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航 聂馥玲
(1.内蒙古师范大学科学技术史研究院,呼和浩特 010022; 2.内蒙古建筑职业技术学院,呼和浩特 010070)
1923年中国最早的无线电广播开播后,无线电技术开始引起广泛关注。民众对无线电产品的需求量逐渐增加,并开始对无线电知识产生兴趣。随着进口无线电产品和译介内容的增多,无线电译名混乱的情况开始出现,一些译名统一工作随之展开。目前涉及无线电译名统一的研究多关注官方机构主导的内容,且将无线电名词混杂在物理学、电机工程等译名统一工作中共同探讨。如刘寄星[1]、温昌斌[2]分别撰文对科学名词审查会、教育部编审处等组织的几次重要的物理学及电机工程名词统一工作进行研究[3]。另有黎难秋论述了中国电机学会开展的译名统一工作[4]。随着无线电技术的发展,顺势涌现出的大量业余无线电爱好者成为开展技术研究与试验的重要力量。经研究发现,为方便开展活动,业余无线电爱好者群体积极尝试改变无线电译名混乱的状态,最先将无线电名词作为专门研究对象开展译名统一工作,并不断推进,在译名统一过程中发挥了独特且重要的作用。目前这部分的相关研究未做深入展开,由此本文将重点对我国无线电译名统一过程中业余无线电爱好者的工作进行探讨,以期对已有研究给予补充。
业余无线电爱好是一项特殊的技术爱好。国际电信联盟(International Telecommunication Union)(1)国际电信联盟简称ITU,是联合国的一个重要专门机构,1865年5月17日成立于瑞士日内瓦。主管信息通信技术事务,负责分配和管理全球无线电频谱与卫星轨道资源,制定全球电信标准,向发展中国家提供电信援助,促进全球电信发展。制定的“国际无线电规则”规定业余无线电台通信活动属于业余业务(Amateur Service)范畴,即“业余爱好者,经证实核准的、单纯地由于个人兴趣有志于无线电技术的人员,不是为了营利而举办的、用以自我训练、互相通信和技术研究的无线电业务”[5]。业余无线电爱好者群体内部具备专有的活动规范与交流模式(2)业余无线爱好者的活动过程具备固有流程及一致遵循的活动规范。部分爱好者热衷设备制作,并通过收听试验检验设备效果。另有利用自制设备开展交互式的通联活动。爱好者拥有唯一代表其身份的呼号,按照一致认可且规范的通联流程开展活动,通联成功后需相互寄送QSL卡片作为通联过程的记录。爱好者群体内部有专门的沟通体系,在电台通联过程中常使用缩写或代码交流。,是世界无线电技术发展进程中不可忽视的群体。业余无线电爱好中的“业余”与一般意义上的“业余”概念不同,包括两层含义:其一,特指不以营利为目的。其二,“业余”无线电爱好者特指在“主业之外”参与无线电活动的人群,而并非一般概念中与“专业”相对应的“非专业”群体。以我国为例,早期从事业余无线电活动的爱好者中不乏著名的无线电专家学者。他们在进行专业技术研究的“主业”之外,亦热衷于遵循业余无线电活动的规范与流程自制设备、开展业余电台通联活动。特别在业余无线电事业发展初期,普通民众知之甚少,从事该项活动的爱好者多为相关领域的专家学者。这部分爱好者多成为我国业余无线事业的领军人物,通过组织社团、创办刊物等推进了我国业余无线电事业的发展。本研究中涉及的方子卫即属此类。后续爱好者身份逐渐多元,普通知识分子、学生、商人等群体中均出现业余无线电爱好者。如本文提及的苏祖国为无线电制造企业的创办者。后续几次相关工作的参与者多为普通知识分子及教育界人士。
