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信
“在那春之宫殿,同粉蝶追欢取乐的桃花,自下而上,攀附他物的紫罗兰,还有那以富贵夸耀人世的牡丹,早已沉没在尘俗的荒漠里。独有劲竹,如同不朽的松柏一般,站立在苍茫的山野间;上有千仞高峰,下临百丈深渊,经历着风云的变幻。”“为了给人间以春天的绿色,寒霜冰雪里你更加郁郁葱葱。在生活的烈日下,你又给人们送出暑天的凉风。”
在小文《竹颂》中,管桦如是称赞竹子。竹子,本是竹亚科(Bambusoideae)植物的通称,然而它在中国文化中却有着非凡的意义。竹子,不仅象征着坚韧和旺盛的生命力,还象征着特殊和廉洁的品格。
管桦爱竹,这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的。
管桦原本只是“作家管桦”。他是一个写作时非常投入的人。在妻子李婉的眼里,管桦埋头写作时,常常一连几个小时头也不抬一下,周围发生的一切仿佛都离他非常遥远。
因为竹,作家管桦,甚至还拿起了画笔。
1974年,因为心肌梗塞突发,管桦病倒了。在管桦看来,古典文化中的竹子,恰好可以展现现实和内心的境遇,于是,管桦开始养竹。
在多方努力下,管桦战胜了病魔,恢复了健康。为了庆祝大病初愈,隔壁鬓发斑白的中医,从紫竹院为管桦要来一包竹根,并把它親手种在他的窗前。在休憩期间,管桦看着竹子萌芽、发勃,终于郁郁葱葱。从那时起,管桦就拿起了画笔。有好友开玩笑说:管桦一场病,变成了两个管桦——作家管桦和画家管桦。1976年初春,竹丛格外凛然苍翠,见此情景,一股暖流顷刻涌上管桦的身心,他铺开整张宣纸,画了巨幅“摧不垮的万竿劲竹”的墨竹高挂在室内。
1993年陪同管老参加人民6O8OnSx3w18P0ENQENEONg==大会堂“庄重文文学奖”颁奖仪式
北京作协新、老主席——浩然(左)管桦(右)与王庆泉的合影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在老舍基金会前秘书长王庆泉看来,管桦的居所必有竹,他非常了解竹子在不同季节和处境下的变化。管桦眼中的竹子,像他笔下的人物一般,承载着宁折不弯的斗争精神和刚正不阿的崇高美德。
1982年,管桦的《云水集》发表在《北京文学》。题为云水,其实是写竹,写竹的品格与情操。其中三十四节,管桦写道:“墨竹自述:/我的身上,已经见不到前人的节了。/前人勾节为的是突出节。/我不勾节为的是更突出节。/万物都在向自身的反面发展,/请问节在哪里?/那节本是没有的,/真的没了,/便也就有了。/无限里面有无数的有限。/我们所要的是行为的有限,/心中的无限。”古人寻求超脱和清高,但管桦以为这已经成了过时的事,如今我们需要挺立在汪洋之中。
管桦画竹,自成一派一家。管桦的竹子稀落成章,粗旷而明亮。在《管桦抒情诗集》的序言中,艾青尤其肯定了这一点。艾青说,看这些竹子和诗句,总是会感受到一种坦直、忠诚和坚贞的情操,刚毅不屈和献身的精神。正所谓劲竹。1981年,管桦的《苍青集:管桦墨竹画册》由湖南美术出版社出版。管桦的竹多借鉴夏仲昭、郑板桥、李衎的画法与规范,但又创立了自己的姿态和格调。然而管桦有一个独特之处,他的竹子常常没有节。有人曾问管桦,你的竹为什么没有节?管桦回答说,心里有节就行了。后来,管桦又补充说:“请问节在哪里?但是无限是由无数有限构成的。而艺术家追求的是无限的东西,艺术家的灵魂应该是荡在天空中的灵魂。”
管桦生长在河北丰润县,少年时代,他大多在芦苇荡中嬉戏玩耍,又或者在山间地头整理麦子与柴火。彼时,管桦就展露了对文学的喜爱,由于时代和地域的限制,他接触到的大多是《红楼梦》《七侠五义》等古典文学。抗战时期,管桦的父亲鲍子菁曾领导和指挥河北一带的群众运动,随后他先后在国民革命军第九路军、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任职。管桦先后就读于志远中学、华北联大文学系。在此期间,他学习和吸收了五四文学的硕果。毕业后,管桦分配到救国报社担任随军记者,后来又到军队尖兵剧社工作。
