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莎·萨默 著 万 瑛 译
本案例研究阐明了我是如何通过调整邦尼音乐引导想象技术②Helen Lindquist Bonny:Music and Consciousness:The Evolution of Guided Imagery and Music,Lisa Summer(Ed.),Gilsum,NH:Barcelona Publishers,2002; Helen Lindquist Bonny:“The Role of Taped Music Programs in the Guided Imagery and Music Process”,in Lisa Summer(Ed.):Music and Consciousness:The Evolution of Gudied Imagery and Music,Gilsum,NH:Barcelona Publishers,1978/2002,pp.299-324.来治疗我的来访者凯尔(Kyle)的抑郁症状的。③译者注:邦尼音乐引导想象(Bonny Method of Guided Imagery and Music,缩写BMGIM),由美国著名音乐治疗家海伦·邦尼(Helen Lindquist Bonny)在20世纪70年代创立,后继者们对邦尼最初创立的BMGIM 技术做了一些创新性的改进,称为音乐引导想象(Guided Imagery and Music,缩写为GIM),没有特指的时候两者也统称为GIM。本文导读主要阐明发展中的创新性,所以使用邦尼音乐引导想象的表述。美国音乐想象协会(Association for Music and Imagery,缩写为AMI)将其定义为:BMGIM 是一种以音乐为中心的转换疗法,用特定排列组合的古典音乐来刺激和保持内心体验的动态发展,以促进身心灵的统一。治疗之初,我运用强调内心探索和重构的音乐引导想象技术和来访者一起工作,结果加剧了他的抑郁症状。但是通过尝试和失误,我学会了重组音乐引导想象的基本组成部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重组揭示出音乐想象技术的支持性和再教育性层面。每个层次的实践——支持性(supportive)、再教育性(reeducative)和重构性(reconstructive)——都与导致来访者寻求治疗的情感限制相关,而每个层面都使用不同的方法来达到治疗目标。支持性的音乐想象使用简单、重复而和声张力很小的音乐来进行积极的引导。再教育性的音乐想象使用与来访者症状相匹配的引导、其音乐具有重复性与和声张力,但缺乏结构发展。在两个层面的实践中,来访者都得到一个指导性的任务,使其在音乐中保持在一个单一的想象情境里。在音乐结束后,言语加工技术鼓励来访者与意象进行深度连接。
凯尔的疗程证明了支持性方法是如何规避他的症状,以便引导他找到其内心世界中的休眠的积极资源。随后,再教育性音乐想象为凯尔带来了新的视角,使他能够超越自己根深蒂固的限制性情感症状。
20 世纪70 年代初,在马里兰州精神病学研究中心和音乐与意识研究所,海伦·邦尼(Helen Bonny)创立了一套深入的人本主义④译者注:人本主义被称为心理学发展历史上的“第三思潮”,创始人为马斯洛(Abraham Maslow)、罗杰斯(Carl Ransom Rogers)。人本主义心理学强调人的尊严、价值、创造力和自我实现,把人的本性的自我实现归结为潜能的发挥,而潜能是一种类似本能的性质。人本主义最大的贡献是看到了人的心理与人的本质的一致性,主张心理学研究必须从人的本性出发。