20世纪20年代左右,国际业余无线电事业的引领与无线电广播的传入是我国业余无线电爱好者群体得以形成的重要因素。1896年马可尼发明无线电报装置并试验成功后,世界范围内大量热衷科学研究的爱好者开始尝试进行无线电研究,业余无线电在这种情况下产生。20世纪初无线电技术传入我国,初期主要被应用于军事与通讯领域,能够接触到该技术的群体范围有限,民众认知度较低。1919年起上海出现多个由外国人创办的无线电爱好者团体,将国际前沿的业余无线电活动理念与模式带到国内。一些进步人士在与外国友人交流的过程中了解到业余无线电,便紧随国际潮流,开始从事相关活动。1923年1月,上海《大陆报》架设广播电台,同年哈尔滨南岗的广播电台、上海新浮洋行的开洛广播电台先后对外广播。许多民众通过收听广播开始对无线电技术有一定认知并产生兴趣,加之部分先进人士的引领,业余无线电活动的民众关注度逐步提升,我国的业余无线电爱好者队伍开始形成和发展[6]。学界普遍认为我国最早开始业余无线电活动是在20世纪20年代初。20世纪30年代初国人自办社团的相继出现使我国的业余无线电活动逐步步入正轨。1937年10月,新中国成立前规模最大的业余无线电社团“中国业余无线电协会”(3)当时为“军事委员会第六部,业余无线电人员服务团”,1940年改名为“中国业余无线电协会”。成立,到1949年7月上海解放初期,会员人数达5000人以上,以当时人口数量衡量已是一个不小的规模。协会在全国各地建立分会40多个[7]。与此同时,爱好者为推进无线电技术的发展做了一些工作,无线电译名统一即是其中的重要内容。业余无线电爱好者多通过阅读期刊、著作等自主研习相关知识,对译名的一致性产生更多需求,也由此成为统一无线电译名的主要实践者。
无线电技术传入后,译名统一成为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我国的科学名词统一工作从清末开始,主要由传教士主持,之后清政府学部成立审定科,到民国时期也多由官方组织完成,且大部分是按照学科门类分别组织科学名词的统一工作。20世纪20年代之前虽已有一些名词审查结果,但由于无线电是一门相对较新的学科,且当时审定的无线电名词多混杂在工程学、物理学等学科中,因此所包含的无线电名词非常有限。即使是1934年教育部公布的《物理学名词》,也无法满足当时业余无线电爱好者的实际需求。当时就有人指出“在这无线电学已逸出物理学范畴而自称为一个重要部门的今日……由物理学名词所规定的无线电学译名,是极不敷实际应用的,何况其中有少数译名的准确性,尚有重加检讨的可能”[8]。加之20世纪世界范围内无线电技术发展极其迅速,新知识、新设备不断传入,新生词汇层出不穷。无线电译名需及时补充与更新,无线电名词的翻译、定名问题就显得更加突出。译名统一工作的滞后会对爱好者的自主研习带来很大困难。
因此,部分爱好者群体的领军人物呼吁开展无线电译名统一工作,并针对译名混乱现象及其对研习造成的影响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如认为:“无线电译名种类繁多,毫无标准可言,阻碍了读者对无线电相关内容的理解。”[9]“今日无线电界所用普通译名,译意译音,各不相同,非特不易记忆,往往发生误会,对于无线电进展方面诸多障碍,而不谙西文者尤感困苦。”[10]“如果只有一个译法,则读者可把节省下来的记忆里,再记另一新的,否则就是浪费。”[11]对无线电译名“除尽先采用教育部规定之译名外,如能集合同志,互相切磋,选择合理者共用,自然可事半功倍”[12]。
更重要的是,该时期的爱好者群体具备完成无线电译名统一工作的基本实力。其一,部分爱好者具备无线电及电机工程专业的学科背景,另有部分通过自主研习,对无线电技术亦有心得。且多数爱好者来自知识分子群体,具备一定的英文水平,能够在译名统一过程中提出专业建议。其二,爱好者群体与行业专家及学者之间均保有密切联系。如当时我国著名无线电专家孟昭英、张廷金、杨孝述等均对业余无线电界的各类活动表示支持并积极参与。这些专家多在官方译名审定工作中承担重要角色,能为业余无线电领域产生的名词审定结果提供指导与支持。在此情况下,无线电译名的统一工作经由业余无线电爱好者,被提上议事日程。
