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怡 天津美术学院
艺术一直是我最大的兴趣,是我生活里的阳光。当我第一次来到英国国家玻璃中心,第一次看到别人吹玻璃时,我觉得他们的身上有光。于是,我毫不犹豫地走上了玻璃艺术的道路,并将我的青春与熔炉一起燃烧,一转十几载。玻璃作为一种材质,美得让人着迷,却又多变,在窑炉里柔软炙热,在阳光下坚硬冰冷。玻璃的硬度很高,但是脆弱;玻璃没有颜色,却可以折射出七彩的光。你善待玻璃,它温婉如玉;但当你伤害它,它也会伤害你。和这样一种材质打交道,注定跌宕,注定斑斓。
2008年灯工被收录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我去拜访了料器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和传统灯工玻璃手工工艺从业人员,又走访了曾经的北京料器厂和山东淄博等众多玻璃制作工厂,了解到灯工玻璃工艺面临着严峻的形势,如设备落后、材料紧缺、工具陈旧等。随着北京料器厂的没落,从业人员也逐渐减少,相关技艺不受重视,越来越边缘化。给我触动最大的一幕是,当我来到北京料器厂倒闭后分支出来的梨园料器厂,看到了当时熔料的窑炉、闲置在角落里的设备和工具,还有大批料器工艺的半成品,被厚厚的尘土覆盖,这一幕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也在我的心里埋下了一粒种子——努力让这些尘封的技艺重新焕发青春。进行了调研之后,我对国内灯工玻璃领域有了初步的了解,希望通过我的博士课题研究,能够更加系统地从理论到实践寻找到传统料器创新之路。于是我带走了尘封已久的料器叶子,回到英国展开了一系列的实践研究。作品《成长系列1—3》(见图1)中的料器叶子来自民间手工艺人,杯子是购买的,连接两者的玻璃树由我制作。这三种元素的结合暗示着玻璃作为这种工艺的主要载体,分别代表着手工艺、艺与设计。解构传统灯工中,重新结合现代灯工工艺来再现传统,希望通过作品中植物成长的趋势来表达我个人对未来中国灯工艺术发展的期待。
图1 灯工玻璃与现成品《成长系列1—3》(2013年)彭怡/作 德国亚历山大基金会/藏
我在完成了《成长系列1—5》之后,希望将成长的趋势逐渐放大,让更多人能够看到传统灯工玻璃的再现,关注到文化的回归与发展。2017年9月,我受景德镇JAEA艺术中心的邀请参加国际玻璃艺术家驻地项目,这也是我回国后的第三个年头,希望通过这次驻地项目使“成长系列”作品真正在中国的大地上蔓延开来。作品《成长系列6》(见图2),从体量上看,一个在杯子里的小小的植物逐渐长成大树;在工艺技法上,改变了传统灯工玻璃的表现手法,以灯工玻璃编织技法刻画植物盘根错节的生长状态,由下而上逐步蔓延,预示着中国灯工玻璃生机勃勃的生长趋势。另外,我在景德镇驻地创作期间还开设了短期工作坊课程,而制作一个玻璃叶子通常是我灯工玻璃教学的第一课,我在不同场合做过近百次的玻璃叶子演示,每一片玻璃叶子都是灯工玻璃艺术在中国成长的希望。我希望通过不同的传播方式让不了解灯工玻璃的大众有机会亲手做一片玻璃叶子,然后将这些叶子组装起来,安装在藤蔓上做成一个大型的装置并展出。作品《成长系列6》的绿色叶子不仅有民间手艺人的参与,更有来自世界各地的玻璃艺术家、学者、学生等的参与,希望通过这样的互动形式让更多的人了解灯工玻璃艺术,同时也是对“现代主义之父”杜尚所提倡的“人人都是艺术家”之观点的致敬。作品《成长系列6》参加了“匠心玖月——当代国际玻璃艺术邀请展”并被湖南醴陵瓷谷美术馆永久收藏。此后我在2017年12月又创作了《成长系列7》(见图3),在我回国后的首次个展中完整地呈现了“成长系列”作品,将成长蔓延的趋势不断扩展,突破房顶,打破空间的限制,充满整个展厅,营造出透明的边界和无限蔓延的力量。
图2 灯工玻璃与现成品《成长系列6》(2017年) 彭怡/作湖南醴陵瓷谷美术馆/藏
图3 灯工玻璃与现成品《成长系列7》(2017年·北京候鸟空间)彭怡/作
艺术进入现代主义之后的一个重要驱动力就是探索和实验。时代在飞速地发展,新的媒介在不断地诞生,我们的审美、价值观越来越多元,艺术家在这种环境中也不是孤立的。玻璃和多媒体都是和光有着强联系的媒介,这种联系让两种媒介相互成就。作品《成长系列7》在湖南长沙月湖时当代艺术中心展出时首次尝试与新媒体艺术结合,突破材料的限制,利用玻璃材料透光折射、反射等特性与动态光影相结合,试图表达出血液在作品中的流动状态,在静态蔓延生长的趋势中注入生命的力量(见图4)。作品在探索两种媒介真实与虚幻之间交替错落的关系时,也在探索传统文化在当代创作语境下的创新与转化。中国的传统料器文化被新媒介方式照亮时,引起越来越多的关注与讨论,这也是我研究本领域的初衷,希望中国的灯工玻璃能够从尘封已久的木箱中醒来,焕发新的光彩。
图4 灯工玻璃与新媒体光影效果结合《成长系列7》(2017年) 彭怡/作
传统料器叶子从中国带去了英国,又回到中国,之后又从北京、天津到景德镇、长沙和广州等地,在中国的大地上逐渐生根蔓延。2019年,在广州太古里的方所书店,将作品《成长系列6》和《成长系列7》共同呈现在公共空间中,并取名为《苍然齐屋》(见图5),来自宋代诗人范成大《两木》中的“一株独成长,苍然齐屋山”。从视觉角度看,“两木”的词名像是两株巨大的玻璃树穿梭于方所书店中三个水泥柱的中间,蜿蜒的玻璃枝蔓爬满了整个屋顶,细节上由之前纤细的枝条调整为有力量的枝干,整个作品由千百条玻璃骨脉造型交替组合而成,并在多媒体艺术家的参与中带来动态的光影效果。作品从画廊、艺术馆空间中来到开放的公共空间,无疑是对玻璃材料呈现的又一次挑战,无论在制作、运输、布展中还是在展览中,与观者之间的互动交流都是对这一系列作品全新的尝试与探索。“一株独成长,苍然齐屋山”就是这些年我创作的心路历程。我远在他乡求学多年,执着坚持着自己的灯工创作之路,多年后回顾作品成长系列,已然由一株小苗长成了参天大树。希望通过探索材料的冲突与对话,创造出一个充满温度与希望的时空蒙太奇,讲述一段过去、现在与未来的关于成长的故事。
图5 《苍然齐屋》(2019年·深圳太古里方所书店)彭怡/作
我国玻璃艺术还处于早期萌芽阶段,尤其在灯工玻璃艺术领域我们还有太长的路要走。在这门已经在中华大地存在了近3000年的手艺中导入当代艺术语言,重新焕发生命,正是这整个成长系列作品的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