音乐聆听程序,并称之为音乐引导想象⑤Helen Lindquist Bonny&Pahnke Walter:“The Use of Music in Psychedelic(LSD)Psychotherapy”,in Lisa Summer(Ed.): Music and Consciousness:The Evolution of Guided Imagery and Music,Gilsum,NH:Barcelona Publishers,1972/2002,pp.20-41;Helen Lindquist Bonny:“Guided Imagery and Music: The Discovery of the Method”, in Lisa Summer (Ed.): Music and Consciousness:The Evolution of Guided Imagery and Music,Gilsum,NH:Barcelona Publishers,1995/2002,pp.43-52.。邦尼的目标是通过音乐对无意识⑥译者注:无意识也称为潜意识,是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精神分析理论的基本概念。弗洛伊德将人的精神意识分为意识、前意识、无意识三层。无意识成份是指那些在通常情况下根本不会进入意识层面的东西,比如,内心深处被压抑而无从意识到的欲望、秘密的想法和恐惧等。由于无意识层面的原始冲动和本能以及之后的种种欲望,加上社会标准不容许,得不到满足而被压抑到潜意识中,但它们并没有消灭,而在无意识中积极活动。因此,无意识是人们经验的大储存库,由许多遗忘了的欲望组成。这一学派的理论是重要的心理动力治疗流派的理论基础。进行广泛的、自由的探索。为了实现这一目标,音乐引导想象利用意识转换状态⑦译者注:意识转换状态(altered states of consciousness),在这个意识状态中,当事人能够更为自然、自发地进入自己的潜意识或深层情感世界,创造性地解决自己的问题。和探索性的、开放式的导入,配以30 分钟具有唤醒性的古典音乐组合。⑧Helen Lindquist Bonny:“The Early Development of Guided Imagery and Music (GIM)”,in Lisa Summer(Ed.):Music and Consciousness:The Evolution of Guided Imagery and Music,Gilsum,NH:Barcelona Publishers,1980/2002,pp.54-68.邦尼创建了由18组音乐构成的系列,每个组合都有不同的治疗目标。⑨Helen Lindquist Bonny:“The Role of Taped Music Programs in the Guided Imagery and Music Process”,in Lisa Summer(Ed.):MusicandConsciousness:The Evolution of Guided Imagery and Music,Gilsum,NH:BarcelonaPublishers,1978/2002,pp.299-324.邦尼治疗所使用的音乐选段可以分为三个不同的类别。支持性的古典音乐作品,如沃洛克《卡普里奥组曲》(Capriol Suite)中的色彩主题曲“Pieds en l’air ”,全部使用简单的音乐元素,简单的结构和很少的张力。在音乐引导想象治疗中,这类作品为来访者提供一种放松或重新注入能量的功能。再教育性的古典音乐作品张力明显,但是结构简单、直接、重复(通常是ABA 结构)。这些都是直击内心的、“有疗效”的音乐作品,如巴伯的《为弦乐而作的柔版》(Adagio for Strings),其作用是匹配并保持来访者的紧张情绪。重构性的古典音乐作品是那些“有疗效的”作品,其特点是音乐有明显的大大超出了原有音乐素材阐述的发展部分,其音乐打破了简单的ABA 结构,具有复杂和极强的张力,这些具有强烈情绪刺激的音乐作品能达到“修通”⑩译者注:修通(work through),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治疗中的术语,弗洛伊德1914 年在《论自恋》(On Narcissism/ Zur Einführung der Narzißmus)中写道:“正是解释工作导致了有价值的领悟,以及可靠的、持久的治疗性改变……在任何意义上,对内心冲突的分析都应该被称为修通。”