爱好者群体开展的几次无线电译名统一工作中,部分基于同时期官方译名统一结果形成,部分参考了爱好者的已有定名结果。在具体论述前,先将几次工作的基本情况汇总(表1),以方便呈现几次工作的相关性。
表1 业余无线电爱好者群体开展的译名统一工作基本情况汇总表
20世纪20年代,我国业余无线电爱好者队伍形成与发展初期即已开始进行无线电名词的搜集、整理工作,并就翻译方法、原则等展开讨论。早期工作由爱好者群体的几位领军人物展开,之后部分业余无线电重点期刊的编撰团队也参与其中。此阶段工作的重心在于提出翻译方法并依此给出定名结果,形成无线电名词表。
方子卫(1902—?),浙江镇海人,著名无线电专家。曾担任上海无线电信技术专门学校校长、中国无线电工程学校校长等职。方子卫是我国最早一批开设业余电台、关注业余无线电活动并致力于将之普及化和合法化的专家中的代表人物;并于1932年组织成立了国人自办的第一个业余无线电团体——中国业余无线电社。方子卫非常重视无线电名词术语的标准化问题。他认为“专门之学问,必有特别之名词,名词为科学工程之要素,吾国科学尚在萌芽时代,各科学术多未审定有标准的名词,学者久苦矣。无线电为近代最新科学,欧战后发达又一日千里……夫无线电工程学包含至广且大,非第通信而已,固为无上利器,国家之口耳,予等以订定名词为第一要着”[13]。
1924年,方子卫与恽震(4)恽震(1901—1994),江苏武进人,我国著名电机工程专家,毕生致力于中国电机工程事业,积极引进国外先进技术,培养了大量电工技术人才,曾任全国电气事业指导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国电机工程学会和中国电工技术学会顾问、中央电工器材厂总经理等职。以1920年交通部电气技术委员会编订的《电气名词汇编》为基础对无线电译名进行了补充与规范,合作编撰了《射电工程学(无线电)名词及图表符号之商榷》(以下简称“《射电》”)。1923年4月起拟稿,1924年2月完成,共收录词汇326条,连载于《科学》杂志1924年第9卷第4期和第12期上。徐恩曾、朱其清、丁绪宝负责校阅修改。其中徐恩曾、朱其清即为后续成立的“中国业余无线电协会”负责人,在当时业余无线电领域极具影响力和号召力。
方子卫与恽震翻译了美国无线电工程师协会(5)美国无线电工程师学会简称IRE,1912年创立于纽约。1963年与美国电气工程师协会合并成为美国电气和电子工程师协会(Institute of Electrical and Electronics Engineers),目前是全球最大的非营利性专业技术协会。(The Institute of Radio Engineers in USA)1922年标准化委员会报告(Report of Committee on Standardization for 1922)中涉及的部分名词,并对《电气名词汇编》中的无线电名词进行修订[13]。
《射电》为规范无线电译名主要做了以下几项工作:一是对《电气名词汇编》的音译名词进行规范。方子卫认为各地中文发音不同,部分名词采用音译会造成理解的混乱,应更多地采用意译。如将audion的译名“奥定”改译为“三极管”;将jack的译名“闸口”改译为“塞座”;将ion的译名“伊洪”改为“电游子”;ether的译名“以脱”改译为“系太”,取“系于太空”之意等。二是方子卫主张度量单位应直接采用英文原文。如电容的单位“microfarad”原译作“百万分之一法雷特”,方子卫认为应直接以缩写“mf”(现译作“微法”)代替。第三,对已有翻译中被认为不够准确的术语进行了修改。如将amplifier由“增音器”改译为“放大器”;arc由“弧光”改译为“弧”;frequency由“周波”改译为“周率”等。
将此次定名结果与后续译名进行对比,其中约22%的名词与1934年《物理学名词》一致,近13%的名词与今译名一致。方子卫的定名工作以当时已有的官方名词审定结果为参照,对其中涉及的无线名词进行修订,他是较早对无线电译名产生思考的学者。但修订结果涉及的名词数量及与今译名一致部分均有限。
