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加西亚·马尔克斯是拉丁美洲文学史上一位代表性人物,他的出现通常与拉美“文学爆炸”和“魔幻现实主义”紧密相连。这两个概念的传播,一定程度上也归功于他所创作的小说《百年孤独》。作为当代拉丁美洲文学的代表,《百年孤独》中虚构出的文学地域“马孔多”也受到了广泛的关注。马孔多如同一个浓缩的世界,文本通过多种不同类型人物的经历反映出马孔多的兴衰。
“马孔多”系列小说基本包括了从《枯枝败叶》到《百年孤独》期间,马尔克斯所创作的内容,同时,这个时期也是拉丁美洲“文学爆炸”发展的一个重要时期。
在马尔克斯的创作中,总是伴隨着“魔幻现实”的字眼,但实际上,马尔克斯并不认为自己构想的故事带有魔幻的色彩,他本人表示,书中的故事都是家人讲述和自己亲身经历的,并非虚构。马尔克斯作品出现的很多人物与经历都可以在其自传《活着为了讲述》中找寻到原型。
在马尔克斯的作品中,“马孔多”系列小说占据了重要的地位。马孔多的发展与命运,以及其中发生的故事充满了神话与寓言的色彩。在《枯枝败叶》中,马孔多的形象已经基本形成。马孔多是马尔克斯完全虚构出的一个地点,是作者思想中的一个虚构的地带,但马孔多发生的种种事件仿佛“一个世界的缩影”。这个特点在他的作品《百年孤独》中体现得更为明显,小说以马孔多为故事背景,描绘出在这个世界中生活的形形色色的人以及在他们身上所发生的各种事件。
二、马孔多中的人物
(一)家族内的人物
《百年孤独》中的马孔多有着更加强烈的神话倾向,在马孔多,尤其是布恩迪亚一家的社会属性总是混沌不清的,具有一种神话的梦幻感。马孔多的其他人总是被弱化为群众,居民被刻意“无化”,《枯枝败叶》如此,《百年孤独》仍是如此。
《百年孤独》以一个“古怪”的家族故事为中心,写社会历史。“《百年孤独》描写马孔多小镇的变迁,其主要的表现对象是一个家族的秘史。”[1]家族中的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独立而完整的世界,但是,却又共同组成了一个整体世界,每一个人都在具有自己独特性格的同时,突出着整个家族的集体性气质。
《百年孤独》描写一个家族的兴衰,家族之中,每一个人的发展,每一种个性的遗传与迭代,作者有意地用相似的性格与相同的姓名模糊人物之间的差异,使得人物的整体性格气质更加突出、鲜明。虽然每一代名字相同的人物的命运结局都相似,循环的叙述模式突出了家族集体性的气质特点,但同时每一个人物都有着自己独特的精神特质。
乌尔苏拉在小说中也点明了这一点,布恩迪亚上校是个无力去爱的人,阿玛兰妲是世上最温柔的女人,丽贝卡有无畏的勇气……小说中的七代人在反映马尔克斯“内心真实”的同时,也具有独特鲜明的个人特质。在马孔多,尤其是布恩迪亚一家的社会属性总是混沌不清的,具有一种神话的梦幻感。同时,这也使得布恩迪亚家族的每个人的独特性格更加突出。
(二)无根的人物
《百年孤独》中,除了布恩迪亚家族自己的故事之外,还描绘了一类有些特殊的人,他们进入马孔多,或是短暂地停留之后再次出发,或是定居在马孔多,与布恩迪亚家族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小说从不明确地说明这些外乡人究竟来自什么地方,他们游离在世界之中,最终来到了马孔多,成为故事的一部分。
最开始来到马孔多的是一群吉卜赛人,他们带来了先进的文明,带走了布恩迪亚家族的一位男性。梅尔基亚斯德就是其中一位,梅尔基亚斯德留下了一卷羊皮书,使得小说充满了强烈的宿命感。同时,梅尔基亚斯德在马孔多居民遭受“失眠症”折磨时,又来解救他们,但最终他也没有留在马孔多。
自此之后,马孔多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乌托邦”开始不断地接待来自外界的各种人:抱着骨殖袋的丽贝卡,意大利技师皮埃特罗,能够让动物多产的佩特拉,布恩迪亚上校的军人朋友等,还有最大的外乡人群体“香蕉公司”,他们都涌入了这个类似世外桃源的小镇。
