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颖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上海 200234)
比较句的基本结构是“X比YW”,研究表明,比较结果“W”前加副词的用法体现着其特殊性,最具代表性的是“X比Y还W”结构,尤其是“X比Y还W”与“X比Y更W”两种结构的对比区分引起了众多关注。除了“X比Y还W”和“X比Y更W”,“X比Y都W”也是日常交流中的重要构式,目前学界直接将“X比Y都W”作为研究对象的成果比较少,华紫武分析了“X比Y都W”的句式特征,根据“都”的性质不同将该结构分为两种类型,分别是表示总括性的范围副词“都”和语气副词“都”,由此延伸出“都1”式句和“都2”式句[1];张标从句法、语义和语用三个角度分析了“X比Y都W”的结构,与教学策略相结合,提出了具体的教学方法[2]。总的来说,对该构式的分析还不够全面与具体,需要进行更深入的探讨。首先,需要明确本文的研究对象,“X比Y都W”结构的用法众多,例如:
(1)富于讽刺意味的是,秦国[比]别的任何国家[都]更彻底地实行了韩非的学说。
(2)原来嚼出的胶比熬出来的好,粘起东西来[比]焊的[都]结实。
(3)看起来,你把我比成一只蟑螂,不,[比]蟑螂[都]不如呢!
以上三例中“X比Y都W”的用法并非完全一致。例(1)中的“都”是总括副词,例(2)和例(3)中的“都”是语气副词,本文的研究正是包含语气副词“都”的构式“X比Y都W”。
可以发现,当去掉“都”之后,例(2)和例(3)的表达变为“粘起东西来比焊的结实”和“比蟑螂不如”,这与原本表达的语义并不完全一致,缺乏一种强调语气和高程度义,更多偏向于两者的客观比较。由于“X比Y都W”的高程度含义不能通过语表含义直接推衍,而是经过一定的语义整合,因此“X比Y都W”具有十分典型的构式特征。本文将重点分析“X比Y都W”的构式意义,从语法构式到修辞构式的角度探究“X比Y都W”构式意义的历时演变,并从认知视角解释修辞构式“X比Y都W”产生的机制与动因。
构式“X比Y都W”中,X与Y是比较目标与比较基准,“比”作为比较标记起连接作用,W是比较结果,补充说明两者比较的状况,“都”作为语气副词,起到一定增强语气的作用。
构式“X比Y都W”中,充当X和Y的成分既可以是体词性成分,也可以是谓词性成分,例如:
(4)被送到城里大牢后,龙二还是不识时务,那张嘴[比]石头[都]硬,最后就给毙掉了。
(5)要听懂劳辛那些古怪的外国话,[比]读天书[都]困难。
(6)他们的大眼睛,[比]什么水洗过[都]明亮,甚至还像滋润了喉咙。
例(4)和例(5)中比较目标和比较基准的语法性质都是相对应的,“嘴”对应“石头”,“听懂外国话”对应“读天书”;例(6)比较目标“他们的大眼睛”是体词性成分,比较基准“什么水洗过”是谓词性成分,语法性质看似不一致,但其实是说话人省略了中心语“的东西”,可以根据上下文语境补充为完整的体词性成分,实则还是物与物之间的比较。
张谊生认为“都”只有表示总括全量的范围副词和强调主观情态的语气副词两种含义,并论证了两者之间所存在的内在逻辑联系[3]。本文只论证包含语气副词“都”的构式“X比Y都W”。
与构式“X比Y还W”中的“还”一样,“都”在构式中同样不可或缺,可以增强语气,起强调作用。例如:
(7)A.突然,有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渔民找来:“拼不得,四面的敌人[比]马蜂[都]多。
B.突然,有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渔民找来:“拼不得,四面的敌人[比]马蜂多。
可以发现,虽然去掉“都”,A句与B句的真值语义并不会发生改变,但是A句的语气会比B句更强烈,强调了敌人的数量之多,也体现出说话人的主观性。与之相反,B句表示敌人的数量比马蜂多,只是一种客观的比较。
充当比较结果的绝大部分都是形容词性成分,其次是少量的动词性成分和名词性成分,例如:
(8)子潇是历史系的台柱教授,当然不算小鬼。可是他[比]小鬼[都]坏,他是个小人,哈哈!
