校办公室会转交给你！”

韩征拿着长长的捐款记录，眼睛有些湿润。“小韩，我们做教育工作的，会接触形形色色的学生和家长，也有可能遇到各种各样的事，几乎没有一个教师在他的执教生涯中一点委屈没受过，但这恰恰也证明我们这个职业的重要。如果受点委屈就都辞职不干了，那恐怕学校里没几个老师了。小韩，我记得你并不是体育教育专业毕业，当初你申请教体育是因为你热爱运动，尤喜篮球，你建起校篮球队在多次比赛中都拿第一，给学校争了光。”校长说到这儿，拍了拍韩征的肩膀。

韩征的泪再也含不住地掉了下来！施一丁的事，让韩征觉得自己在众人眼里成了个没处理好突发事件的低能儿，成了个坏老师，抹杀了他以往所有的好。想不到在校长眼里，他还是那么高大！

校長让韩征拿回辞呈，韩征说再回去和家里人商量商量。“韩教练，都快半个月没见你了，我们想你了！”29日下午六点多，校篮球队队长给韩征打电话，韩征沉默着什么也没说。

每个周五放学后，他们篮球队都会集中训练，韩征也想跑一跑挥发挥发连日来的憋屈。他来到校篮球场，队员们一阵欢呼，韩征和他们一起酣战起来。训练结束后，队长和控球后卫走向了韩征，他们把一个纸包放在韩征手上，竟是一摞钱。

“韩教练，您的事我们都知道了，听说您要赔很多钱，这是我们捐的款，全校练体育特长的都捐了，不只咱们篮球队，还有体育生家长捐的。”

“老师真没赔什么钱，你们不要听别人瞎传！”韩征把钱塞回他们手里，嘱咐一定要退回给大家。他们问韩征啥时候能带他们训练，韩征迟疑一会儿，望着他们期盼的眼神忍说：“十一假期以后。”

“一二一！”十一假期后，学校操场上又响起韩征嘹亮的口号声。那两天，全市学校都下发了特异体质学生摸排表，还组织全市体育老师现场培训胸外按压、人工呼吸等急救技能，其他老师通过视频学习。

培训时，韩征才知道施一丁那种突发状况有个“黄金四分钟”，如果能在发病四分钟内进行急救，生还的概率会大大增加。对照模型演练时，培训老师说韩征做的是最好的，他哪里知道韩征心里的隐痛啊！

是的，做一个老师会遇上形形色色的人，各种各样的事。既然选择了就执着前行吧，去遇见更好的自己，也去尽最大所能滋养他人走向更好！

看来，基本急救常识，都要学起来！

编辑/宋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