吉卜赛人最初撕开了马孔多的一个口子,使得各种文化都与马孔多产生关系,他们推动着马孔多的繁荣,也推着马孔多慢慢走向已经写好的结局。
马孔多还有另外一类外乡人,外出归来的返乡人。阿玛兰妲、乌尔苏拉与何塞·阿尔卡蒂奥都是这类人物的典型。实际上,在小说中,自从马孔多的大门被打开后,返乡人也就形成了。返乡人对自己的家乡充满期待与希望,最后却发现自己的习惯与思想既不属于家乡也不属于远方。这些没有或者抛弃了自己根的人物带着强烈的孤独感,或生活在马孔多或离去,“没能与任何人结下友谊,也没能举行一场聚会。”[2]这些人物的无所适从与作家马尔克斯本人所处的拉丁美洲文化环境有极大关联。拉丁美洲内部的文化是杂糅的,使得当时的拉丁美洲文学拥有了许多的新视角与反思。
在《百年孤独》中,也有作者对处在文化杂糅下的自我身份问题的思考。之后,在1968年,马尔克斯在《布拉加曼,一个优秀的奇迹推销员》中使用了“孤儿”的形象。“孤儿”的形象体现出一种对自我身份的剥夺,对传统身份的割裂,是自身的隐匿与游离。
(三)女性人物
在《百年孤独》中,充斥着预言式的故事,整个故事的一开始便告诉读者,马孔多最终会毁灭。但无论小说中的人物到了第几代,全书始终有两个女性形象贯穿其中——乌尔苏拉与特尔内拉。她们不仅是家族兴衰的参与者,也是见证者。
马尔克斯的作品语言细腻而充满情感,这种语言特色与拉丁美洲地区语言本身具有的巴洛克式的风格有关,这种语言上细腻优美的特性使得马尔克斯笔下的人物也生动而细腻,尤其是女性形象更加细腻动人。
《百年孤独》中的女性内心丰富,乌尔苏拉充满了智慧,年轻时活力四射,老年时转入悲观;特尔内拉游离在家族之外,却成为整个家族中男性的开导者与安慰者。作者在作品中透露出对乌尔苏拉与特尔内拉的赞美之情,虽然特尔内拉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女性形象,但在作者的描绘之下,她同乌尔苏拉一样是勤劳而善良的女性。
在全书中,乌尔苏拉是支撑整个家族道德与行为的规范楷模,特尔内拉则是整个家族的一面镜子,她在家族之外,却真实地观照着整个家族的发展、兴衰。她用自己的慈悲与爱意对待整个布恩迪亚家族,直到最后去世。
《百年孤独》以一种魔幻的框架进行建构,使得作品充满了史诗的质感,乌尔苏拉与特尔内拉的存在使得作品看似混沌,但内部结构却异常稳定。在《百年孤独》中,与女性相关的描写总是和情感欲望相关联,文本中关于情感欲望的描写带着强烈的诗学特征,隐秘生活带着梦幻的倾向,包含着大量的非理性因素与人物单纯原始的激情。作品中对于情感欲望的描写总是带着忧伤的圆满,疯狂而无目的,这明显与孤独有很强的相关性。
(四)超自然的人物
在馬尔克斯的作品中,总是透露出一种爱与死亡的哲学,马尔克斯本人也十分喜欢探讨关于“死亡”的命题。在《枯枝败叶》《百年孤独》《家长的没落》中,总是围绕着“死者”展开,采用诗化的手段进行描写。作品中不乏死者与生者的对话交谈,打破了传统的生死观,抹除掉这种界限,让时空交错。
在《百年孤独》中,经常出现已故的梅尔基亚斯德教家族中的人如何解读羊皮卷,在树下的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还有决斗中已故的男人。除此之外,书中随处可以见到超自然却又合乎这个世界情理的超自然人物行为,例如,为自己缝制寿衣又拆寿衣的阿玛兰妲等。
书中的生与死被拉到同一个维度,死亡并非消失、化为虚无。直到最后,随着羊皮卷的预言被解读出来,马孔多消失,一切的意义与价值才算是烟消云散。
在拉丁美洲传统的文化中,已故的人似乎以另一种方式一直存在。直到现在,墨西哥地区还会过亡灵节,所以,在拉丁美洲地区,死亡似乎并不意味着消失,遗忘才是。死亡是生活中的一部分,这样的思想使马尔克斯的作品对死亡的描写变得平静、淡然,甚至可以变成一件可以谈论并坦然接受的事情。
三、马孔多中的人物形象成因
(一)文化混乱中的“内倾”
在1930-1950年,拉丁美洲文学的发展是十分缓慢的,是处在一种几乎停滞不前的状态中。在这之后,拉丁美洲文学迎来了“文学爆炸”时期。“在1950至1970年产生的小说中,有一种很明显的特征:努力放弃地区主义描写,肯定新技巧、探索新技巧。”“这一时期最具代表性的小说我敢肯定大家都知道。它们也即所谓的‘文学爆炸和许多‘文学爆炸之外的作品。”[3]