(9)凤英看着街上的行人说:“这咸阳的女人怎么[比]男人[都]穿得好?
(10)想不到黑白同志竟然[比]最保守的基层干部[都]要更不理解农村的改革。
(11)她要是撒起泼来,[比]泼妇[都]泼妇。
比较结果一般都是性质形容词,具有量的伸缩性和程度差别,以体现事物性质状态的差异。除了单独的性质形容词之外,还可以是述补结构、状中结构等形式表达更为具体的内容,例如例(8)可以说“比小鬼都坏得很”或者“比小鬼都更坏”。动词一般不能直接充当比较结果,需要与其他成分组合,例如动宾结构、述补结构和状中结构,甚至是组合结构之间的组合,例如例(9)、例(10)。名词性成分直接充当比较结果的用法最为特殊,因为名词一般都不能作为VP充当谓词性成分,但特殊的名词也能够充当比较结果,表达特殊的比较义。例(11)的“泼妇”在这句话中并不是具体指“某一个泼妇”,而是转指“泼妇”这一类人群所具有的共同特征。
“X比Y都W”的构式义是说话人以Y的W性质为参照,说明X在W方面超过Y,因此X在W方面是高程度的,而这是超出说话人预期的。具体我们将从反预期和高程度两个角度来分析。
所谓“反预期”,指的是说话人的某个陈述在特定的语境下被认定为是背离常规超出预期的一种表达[4](P192)。反预期有三种,分别是与受话人预期相反、与说话人预期相反、与特定言语社会共享预期相反[5]。“X比Y都W”的反预期义也体现在这三方面,具体分析如下:
1.与受话人预期相反
这一类构式通常用于对受话人所提出的相关表述的一种反驳或否认,大多用于对话语境。例如:
(12)A:好羡慕你家里蹲啊,天天葛优躺,上班可太累了,腰酸背痛。
B:那也不一定,时间久了,一直躺着玩手机可[比]上班[都]累,上班至少过得充实。
(13)A:“我想找个代购帮我买个游戏机。”
B:“算了吧,代购[比]国内旗舰店[都]贵。”
例(12)A预设上班比在家里累,例(13)A想找人代购游戏机的前提是预设了代购会比国内便宜,受话人B进行反驳,体现了与说话人A的预期相反的反预期。
2.与说话人预期相反
与说话人预期相反是指说话人对某一物体或事态持有一种预期,但后来发现事情并不是自己预想的那样,这种类型既可以发生在对话情景中,也可以是在独白语境中。此种反预期类型与第一种类型没有本质差异[6],将两者共同判定为与个人预期相反。例如:
(14)A:“你做的什么工作,多少钱一个月?”
B:“售票,六千多吧。”
A:“[比]我司机工资[都]高。”
(15)“去上海,我都是坐火车的,便宜,时间还差不多,来回车费[比]一张高铁票[都]便宜。”
例(14)中说话人A的预设是司机的工资是高于售票工资的,但得知的信息却是与自己的预设相反。例(15)是独白语境,说话人原本的预期是来回的火车票加起来会比一张高铁票更贵,但事实却是更为便宜。
3.与特定言语社会共享预期相反
特定言语社会共享的预期体现了社会对某一现象或行为的普遍认可,这是一种先设,是人基于客观世界的认识和经验建立起来的一种“常规”[5]。“X比Y都W”正是用于对这种“常规”认识的一种反驳。例如:
(16)原来嚼出的胶比熬出来的好,粘起东西来[比]焊的[都]结实。但是人家也不来找红拂。谁都知道口香糖不能粘椅子。
(17)树懒平时动作迟缓,有气无力,是世界上走得最慢的哺乳动物,每迈一步约需12秒钟,[比]爬行的乌龟[都]要慢。
例(16)中体现的社会共享预期是“焊的东西”会比“粘的东西”更结实,但是在该语境下嚼出的胶“粘东西”会比“焊出来的”更为结实。例(17)的反预期体现在,日常认知下龟的行动是非常缓慢的,但是树懒动作迟缓的程度比乌龟还要慢,这是一种反预期信息。
罗美君认为构式“X比Y还W”语义存在从比较句到比拟句的演变,修辞构式具有主观认为“X很W”的极性程度义[7]。这种观点看似合理,但进一步分析可以发现,用是否表示极性程度义将语法构式和修辞构式割裂开来的说法有些欠妥,且“极性”一词也不够准确。例如“张三比李四还高,不过还是没有王五高”,说明张三的高并没有达到极性的程度。因此,无论是语法构式,还是修辞构式,都能够表现“X很W”的高程度义。例如:
(18)我们的牙[比]刀子[还]快,干什么还带刀子?