和改变来访者症状的作用。每一个音乐引导想象治疗程序都将这三种类型的音乐组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具有独特结构的,由支持性、再教育性和重构性功能的音乐作品组成。音乐引导想象治疗的来访者以完全个性化和主观的方式来体验音乐,但通常遵循音乐组合的顺序,在支持性曲目中用积极资源赋能,在再教育性曲目中探索内心矛盾冲突,并最终在重构性曲目中前往内在未知的领域。
由于音乐引导想象主要是为健康的成年人设计的,凯尔的个案研究说明了当我第一次在现实的音乐治疗中与来访者工作时,我是对我的音乐引导想象实践作出改变的。事实上,当我与一个抑郁症的来访者一起工作时,我发现需要慢下来,要将音乐引导想象模式分成三个独立的部分:赋能、探索和转化。许多疗程,特别是在治疗的开始阶段,往往只在一个方面进行工作。我的方法基本上与惠勒(Wheeler)音乐治疗的三个层次⑪Barbara Wheeler:“A Psychotherapeutic Classification of Music Therapy Practices:A Continuum of Procedures”,Music Therapy Perspectives,1983,1(2),pp.8-12.一致:支持、再教育和重构,⑫Lewis R.Wolberg:The Technique of Psychotherapy(3rd ed.,Pt.1),New York:Grune&Stratton,1977.这实际上代表了音乐想象临床实践的一个灵活连续体。⑬译者注:音乐治疗三个层次是由美国著名音乐治疗家惠勒和伍尔伯格(Wolberg)根据以前的心理治疗分类体系、临床实践和研究,将音乐治疗的临床应用分为三个层次:支持性的音乐治疗,是通过各种治疗性的音乐活动,而不是通过内省或对心理的分析来达到治疗目的;再教育性的音乐治疗,是音乐活动伴随着治疗师与来访者之间的语言交流来进行的;重构性的音乐治疗,是音乐治疗活动常常被用来引发联想,以及与现在或过去经历有关的情感,通过潜意识探索,深化自我理解,进而达到重构人格的目的。
这一连续体的所有层次与邦尼创立的音乐引导想象治疗的终极目标是相一致:超越性(transcendence)——超越我们面对的外部现实的实际限制,支持除了个人想象力以外别无其他限制的内心世界。使用音乐想象的中心假设是,我们在想象中所拥有的自由超越了外部力量(父母、社会、同龄人的期望等)强加给我们的限制。支持性层面解决积极的内部资源的发展,再教育性层面直接解决来访者的具体症状,而重构性层面则深入到无意识中的资源和症状的根源。⑭Lisa Summer:“Group Music and Imagery Therapy:An Emergent Music Therapy”,in Kenneth E.Bruscia & Denise E.Grocke(Eds.):Guided Imagery and Music:The Bonny Method and Beyond,Gilsum,NH:Barcelona Publishers,2002,pp.297-306.
环境
本案例研究的环境是在美属维尔京群岛的一家私人诊所。这家诊所由一位家庭医生、两位谈话类心理治疗师和我组成。我们的大多数来访者都被诊断患有毒瘾、焦虑或情绪障碍;大约三分之一的来访者正在服药(他们都有精神科医生监测他们的用药情况),大多数人正在从酒精或药物成瘾中康复。谈话类心理治疗师采用心理动力学的方法,当来访者被“卡住”时,也就是获得了认知见解或者症状得到了缓解,但生活却没有得到足够改善时,谈话类心理治疗师就将他们转给我。来访者转到我这里接受音乐想象治疗时,我经常会咨询他们的谈话类心理治疗师,有时也进行会诊以整合音乐治疗和谈话类治疗。凯尔是我最早的来访者之一,他的案例显示了音乐想象连续体在我的音乐心理治疗工作中的发展。