需要说明的是,方子卫兼具无线电专家和业余无线电爱好者的身份,其开展的译名统一工作并不能完全归于爱好者群体的工作范畴。但鉴于其与业余无线电事业的紧密关联,同时考虑到该项工作的开拓性,本文也关注了这一内容。以此为开端,后续类似工作均在爱好者群体中展开。经业余无线电界多次的修订与丰富,无线电译名统一工作方得以逐步完善。
苏祖国(1904—1984),福建永定人,是我国第一个民营无线电制造企业——亚美无线电公司(6)亚美无线电公司致力于自主研发无线电零配件和收音机产品,与业余无线电爱好者关联紧密,其英文名称Amateur Home直译即为“业余爱好者之家”,公司为爱好者专门定制无线电零配件的同时也为其提供维修、答疑等专门服务。为更好地传播无线电专业知识,为业余无线电爱好者解答疑问、提供交流平台,公司特创办《无线电问答汇刊》半月刊(后改名《中国无线电》),在当时产生了重要影响。的创始人之一。苏祖国是资深业余无线电爱好者,20世纪20年代初开始自学无线电知识,并自制设备,进行收听试验。开展业余无线电活动是苏祖国创办无线电制造企业的最初动力。其本人一直积极组织及参与各类业余无线电活动,曾担任中国业余无线电协会上海分会副会长。苏祖国根据自己的研究心得修订已有无线电译名,形成中英文名词对照表《无线电译名》,共收录译名417条,公布在《无线电问答汇刊》上,自1932年10月刊起共连载5期。据统计,此次译名统一结果中约30%与1934年《物理学名词》一致,约55%的译名与今译名一致。
在方子卫已有意见的基础上,音译和意译的问题仍然是此次工作的关注点之一。与方子卫坚持意译的观点不同,苏祖国建议在努力做到意译、保证不影响理解的同时,要尽可能保有英文原音。上文中提到的audion一词,由于音译不利于理解,苏祖国在翻译时沿用了意译“三极管”。但jack一词,之前曾音译为“闸口”,方子卫按照意译思路将其译为“塞座”,苏祖国此次将其改译为“插口”,试图在不影响理解的前提下保留“口”的音,再用“插”字使得表述直观化。ether一词,方子卫将已有音译名“以脱”改译为“系太”,苏祖国此次取“以”的音,及“太空”的意,将音和意结合,译作“以太”。又如其将grid译为“格等”,亦想要在体现其“栅格”之含义的前提下保有原音。上述翻译原则在民国初期译名统一过程中曾被提出,但苏祖国较早将该理念应用于无线电译名中,产生了诸多具体定名结果,且其中部分得以沿用,这一点很有意义。
另有部分译名根据译者的认知与表述习惯进行了取舍和修订。如:alternator一词对已有译名中的“交流机”和“更流发电机”进行融合,改译为“交流发电机”;amplitude一词则在已有的“振幅”和“幅”两个译名中选用前者;attenuation一词据表述习惯,舍弃“衰减”“递减”等译法,直译为“减少”等。虽部分译名的准确性尚待斟酌,但体现出译者对已有定名结果中诸多译法的探讨与思考。
据此也可窥见此阶段不同译者对于无线电常用名词的具体译法尚有较大争议,导致产生的译名各异,译名统一工作尚在摸索阶段。
1935年,专门针对业余无线电爱好者而创办的《飞利浦无线电杂志》(7)《飞利浦无线电杂志》1934年8月创刊于上海,由飞利浦洋行刊物编辑部负责编辑出版及发行,1936年8月停刊。刊物以普及无线电知识、介绍无线电技术为宗旨,“使一般初学者都能得到我们的帮助,进而成为无线电的业余者”。内容上主要以无线电实验、原理等为主,并“供给些设计法及适宜于业余家的线路图等”。参见参考文献[10],第27页。(以下简称“《飞利浦》”)集期刊编辑团队之力开展了“无线电名词审定”工作。该项工作着重对1934年教育部公布的《物理学名词》中所有涉及无线电的名词进行整理和归纳,为爱好者提供更直接的参考。
此次共计汇总和整理无线电名词2000余个,并将结果在《飞利浦》上自1935年第1卷第6期起公布,共连载13期,主要涉及两方面工作:
一是以《物理学名词》为基础增补拓展词汇近200个。以“A”目下的常用名词amplification(放大)、antenna(天线)为例,《飞利浦》中增添的拓展词汇如表2所示:
表2 《飞利浦》较《物理学名词》增加词汇表
从表2可以看出增补部分主要将常用无线电名词的词组搭配极尽细致的进行列举。如antenna一词在《物理学名词》中词组搭配多为如antenna loop(环形天线)、antenna T-shaped(T型天线)等表示天线类型的常用词。此次定名中增加了antenna natural wave length of(天线本身之波长)、antenna fundamental frequency of(天线本身之基本频率)等与天线性质相关的数个常见词组,进一步细化了对antenna的解释。此外,《飞利浦》也增补了少量如amateur(业余研究者)、American Radio Relay League(美国业余无线电协会)等业余无线电领域常用词汇。
二是对《物理学名词》中的部分无线电译名进行修订,如表3列举了部分常用名词的定名情况。
表3 《飞利浦》与《物理学名词》译名对照表
总体上,对《物理学名词》进行修订的译名数量约占《飞利浦》总量4%,修订后的译名中近半数与今译名一致。《飞利浦》能够对当时的权威物理学名词审定结果进行部分修订,可见译者确实进行了一番思考。从表3大致可以看出《飞利浦》对《物理学名词》的修订情况。如C-battery一词直接沿用字母排序将其译为“C电池组”,而非遵照中文表述习惯以“甲、乙、丙”排序,此类问题在科技译名统一过程中曾多次引发讨论。另有部分名词,译者在《物理学名词》的定名基础上增加了新译名,如heterodyne method一词,《物理学名词》将其译为“他拍法”,但在实际应用过程中,“外差法”亦很常用,两者如何选择一直存在争议[14],此次译者未下定论,而是将两者并列体现在了定名结果中,此类修订为理解某些无线电概念提供了多样化的参考。
此次定名结果以当时最权威的名词表为蓝本进行选词、整理、增补,是该时期专门无线电名词统一结果中权威性较高且包含内容较全面的一次。
研究发现,方子卫、苏祖国以及《飞利浦无线电杂志》编委在无线电译名的统一方面做了一些工作。其一在于上述工作开始将无线电名词从物理学名词中筛选出来,作为独立部分进行译名审定。其二,通过搜集、整理,对官方已有无线电译名进行补充;并就无线电名词的翻译及定名方法展开讨论,修订了部分已有译名,且部分定名结果得以沿用,在无线电译名的数量和定名质量两方面均有一定提升。但是,译名统一工作中的“定名”与“统一”是两个关键环节。上述工作“各抒己见”的结果是一些常用译名仍存在不同的表达,对已有定名结果亦缺乏有组织的商讨、统一及推行。“在各自为政的局面下,习用着自己规定了的‘标准’译名,不管其意义是否确当,是否切实,自然更顾不到影响所及的结果是如何的了”[11]。因此,有组织、规范的无线电译名统一工作亟待展开。
为进一步实现无线电译名的统一,1940年,当时颇具影响力且专门针对业余无线电爱好者创办的期刊《实用无线电杂志》主编刘同康联络《中国无线电》《应用无线电》《无线电周刊》等杂志及二十余位爱好者,共同开展无线电译名编订工作。
此次无线电译名统一结果是业余无线电爱好者群体开展相关工作的一次集大成的总结,除对翻译方法和原则进行较集中的讨论外,更重要的是着手有组织地对无线电译名进行统一,不仅使定名结果更具准确性、权威性,还对定名结果进行了推行。
基于已有无线电译名翻译经验,在“统一无线电译名”工作开展过程中,主要参与者吴观周、刘同康、陈临渊等多次撰文探讨无线电名词的翻译方法和原则,其中部分内容较有见解并产生一定影响。
