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晏的诗

跳出窗户才看到人群中被扩大的躁郁里

有另一个我，直到从窗口退回梦中

才发现孤独是永恒的碑文

乘船看到航标若隐若现时我确认

迷惘不仅仅是错觉，生活更像涨潮

在岸邊骑上一波又一波白浪时，有人发功

我鉴别音色发现低音更接近于凝血

鉴别词语，灰暗在体内更响

相知还未相识的另类变成特殊年代分子时

我在找他。找幽蓝、锐利和鬃毛迎风

一匹马投向另一匹。冬季前越过口蜜腹剑

一条河谷。风解构身体，每一块骨头

都让空气里有柱子，仙气里有一只蝴蝶飞抵

盖住影子或者井盖。去解构诗

句子里遇见水泥，去体检，窥镜游过胃壁

有沉沙，目前还算光滑。我吃雾

视力不仅启动自保，还要握紧方向盘

在别人的傍晚启动浪漫主义

概念的完整性又被月食吃掉一部分

清晨，买豆浆油条经过我祈祷时的位置

古老街道看见有玛雅人影走动

写诗如细胞内词语分娩，代言随时可能

2021年9月16日

在瞬间降温的北纬45度，迁徙已完成

风，哗啦哗啦晃动着黄树叶

又一场雨正轰隆隆吃力地滚动雷声

窗外高架桥上被隔音板静音的

车速悬空穿梭，有人正在操控游戏

生活变成又一场虚拟，未来是孤独存在

心情变凉于一些无法挽回的事物

嗖嗖穿过西伯利亚的冷空气越变越尖

脸和手臂一阵阵被针刺绣

江面结冰之前正处于完整性被破坏

如玻璃裂开，或枫叶被踩踏

树枝咔嚓咔嚓折断。降雪正在时间上狂奔

有人追赶兔子。街上那些提早穿羽绒服

保存能量的行人，我在楼上听他们

唰唰唰甩动袖子。瓢虫献给玻璃上的身影

越来越稀少，从窗缝溜进来的

今天早上都已变成标本，几只小硬壳

选择静静葬身的雪野，是一块白桌布

2021年10月19日

被出生过，保护过，做过手中花蕊

茧中蚕。巢中清丽优质的单音

被远离过，惊恐过，迷失的鹿去荒原归队

被强光刺伤过面部，贴面膜，修复之后

才懂得防贼。被盗抢过，发现钞票要放回

脑细胞

盖上书籍，最好遮住书名

被友谊过，懂得珍惜像织一件毛衣，再织一件

被爱过，区别于普通感觉，哪怕有你无我

被真理过，才知道真理要穿过山河，植被

生存经验以及思想的断裂带，穿透一个球体

又一个，过程之后拿到的，或许只是一块面包

被骗过，成为反思本身，习惯使用透视

质疑是体内一束光，不停购买衣服，鞋子

遮住隐私像防病毒，露出眼睛就好

被打过，写难懂的诗，让现实超出所指

放过狐狸，许多人不理解，尽力了

被混乱下沉，几乎每一天，无论大都市

二线城市，海滨寓所，无盖之井随处避之

崇拜与被崇拜过，每一瞬间，拙见遇相知

被词语释放的夜空和流星洗涤一遍

并留下湿度。被警告过，发错了认为对的

对了也是错。被生活错过，真的没关系

只要清醒，让辨析继续搅动日常

也被震撼过了，找到过宇宙蚂蚁的位置

那水面之墙，树中迷雾，瞬间的舍生忘死

只要在路上。被生态过，出逃无人区

被仙人掌刺伤过手指，放过血

此刻，处于提防与被提防中，当受凉流涕

口罩将成为一种尊重，习惯下意识

回不去童年了，但生活似乎证明这只是个

悖论

2021年9月4日

那个清晨，从布拉格一个民宿古老电梯

走出来的是当时居住在布拉格的

瑞典籍诗人李笠 正在查理大桥老城一侧

桥头

等候的，从苏黎世飞抵格瓦茨拉夫·哈维尔

机场的两个瑞士籍和一个中国籍诗人

是在此看星辰和朝霞都犹如第一次

对布拉格慕名已久，曾一度把米兰·昆德拉的

《玩笑》《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放进怀中

使体温升高的文学青年。是伏尔塔瓦河水

倒影里映出的彩裙波纹，碎光熨烫脸颊

用漫游导航，手机指南针定位，通过有道

或者google翻译，潜伏进卡夫卡故事现场

的三个幽灵。一朵白云游过桥头的红屋顶

云影翻动脚印。沿着河边，她们边走边拍照

慢慢接近建于1357年，连接布拉格老城

小城和城堡的老石桥，是三份惊叹

她们犹如桥上艺人的三种乐器，三人组合

沿着历代皇帝加冕的必经之路

它们是被卡夫卡在夜间数过的每一块石子

所散发的磁场轻轻掠过的三种虔诚

被摸亮衣袖的塑像触碰到手心

被卡夫卡《城堡》《鼠疫》《审判》中的

句子、词语依次打开语言回路

认识小职员变成的世间所有甲虫，是荒诞

派在生活中的三处敏感部位，三个谜语

给布拉格带来新的经纬度，是三个分子式

三种生存算法。这座露天美术馆的

三个非内行“鉴赏家”，在圣约翰内波穆克

被扔下桥的十字架光环下，她们坐下来

见证时间继续降落，是三个一瞬间

与落在十字架顶端的一只和平鸽仰头交流

关于拒绝泄密。抵达石桥的另一端之前

她们经过小提琴独奏，犹太人吹萨克斯

画肖像，还各自买了胸前挂饰。有人穿卡夫

卡穿过的黑风衣样式迎面而过

她们统一回头

30尊雕塑，女神、武士、人面兽身

以及兽面人身与空气碰撞着，传送簇拥，热流

她们是圣像光滑部位新的温度和指纹

视力被巴洛克和哥特式建筑的融合提亮

她们是三处逆光，三种对象征主义观念的

理解

是三个想象力爆发点，是浪漫主义回归

从左侧塔楼到达右侧桥头，她们是

11点指针上的分别一瞥，是钟声打开的

新听力

圆顶、塔尖、古建筑、旧城门

捷克消失的枪声从时间内偶尔穿过一丝凉风

闻到，看到，尝到，她们是三个单词

生活中三种复杂度。沉默，隐喻，偶尔声张

两年后，在北纬45度晚秋的一个清晨

我坐在餐桌前透过一杯产地哥伦比亚咖啡

的薄雾

在冰箱静音中，与一枚从查理大桥小摊位上

购买的卡夫卡头像冰箱贴对视，求证虚

构……

2021年10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