凯尔是一位医生,第一次来治疗时穿着一件昂贵而时尚的西装,打着领带,里面是一件挺括的、带有字母图案的白衬衫。据他之前的心理治疗师介绍,他患有抑郁症和强迫症,但他看起来善于表达,身体健康,有自我意识,并有良好的自控能力,甚至当他谈到抑郁症和强迫症时,我都怀疑他是否只是在虚构。尽管如此,他仍然痴迷于工作,每天至少工作10个小时,每周工作6天,他还是无法摆脱自己工作不足的感觉。凯尔已婚,有两个孩子,这位50 岁的专业人士正在接受强迫症和严重抑郁症的药物治疗,来时他已经接受了大约两年的谈话类心理治疗。谈话类治疗和药物治疗改善了他的许多抑郁症状,但他的主要治疗师在使他减少工作时间、放慢工作步伐以及处理他的不足感时陷入了僵局。
凯尔说话快速、敏锐,改变话题的速度比岛上的变色龙改变颜色还要快。在早期的一次治疗中,我为凯尔播放了一组海伦·邦尼的音乐曲目,其中包含了充满光影变化的印象派音乐,音乐的张力很大,我的目的是要用音乐匹配他的举止。在音乐引导想象治疗中,当你可以用音乐匹配来访者的当下状态时,他们会在情感层面上能感到“被理解”,“被倾听”。在与他的状态相匹配之后,音乐激发了一种体验,就像凯尔在音乐结束后告诉我的那样,这与他看待自己生活的方式完全相似。在凯尔听音乐的过程中,他报告了一些转瞬即逝、令人不安的意象:
我看到漩涡,它们很快向我袭来……现在眼前有草图,像是鸟的黑白画……天很黑……一切都来去匆匆,我几乎辩不出任何东西;我正试图放慢速度,但它们不听我的……我在一个墓穴里——一个黑暗而空荡的墓穴里,我想我是在墓穴里;我想出去,但出不去。
我尝试了几首不同的音乐,看看音乐的变化是否会改变他体验的性质或节奏,然而音乐的变化并没有导致他的意象发生显著改变。凯尔告诉我,这些不变的画面就像折磨他日常生活的“症状”,他描述这种生活是没有关联而遥远的生活。他坚持认为,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是真正有意义的,他感到无力做出任何改变,仿佛他只是一个无能的观察者,观察着由一系列最不愉快的事件组成的生活。工作、人际关系、事件在情感上都与他相距甚远,而他曾经获得的荣誉、成功和聪明才智都毫无意义。
凯尔执迷于通过工作获得满足感,这给他带来了短暂的积极想法,但却使他在情感上疏离于他的劳动成果。在理智上,他认为自己的脱离状态是必要的,这矛盾地否定了自己通过努力工作获得回报的乐趣。他的满足所带来的短暂的积极情绪被潜意识中的某些东西摧毁了:他内化(内射)⑮译者注:内化(内射)原文为internalized(introjected),是指在思想观点上与他人的思想观点相一致,自己所认同的新的思想和自己原有的观点、信念,结合在一起,构成一个统一的态度体系。这种态度是持久的,并且成为自己人格的一部分。内化理论也是精神分析理论对其核心机制进行解释的基础。的母亲(一个抑郁的,总有要求的完美主义者,行为反复无常,凯尔的童年是在她的情感虐待中度过的)和父亲(充满批评和情感虐待,忽略凯尔的存在)。他父母的内化形象延续了他童年时代的虐待和指责,从而剥夺了他任何持久的自我价值感。相反,正如他意象中所揭示的那样,他的内心世界被一层层防御性的外壳包裹着。悲伤、无助、无力、愤怒、绝望、脆弱的感觉——所有他小时候对父母情感虐待的反应——此时已经深深地埋藏在他的潜意识里了。而他的意象揭示了他的抑郁性防御背后的黑暗根源:一种对死亡深深的存在性恐惧。小时候他经常做恶梦,也常常被梦魇惊醒,而他的父母从没有以任何方式帮助他解决这些问题。