自此,管桦一边从事新闻工作,一边开展他的文艺事业。当时还在抗战时期,管桦和同事、抗战军人日夜周旋在据点和据点之间,兢兢业业开展革命工作。偶有闲暇,管桦就偷偷搞创作,后来加入剧社更如鱼得水,文艺通讯、文化课、墙报、小说一一写来。管桦曾自述说,他和剧社一伙还缴过敌人的步枪,跟着冲锋部队冲上去烧毁敌人的汽车,而若夜里下了岗,他们一伙就在灯下赶任务写剧本。此后,管桦又先后在东北鲁迅艺术学院研究室、中央音乐学院创作组、中央乐团创作组等单位和机构工作。管桦的通讯如今已很少被提及,但其中却不乏精品,如写冀东抗战故事的《妈妈同志》。管桦与李劫夫合作完成的小歌剧《归队立功》,曾受到冀察热辽军区通令嘉奖,并荣膺朱德奖章。管桦的歌词、儿童文学、短篇小说分别发表在《人民音乐》《诗刊》《人民文学》这些权威刊物上。
1948年,《雨来没有死》发表在《晋察冀日报》副刊,不久挂名《小英雄雨来》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成书,这之后又收录进全国语文课本。《小英雄雨来》,或许是管桦最重要的作品,影响甚广。陈思和所读的第一本当代小说就是《小英雄雨来》。严锋至今记得《小英雄雨来》中的一句话:“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年。”有学者曾将《小英雄雨来》列入“新英雄传奇”的序列,但更重要的是,它抵达了儿童的内心,也抵达了历史的深处。时至今日,《小英雄雨来》还是深受读者喜爱的作品。根据出版数据,《小英雄雨来》在最近十年来,至少有120个版本。2019年,管桦又入围年度阅读类教辅授权十大作者。
管桦无疑是优秀的创业者,同时也是中国文化艺术事业,尤其是北京文化艺术事业重要的见证者和推动者。
管桦和北京文学事业渊源深厚。1980年,北京作协正式成立,开始发展驻会作家,至1982年驻会作家发展到31人,有杨沫、端木蕻良、浩然、王蒙、邓友梅、刘心武、张洁等。1988年年底,管桦当选北京市作家协会(原中国作家协会北京分会)主席。
管桦曾自谦地表示,他没多大能耐,没想到大家推选他当主席,怕挑不起这副担子。不过,管桦终究不负众望。在管桦的带领下,在浩然、刘绍棠、张洁、谢冕、林斤澜等作家与学者的协助下,北京文学逐渐延揽各方角色,共享文艺上的突破与繁荣。1986年,在北京市委宣传部同意下,北京市文联试行合同制签约作家制度,至2003年已聘任过7届43位作家。合同制作家的工资,1986年为每年两万元,1997年为每年13万元。在管桦任作协、文联主席期间,大约有20余位合同制作家,其中著名的有刘恒、史铁生、孙幼军、金波、郑渊洁。
1997年6月,管桦再次当选北京市文联(北京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席。北京市文联成立于1950年,历任主席依次是老舍、曹禺、杨沫。到2002年逝世,管桦任文联主席的时间并不长,大约5年光景。但如果从1988年算起,管桦任作协主席、文联主席长达14年之久。
“管老很和蔼很随和,他慢慢悠悠,不急不躁。管老不爱张罗,也不爱揽事,在社交场合自觉口拙。但是,管老的艺术成就不可估量,他的儿童文學和歌词几乎人人都读过。大家非常信服。”王庆泉老师对笔者说。
“我结婚的时候,管老送给我一幅画,其实我没有告诉他。管老对我们这些普通工作人员,都很关照和善待。”谈起往事,王庆泉老师深有感触。自1991年加入北京市文联以来,王庆泉在作家协会、音乐家协会、老舍基金会等不同部门任职。和大多数同事不同,管桦会主动拉着王庆泉,聊一些家常话,这份亲近令王庆泉如今想起依然感动。
在王庆泉看来,管桦既体贴入微,又毫无私心。作为一级作家、北京作协主席、北京文联主席,管桦没有利用自己手中的资源和权力,给自己的儿子创造有利的条件,更不曾假公济私。“管老的二子甚至返回了老家。”
管桦将大量的经历投入到文化艺术事业中,他尤其强调文化艺术事业的公益性和崇高感。他曾引用莫泊桑的名言来表达自己的观念——“应该没有先入之见、预定的看法、门户观念并且不依附任何艺术流派”,“还应该允许最多的艺术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