(19)弟弟才十岁,已经[比]大五岁的哥哥[还]要高了。
例(18)形容牙比刀子还快,说明牙的锋利程度之高。语法构式“X比Y还W”的高程度义体现在何处呢?例(19)弟弟的身高比大五岁的哥哥还高,或许弟弟的身高也只有一米四,单看数值并不能体现该构式的高程度义,就如一个成年人评价一个三岁小孩长得很高,也一定是将其放在同龄孩子的标准之上进行比较。换个角度看,比弟弟大五岁的哥哥的身高放在弟弟这个年纪里面,已经是属于很高的了,弟弟比哥哥小五岁,但身高还要高,这也能说明弟弟是非常高的。
同样,“X比Y都W”也体现出高程度义,例如:
(20)说着,老汉站起来,手指陈兴汉楼前的粮囤说:“江淮之间,谁像陈兴汉呀?即使是灾荒年间,他一家收的粮食也[比]咱一个村子[都]多!”
(21)“反正你对谁的话都听,尤其赵辛楣的话[比]圣旨[都]灵,就是我的话不听。”
例(20)灾荒年间,农民收成普遍不高,但是陈兴汉家的粮食竟能比一个村子都多,说明在陈兴汉家的收成远超出同等水平,所收的粮食在灾荒年代相比于其他户是非常多的。例(21)圣旨是古代皇帝下达的命令,不可违背,具有非常高的威慑力,但句中说赵辛楣的话比圣旨都灵,说明赵辛楣的话的威慑力比圣旨还要高,这在反预期的基础上,进一步体现出高程度义。
以上从共时角度分析了“X比Y都W”的构式义,我们还将以语法构式和修辞构式为切入点,分析“X比Y都W”从客观比较义到夸张修辞义的形成与演变。刘大为提出了语法构式和修辞构式的概念[8],认为语法构式指的是任何一种可从构成成分推导其构式义的构式,而修辞构式指的是所有带有不可推导性的构式,两者位于构式连续统的两端。语法构式是从重复出现的人类生活的基本情景中抽象出来的“意象图式般的结构”,修辞构式则是一定的修辞动因附加在一个基本的语法构式上而形成[9]。“X比Y都W”也存在语法构式和修辞构式两种语法意义,根据殷志平的替换法可以将两种语法意义从形式上进行区分[10],X与Y可以互相替换的是语法构式,不可替换的是修辞构式,例如:
(22)工人[比]厂长[都]着急。
(23)他听了那些话[比]刀割心[都]难受。
传递有效信息是语言的重要功能,根据认知经验,例(22)X与Y互相替换之后,“厂长比工人都着急”,依旧可以用于合适的语境传递新信息,合乎语言规范,属于语法构式。但例(23)X和Y替换后变成“刀割心比听了那些话都难受”,“刀割心”本就是表达一种极度难受痛苦的状态,这比听了那些话都难受并未没能传达新信息,属于无效表达,是修辞构式。
刘大为认为最典型的语法构式是位于连续统一端的可推导构式[8],语法构式“X比Y都W”的比较项属于同一认知域,表示事物在某一性状或方面上的程度差异,突显事物之间的客观差异,是一种客观比较,具有现实可比较性,主观性弱,例如:
(24)他来来回回地搬运成袋的砌筑水泥和建筑用沙,那些口袋[比]他自己[都]重。
(25)母亲所在的生产队,人数多不说,它的场院,[比]学校的操场[都]大。
以上两例中两个“X比Y都W”所表达的真值语义可以根据其语法成分的语义进行推导。例(24)比较点是重量,将口袋的重量与自己的重量进行对比,都属于重量认知域,比较结果是客观的。例(25)的比较点是面积大小,场院的面积与学校操场面积客观差异也具有现实性。
