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丰：幸福要有一颗主动的心

贾方方

采访对象

喻丰，武汉大学哲学学院心理学系教授、系主任、博士生导师，湖北省“楚天学者”特聘教授，中国心理学会积极心理学专委会副主任兼秘书。

人物观点

幸福不是躺着就能得来的，我们必须拥有一颗主动的心—主动思考、主动努力、主动等待—唯有此，才能遇见真正的幸福。

我们常常会思考或者被问到一个问题：幸福是什么？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我是研究积极心理学的，这个领域也有很多不同的说法，总结起来主要有以下三种。

第一种是享乐主义幸福观，即幸福就是快乐，强调我们对欲望的满足以及对感官快乐的追求。看看美景，吃吃美食，等等，感到高兴、快乐，这就是幸福。

第二种是实现论幸福观，即幸福不仅仅是快乐，还应该有意义。我们需要通过实实在在的行动去获得有意义的生活，哪怕这个过程是痛苦的，结果都是幸福。

第三种是心理丰富幸福观，即幸福是体验。体验世界的千奇百怪，体验人生的酸甜苦辣，小到品尝没有吃过的美食，挑战没有做过的事情，等等，都是幸福。

这其中是否有符合你心意的幸福观呢？如果没有的话，那你就来对了，欢迎来听听我的幸福观。

主动的心

先带大家做一道选择题。

假如有一台快乐机器，你进入后就能持续体验快乐。而且，这台机器非常智能，可以让你体验到不重复不麻木的快乐。因为太过快乐，一进入这台机器，人就不愿意出来，会在机器中耗完此生。请问，你愿意进去吗？

我想，大部分人的答案都是否定的。虽然很多人都在追求快乐，但快乐并不是终极目标，很少有人会愿意把自己的一生交给简单的快乐，我们还需要意义。

那么，更重要的问题来了：如何获得意义？丰富的体验当然是很重要的一环，但在我看来，赋予意义的过程首先必须是行使自由意志的過程。发挥自己的自由意志去做或不去做一些事情，这是人之为人最为独特也最有意思的地方。

我们要如何实现或拥有自由意志呢？在心理学中，这样的活动有三种：思考、努力和等待。

思考：苏格拉底说，未经审视的生活不值得过。举个例子，别人帮你做决定、自己随便做决定和自己深思熟虑后做决定，哪种会让你更幸福？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最后一种。我们花了时间和精力去思考，而这些投入都是不可收回的。我们不愿意浪费自己的投入，于是，这种沉没成本就给我们思考的结果赋予了意义。所以，我们会更喜欢自己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努力：相信每个人都曾努力做过一些事情，你是否还记得那是种什么感觉？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们再来做个选择题。

A很喜欢一个女孩，因为父母反对、旧伤未愈等原因，女孩有些犹豫。A毫不气馁，成长自己，陪她疗伤，最终赢得美人归。B很喜欢一个女孩，恰巧，这个女孩也喜欢他，最终，两人顺利地恋爱、结婚。你觉得这两个人谁更幸福呢？

虽然B看起来更幸运，但实验里大多数人都会判断不太幸运的A更幸福，因为他努力了。努力会带来满足，还代表一种幸福的未来取向，是为了达到某一个目标。

等待：延迟满足的实验很有名，尤其很多父母都听过。这个实验进行了几十年的对比，结果发现那些小时候能够延迟满足的人有更好的成就，也更加幸福。

我们都知道，等待本身并不是件幸福的事，因为我们要放弃眼前的欲望。但是，在等待的过程中，我们进行了自我控制，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这是一种意志的体现。正是这种意志和坚持，才让我们感受到了真正的幸福。

无论是思考、努力还是等待，都体现了我们的自由意志，都能够带来幸福。但某种程度上，这种幸福是被动的，属于事后的意义获得。我们是否可以主动使用这样的方法赋予意义而不是被动获得呢？

答案是肯定的。当我们能够运用自由意志来获得自由的感觉，表现出对自由意志的自由意志，或许才是最幸福的。这就是我所提倡的幸福观：幸福要有一颗主动的心，我们要主动思考，主动努力，主动等待。

