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人的君子人格

◎沈建钢 单 松

（1.常州政协文史馆，2.常州市委党校；江苏常州 213000）

“开吴之地，名士之邦”“千载读书地，东南名士城”，是人们对常州这座城市的美称。作为常州的人文始祖，季札开创了常州崇德尚学、仁义儒雅的君子人格。孔子赞扬季札为“天民”“延陵君子”；司马迁在《史记》中赞誉季札“闳览博物君子也”。这种君子人格薪火相传，世代传承，成为常州这座历史文化名城和全国文明城市的亮丽风景。

孔子尊称的“延陵君子”

季札（约前576—约前485），姬姓，名札，因在四兄弟中排行第四，故称季，世称公子札、吴季子、季子。春秋时期著名的思想家、政治家、外交家、文艺评论家，春秋吴文化的杰出代表。公元前547年，季札受封于延陵，史称“延陵季子”。孔子在听到季札去世的消息后悲痛万分，怀着崇敬的心情写下了“呜呼有吴延陵君子之墓”，以褒扬季札的品行，尊称季札为“延陵君子”。季札开启的君子之风在一代代延陵子民中延绵不绝。

（一）三让王位，高风亮节

吴王寿梦晚年时，将称霸的梦想寄托在下一代身上。在寿梦看来，他的四个嫡子中只有老四季札最为贤能，德才兼备，于是便想将王位传给季札。季札从小就聪明过人，季札得知后公开表示：“礼有旧制，奈何废前王之礼，而行父子之私乎？”无可奈何之下，寿梦终于煞费苦心地想出了一个两全的办法，那就是“兄弟相传”。临终前，寿梦把儿子们都叫到身边，再三嘱咐长子诸樊：“我要传位给季札啊，你可别忘记了寡人今天的话！”诸樊立刻举了自己祖先周太王的例子，回答道：“当年周太王知道自己的孙子姬昌（周文王）将会是个贤明的君主，所以废长立幼，没有立长子泰伯为储君，而是立了周文王的父亲季历为储君，事实证明这次废长立幼是非常英明的，没有这次废立就没有周朝的兴起。现在吴国的情况和当年太王时代非常相似，所以如果父王要把王位传给季札的话，我一点意见都没有，我愿意回乡野做个农夫。”寿梦听了大儿子愿意让国的回答很高兴，他故作淡定地说：“但愿你不要忘记自己今天的誓言，王位一定要哥哥传给弟弟这么一级一级地传下去，直到最后传给季札！”诸樊答应了父王最后的要求。寿梦的葬礼一结束，诸樊并没有立即继位，而是想一步到位直接立季札为国君，但被季札拒绝了，于是寿梦的长子诸樊继承了王位。诸樊又提出在三年除丧后由季札继承王位，而季札引用曹国公子子臧婉拒王位时的说辞:“境界最高的人他们的行为本身就是规范，境界差一些的人能遵从规范，境界最低的人往往会违背规范。让我去做君王，就是要让我做境界最低的人啊！”为了证明自己让国的决心，季札便抛弃家室跑去种地，吴国的民众知道季子让国是出于真心，于是不再强求季子继位，大家这才真正拥戴诸樊继承了王位。由此可见，季札的让国确实是真让。

公元前548年，诸樊在进攻楚国巢地时中箭身亡。按照遗命，王位传给二弟余祭。余祭即位后，封季札于延陵，并让三弟余眜和小弟季札都在朝中担任要职，共治吴国。公元前531年余祭卒。余眜继位，余眜在位四年就死了。余眜临终前想把王位传给四弟季札，但未及布置就去世了。按照寿梦的遗嘱，该轮到季札接位，但季札还是坚决推辞，他说：“富贵之于我，如秋风之过耳。”季札最后逃离了吴国都城。

最终余眜的儿子僚被立为吴国的国君，这引发了诸樊之子公子光的极度不悦。既然叔父季札放弃王位，按照当时吴国的继承顺序，理应由公子光来继承王位。于是公子光偷偷收买刺客，刺杀了吴王僚，夺取王位。其时季札正被吴王僚派到中原访问，他回国后，阖闾（即公子光）假惺惺地让季札继承王位。季札说：“苟先君无废祀，民人无废主，社稷有奉，乃吾君也。吾敢谁怨乎？哀死事生，以待天命。非我生乱，立者从之，先人之道也。”季札到吴王僚墓前复命，哭僚墓，复位而待。季札一再推让吴国王位，所以相对于先祖吴泰伯让王位被称为“前三让”，季札则被后人称之为“后三让”。在阖闾登上吴国王位之后，季札便回到了封地延陵（常州），再也没有去过吴都。