连续统上的另一端则是具有不可推导性的典型修辞构式,修辞构式“X比Y都W”的比较项属于不同认知域,表示是不同认知域的事物在某一性状方面呈现出的差异。这种比较是通过比较的形式表达一种具有高程度义的主观评价,具有夸张修辞的效果。宗守云、代宗艳区分了异类比较句和同类比较句[11],从是否具有同一衡量标准、是否可证实、是否可被否定、类别差异大小、比较结果义项数量和是否相同意义等角度进行了分析,修辞构式“X比Y都W”是较为典型的异类比较句。
修辞构式“X比Y都W”根据比较项是否具有统一衡量标准进一步可区分为两类,第一类是比较项具有统一衡量标准,例如:
(26)如果你们竟自以为比别人聪明,甚至[比]神明[都]聪明,你们可以有两个办法来反对这件事,和我为难。
(27)“我所以用你,是因我能信任你。”这句话在他看来,就[比]金银宝贝[都]可贵。
以上两例中的“X比Y都W”表达“X很高”强主观性评价。例(26)神明与人类都具有“聪明”这一衡量标准,为了突显人类的智慧,认为自己比神明还要聪明,表达聪明程度之高。例(27)金银宝贝有多少贵贱之分,话语的珍贵是一种抽象的情感,两者本不属于同一认知域,但都可用“珍贵”作为衡量标准,一句话竟能比金银宝贝还要可贵,也极具比喻、夸张的修辞色彩。
第二类是比较项不具有统一衡量标准,例如:
(28)可是捉不住的已往,[比]星、比月亮[都]远。
(29)那张嘴[比]石头[都]硬。
这一类与宗守云所提出的特比型类似[12]。例(28)中的以往是时间上的远近,星星和月亮是空间上的远近;例(29)“嘴硬”通常是指一个人很倔强,口头上不肯认错服输,而石头的硬则是物理意义上的硬度,两者都不具有直接可比性,但说话人有意将两种不同性质的事物属性进行对比,表现出极强的夸张修辞效果。
根据刘大为的观点[9],当修辞动因无法在构式与构成成分整合的过程中得到满足时,便会推动构式发生变化以顺应自己的需要。语言不会因为不断萌生的修辞动因而发生急剧的变化,这样顺应的主要对策只能是从原先单一的原型构式义(中心义)引申出越来越多的非原型义(非中心义),构式也在这一过程中演变成多义结构。当“X比Y都W”突显事物客观现实差距的时候,是作为语法构式的中心义,当突显夸张修辞效果的时候,是作为修辞构式的引申义,我们可以通过认知参照点模型从认知的角度还原“X比Y都W”从比较构式到修辞构式的过程。Langacker提出了认知参照点模型[13](P174),如图1所示。
图1 认知参照点模型
其中,C是认知主体,R代表参照点(比较项Y),T代表认知目标(比较项X),即认知主体根据参照点来建立心理接触的物体 ;D代表认知领地,是所有潜在目标的集合;虚线箭头表明认知主体通达目标的认知路径;用来表示参照点的圆圈被加粗,表明参照点具有一定的凸显性。据此,我们构建出“X比Y都W”语法构式与修辞构式的认知参照点模型如图2所示。
图2 语法构式“X比Y都W”的认知参照点模型
图2中,C代表认知主体,D代表认知域,认知目标X和认知参照点Y都是同一认知域中的事物,连接C和Y的虚线箭头表示X和Y进入认知主体C大脑的方式。因为Y和X都是现实世界存在的客体,它们作为实体无法直接进入C的认知中,而是作为概念投射进入脑海中的认知域。
连接Y和X的实线箭头代表认知的方向和路径,认知主体C通过认知参照点Y的某种属性,从而认知到认知目标X的该属性,而这种认知的完成是通过两者的共同属性W作为桥梁而实现的。Y和X此时并非作为孤立的两个实体,而是共存于认知域D中的两个概念。同时在这个认知逻辑中,要认识到X的属性W,是通过认知参照点Y进行切实的推理,将概念Y所具有的属性W累加至概念X的身上而达成的,而这个实线就代表了两个本孤立的客体因其相同的属性而发生的概念的交互与联结,更重要的是概念X具有属性W,并且程度高于Y。
