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克政坛“不死鸟”，从山沟打进议会

郑敖天

向媒体竖起自己按指印投票时染成紫色的食指。

这是颇具象征意味的一刻：黑头巾意味着他有伊斯兰教先知穆罕默德的“圣裔”身份，紫色的食指带来的是他在世俗世界的权力。在近日结束的伊拉克国民议会选举中，萨德尔领导的萨德尔运动拿下了329个席位中的73席，成为第一大党，获得了组阁权。

10月10日开始的这场选举是2003年萨达姆政权倒台以来的第五次，但投票率仅44%，创下新低。很多选民以拒绝投票来表达对政局的失望。但萨德尔显得很笃定。十多年来，这位什叶派宗教领袖斗过强人萨达姆·侯赛因，打过美军和伊政府军，曾被美国媒体称为“伊拉克最危险的男人”，如今是伊政坛名副其实的“操盘者”，左右着国家的走向。

“小毒蛇走了，大毒蛇刚来”

1974年，萨德尔出生在什叶派穆斯林的圣城纳杰夫。这座城市是与伊朗的库姆并驾齐驱的什叶派两大宗教中心之一。他的家族宗教地位显赫，其父亲穆罕默德·萨迪克·萨德尔和堂叔穆罕默德·巴基尔·萨德尔等许多族人都曾担任阿亚图拉（伊斯兰什叶派的高级教职），拥有极高的社会影响力。

与父辈一样，青年时期的萨德尔就读于纳杰夫的宗教学院。曾与他有交往的学者纳赛尔说，当年的萨德尔性格严肃而内敛，但宗教学习的成绩并不好，还因为喜欢电子游戏而被同学起绰号“雅达利毛拉”（毛拉是穆斯林对宗教学者的尊称，雅达利则是当时最大的游戏机制造商）。因为各种原因，他没有完成神学学位，父亲也没有把他作为自己的继承人培养。

当年的伊拉克，处于政治强人萨达姆的统治之下。萨达姆是逊尼派穆斯林，当政期间大力打压什叶派。萨德尔的堂叔巴基尔是什叶派著名的思想家，还建立了第一个现代什叶派政党伊斯兰达瓦党（伊拉克战争后该党成为执政党之一）。1980年，巴基尔因组织反萨达姆游行，遭萨达姆的特工以长钉钉入颅脑杀害。

萨德尔家族从此与萨达姆政权势不两立。1991年3月，萨达姆政权在海湾战争中遭受严重打击，借此机会，饱受其欺压的什叶派穆斯林和伊拉克左派在伊南部举行了武装暴动，试图推翻萨达姆政权。作为暴动主要组织者之一，萨德尔家族的影响力扩展到整个伊拉克，最终形成了萨德尔运动。但萨德尔家族也再次为反对萨达姆付出了血的代价。1999年，萨德尔的父亲和两位兄长遭萨达姆政权的特工暗杀身亡。

父兄被暗杀成为萨德尔人生的转折点。虽然许多人认为他缺少继承家族事业的经验和能力，但他最终通过努力获得了认可和尊重，成为萨德尔运动的新领导人。他知道自己的实力不足以推翻萨达姆当局，便在随后的几年里带领追随者转入地下，等待机会。

2003年，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在短短42天里，萨达姆当局便丧失了政权。萨德尔看准机会，在巴格达、纳吉夫和巴士拉等主要城市成立以其父命名的“烈士萨德尔办公室”，为战乱中的伊拉克社会提供必要的公共服务。他也将什叶派教义与现代社会平等理念结合进行宣传，从而争取到了许多什叶派青年与伊拉克中下层人士的支持。

尽管萨德尔乐见萨达姆垮台，但这不等于他欢迎以美国为首的外国军队。在萨德尔看来，美国人并不关心伊拉克人的利益，并且只会支持一个依赖西方的新政权。美军攻占巴格达次日，萨德尔就开始在清真寺进行布道活动，之后每次布道他都会領着众人说：“不，以色列;不，美国;不，恐怖主义。”在接受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采访时他说，仅仅因为萨达姆被赶走了，不代表被外国占领就是一件好事。“小毒蛇（萨达姆）已经走了，大毒蛇（美国）才刚刚到来。”萨德尔当时这句名言，给人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既打美军也打政府军

美国发动的伊拉克战争，把这个国家打成了群雄争霸的丛林社会。萨德尔也立刻意识到“枪杆子”的重要性。

2003年6月，萨德尔在巴格达郊区的萨德尔城（以其父命名，原名萨达姆城）组建了什叶派武装迈赫迪军，控制了巴格达郊区多个城镇。当时，伊拉克宗教冲突严重，逊尼派和什叶派武装经常相互攻伐。而迈赫迪军负责萨德尔城安保后，当地局势大有好转。