季札三让王位，一是让给了大哥诸樊，二是让给了三哥余眜的儿子僚，三是让给了阖闾。还有一种观点认为，“三”是虚词，是多次的意思。三让王位就是多次让王位。季札三让王位惊世骇俗的做法，其实质是尊崇和维护周礼，做到谦让、守礼、仁义、至德，赢得了社会的普遍肯定和赞誉。在著名的苏州沧浪亭里，有一座“五百名贤祠”，季札名列第一，并配有经典传语：“有吴君子，让国退耕，脱屣千乘，永垂令名。”

（二）徐墓挂剑，不欺吾心

公元前544年，季札受命出使中原列国，开展外交活动。季札访问了鲁国、齐国、郑国、卫国、晋国。途经徐国时，早已听说徐君仁义，便前去拜访徐君。徐君听说是素有贤名的季札来访，也非常高兴，盛情款待季札。徐君一见到公子季札，发现他气质不凡，仪容仪表庄重，着装得体，说话朴实亲切。两人谈话间，徐君发现季札腰间有一把佩剑。当时吴国的造剑技术赫赫有名，季札的佩剑铸造得更是精美绝伦，造型古朴典雅。徐君心里非常爱慕这把名剑，却碍于面子不好向季札索要，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季札当时就看出徐君喜欢上自己的佩剑，但春秋时代宝剑除了是兵器，还是贵族的礼仪配饰，更是季札出使各国必须要用到的使者信物。季札暗想，等我周游列国之后，一定要将这把宝剑赠送给徐君。怎料世事无常，等到季札完成使命返回再经徐国时，季札和徐君已是阴阳相隔。徐国继位的国君把季札带到徐君墓前，季札心中悲痛万分。他沉吟片刻，解下宝剑要送给徐国的嗣君，吴国的随从看到后赶忙阻止季札：“这把宝剑是吴国的宝物，怎么能随随便便送人呢？”季子回答道：“当日路过徐国时我得到了徐君的款待，徐君看到我的宝剑时，虽然没好意思直言，但是他的脸上透露出想要这把宝剑的意思。我想等完成出使任务后再赠送给他。而今他故去了，如果我不献剑，就是在欺骗自己的良心。爱惜宝剑而欺骗自己的良心，这是刚直的人不屑做的。”于是季札再次把宝剑递给徐国嗣君，嗣君以先君无命不敢受剑，季子遂将宝剑挂在墓旁的一棵大树上，心中默默祷念着：“您虽然已经走了，我内心曾经许下的诺言却还在，希望您的在天之灵在向这棵树遥望的时候，还会记起我佩着这把长剑向您道别的那个时刻。”这就是西汉刘向《新序·节士》中记载的“季子挂剑”的故事。

季札挂剑的行为，突出体现出他重诚信、不欺心的高尚品德。季札被学界称为“中华诚信第一人”，“季札挂剑”被喻为诚信的代名词。两千多年来，季札徐墓挂剑倍受人们的赞赏，有人作《徐人歌》唱道：“延陵季子兮不忘故，脱千金之剑兮带丘墓。”唐代诗人杜甫在《哭李尚书》一诗中有这样两句：“欲留挂徐剑，犹回忆戴船。”明代诗人杨于臣有《咏睢宁》诗曰：“季札报徐君，冢树挂剑锋。至今泗水南，高台遗芳踪。”这些诗句足以佐证季札挂剑故事流传之广泛、文化影响之久远。

在孔子时代，君子有两层含义：一为贵族之子，一为德高望重之人。季札完全符合这两种身份。“延陵君子”，是孔子对季札高风亮节的褒扬。特别是他三让王位、徐墓挂剑、观乐议政、大义救陈等行为品德，使各国的贵族、士大夫都敬佩有加，也为后世文人雅士所颂扬。

苏东坡感叹 “眷此邦之多君子”