对凯尔来说,使用音乐引导想象所产生的意象是支离破碎、稍纵即逝和失控的,但我相信这次治疗会对他有所帮助,这将帮助他面对他的困难,并使他对自己有一个新的认识。我认为,体验到自己的生活是多么的失控应该会给他带来改变的动力—减少工作,放慢脚步,变得更加投入,从而生活得更充实。但当凯尔回来做下一次治疗时,很明显,上次的音乐引导想象治疗使他的病情严重恶化了。他向我报告说,在上一次治疗中,他意识到自己的生活是多么的失控,在上一周,他对自己感到越来越绝望。他不但没有得到解脱和活力,反而更加沮丧。他敏锐地意识到妻子和孩子们在抱怨他与他们的情感疏离,但他却无法回应。他脸色苍白,不能直视我的眼睛,显得十分痛苦,说话的方式也比上次治疗时更加支离破碎。
虽然大多数人在童年时都经历过父母的一些伤害性的养育方式,但基本也都会有一些积极的方面。当治疗中意象发生冲突时,我们可以期待一些自我力量的显现(比如积极的资源,对紧张和伤害的积极适应),即使这种显现在来访者的意象中并不明显,但从来访者对意象的积极回应中也可见一斑。然而凯尔没有任何积极的回应,如果有任何自我力量的话,也完全被他持续的抑郁所掩盖了。虽然我并不期望能够治愈每个来访者的症状,但在这里,我似乎实际上把情况变得更糟了。我想把凯尔从自己的状态中解救出来,让他从可怕而支离破碎的世界中解脱出来,然而我对如何继续下去感到不知所措。
支持性的音乐想象
我很清楚,音乐引导想象无法帮助凯尔改善和解决他的症状。在我的治疗中,还没有遇到过即使在精神科药物的帮助下也如此难于获得积极内部资源的来访者。必须有一个积极的体验来重构他的内在自我:在他被虐待之前存在的那个积极的、天真无邪的凯尔。但我不知道这个真实、积极的内在自我离现实的凯尔有多远,也不知道它在凯尔的无意识中被埋藏得有多深。作为一名初级治疗师,我决心要帮助他找到这个积极的内核,但我没有现成的技术或技巧去找到它。我需要一种比音乐引导想象更轻松、更结构化、更具指向性的方法,接下来的几次治疗中,我尝试了不同的方法:放松技术、没有意象的音乐、没有音乐的意象,尽管我担心我的尝试没有疗效,但我至少不想再给凯尔带来伤害。
第八次的治疗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我让凯尔告诉我,在过去的几年里,他是否有过哪怕是一个积极的、安静的时刻。他说没有,但他和他妻子度过一次假,他们在黎明时起床看日出,这个想法让凯尔觉得很愉快。当我向这个穿着阿玛尼西装的人提出绘画时,他感到紧张,但我建议(在播放德沃夏克《弦乐小夜曲》,作品第22号第一乐章之前的导引中)凯尔回忆一下看日出的情境,并将这段经历画在他面前的纸上。当音乐响起时,我看到凯尔对画画这个想法有点难为情。忙乱地画了一分钟左右之后,凯尔放松了。他画的速度变缓了,他的手臂开始随着音乐的节奏不时地移动。他专注地聆听着音乐,让音乐的美感来塑造他所画的东西。我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这首乐曲,凯尔卷起了他那件挺括的、带有字母图案的白衬衫的袖子,并用他的五颜六色的粉笔把它弄得脏兮兮的而——毫不在意他那件之前一尘不染的衣服。他把柔和的颜色画在纸上,然后用手把它们混合在一起。他涂满了整页纸,像是已经画完了,于是我停止了音乐。在他画了不同的颜色层次之后,他的画在圆圈内呈现出柔和的绿色、蓝色和紫色:圆圈外的页面左侧和右侧分别有柔和的黄色和红色。
他变了,变得完全自在舒适,音乐和绘画给他带来了某种田园诗般的积极体验。那会儿我真的不知道如何用语言来处理刚刚发生的事情,但是我慢慢地跟凯尔说,请他描述一下他的体验。
凯尔表示,他在画画时感受到了“专注”“投入”和“创造性”。他坦言,开始时他曾试图用文字的方式描绘日出,但他放弃了这个念头,而只想表达日出的感觉。他很欣慰他没有被打扰,不像他在日常生活中总是被打扰(他的意思是他那些强迫的、抑郁的、转瞬即逝的想法)。他真地能够放松和享受音乐了。凯尔第一次在治疗中接触到了积极的情绪。他最初是通过把日出的记忆作为一种视觉满足的图像来回忆而做到的。然后,音乐帮助他把注意力集中在记忆上,而德沃夏克小夜曲的简洁和美感使他沉浸在画面中,并在当下唤醒了画面中包含的真实和积极的情感。该乐章的重复(我播放了四遍)使已经出现的积极情感获得了力量。凯尔的意识状态从这次治疗开始就完全改变了,他从感到“有工作遗留的压力”转变为“满足”,一直持续到治疗结束。他把自己的画命名为《满足》。