不主动的人生

究竟什么叫作主动的心呢？或许我们可以试着通过反向观察和对比来回答这个问题，看看不主动的人生是怎样的，换一颗主动的心又会有什么不同？

主动的心包括主动思考、主动努力、主动等待，那么，与之对应的不主动的人生就是缺乏思考、放弃努力、只顾眼前。

缺乏思考VS主动思考

我观察到，人们经常用“我想”代替“我思考”。这一点可以分两部分来解读。

一个是“我”。受西方思潮影响，人们开始更多地关注自我。这没有问题，问题是不能过于强调自我，因为人是社会人，必须与他人协作，要同时具有集体的认同和个人的认同，否则就会出问题。

伴侣告诉你，我今天去体检，发现有些异样。你简单说了一句他的事，然后就开始说自己，我不想和某同事共事，我想换工作，等等。这时候，你的伴侣肯定不舒服，他会认为你在敷衍甚至忽视他：我认为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三两句就说完了，然后就开始说你自己呢？

每个人的事情都很重要，但两个人作为一个集体也很重要，所以我们做任何一个决策，都必须同时考虑双方的利益。

有人会说，那我会很累呀。刚开始确实累，毕竟我们从小就没考虑过别人，尤其是独生子女。当你开始学着考虑别人，把它当成一种思维习惯的时候，就不累了。所以，我觉得三孩政策特别好，可以营造一种天然的环境教我们学习为别人考虑，而不总是我想如何如何。

另一个是“想”。一个人做一件事情应该是有理有据的，但很多时候，我们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我想/不想要什么”“我想/不想做什么”。

伴侣对你说，咱们去吃这个吧。你说，我不想吃这个。他说，那咱们吃那个吧。你说，我不想吃那个。他说，那你做个决定，咱们吃什么。你说，我不想做决定，你定吧。这是经常发生的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想必无需我多说。

如果用“思考”代替“想”，会有什么不同呢？你就会告诉他，我不想吃这个，因为太贵;我不想吃那个，因为太远;所以，可以综合距离、价格等做一个合适的决策。

主动思考之后，你才能有理有据地表达，表现出好好沟通的诚意，对方也才能和你好好沟通，事情也才能更顺利地推进。

放弃努力VS主动努力

我经常和学生讲这么一个故事。

学生A 和B成绩都不错，平均分只差0.1分。一次考试，两人都感冒了，A在努力复习，B想我都感冒了，还是好好歇歇吧。最后，这门课两个人差了两分。最终，A拿到了保研资格，B得自己去考，结果没考上。

多年后，A成了教授，B还在为生计发愁。你会发现，人和人的能力差别并不大，但人生境遇却因为努力与否产生了天壤之别。

亲密关系也是如此。

刚开始大家的基础相差不远，都是有好也有坏，你俩感情基础好，但脾气暴;我俩三观挺合，但经济基础差点儿。都是有喜也有悲，你家姐妹多能分担，但老人不太通情达理;我家独生子女压力大，但两边老人身体康健……多年过去，有人白头偕老，有人鸡飞狗跳，更有人老死不相往来。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呢？

从大的原则上，努力代表一种幸福的未来取向，我们应该知道自己想把关系变成什么样子，然后朝着这个方向去努力。

然而，有人觉得结婚即终点，你不管我也不管，再好的基础也会被磨平，再多的感情存款也会被透支。有人觉得经营婚姻太累，于是放弃沟通，放弃相互理解，婚姻成了互相折磨的修罗场。

落到具体问题上，同样是遇到了沟通难题，有人觉得，反正我跟他沟通不了，就别沟通了。有人则觉得努力一下，一定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即便最终两个人离了婚，前者很可能在新关系中继续面临旧问题，而后者则可能找到了全新的幸福。所以，不是不可以放弃，但要在努力后再做这样的决定。