当语法构式的客观比较无法满足人们表达需要的时候,认知参照点Y1就逐渐从原来现实的认知域D1中脱离而出,如图3所示。认知主体选取一个非现实的客体Y2,进而形成了一个完全新的非现实认知域D2,实现了从语法构式到修辞构式的演变,最终的演变结果如图4。
图3 语法构式到修辞构式认知参照模型的演变
图4 修辞构式“X比Y都W”的认知参照点模型
图4与图2最大的区别在从认知参照点和认知目标从同一认知域变成了不同认知域,X和Y分别属于认知域D1和认知域D2,由于修辞构式不再是事物间的客观比较,而是一种虚拟比较,所以属性W不再是直接在Y的基础上累加,而是将认知参照点Y的属性W1赋予给认知目标X,但这种赋予也并非是单纯的照搬,而是在W1的基础上进行一定的转换形成相似并更适合X的W2,例如“困难比九重天都还高着一头”,作为Y和W1的“九重天”的高,是一种非现实的夸张,转换到作为X的现实的困难时,为了迎合现实这种“高”实际上降了一重,从一种非现实的极端的高转换为现实的极度的高,使我们认识到困难的程度很大,从而突显出构式的极性高程度义。
“X比Y都W”修辞构式的产生机制是类推。语言不是一成不变的,尤其是在使用过程中,说话人为达到某种表达效果,会违背语言规范临时创造一种新的用法,一旦这种新的用法得到广泛使用,也就会产生一种新的语言结构框架,而这个过程中起作用的就是类推。张金忠认为类推就是类比[14],在对某个规则或模式的归纳概括的基础上,帮助人们在熟知词库的基础上创造出新的结构形式,在原型的基础上扩展出非常规的结构式。一般来说,这种临时用法都是建立在原有基础的用法之上,因此两者的基本结构不会有太大差别。
语法构式“X比Y都W”用于同一认知域内事物间的客观现实比较,修辞构式突破认知域限制,通过类推机制,实现了不同认知域之间的虚比,是一种非现实比较。总的来说,语法构式“X比Y都W”是同类比较,比较项具有统一衡量标准,类别差异小,比较结果可被证实;修辞构式“X比Y都W”在同类比较的基础上类推扩展至异类比较,比较项不具有同一衡量标准,类别差异大,比较结果不可证实。例如:
(30)我看你跟她还眉来眼去的,你盯着她看的时间[比]看牌的时间[都]长。
(31)因此,伙伴们常常议论说:“牛发和的耳朵[比]听诊器[都]灵!”。
例(30)是时间的比较,可将各自时间的长短放入同一量级序列,比较具有现实性,是客观存在的,是同类比较。例(31)耳朵和听诊器,一个是人的听觉器官,一个是医学工具,比较不具有现实性,是异类比较。听诊器用于收集和放大从心脏、肺部、动脉、静脉和其他内脏器官处发出的声音,人的听觉根本无法企及,但说话人还是认为牛发和的耳朵比听诊器还要灵,通过夸张的手法体现出对牛发和听觉的高度评价。
1.概念认知域的隐喻
刘大为认为隐喻的产生是因为事物之间存在着共同特性[9],我们可以将其看作同一范畴的事物,因此用于处理这一事物的认知经验也可以用于处理另一事物。相似性是构成隐喻的基础,同一认知域的事物在某些性状程度上可以直接比较差异,那么不同认知域的事物也可以通过隐喻建立联系,打破认知常规,突破认知经验,激发认知联想,进而实现比较。当然,这种比较会缺乏一定的现实性。构式“X比Y都W”用于同一认知域内事物客观差异的比较,具有现实基础,比较项之间具有较高的关联程度,形成时间较早,虚化程度低,是“X比Y都W”的原型构式。修辞构式“X比Y都W”是顺应了更多认知经验,突破认知域限制,从该构式的中心意义借助隐喻机制衍生得来,其内涵具有非现实性,虚化程度更高。例如:
(32)第二天,脸肿的象“判官”,脸上这三块疤瘌[比]骡蹄子[都]大。
脸上的疤痕与骡蹄子本是完全不相关的事物,但是为了突出疤痕非常大,说话人发挥联想,加入“借同解释”的认知变量。具体体现为说话人试图通过认知经验确认疤痕面积与骡蹄子大小的等同关系,从面积大小的角度通过隐喻机制将脸上的疤痕与骡蹄子联系起来进行比较,骡蹄子已经很大了,但疤痕比骡蹄子还要大,表达出一种夸张修辞的效果。
再如前文的例(29):那张嘴[比]石头[都]硬。心理意义上的“嘴硬”与物理意义上的“石硬”本不具有可比性,可以进行比较是因为加入了“跨域等同”的认知变量,通过将另一认知域中关于“石头”的认知经验投射到原本认知域中的“心”上,说话人的意图才得以解释,进而形成跨域等同的修辞构式。通过隐喻将“嘴硬”跟“石硬”之间的相似性打通,再进行比较也就不难理解了。
2.概念认知域的转喻
除了一般的“X比Y都W”结构外,前文提到,该结构的比较结果W可以由名词充当,“X比Y都W”还存在比较客体与比较结果同形的特殊建构,例如:
(33)哎,天天以泪洗面,快[比]林黛玉[还]林黛玉了。
(34)甄嬛传我看了几百遍了,连太监苏培盛都知道对媳妇儿好,身上的担当[比]男人[都]男人。
“X比N都N”跟“X比N还N”一样,通过选取生活中具有典型特征的事物名词作为比较主体的参照对象,以表达一种极端性的主观评价,这种特殊结构中的比较结果由名词充当是由转喻机制带来的。认知语言学认为,转喻并非是词语之间的替代关系,而是人类认识世界事物的一种方式。如果说隐喻表达的是一种“相似性”,那么转喻则表达一种“相关性”[15]。赵艳芳认为无论是物体、时间,还是概念,都拥有很多种属性[16](P96),但人们最开始关注或者印象最深最容易被记忆的属性是事物的突显属性。构式的比较结果从形容词到名词是凭借“事物—属性”这一概念语义关联框架,通过名词的突显属性进而激活相关特征引发联想,表面是名词的形式,实则是一种带有名词事物显著特征的指称符号,用以描述相关语义特征。例如:
(35)泰国最美人妖,简直[比]女人[都]女人。
泰国的人妖指的是非常女性化的男性,他们本身是男性,但在外形上女性化特征十分明显,这些特征与女人联系紧密,是女人的突显属性,名词“女人”通过转喻机制进入构式充当比较结果。此外,生活中也有类似“他比人妖还人妖”的说法,因为妖里妖气、不男不女是“人妖”的突显属性,“人妖”也渐渐成了形容人阴阳怪气,古里古怪的能指性符号,这都是转喻机制发挥作用的结果。
“X比Y都W”是一种比较句式与副词组合的特殊比较构式,句法结构与“X比Y还W”高度相似,与构式“X比Y还W”中的“还”一样,“都”在构式中不可或缺,可以增强语气,起强调作用。本文从两方面分析了构式“X比Y都W”的构式意义,一方面是共时层面,分析了构式“X比Y都W”的反预期义和高程度义两种构式义,说话人以Y的W性质为参照,说明X在W方面超过Y,因此X在W方面是高程度的,而这是超出说话人预期的;另一方面是历时角度,通过认知参照点模型,还原了“X比Y都W”从语法构式的演化到修辞构式的形成,修辞构式产生的机制是类推,隐喻和转喻作为认知动因促成了“X比Y都W”从表客观比较的语法构式向表夸张修辞的修辞构式的演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