图1 凯尔作品《满足》
凯尔对这次治疗的结果感到满意,并带着积极态度参加了下一次治疗。我在凯尔所有支持性治疗中继续使用相同的方式:将积极的引导与绘画任务连接在一起,并配以古典音乐。这些治疗产生了以下画作:《试图融合混乱和愉悦》《海豚父子,嬉戏》《接触》。在我们一起工作的两个月里,凯尔发现他能够与自己内部的积极资源(积极的情感)建立连接。他描述了自己在日常生活中的变化,找到了专注、存在、开放、接受、希望、可用性、放松和满足。此外,他报告说,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他所知道的对另一个人的正常同情心。这发生在凯尔的工作中,当一位女性病人告诉他即将离婚时,他没有表现出其职业工具的人为同情,而第一次感到能够在情感上真正地同情病人。在支持性音乐想象治疗中,凯尔接触到了积极的情感,这已经开始进入凯尔的现实生活中,并且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他曾因父母的虐待和混乱的教养方式而失去了健康的自我,现在他正在发展出一个稳定而积极的内部对象。在古典音乐中不断地与他的积极内核相连接,给他的心理注入了积极的情感,并带到了治疗之外,甚至进入了他与直系亲属以外的人际关系。他报告说,这是他第一次能够与病人建立真正的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这是一次令人惊讶的坦白—对于一个医生而言。
在大约两个月的时间里,支持性的音乐想象治疗使凯尔发现了一种与他通常的心理模式不一样的意识状态。在音乐中,他能够将自己从无处不在的防御层次中解放出来,否则这些防御就会困扰他的每一个清醒的时刻:内化了的父母消极影响、他的抑郁情绪,以及对死亡的存在性恐惧。凯尔每周通过音乐“沉浸”在积极、健康的状态之中,这使他开始从沉重的心理防御中解脱出来。虽然这些症状还会时常出现,但凯尔在一点点地把这种健康的意识状态带到他的日常生活中。
过程深化:再教育性音乐想象
虽然支持性音乐想象正在改变凯尔的日常生活质量,但它并没有充分或直接解决他的一般性焦虑或与工作有关的问题。这需要深化他的内心体验,我称之为再教育性音乐想象。为了直接解决凯尔的症状,我保留了使用古典音乐和绘画的基本结构。然而,我开始直接将凯尔的症状作为切入点,引导他进入音乐,然后利用唤醒性的音乐去匹配他可确认的紧张状态。
凯尔的治疗安排在他下班之后,于是他带着一天积压的抱怨情绪来了。在一次再教育性音乐想象治疗中,凯尔像往常一样,从抱怨一天的工作开始。很明显,他像通过每一次连续的抱怨来减轻自己的压力。我让他闭上眼睛,不要去想挫折或谈论它,而是让自己去感受它。他描述道:
这是一种受困的感觉,一种压力,在我胸部有明显的紧张感。它想出来,但我觉得它被困在那里了。
当他描述这些内在感受时,我可以选择一首与他的感受更相配的音乐。我感觉由斯托科夫斯基改编的巴赫《c 小调帕萨卡利亚与赋格》(Passacaglia and Fugue in c)会符合凯尔的紧张状态。我建议他让音乐帮助他在绘画中表达自己的内心体验,于是凯尔开始在纸上画一条路,随着音乐的流淌,他用黑色和深蓝色画了一条蜿蜒的路,路上有一片片的芥末黄色。这条路围绕着页面拐了几个大弯。路画好以后,他又在路外面的不同地方画了七个圆形的人物。每个人物都有一个强大的中心和几只明亮的荧光粉色小臂伸出,接触到外面的道路。音乐结束后,我们开始讨论这幅画,他把它命名为“没有出口”。凯尔将他的感觉描述为类似于被困在路上的状态。它蜿蜒曲折,无处可去,什么用处都没有。当他描述这幅画时,这种感觉变得更加强烈。我们反反复复地谈论他的感受和这个意象。他确认这种感觉是挫折感。他进一步解释到,那七个人物是他办公室里想帮助他的人。但是他觉得这些人对他而言不是潜在的帮助者,而是负担。他们只是给他带来了无力感,并巩固了他的挫折感。我继续处理这个意象和他的感觉,直到我看到他已经更充分地接受了这两种感觉:挫折感和无力感。在这之后,凯尔对这七个人物的看法发生了变化。他所表达的无力感被一种渴望向办公室秘书求助的新感觉所取代。这是再教育性音乐想象标志。治疗师用与来访者相匹配的音乐来帮助来访者解决问题。然而,来访者并非像他们习惯的那样陷入问题中,而是得到“再教育”,这意味着他们获得了新的视角。在再教育性音乐想象中,意象没有变;而来访者改变了他与意象的关系。凯尔对“没有出口”画面的看法从挫折到无力再到接受,最后他产生了寻求帮助的愿望。
