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夜色真美

阿曼

每个人心头都有一道白月光，我也是。赵志是我的白月光，也是我的竹马。

我们是广西壮族自治区一座小城的人，自幼相识，他大我三岁。13岁那年夏，我最爱的外公骤然离世，我躲在屋外痛哭，暴雨之中，赵志撑着伞走来，静静陪着我，直到我停止饮泣，又将我送回家。这以后，我们常分享日常趣事和心情，我对他有了别样情愫。

后来，赵志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我们见面的机会骤然变少，我格外想他。赵志给我写电子邮件，描述着北京的美，大学生活的丰富，此后，我盼望着寒暑假的到来，因为，我是那样迫不及待地想见他。

赵志上大学后的第一个暑假，我无数次经过一楼他家。一个傍晚，他看到我，挥手大喊：“小姿！”我像小鹿一般奔向他的窗口。赵志探出身，白T恤勾勒着他分明的肩线，而他眼底满是笑意。“你涂了什么？好好闻。”我凑过去在他脖颈处停留。他喉结轻轻滚动，害羞了。我俩隔着窗子聊着，我忍不住偷笑，那个角度看上去，我俩的影子在拥抱！

“明天，咱们约俩朋友一起去看露天电影吧？”赵志主动相约，我欣喜若狂。第二天晚上，我们和另一对朋友出发了，赵志提议骑行比赛。他发力猛踩，我下意识地赶紧抱住他的腰，心怦怦直跳。风鼓起他的白衬衣，在我的脸上摩擦着，痒痒的。耳边的风声，少年的味道，身上的夕照，一切都那么美好！

暑假结束后，我失了魂，而赵志写给我的邮件，是解药。赵志依旧聊着在学校的见闻，言语并没有暧昧，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邮件最后都会附上一句：“今晚的夜色真美啊！”

我想，或许，赵志是偏爱晚上吧。我下定决心考上北京的大学，和他表明心意。每天，我第一个到校，下晚自习时，总是最后一个走。赵志提醒我：“要注意安全，上学放学不要落单。”

我很想告诉他，为了能考到北京和他在一起，就是睡在学校我都愿意，我更卖力地刷题。高三开学后不久，9月的一天晚上，因为死磕一道立体几何题，离开学校时已近晚上10点，快到家的我需要经过一个黑漆漆的涵洞，刚穿过涵洞，有个人突然从黑暗中冲出来，我直觉不对劲，脖颈忽然被狠狠掐住，所有的挣扎和踢打都是徒劳……

我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妈妈正在楼下焦急地等候，看到她，我崩溃了。瑟瑟发抖的我們蜷在屋内，从天亮到天黑，最后，妈妈含泪说：“报警吧……”我含泪点头。民警的询问让我的伤口再次被剖开。虽然，坏人被绳之以法，但邻里、街坊看我的目光让我崩溃。我没法再出门，无法上学，夜夜噩梦。那天，家里的电话响了又响，爸妈都不在家，我犹豫了很久，接了起来。

“小姿……”

我忽然不会呼吸了，是赵志。

“别挂电话，听我说……”我就像被开水突然烫了般丢下电话，眼泪开始奔涌而出。

忽然，门轻轻地响了。“是我。”是熟悉的声音。赵志回来了，翻山越岭，只因为我！我瞬间破防，背靠着门，哭得五脏都要吐出来！不知哭了多久，我精疲力竭，滑坐在地。“我知道你现在谁也不想见，也知道你需要时间，我只想告诉你，我一直都在。”

他说话时也在微微颤抖，我仿佛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赵志在我家门外静静地陪着我，一如年少时那个暴雨天他陪着我那样。他一直坐到我爸妈先后回家才离开。妈妈说，他眼睛都是肿的。妈妈说的时候，我把脸扭到了一边，眼泪再次决堤……

爸妈带我换了一座城市生活，几乎不跟认识的人再有联系。辗转难眠的深夜，突然醒来的我会爬起身，打开邮箱，静静翻看我和赵志之间所有的邮件。他还是不断地给我写邮件。他说，遇到坏人不是我的错，他会一直陪着我，希望我坚强、振作。