（一）东坡表露真情

季札是常州君子人格的开创者、奠基人，也是常州文人雅士的行为标杆、品德典范。季札之后，常州文人君子，层出不穷。

常州人民公园内的季子亭

宋代大文豪苏东坡十分敬佩季札，曾作《延州来季子赞》：“季札之贤，有以也夫！此可与知者论，难与俗人言也。”他对常州的君子人格、儒雅之风感觉至深，情有独钟。到了北宋中后期，常州文风鼎盛，出现了在政坛和学术上有影响力的群体。胡宗愈、丁骘、张巨、蒋之奇（常州辖县宜兴）、钱君倚（宜兴）、钱世雄、邹浩、葛延之（常州辖县江阴）等常州名士，他们都成为苏东坡的好朋友。胡宗愈在嘉祐元年（1056）赴京城汴梁（今开封）参加科考，与同来赶考的苏轼相识，两人结为莫逆之交。苏东坡虽然没有在常州任职，却到过常州14次，并在宜兴购置田产，准备在此过田园生活。他两次上书皇帝，作《乞常州居住表》，最后获得恩准。呼常州为“此我里”。他给在常州去世的好友钱君倚作《钱君倚哀辞》：“吾行四方而无归兮，逝将此焉止息。独徘徊而不去兮，眷此邦之多君子。”

苏东坡还在《跋钱君倚书〈遗教经〉》中说：人的相貌有美丑之分，但君子、小人的神态是无法掩饰的；说话有能言善辩与口齿木讷之分，而君子、小人的气质是不能遮掩的；书写有精巧、拙劣之分，而（观其字可见的）君子、小人之心是不能混淆的。钱公虽然没学过书法，但看他的字，可知他是挺拔特立、忠诚守信、知礼明义之人。我在杭州，与他的儿子世雄是同僚，于是得以观赏钱公书写的佛经《遗教经》的刻石，（石上的字）有遒劲峭拔的气势。孔子说：“仁者出言谨慎。”现在观君倚的书法，大概就能见出其为仁者吧。苏东坡一生到处颠沛流离、任职大江南北，阅人无数，独“眷此邦之多君子”。能得到文学巨匠苏东坡的赞赏，可以看出常州文人确实“腹有诗书气自华”，君子儒雅得人夸。

唐荆川像

（二）传承君子人格

君子人格，是文人乡贤修身的目标，做人的行为规范。具体地说，君子人格应该是：崇文博学、品行高尚、忠义坦荡、儒雅端庄。在为人处事上，为民讲道德：礼让诚信、重情重义、正派豁达；当官有官德：清正廉洁、敢于担当，为民造福，为国分忧。

自科举以来，常州先后出过1500多名进士，其中状元10名。大文人陆游称常州为“儒风蔚然，为天下冠”。龚自珍更是感叹：“天下名士有部落，东南无与常匹俦。”常州的名人名士成群体式聚集，其中的著名的雅士君子更是不胜枚举。

明永乐间胡滢考中进士后，学习季札的君子品行，一生为人守礼诚信，广受赞誉，可以身相托付，彼此无恙。明代抗倭英雄唐顺之忧心南倭北患，为国家安危，不计后果，敢于直书，被削职为民也在所不惜，被称为“翰林三直”。同朝吏部郎中王慎中就说过：求学者如能读读唐荆川的文章并加以思考，就能领会唐荆川的心志与季札是相通的；他的文学才华是受益于言偃的成就，唐荆川与季札、言偃相比，孰浅孰深，孰先孰后，还难以辨析呀。唐荆川出仕为翰林院编修，又任职太子司谏，但都因为他恪守儒道、为人正直，将这些官职视同敝屣而放弃了，大有季子让国的品节。削职为民后洁身自好，收徒教书，著书立说，谦虚亲民。当倭寇大举进犯，国家危难之时，他又不顾个人名节，毅然决然担当抗倭重任，冲到抗倭前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三）弘扬君子人格

从常州走出的杰出人物，如瞿秋白、恽代英、冯仲云等，既有诚信守诺、忠贞爱情的坚守，更有忠诚于党、不怕牺牲的赤胆忠心，在他们身上，君子人格得到进一步弘扬，并熠熠生辉。被称为中国青年楷模的恽代英，对自己有八条戒约：不谈人过失、不失信、不恶待人、不做无益事、不浪费、不轻狂、不染恶嗜好、不骄矜。而其中的不失信、不恶待人、不轻狂、不骄矜，同时也是洁身自好、诚信待人、谦虚谨慎的做法，充分凸显出恽代英的道德操守。