吴观周的《正名》[15]、陈临渊的《正名与定名》[16]两篇文章认为译名统一包括对旧有译名进行“正名”及为新生名词进行“定名”两部分工作。认为需要“正”的名词很多,因此目前需要首先完成的是“正”的工作,之后才能辅以“定”,而定名工作相对更加复杂,需要避免由于定名不准确导致后续不断重复正名的繁琐。
吴观周的另一篇文章[14]则详细阐述了其无线电名词翻译理念。认为目前急需解决的问题是现有译名中应取哪一个为标准,如何选定以及选定后如何做到一致遵照。较之以往的观点而言加重了对翻译之后的统一问题的关注。他认为:
(1)应首先以中国物理学会编订、教育部公布的《物理学名词》为标准,认为这部分名词审定最为规范和权威。
(2)国人不喜造新字,因此在翻译过程中应尽量使用已有汉字组合,避免造字。
(3)某种译法早已出现且已普遍应用,即便翻译中有不合理之处也建议从俗沿用,如“超等外差式收音机”一词妇孺皆知,就没有必要更改为“超等他拍式”。
(4)某些新词在统一译名时需首先参考其物或其事创始或发明国的命名。
(5)对于《物理学名词》中未收集的无线电名词,如果已有的几种译法都有理由,则请大家公决,选定后,一致采用,不准立异。
作为“统一无线电译名”的重要组织者之一,吴观周的上述理念在本次译名统一工作中得到了很好的践行。
《杨孝述先生对于无线电学译名之意见》[12]一文阐述了对于某些容易产生混淆或歧义的无线电名词应如何定名的问题。如认为wire一词,译作“線”不妥,容易与普通的棉纱线混同,应予以“”这一新的定名。另认为译名不应死板地参照字典,需要顾及行文方便,力求上下文连贯易读,在此目标下可以对译名进行适当调整。因此建议译名审查工作者须有编译专著的经验,否则难以胜任。
刘同康撰文对译名统一过程中两个颇有争议的名词grid及frequency modulation的翻译方式进行了讨论[17]。认为代表新发明事物的名词在翻译过程中应查明词源,弄清名词固有的意义。这体现了在译名统一中较被认可的“名从主人”原则。
以上文章或关于翻译方法,或关于具体名词的定名方式,均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本次译名统一工作的理念。
此次工作最显著的特点是遵照“同行公议”,而非个人为之。刘同康提出,译名统一“这种艰巨的工作,不是仅有的少数人力量所能胜任,严格说起来,更不容少数份子来加以把持,否则将永远不会‘统一’,不会‘标准’”[11]。吴观周亦建议通过“同行公议”来进行无线电译名的统一工作,保证商议结果能够更被认可从而广泛使用[14]。
以此作为主要理念之一,本次统一工作特集合当时业余界在此方面有一定见解的人员进行共同审定,具体实施方案为:
(1)由全国无线电先进同志以及有关各方面,遴选理事多人,组织理事会,负责联络整理等工作;
(2)由理事会将各方所定的译名理由与意见整理后编印成册,再行分发于各有关方面,加以选定与修正;
(3)由理事会把其中大多数赞同而最合理的译名编印后分发各处,而后全国一致遵行,至于以后出现的崭新名词的译法,随时由理事会向各方征求意见而审定之[11]。
此方案以最终产生公认的定名结果及实现译名的广泛传播为目标。具体实施过程中,积极参与筹备及讨论的理事会成员多数为中国业余无线电协会会员。其中部分为以《实用无线电杂志》为代表的各类无线电期刊编委成员,如苏祖国、范凤源、刘同康等。另有部分积极为各类刊物供稿的业余无线电爱好者,如顾公林、郑光祖、赵振德等。理事会先后共进行8次讨论会对无线电名词的定名进行商讨。
“统一无线电译名”自1940年11月16日开始筹备,1941年3月19日产生最终定名结果,共审定名词近2000个。此次定名结果在已有无线电名词表的基础上进行了整理与修订。笔者统计了“统一无线电译名”与《电气名词汇编》《射电》等已有名词表相比,共有名词中翻译一致的名词所占比例,产生表4中的数据。
表4 翻译一致名词占比情况统计表