他的邮件，成了我精神的寄托。整整一年，我才感觉自己缓缓活了过来，并鼓起勇气走入校园。我坚持参加了高考，考到了南方一所二本院校。

赵志在邮件上询问我的近况，我告诉他，我过得还可以，考上了大学。他说，他终于放心了，但，还是希望我们能见面，他告诉了我约定的日期和时间，希望我们能在当初一起看露天电影的广场见。

我犹豫很久，答应了，隔着屏幕我都能感觉到他的欢喜，我却很慌张。最后，我还是去了。回到长大的城市，曾经的温暖和噩梦都扑面而来，而我猝不及防。

远远的，我看见了赵志，他还是那么挺拔，手里捧着一束百合花，那是我最爱的花，可如今，看到象征纯洁的花，我只觉讽刺，我不配啊！

我多么想飞奔过去，紧紧抱住他，告诉他，他是我年少的悸动，最初的梦，噩梦降临后，是我黑暗世界的光。我喜欢他，一直都喜欢！然而，我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倒退，转过身，哭着逃离！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了，根本无法再坦然面对他！

我痛哭着给赵志写了一封邮件：“对不起，我爽约了。或许，说再见我才会和过去的所有斩断、告别、重生。忘记我吧！”强迫自己坚定想法的我再也没有打开那个邮箱。

到了大学，我把对赵志的感情一并尘封了起来，努力笑出阳光明媚的样子，虽然，很多同学告诉我，我笑起来很好看，但沉默时，却很忧伤。我常会怀念从前，想起盛夏的少年，我最亲爱的他……

毕业后，我成为一名中学老师，遇到了一个眉宇间跟赵志有几分相像的同事，他对我特别好。我们彼此敞开了心扉，他不介意我的过去，用他的温暖治愈了我。两年后，他向我求婚了。

出嫁前一晚，我鬼使神差打开邮箱，里面躺着很多赵志的邮件。那天，他一直等到天亮也没见到我，看到我的留言后，他说：“小姿，我会等你，一直等你。”明知我不会再回复，可他依旧给我写信，有时发他旅游的照片，有时则聊聊生活的琐碎，而邮件末尾，永远都有那句：“今晚的夜色真美啊！”

我边笑边流泪，回复：“谢谢你守护了我多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明天，我就要嫁人了。祝我幸福，也祝你幸福。”因为重新有了生活与爱的勇气，结婚后，我过得不错，先后生了两个孩子，日子如风而逝。数年后，一次校运会上，我突发肠胃炎，老公背着我就往校医院跑，那一瞬，我仿佛又感觉到白衣少年时的悸动。

丈夫给我带来几本书解闷，有天，我翻到一篇文章，里面写道：日本作家夏目簌石在一所学校当英文老师时，为同学们讲述了一篇关于爱情的文章。他为同学们留了项作业：将I LOVE YOU翻译成日文。一名学生随口说出“我爱你”。夏目簌石说，如果用“今晚月色真美”来表达，更优美含蓄。如果，对喜欢的人说“今晚夜色真美”，对方也喜欢自己，那么他就回复“风也很温柔”。

我脑中似经过电流，彻底傻住了。写有这个落款的邮件有52封，原来，他已向我表白了52次。有些话，再说，也追不上从前了，所以，感动到无以复加的我仍选择了沉默。

又过了三年，我突闻噩耗——赵志在回家的路上遭遇车祸，当场身亡。他父母辗转找到我，带来的箱子里，是他手书、从未寄给我的信，那是不同于邮件平淡的琐碎，而是言辞热烈的情书！开头都是“亲爱的小姿”，结尾落款都是“今晚的夜色真美，爱你的小志”。箱子的小盒子里，有一枚朴素的银戒指和一句话：“希望将来，我能亲手将这枚戒指戴在你的无名指上，希望你笑着对我说，我愿意。”

我躺在床上，整整两天不说话，不吃饭，不喝水。丈夫知道我和赵志的一切，他说，会安置好孩子，如果我想做什么，就去做。我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家乡一切如旧，只是不再有赵志。

在他的墓碑前，我告诉他：当初他心里的白月光，已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妇人，但，我很勇敢。未来，我会带着他的鼓励和爱，继续好好活下去。

离开前，我说：“还有，赵志，有句话，我很早很早前就想对你说，今晚的风也很温柔。”

编辑/余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