尽管萨德尔避免与美军发生直接冲突，但他还是被美军指控于2003年暗杀了与美军合作的什叶派教士阿依胡维。2004年3月，美军宪兵以“煽动暴力”为由查封萨德尔运动主办的报纸《学院报》，遭到抗议。双方的冲突很快升级为巷战。当年4月，迈赫迪军在纳杰夫、巴士拉、巴格达占据了多个据点，打死了数十名美军。同时，逊尼派武装在费卢杰市攻击美军。被称为“2004年大起义”的武装冲突拉开序幕。

起初，萨德尔指挥迈赫迪军对美军进行了几场成功的伏击。从4月11日起，迈赫迪军对巴格达机场发动多次进攻，但成效甚微。4月末，随着美军陆军第一装甲师开始参与战斗，迈赫迪军开始向山区和乡村撤退。尽管此次武装暴动最终被美军镇压，但萨德尔向伊拉克人展示了自己抵抗占领军的力量和决心。越来越多的伊拉克人视萨德尔为抗击侵略的英雄。

萨德尔也将矛头指向与美国合作的伊政府。2007年4月，他在一封公开信中呼吁伊政府军停止与占领军合作，很快就有多名支持他的伊政府官员宣布辞职。当年12月，驻扎在巴士拉的英军将安全管理权移交伊拉克政府。迈赫迪军随即以其成员遭驻伊美军抓捕为由发动袭击，与伊政府军在巴士拉展开激战。

之后的几年里，萨德尔流亡伊朗，在政治上逐渐转向稳健，迈赫迪军也从武装组织转型为人道主义援助组织。2011年，在与时任总理马利基达成协议后，萨德尔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纳杰夫，受到支持者夹道欢迎。此时，他已不再是被美军和伊政府悬赏的武装组织首领，而是回归伊拉克政坛的新星。

2014年，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在伊拉克境内大肆扩张，萨德尔将迈赫迪军改组为和平卫士团与之对抗。这为他争取到了更多的政治资本。

“不是东方的，也不是西方的，而是伊拉克的”

此次大选获胜后，萨德尔宣称将“不惜以血为代价”消灭腐败，并表示自己领导的萨德尔运动“不是东方的，也不是西方的，而是伊拉克的”。反腐败、反干涉，这是他从政以来两个旗帜鲜明的主张。西方媒体称他“民粹主义者”和“极端主义者”，但即使不喜欢他本人，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兼顾伊拉克民族主义和社会正义的主张对中下层民众很有吸引力。

十多年来，腐败问题一直困扰伊拉克。2015年，萨德尔出人意料地宣布与伊拉克共产党达成合作，组建“行走者联盟”。次年2月，双方合作在巴格达“解放广场”发起百万人大游行，抗议伊政府在改革与反腐问题上的不作为。一个月后，萨德尔再次组织支持者在美驻伊机构所在的巴格达“绿区”前静坐示威，并称“绿区”为“一个支持腐败的堡垒”。

在2018年的国民议会选举中，萨德尔将反腐败、反外国干涉作为主要口号，竭力将自己塑造为底层民众的代言人，承诺通过打击腐败、创造就业机会、推动基础设施建设等来改善伊拉克社会严重的不平等问题。“行走者联盟”最终在2018年选举中获胜，成为议会第一大党。不过，萨德尔并没有选择直接执政，而是支持独立候选人、经济学家马赫迪出任总理。

在反干涉的问题上，萨德尔不仅反对美国的干涉，也主张与在伊拉克影响力日益扩大的伊朗保持距离。伊拉克的多数人口是什叶派，而伊朗是什叶派大国。近年来，美国和伊朗在伊拉克的影响力开始出现此消彼长的趋势。虽然萨德尔家族与伊朗联系紧密，但萨德尔始终坚持伊拉克的事应该由伊拉克人管理。2020年美军刺杀伊朗负责海外行动的苏莱曼尼将军后，萨德尔仅对美国做出了口头谴责，还约束其支持者，要求他们不要对中东的美国机构发动攻击。

在今年的大选中，萨德尔运动独立参选并成为第一大党，显示了其强大的实力，其议会席位从2018年联合竞选时的54席增长到2021年的73席。虽然赢了大选，但萨德尔运动仍需联合其他党派才能成功组阁，而前总理马利基是萨德尔最有可能选择的合作对象。尽管萨德尔本人未必出任公职，但凭借此次大选的胜利，这位政坛“不死鸟”或将在伊拉克政坛扮演更重要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