这个时期,欧洲文学对拉丁美洲文学的影响更加广泛。由于当时拉丁美洲地区相较于欧洲是落后的地区,又由于现代主义的介入,当时拉丁美洲的作家不得不走向国际化的道路。“马孔多”作为作者虚构的文学地域,它更像是一种自我精神的体现,这也使之带有了神话的属性。“马孔多”成为作者内心“深蕴心里”的表现,变成意识形态的象征,也体现出作者的作品转向表达内心世界与“非理性”的情感。《百年孤独》中,“马孔多”这个地域开始也是隔绝的,甚至可以说是滞后的,是在后来的进程中加入“现代”进程中的。同时,在《百年孤独》中,视野基本上局限在宅院之中,宅院的内外形成了对比,这种宅院内外的二重性使得作者“内倾”的思想体现得更为明显。马尔克斯以一种内向的、梦幻般的描写使得读者的关注转向了作品体现出的内心世界与情感,而非理性客观的现实。
(二)文本架构技巧
马孔多作为马尔克斯小说中的一个重要文学地域,已经成为作者的一种精神状态,也代表着一种社会文化意识形态上的乌托邦。作品中的马孔多实质上成了一种隐喻,隐喻着无法摆脱的孤独。
作品中的马孔多充满着拉丁美洲的特色,神秘、浪漫,同时,从马孔多出现之初,就被孤独包裹着。马孔多的起源隐喻着神话,特别是《百年孤独》中的“羊皮卷”,这种预言式的展开,将现实融入极端精神状态的刻画方式更加突出了作品的神话特征。
《百年孤独》的最后,“羊皮卷”被破译出来,使得作品给人一种“书中之书”的宿命感。同时,小说中重复的人名造成了一种混沌的感觉,像是作者对读者记忆的考验。而且小说的开始就注定了结局,预言式的写作与《佩德罗·巴拉莫》从特定精神状态出发相似,并且小说中的时间也是混沌不清的,更加加深了小说的虚无感。
马孔多的人物也总是充满了压抑与痛苦,他们总是固执又封闭,在虚无中迷失,这种孤独并非刻意而为之,而是基于作者本身的人生体验,是作者把这种体验外化表达出来的结果。
《百年孤独》中,马孔多始终处在一种封闭的循环中,地理环境也是封闭的,缺少与外界的沟通,这使得马孔多的孤独感更为突出。虽然马孔多经历了繁荣时期,最后却化为虚无,这样封闭的叙事结构使得作品充满了孤独与虚无。地理上的封闭使得马孔多充满了无尽的孤独感,这种孤独也成为家族与马孔多消亡的缘由。
四、结语
“魔幻现实主义首先是对现实所持的一种态度……那么,何为魔幻现实主义面对现实的态度呢?我们说过,不是去臆造用以回避现实生活的世界——幻想的世界,而是要面对现实,并深刻地反映这种现实,表现存在于人类一切事物、生活和行动之中的那种神秘。”[4]马尔克斯认为,他描写的发生在马孔多的人物、故事并非魔幻,而是在诚恳地描写现实,描写社会与神话幻想的极端交错。马孔多的孤独与衰败是马尔克斯所在的拉丁美洲地区经历的历史,他作品中无处不在的孤独是拉丁美洲地区共同的迷茫与虚无所致,特殊的孤独感在其他拉丁美洲作家作品中也能感受到,不同于西方,也不同于东方,是拉丁美洲地区作家特有的精神特质。
马尔克斯曾经说过,马孔多是他对于童年故乡的一种回忆所形成的虚构小镇,在这种虚构中似乎潜藏着乌托邦的倾向,在外来人口入侵前,马孔多的开端渲染出一种田园的氛围,以一种神话的模式展开,虽然最终以一种宿命论一般的方式无法抗拒地衰亡。
参考文献:
[1]许志强.马孔多神话与魔幻现实主义[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
[2][哥]马尔克斯.百年孤独[M].范晔,译.海口:南海出版社,2011.
[3][哥]达索·萨尔迪瓦.回归本源[M].上海:外国文学出版社,2001.
[4]陈光孚.魔幻现实主义[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6.
(作者简介:吴明钰,女,本科在读,安徽农业大学,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责任编辑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