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卫东
到部队当天,大青山就劈头盖脸来了一场暴风雪,宿舍里火炉子直烟,火炕、火墙冰凉。
“请七十二行来看看吧!”连长朝班长吼了一嗓子,皱着眉头走了。
不一会儿,一位身穿四个兜上衣的干部来了,中等身材,浓眉大眼,黝黑的脸上布满细纹,让我想起了常年风吹日晒的千年古树,应该就是连长说的七十二行。
他这儿敲敲,那儿摸摸,随即搬来梯子上了房顶,从烟囱里掏出来一个鸟窝。随着一股浓烟腾起,炉火燃了起来,火墙、火炕热了。
班长打来水,七十二行打上肥皂洗了脸,我把毛巾递给他。他接过毛巾的时候,看了我半天才抹了把脸,然后把毛巾还给我,便出门走了。
我不习惯部队生活,连续两天没怎么好好吃饭,第三天出操时,刚跑几步就头冒虚汗,腿一软、眼一黑,晕倒了。
昏昏沉沉中我听见有人说话,除了连长、班长,还有一个不太熟悉的声音。
我睁开眼,七十二行端来了一盆漂着葱花、香味扑鼻的荷包蛋挂面汤,我一口气吃了个精光。
从这天起我才知道,七十二行本名叫崔成俊,是团修理所的一名志愿兵。班长说他有两把刷子,除了不会生孩子啥都会。大到柴油发电机、小到半导体收音机,没他修不了的;车、钳、铣、刨、电气焊也样样精通,因此得了一个“七十二行”的绰号。
第二天,在训练场上,七十二行把班长叫过去嘀咕了一阵。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发现床铺比从前软乎了许多,掀开床单一看,下面铺了一条狗皮褥子。
班长悄悄对我说:“七十二行这人怪,一般人很难接近。不过他对你真好,新兵连结束你要是能分到修理所给他当徒弟,退伍回家干几年准成万元户。”
我不知道他为啥对我这么好,但心里对这位素昧平生的老兵充满了感激。
三个月过去了,新兵下连那天,我接到了去师部通信连报到的命令。班长说七十二行本想把我留下,为了我的事儿他跟军务股长、参谋长都快吵起来了。我听后顿时心里空落落的,不是个滋味。
傍晚,七十二行叫我去他那里吃饭,说是有滚蛋饺子。
我坐在火炉旁,他还跟往常一样不爱说话。许久,把煮好的饺子端到我面前才说:“本打算过年让你尝尝我们朝鲜族的黏豆包,谁承想你要走了。这样也好,待在施工部队太遭罪。”那顿饭他没怎么吃,一直不停地往我碗里夹饺子。
几天后,他们团去狼窝沟搞国防施工。路过师部的时候,他利用休息时间匆匆找到我,拉着我去照相馆拍了一张合影,并再三叮嘱我,照片洗出来一定要给他寄两张。
车走了,往常我都叫他崔班长,但摘下军帽朝他挥舞的那一刻,我喊的是:“哥!照片一定给你寄去,放心吧!”
他远远地朝我挥手。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天降雷火把天都映红了,哥对我微笑着,转身迎着雷火去了。
小时候听妈妈讲,做了噩梦第二天中午前讲给别人听,梦就破了。结果一大早起来,我就听说七十二行的团出了事故,死了人。
腊月二十八,我收到了从东北邮来的包裹,紧悬着的心放下了。
打开包裹,里面是硬邦邦的黏豆包,還有一封信,信中写道:“孩子,我是成俊的妈妈,他生前给家里来过信,嘱咐我给你寄些黏豆包过去。他还说你长得很像他弟弟,简直一模一样。不知道他跟你说过没有,他弟弟在他参军的第二年也去了部队,新兵刚下连就赶上了自卫反击战,第三天人就没了,连一张穿军装的照片也没留下。成俊的奶奶八十岁了,我们都瞒着她,这些日子她一直念叨,这都当兵几年啦,也不见来张照片瞅瞅。成俊说,你跟他有合影,能给我寄来一张吗?”
信中最后那个“我”字前面还有一个被涂黑了的字,我知道,那是“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