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可馨
2022年南风窗的新年献词,立意是呼吁人们回归常识,走出偏见的洞穴,得到许多读者的共鸣。不过后台也有好多留言问,什么是常识呢?可见大家对此还有困惑。
因此有感于,有必要先来一场关于回到常识的常识大讨论。也就是,讨论什么之前,要先定义,否则对话不在一个平台上,鸡同鸭讲。争执不休的双方,虽说很多时候是观念之争,可若承认观念也是一种心理现实,就不能轻视了从“现实”回到常识的难度,说不定大家都认为自己才是更接近常识的那一个。
作家阿城90年代时在《收获》上开了个专栏,名字就叫“常识与通识”。从疯狂年代走来的人,能切身体会,常识看似简单普通,却太可贵了。
梁晓声在《一个红卫兵的自白》里记,文革时候,红小兵们盯上了红绿灯,闹着要把规则改为“红灯行,绿灯停”,因为红灯象征着革命,革命大道宽又阔,怎么能见到红灯就停下来呢?事情闹大了,交通瘫痪,最后还是周总理被找来,对闹事者耐心解释说,红灯停是符合科学原理的,因为红光传得比绿光要远,穿透力也强,红小兵这才作罢。有位意大利摄影师老安,80年代初来中国,发现司机下意识里还有“绿灯停”的陰影,在拥堵的北京交通中,绿灯一亮,大部分人无法马上采取行动。可见违背常识的事情不管多么离谱,在咱们这儿曾经却是见怪不怪了。
上面的例子看起来荒谬,但最后也能矫正,尚因为它有科学依据,能被证实,总还有个标准,可以服人,那些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的,需要权衡利弊的,关涉到不同价值观偏好的,要确定常识、走向共识却并不容易,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无谓的争吵了。
现在越来越多的讨论,变成空对空的观点对骂,双方谁也不服谁,说起来,也是对常识与常理的理解不同。
现在越来越多的讨论,变成空对空的观点对骂,双方谁也不服谁,说起来,也是对常识与常理的理解不同,比如眯眯眼事件,相当部分的人,认为眯眯眼被商家选择就是迎合西方对华刻板偏见,是辱华了。对此,也有人提出不同看法,认为对恶意的侮辱我们当然要回击,但是具体情况要具体分析,也不要轻易和历史上的“辱华”相提并论,毕竟中国与世界已今非昔比,审美也历经不同年代的变化。
本来,公共事件里,吵吵也无妨,如一位前辈说的,“价值观就是用来分歧的”,观念市场的繁荣,曾经还被认为是健康的公共空间的基础呢,可现如今,叫人灰心的并不是观念的分歧,而是实质的伤害,成群结队的人舞着观念大棒,真的可以把人社会性杖杀的。
在观念纷争中,用常识来校准,其实是用同理心和现实感来校准。失掉了同理心,没有了现实感,就容易陷入观念的迷障里无法自拔。
所谓同理心,是设身处地地把自己代入那个情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现实感,是实际的经验和对细节的熟悉。英国思想家伯林有本书就叫《现实感》,他说,使我们能够洞察实际的人与物之间关系的现实感或历史感就是对细节的熟悉,所有的理论相反地处理的是一般属性和理想化了实体,也就是普遍性的东西。
以普遍性来理解事情,容易产生一种“深刻感”,但普遍性的概念和理论的基础是有特定时空范围的事实和细节,因而有其适用范围,不是一把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尺子,可以到处衡量短长。
举例来说,华人曾被脸谱化的认识,以一些生物特征为标识,这种现象被人认识到,提炼出歧视性的“刻板印象”等概念和理论,帮助更多人理解此种现象和心理。可过了这么久,在中国再用它当作尺子,无差别地衡量所有那些生物特征,是否也会误伤到很多人,比如那些专业的模特。
理论和观念是帮助人理解世界的,不是代替人来感受世界的,在活得“深刻”之前,还是先活得有同理心、有现实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