上文提及,此次工作“首先以中国物理学会编订、教育部公布的《物理学名词》为标准”,鉴于《飞利浦》审定工作中的译名统一结果是以《物理学名词》为基础的修订,同时参考表4的数据发现“统一无线电译名”中约75%的定名结果与《飞利浦》审定工作的结果一致,占比最高。能够推测《飞利浦》审定工作的定名结果对此次工作产生了一定影响。此外曾发表《无线电译名》的苏祖国是此次定名活动的主要参与者,作为理事全程参加了定名工作的8次讨论会,其已有的译名统一经验必定对此次工作产生影响。“统一无线电译名”的定名结果中超一半与《无线电译名》相同,亦能体现两者之间的关联。因此“统一无线电译名”是在此前爱好者群体中已有译名统一结果的基础上进行的修订,但并非完全照搬,在选词和译法上均有调整。
在词汇的选择上,此次统一工作所列举的词汇均为无线电专业名词,并在已有基础上增加部分相关名词。由于在词汇数量上,本次统一结果与《飞利浦》审定工作的结果类似,因此笔者重点将两次统一结果进行了对比。《飞利浦》审定工作筛选和整理了1934年《物理学名词》中的无线电名词,在词汇表中混杂了部分与无线电技术并无直接关联的名词,如acetone(酮溶液)、algebra(代数)等,A目下有33个,此类名词在本次工作中被全部删除。另略去一些基础物理学名词,如absolute vacuum(绝对真空)、atmosphere(大气压)等,A目下共略去46个。增加多个无线电专门词汇,如与《飞利浦》审定工作的结果比较发现amplifier(放大器)一词的词组共增加26个,包括balanced amplifie(平衡式放大器)、duffer amplifier(缓衡放大器)、direct-coupled amplifier(直接耦合放大器)等。增加部分涉及当时已有的大部分放大器设备名称,将重点名词的词组搭配进一步细化,能够为读者提供更全面的参考。其中个别内容在方子卫及苏祖国的定名结果中已有收录,但很明显此次统一工作呈现的名词最为完善。
在译名的修订上,笔者将选择部分常用名词举例说明。表5将此次“统一无线电译名”与已有业余无线电爱好者群体开展的译名统一结果、3次具有代表性的官方译名统一结果——《电气名词汇编》(1920年)、《物理学名词》(1934年)、《电机工程名词(电讯部)》(1945年)及今译名做对比,以示此次译名统一的效果。
表5 部分常用无线电译名对照表
参考表5涉及的名词,首先,此次译名统一工作将一词多译的术语固定下来,如ionization一词已有“电离”“电游子化”“电化”“游离”等多达6个译名,此次选择“电离”作为定名结果。另如key、grid、jack等已有译名统一结果中争议较大的常用词亦如是。
考虑部分旧译不足以准确表示某词现有含义,此次统一过程产生了一批新的翻译方式。译名中对已有统一结果进行修改的名词占比约33%。如counterpoise一词将已有译名“对距体”“地网”等修订为“衡重体”,此译法也为后续1945年官方审定结果所采纳。另如condenser一词,已有定名结果多达5个,此次对已有译名进行修订,将其改译为“电容器”,今译名与其一致。又如coefficient of conduction(传导系数)、dielectric(电介质)等均对已有译名进行修改并得以沿用至今。在已有《物理学名词》权威定名结果的前提下,“统一无线电译名”对已有译名的修订意见能够沿用,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此次统一结果的实际效果及影响力。
今译名与“统一无线电译名”一致的定名结果占比约70%,为历次业余无线电爱好者群体开展的译名统一工作中比值最高的一次。这一结果也与后续进行的译名发布及推行工作密不可分。
综上,此次定名结果从定名准确性、收录名词数量及选取词汇与无线电的相关性几方面结合来看,可以说是数次统一工作中完成度最高的一次。
