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珠纹 青铜与彩陶的对话

2022-01-26 06:27王仁湘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
巴蜀史志 2021年5期
关键词:神坛同组彩陶

◎ 王仁湘(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

古 代传统装饰纹样中有一种连珠纹,以往有许多研究者关注过它。就纹样本身研究应不易再深入,但因为最近一系列瞬间的遇见,还是燃起我的一些兴趣,似乎有了不吐不快的感觉,于是草成下面这些文字,是对自己也是对有兴趣的研究者做出的一个交代。

古代装饰纹样中的连珠纹,就是连续排列的空心小圆圈或是实心小珠子形状,一个珠子挨着一个珠子,所以称作连珠纹,有时也有人习惯写作联珠纹。连珠纹有两种排列架构,一种为方框形或直条形,一种为圆环形,以圆环形架构为多见,可称为圆环式连珠纹。汉唐织物图案中常见这样的圆环式连珠纹,这也是连珠纹主要限于纺织史范围研究的原因。

最近三星堆重启发掘,吸引许多人的目光,那些新发现诱惑真是很大,大到让人可以废寝忘食地去关注它。就在这样的关注中,我捕捉到一个细节,这个细节恰与连珠纹有关。

三星堆遗址3号祭祀坑出土的青铜神坛(王仁湘供图)

三星堆青铜神坛局部纹饰(王仁湘供图)

三星堆青铜神坛附件纹饰(王仁湘供图)

三星堆青铜神坛附件(王仁湘供图)

三星堆青铜神坛(云何视觉供图)

在3号祭祀坑的发掘中见到一个奇特的器物组合,我判断这是又一件青铜神坛,它并不同于以往出土的那一件。其实自一开始露头,很多人都在注意它,我也反复参与讨论过它。

前不久,在与许杰先生的讨论中才发现,我们受拍照角度的误导,将神坛倒置观察,出现本不该有的一些疑惑。一旦将照片倒过来看,似乎就更加清楚神坛的组合状态。

比较以往和现在出土的两件神坛的异同,是开始进行研究的必设程序。比较中我发现一些细部特征,是前后所见的两座神坛共有,这便是圆环式连珠纹。新见的神坛大方坛周边铸有不少于12个圆环式连珠纹,中间是商代青铜器上常见的涡纹,又称作火纹与冏纹,一般理解这是太阳的标识。所见连珠纹为乳钉形实心,不同于那种空心圆形,这是一种标准的连珠纹。

在原来出土的青铜神坛及一些附件上,发现有相同的圆环式连珠纹和冏纹,让人甚至可以怀疑两件并不一样的神坛,设计师也许是同一个人。

先前出土的组合神坛的一些构件上,也都将连珠纹作为主要的装饰元素,如坛体周围和底座的神兽上,都见到了连珠纹。圆环式实心连珠纹,与冏纹同组,这是一种最经典的样式。

那尊大立人铜像,底座上也出现连珠纹,只不过是条形架构,与圆环式架构还是有区别。

三星堆过去出土的几件重型大铜容器,也装饰有连珠纹,与兽面纹组合在一起,相得益彰。不过这些铜器上的连珠纹,一般不见圆形式排列,圆环中的冏纹也并不与连珠纹同组。

三星堆其他一些归属不明确的青铜铸件,也有装饰连珠纹的,如兽形耳、铜铃、小顶尊铜人等。兽形耳装饰的是标准的组合纹样,圆环式连珠与冏纹同组。

这样看来,连珠纹与冏纹同组是三星堆装饰纹样的一个突出风格。自然这也并非完全是三星堆时期的独创,它们应当也是来自于中原的青铜文化。商周时期的青铜装饰纹样并不少见冏纹与连珠纹,但连珠纹与冏纹同组的例证并不多。如北京平谷出土的2件商代早期青铜器上就见到同组的两种纹饰,一件出现在铜盘内中心位置,另一件是铜盘内的鳖纹装饰;后一件的圆环式连珠纹加中心的冏纹,铸造得非常精致。这只是我目前检索到的资料,相信以后在更大范围内一定会找到更多例证。

商代青铜器纹饰(北京平谷,王仁湘供图)

三星堆青铜器纹饰(王仁湘供图)

三星堆青铜器纹饰(王仁湘供图)

三星堆青铜大立人底座纹饰(王仁湘供图)

三星堆青铜器纹饰(王仁湘供图)

三星堆青铜器纹饰(王仁湘供图)

三星堆青铜器纹饰(王仁湘供图)