图2 凯尔作品《没有出路》
在凯尔的治疗中,《c 小调帕萨卡利亚与赋格》中强烈、持续的重复与重点(引导)相搭配,使他陷入了沮丧的内在感受。这幅画使他在一个有美感的意象中充分又克制地表达了受困、沮丧和无力的感受。对意象的言语加工进一步使凯尔对他每天在工作中所经历的症状有了一种“此时此地”的感受。这些因素都促成了凯尔的“再教育”。
凯尔再教育的第一步是他能够分离和识别使他陷入抑郁、无法求助的境地的具体症状、挫折感和无力感。再教育的第二步是他愿意在一个新的层面接受他的真实感受。从表面上看,让凯尔更深地体验并接纳受困的感觉似乎并不是一个积极的结果,因为我们的治疗目标是减轻凯尔的症状。但这是改善症状的前提,也是获得新的见解和观点的先决条件。
再教育性音乐想象治疗通常以对来访者的新视角进行言语加工而结束,我本可以在完成第一或第二个再教育步骤后结束凯尔的治疗,但我感觉到凯尔已经“机会”准备好开启另一段音乐体验来巩固他的新视角。因此,我要求凯尔不要去想刚才发生了什么,而是在深入聆听另一首乐曲时再次作画,在这个过程中去接受新的视角。我选取了贝多芬《第五钢琴协奏曲》的第二乐章,这是一首支持性的作品。他画了三个同心圆,从中心开始逐渐变大。从中心开始,这三个圆圈分别是亮黄色、浅蓝色和荧光粉色。有三条绿色的曲线穿过圆心,一条绿线绕在圆心周围。凯尔感悟到:
我就是需要去做。我有机会去做。在这里做是安全的。我需要(在工作中)做些努力——也许并不成功,但我想我现在已经拥有它了。我可以抽出些时间,然后请人帮助我。
他把这幅画称为“机会”,我们的讨论集中在他觉得自己有出路的感觉上。这种额外的支持性音乐想象体验帮助他进一步获得了机会的感觉,并由此获得了在工作需要时寻求额外帮助的可能性。在有效的再教育性音乐想象治疗中,治疗师的目标是帮助来访者激发出内在的新视角,使其在日常生活中得到应用。事实上,在音乐想象治疗结束后,凯尔还经常利用他的意象来帮助他面对生活中的问题。
凯尔的内在和外在世界充满了无法控制、僵化固着的症状。他与每个人的距离使他的人际交往缺乏情感,他的性格缺乏深度,他的生活缺乏意义。由于他的内心世界是如此的支离破碎,他在治疗中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被死亡和绝望的负面意象淹没。在播放音乐时,让凯尔沉浸在他的症状中对他没有任何帮助。事实上,这加剧了他的痛苦。在我加入绘画的外部任务,使他能够成功地保持和吸收积极的经验之前,即使为他提供轻柔重复的音乐进行积极的引导也不能使他远离恐惧,因为他没有自我的力量来运用他产生的积极意象。使用积极的引导与简单重复的音乐搭配后,凯尔能够在治疗过程中发展出富有同情心的反应了,而这些反应又可以运用在他的现实生活当中——无论是对他的病人还是家人。再教育性音乐想象使用针对症状的简单引导,配以包含和声张力和少量发展的音乐,从而帮助凯尔接受和获得了对日常生活的新认知。再教育性治疗减轻了凯尔的症状,使他对生活事件的反应更加健康,从而显著地改善了他的生活质量。
图3 凯尔作品《机会》
凯尔的治疗以一种灵活的方式持续了三年,交替使用支持性和再教育性方法。通过支持性和再教育性音乐想象治疗,而不是简单地通过药物来改善他的抑郁症状,凯尔找回了之前被埋没的对生活的积极内部反应,并以此超越了限制他日常生活的根深蒂固的消极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