只顾眼前VS主动等待

一颗不主动的心代表着马上就要满足，现在就要，不懂得妥协，不懂得为了等待更长远的利益而放弃现在的利益。这么做也许会获得及时的快乐，但很难获得长久的幸福。

因为一件小事，你觉得不舒服，于是和伴侣大吵一架，把情绪全发泄完了，那一刻感觉特别爽。可仅仅过了几分钟，这种快乐的感觉就会被不安、焦虑替代，因为你们的矛盾还在，甚至比之前更激烈了，你面临的处境更加艰难。借用一句网络用语，就叫作“嘴狠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很多人尤其是男性，觉得自己得先赚钱，至于妻子、孩子以后再说。因为忙工作，所以很少陪孩子;即便不得不陪，也会把孩子交给电视、游戏。钱挣没挣到不好说，孩子的成长肯定是错过了。孩子出了问题，反过来又会影响事业甚至婚姻。

这是现代人的通病，所以，我们必须做出取舍，学会等待，为长远的幸福做准备，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可能多地陪伴孩子。

练习主动

前面讲了很多理论，也举了不少例子，相信不少人也注意到了，都是要主动去做什么。其实，主动的心还包括主动不去做什么。

比如主动思考，你可以是主动去思考点什么，比如刚有新闻发生，你可以主动思考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跟风站队;你也可以是主动不去评判什么，比如对方今天起晚了，你可以禁止自己给他贴上“你就是个懒人”的标签。

再比如主动努力，你可以主动努力做一些事情，比如两个人不说话了，你可以主动和对方沟通;你也可以主动努力不做一件事情，比如对方因为工作失误被降职了，你可以主动努力克制住自己批评贬低对方和生气的冲动。

在这里，我想特别说下主动等待。我是个球迷，2002年中国足球打进世界杯，我觉得非常荣耀。如果我喜欢的一直是个强队，我想应该没有这种荣耀感。正是因为这支队伍起起伏伏最后获得了这样的成功，这种幸福才那么强烈。

电视剧也是这么演的，尤其是韩剧：男主车祸失忆，好不容易好了，女主又得了重病;女主好不容易好了，又发现两个人是兄妹;最后发现是个误会，他们终于幸福地在一起了。这时候，幸福的不只是他们，观众隔着屏幕也能被深深感染到。

心理学把这个叫作兴奋迁移理论，说的是，当情绪被起伏跌宕的经历唤起之后，我们获得的幸福感是最高的。所以我常说，不是什么事情都会马上有结果的，起起落落是常态，落下的时候，你去思考、努力、等待，最终得到一个好结果，要比一帆风顺得来的感觉更幸福。

当然，我并不是要每个人主动去遭受挫折，而是说，我们在经历起伏时能够有主动等待的能力。

有人会说，哎呀，这太难了。其实没有那么难，主动的心是可以培养的，而核心就是锻炼自我调节的能力。这是一种心理力量，跟身体力量是一样的。

我们怎么锻炼身体的力量？每天跑到健身房，拿着哑铃不停地练习，不断地使用，力量慢慢就提升了。

心理力量也一样，我们不断地使用它，它渐渐也能增强。比如主动去做一些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马上或一次性发泄出来;下意识的想法即将脱口而出时，停下来，理性去思考;等等。

看到这儿，有人可能又困惑了：万事开头难，你说了这么多，我到底该从哪儿做起呢？主动去做改变，任何改变都可以，这完完全全就是一件主动的事情。

可以改变看待伴侣的方式。平时你看到的都是他在家的样子，却从来没看过他在单位作为领导给别人开会的样子。你可以去看一看，就会发现他跟家里不太一样，就会产生新的感觉。

可以改变日常生活的方式。以前一到婚姻纪念日，两个人就去吃一顿大餐。今年不吃了，咱们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在新的生活方式中，你也许就会找到新的相处之道。

可以改变东西的用途。枕头平时都是用来睡觉的，今天我就要用它和老公打着玩儿。在玩闹中，你也许会感受到彼此之间多了一份不一樣的吸引力。

总之，但凡有一点点小的改变，都会让你看到自己有一颗主动的心。当你有了这种感觉的时候，主动的心也就打开了，主动的思考、努力和等待就会越来越多。这时候，你离幸福就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