为使译名统一结果更具权威性,并顺利推行,“统一无线电译名”尝试与官方译名统一工作进行沟通、达成共识。编订过程中,受著名电机工程专家杨孝述指点,理事会与当时正着手进行电机工程名词审定工作并担任电讯名词组负责人的张廷金取得联系并听取意见(8)张廷金(1886—1959),江苏无锡人,我国著名的无线电专家,历任交通大学上海学校副主任、主任、南洋大学代理校长、代理教务长等。对于业余无线工作一直勉力支持,1932年,我国最早的业余无线电协会“中国业余无线电社”成立后,张廷金就曾应邀担任其社刊《无线电杂志》的特约编辑,与业余无线电界一直保持着密切的往来。。多次沟通后,“张氏告范凤源谓关于无线电名词,只要上海各团体及刊物能统一,则教育部及予等均无问题,只是此一责任落于本埠研究无线电者之肩上”[11]。由此,由国立编译馆负责编写,1945 年教育部审核通过的《电机工程名词(电讯部)》中涉及的无线电名词实则主要经“统一无线电译名”工作产生[21]。
《电机工程名词(电讯部)》是新中国成立前最后一次由官方公布且最全面及权威的电讯类译名统一结果。“统一无线电译名”的定名结果作为其中无线电名词的主要组成部分,通过权威公布,使得无线电译名在新中国成立前基本达到了统一。前文已述,“统一无线电译名”是在已有业余无线电群体开展的数次译名统一工作成果的基础上产生的,由此,爱好者群体的相关工作对民国时期我国无线电译名权威结果的产生起到了重要作用。
与前期数次工作不同,“统一无线电译名”在后续推行方面也做了相应工作。除将统一结果在《中国无线电》上进行连载公布外,另特由苏祖国出资将定名结果以单行本形式印刷,并分发至各类无线电期刊撰稿人群体中[21]。这一群体在写作过程中选用名词的一致性对无线电译名的最终统一产生了相当大的促进作用。这一工作是已有数次译名统一活动中未曾涉及的,能够使定名结果有效落实到实际应用中。通过查阅随后出版的无线电期刊及教材、著作中涉及的无线电译名,能够发现上述工作对无线电译名的一致性使用产生了一定影响。限于篇幅此处对统一结果的后续应用情况不做展开,将在笔者的学位论文未刊稿中进一步揭示。
综上,“统一无线电译名”较以往同类工作体现出突破性。首先,此次工作从探讨翻译方法入手,探讨内容较丰富,涉及的翻译理念均为科技名词定名工作中的常见思考,表示参与者具备一定翻译经验。其次,此次定名工作不再各执一词,而是进行“同行公议”,定名结果吸纳参与者的共同意见,具有普遍代表性。此外,此次定名结果借助权威机构公布,为其后续的有效应用奠定了基础,是已有数次同类工作未能达到的效果。经由以上内容,业余无线电爱好者群体开展的无线电译名统一工作的有效性得以彰显。
民国时期科技译名统一工作模式较多,如经由官方、民间科技社团、其他组织及个人开展等。但部分民间机构形成的定名结果由于缺乏权威公布多只作为参考,未能对最终定名产生影响,而官方译名统一工作普遍遵从专家学者建议-集体讨论-专家审定-政府审定公布的步骤[22]。研究表明,无线电译名统一有其特殊性:即以业余无线电爱好者群体作为主要力量,经多次努力,最终通过联合中国业余无线电协会会员及部分无线电期刊的编撰人员共同形成组织,有计划地开展工作,并积极与官方机构沟通从而实现定名结果的权威公布。相较无线电技术在西方的发展史,其在我国发展的特殊性之一在于,无线电知识的译介与传播是西方国家无需面对的问题,但在中国却完全不同。其中关键的一点在于很多专业术语在传统汉语中无法找到对应的表达。如何翻译、确定专业术语、形成统一认识,并被使用者广泛接受,对于无线电知识的引进与传播而言是最为重要的一环。技术术语翻译的准确、简洁,概念表达的明晰是爱好者学习、交流的重要前提。因此无线电名词的翻译与规范成为我国业余无线电甚至专业无线电发展的重要前提。业余无线电活动侧重自主研究与试验的特征导致其对技术术语的标准化产生更迫切的需求,也由此成为了统一无线电译名的实践主体,这应当是我国业余无线电发展的特色之一;同时也体现了特殊的历史背景下民间团体的社会责任及其所能发挥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