三星堆青铜器纹饰(王仁湘供图)

三星堆青铜器纹饰(王仁湘供图)

三星堆青铜器纹饰(王仁湘供图)

三星堆青铜神坛局部纹饰(王仁湘供图)

三星堆青铜器纹饰(王仁湘供图)

三星堆青铜器纹饰(王仁湘供图)

三星堆青铜器纹饰(王仁湘供图)

马厂文化彩陶(青海柳湾,王仁湘供图)

临夏回族自治州博物馆展出的马厂文化彩陶(王仁湘供图)

马厂文化彩陶(青海民和三家,王仁湘供图)

从东周开始,铜器上就不易见到圆环式连珠纹与冏纹同组的装饰,只是在战国曾侯乙镈钟铸纹上,见到一个特例——繁复的神兽铸纹中夹杂着10多组圆环式连珠纹,且圆环中心大多出现空心“十”字纹。这个发现非常重要,对了解连珠纹的意义和它的来龙去脉非常有意义。

因另一个机遇,让我对连珠纹有了更多思考的机会。离开三星堆发掘现场不久,我往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参加马家窑文化研讨会,参观州博物馆的马家窑文化彩陶展。我突然发现展柜里有几件马厂彩陶绘出的是圆环式连珠纹,与上述铜器上的连珠纹风格一样。稍有不同的是,圆环内的纹饰不是冏纹,而是各种变化的“十”字纹。

马家窑文化研讨会结束后,我前往青海乐都柳湾彩陶博物馆参观,在堆积如山的彩陶中很容易就发现了几件圆环式连珠纹彩陶,且圆环中无一例外地都绘着不一样的“十”字纹,也都属于马厂文化。

回京后我翻检了以往收集的彩陶资料,又见到一些马厂文化连珠纹彩陶,圆环中间也都绘有“十”字纹。

战国曾侯乙墓镈钟纹饰(湖北随州,王仁湘供图)

这样看来,带“十”字纹的圆环式连珠纹,应当有特别的含义。这样的圆环式连珠纹,在一件器物上通常都是以二方连续的方式排列,一共绘出4组,这便是通常所说的四大圆圈纹。“十”字纹被认作太阳符号,所以这样的四大圆圈纹无疑就是太阳的象征。

再往前追索,才知道连珠纹其实在半山文化甚至马家窑文化时期就已出现,只不过还没见到那么标准的构图形式。

铜器上的圆环式连珠纹,与彩陶上的圆环式连珠纹,因构图相似,让我们有理由推测它们之间可能具有源流发展关系。我们甚至还相信它们的含义都相同,都是太阳的象征。这也让我们相信,彩陶与青铜之间虽有年代距离,但彼此却有桥梁相通,连珠纹即是连通彼此的一道桥梁。

青铜与彩陶之间有了这样的对谈,我们再回头看看过去对连珠纹的讨论,顿时便会产生一种失落感,原来连珠纹来自那样遥远的时代,而且它的起源与纺织品似乎没有直接联系。

以往连珠纹通常被认为是古波斯萨珊王朝最流行的花纹,用于青铜器、建筑、陶瓷等作为装饰;还认为连珠纹图案于5—7世纪间沿丝绸之路从西亚、中亚传入中土,在中国的唐锦中成为数量最多且具有时代特色的纹饰。隋代时连珠纹发展为连珠圈纹,成为各种器物的主题装饰纹样,这便是我们所说的圆环式连珠纹。

波斯锦传入后,约七八世纪时中土仿造出许多产品,后来不论产于何地,凡属此类萨珊波斯风格的织锦,都称为“萨珊式”织锦。中土生产这种织锦的官府作坊聚集在长安、洛阳、扬州,益州也是一个重要的产出地。益州,便是古蜀文明的生发之地,三星堆出土铜器上已普遍使用连珠纹,自然也包括与织锦一样的圆环式连珠纹。

当然也有研究者注意到,在“萨珊式”织锦流行之前,在更早的时代,古中国装饰纹样中已见到有连珠纹,却强调“它们没有形成一种简单的几何体”,甚至说连珠纹“可能自发地出现在任何年代、任何国度、任何民族”。

这个说法比较含混。我们由商代铜器追寻到更早的彩陶,已见到4000年前完全定型的圆环式连珠纹,而且它们体现的是同一种信仰,那就是太阳崇拜,让我们再一次体验到艺术是信仰飘扬的旗帜。

青海乐都柳湾彩陶博物馆藏马厂文化彩陶(王仁湘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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