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望子
能和我说说你过去的事吗?
我吗?我没啥好说的。我的生活经历很平淡很寡淡的。
你就说说嘛,我喜欢听。我该说的都说了,可你啥都没说。和你一起这么多年了,我对你还是一无所知,摸不透。
有甚好说的呢。我一直在校园里长大:幼儿园,小学,中学,补习班,大学,毕业后就分配到现在的单位,一直没有挪过窝儿。你不也一样吗?
单位里的事,我晓得你不喜欢说,我听了也心烦。那你就说说校园里的呗。
学校吗,你想听什么,早恋吗?我可没那福气。
就说你最最难忘的事。
难忘?还真有那么一个事。
我就知道,你肯定有,必须有。苏眉眼睛一亮,兴奋地拍起手来。
不是什么好事儿,说了你可别笑我。谢红尘说,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领导安排我去脱产进修两年。
这个我晓得,那时候文凭热。看来单位领导待你还不错的。
后来我才知道,领导盯上了我的位置。我一走,就给他的亲戚顶上了。这个不值一提。 我还巴不得出去晃晃呢。那时候脱产进修好报销车旅费,每天还有伙食补贴,多好的事儿呀。我要说的是,进修第一学期,学校出了个命案,一个女学生死在图书馆大楼后面的花圃里。早上园丁发现的,我们下午才知道。等到赶过去察看,现场除了一根扯断的黄带子和凌乱的花木,已经看不出什么了。那一天,全校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神秘兮兮。大家讨论最多的是,这个女生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最终又归结到是不是情杀上。到了晚上,大家躺在床上,还不歇劲。灯歇了,人却睡不着。黑暗让人恐惧,夜晚,似乎又让人兴奋。外面窗户一响,大家心里就一惊。宿舍里,一直不作声的老大,突然开口道,咱们管那么多干吗,我现在就想知道——
说到这里,老大没下文了。这是他的一贯作派。想知道啥,老大?小弟们憋不住了。我就想知道,现在,此刻,老大开腔了,还有谁有胆去现场转转。老大说,咱们打个赌,谁敢去,我给他一包“红塔山”。那个时候,“红塔山”还是很火的高档烟。几个小弟当即起床,把烟送到案发现场。可是没人理会。大家都不吭声,老大只好点名了。老大向来和我有些不对付,所以他先点了我的名,问我敢不敢。我说这有啥不敢的,我这就去。
图书馆本来就很偏,大楼后面平时就阴森森的,我却感到很亲切。进修期间,我大部分的时光,都在图书馆里虚度。现在,它像一尊怪兽,踞伏在黑暗里。有限的几盏灯,是它瞌睡的眼。七绕八绕,我一脚跨入花圃,往深处挺进。现在,图书馆是我的,这个花圃也是我的。我是这个小世界的主宰。一呼一吸,我感受到动物的气息,昆虫的气息,花木的气息,也许还有那女生的气息。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我怀疑老大在诓我,又觉得不太可能。我也不急,在花圃里兜了两圈,掏出小手电,把目标放在树上。终于在树杈间,摸到了那包“红塔山”。随即拆封,抽出一支,点着,依着那棵瘦弱的树,心满意足地抽完了。
回到宿舍,大伙儿还没睡,都在等我。我给每人发了一根,说,老大,要不你派人去检查一下。老大说,不必了。我说,还是去看一下吧,万一不是你放的烟呢。老大说,怎么可能,我在烟盒上做了记号的。
后来呢,苏眉问。
后来?呵呵,这就成了他们举报我的证据。
举报你,为什么?
你想呵,学校出了这么大的事,一个鲜活的生命终结了,可我还为了一包烟,半夜打赌去现场。这不是冷漠冷血是什么?我的动机不纯,人生观有问题。于是我的党票被收回,前途到此终止。
你现在不是过得挺好的吗?
是,是蛮好的。
那你告诉我这个,是炫耀你的胆子肥,还是因为影响了你的前途,才难忘呢?
都不是。我时常在想,要是那个女生知道后来发生的打赌这件事,兴许,她,就不会想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