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鹰
山芋,在我的家乡叫番薯。徐光启的《农政全书》中记载其“润泽可食,生食如葛,熟食如蜜,味似荸荠”,可以说没有一种植物像番薯那样慈悲博爱,集菜、粮、药、饲料于一身。在困难时期,番薯为老一辈革命家们立下了汗马功劳,救人民于苦难饥饿之中。我外婆常说:番薯是上苍派来救命的,一点都不能浪费。外婆就这样年复一年地劳作在希望的番薯上。
外婆家有几块山地,一垄一垄的,像是水墨画中的瓦楞。不到清明,这片瓦楞就被勤劳的锄头弄醒了。在谷雨时种下的番薯苗很快变得绿叶玉茎,藤蔓根壮,孩童们把番薯藤折成一段一段,藤皮相连地挂在脖子上,像是翡翠项链。秋熟的时候,番薯已长得分外丰满,有的迫不及待地钻出土塄,像胖娃娃一样可爱诱人。外婆外公、我和姐姐老小四人一耙一声喘,一步一滴汗,像蚂蚁搬家一样把番薯运回家。家里的堂屋、灶间、桌肚都被堆满了,走路时不小心踩上,会冷不防在地上打个滚。外婆笑着说:“能在番薯里打滚,就饿不煞了。”
在烤番薯的香味中,刨番薯的辛劳化于无形。外婆在土坎上掘出“火缸”,掰下枯树枝烧成红红的炭,然后,她用茅草把胖乎乎的番薯裹起来,放进火炭里,立时飘出一股烟岚。不久,香味就发散出来。番薯烤熟了,我们贪婪地吃着,别提多满足和惬意了!
最喜欢吃外婆做的番薯粉丝。外婆将番薯洗净后用搓衣板一样的大刨子“呲呲”地刨丝,然后在木桶里加水搅动,直到桶底沉淀起一层厚厚的淀粉,又把淀粉捏散,放在蒸笼里蒸,等淀粉成了絮状后,再倒在平整的晒板上,等其冷凝变硬,再用粉刨子一层层地刨,刨下的粉丝如外公的胡子,透明,白中泛着青灰。番薯粉丝用葱花豆瓣酱一拌,很是滑润可口。刨子刨不到的粉头子晒干后炒熟,也是松脆爽口。
为了将番薯做成过年吃的零食,外婆特地在番薯地的边角种上芝麻。她把番薯煮熟,剥皮捣烂,撒上芝麻揉匀,切成条子,晒干或烘干,放在锡瓶里,过年时用粗沙炒,炒得金黄蹦脆,香气扑鼻。中秋桂花开的时候,外婆总要带我去采花,采回后晒干。她会将晒干的桂花洒在鲜番薯羹和番薯干汤里。
到了深秋,外婆把选留下的红心番薯放在锅里,劈柴熬火,慢慢地焖熟。糖香飘起,番薯熟了,我乐滋滋地揭开一层焦黄的皮,熟番薯像一团将融未融的蜡,像一坨沉淀凝结的蜜,一口咬去,甜、软、香!
我插队的时候,正是长身体的年龄,一年口粮半年就吃光。队长分给我们自留地种番薯,当地人叫“山芋”,说收成比稻麦高二十倍,当菜当饭喂猪都行。于是,我扛着一把锄头,开始耕耘,渐渐地,“逶迤藤蔓陇间爬,翠叶垂荫掩地瓜”。收获了,山芋占据了我的餐桌:“山芋梗炒红辣椒”是夏日餐桌的主菜;“山芋叶烧汤”如加块豆腐,就是翡翠白玉汤,吃下去,感到身体立即得到舒展,生命力也蓬勃起来。
水墨丹青画有各色果蔬,番薯却不多见。其实番薯地很美,叶子油绿,藤蔓蜿蜒,呈深浅胭脂色,如泼墨画铺地。坐在山芋地里,挖只山芋啃,那实在是一种享受。
据说十大抗癌食物中,番薯名列首位。而我亲近番薯,不仅念及番薯的恩惠与滋养,更思念曾与我一起在番薯地里劳作过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