“九一八”事变后，东北抗联领导人冯仲云，1934年春任中共满洲省委秘书长，他和夫人在哈尔滨，夫人薛雯是共产党的交通员。党组织决定派冯仲云到敌后开辟抗日根据地。薛雯当时刚生完第二个孩子，党组织决定薛雯暂回老家武进。薛雯带着两个孩子（忆罗和坚儿），回到武进老家，继续从事党的地下斗争，并送女儿忆罗参加了新四军，险恶的环境，使他们分离了整整12年。朝鲜领导人金日成曾与冯仲云在抗联中一起抗战，他回忆冯仲云想念妻子时说到：“在苏联远东训练基地时，他（冯仲云）常常思念失散的妻子，为其久无音讯而痛苦不安。同志们见他为妻子心神不宁、夜不成眠，都劝他说，妻子久无音讯，说明十之八九已不在世了，不如重建一个家庭，安心工作。冯仲云斩钉截铁地回答说，宁可一辈子打光棍，也绝不再娶别的女子。他一心等待似乎没有希望的、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到的妻子，展示了他作为革命者对待爱情矢志不移的崇高内心世界。”全国抗战胜利后，1946年2月，冯仲云通过党组织才找到了妻子。12年的思念，12年的坚守，是君子人格的力量支撑着他。

忠诚，是共产党人君子人格的新亮点，是诚信、仁义等君子人格的继承和发展。“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一介书生瞿秋白，坚决拒绝国民党的多次劝降，笑对死亡。行刑那天，他双手后置于背，目光平视前方，轻轻唱着他曾翻译的《国际歌》，带着一丝从容的微笑，走向刑场。“此地甚好”，盘腿而坐。生命的尽头，对于他来说，只是“永久的”休息。恽代英面对劝降，软硬不吃，视死如归。他在《狱中诗》写道：“浪迹江湖忆旧游，故人生死各千秋，已摈忧患寻常事，留得豪情作楚囚。”他满怀一腔壮志豪情，被国民党秘密杀害在雨花台。人虽已去，他们的君子风范永存。

君子人格泽被当代常州

“延陵世泽，让国家风。”季札的君子风范，流芳延陵，泽被常州。季子追求仁义、和谐的高尚境界，陶冶着民众的情操。当代常州， “重诚信”“厚德尚学”先后作为不同时期常州精神的重要内容，崇德尚学，礼让和谐，关爱互助，成为社会风尚。君子品德，儒雅风尚，滋养着这座城市。

（一）道德讲堂全国推广

开全国道德教育之先河的常州道德讲堂，以“由身边人讲身边事，演讲人说自己事，用身边事感动身边人”，讲的是身边的好人好事，诚信守德，谦让互助；润物无声，滋养心灵；涵养化育，培根铸魂。常州道德讲堂被时任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宣部部长刘云山盛赞为思想道德建设的创新之举。2012年，刘云山先后两次批示要求面向全国宣传推介常州“道德讲堂”模式。稍后，道德讲堂在全国各地开花结果，成为文明城市创建和考核的内容。

（二）慈善常州开风气之先

成立于2005年的常州市慈善总会，首创“留本付息”“慈善常州模式”，激发起众多常州民营企业家的公益热情，一度引领全国慈善发展的方向。2008年，“一张纸工程”在全国首家试点，随后发展成常州慈善的一张名片；2009年，“大病关爱”项目获中华慈善事业突出贡献奖。2012年、2014年常州获七星级（最高级）慈善城市称号。2015年，探索与社会救助有效衔接的新模式，推出慈善大病医疗补充保险。2018年至今，开拓创新，实施“龙城益市 益路有你”慈善超市改造创新工程，初步打造出一个全新慈善超市公益服务品牌。2019年，开展社会公益创投项目“一起来 益起来”，专项用于养老为老、扶贫助困等公益项目的引导扶持。“慈善一日捐”活动，在常州市已连续开展14年。常州市慈善总会先后获中华慈善事业突出贡献奖、突出贡献项目奖，一大批会员、慈善工作者多次获得国家、省、市级慈善表彰。常州连续四届位列“中国城市公益慈善指数”百强榜。在2018年公布的“第五届中国城市公益慈善指数百强榜”中，常州市跃居全国综合指数第12名，地级市综合指数第10名。

（三）全国文明城市“四连冠”

2002年、2005年和2008年，常州市连续三届获“全国创建文明城市工作先进城市”称号。2011年12月，常州创建成为全国文明城市。2017年11月，常州实现全国文明城市“三连冠”，常州辖市溧阳成为新晋升的全国文明城市。至此，常州成为全国首批全域文明城市。2020年11月，在中央文明办召开的全国精神文明建设表彰大会上，常州荣膺全国文明城市“四连冠”，并且成为被中央文明办通报表扬的10个地级市之一，溧阳蝉联全国文明城市。“全域文明”再次在龙城大地回响。

文明一座城，德沐几代人。“崇德笃行、见贤思齐”早已内化为常州的城市气质。不管是在常态长效的精细管理上，还是在抗击新冠疫情的联防联控上，常州正在书写新时代文明城市的“常州答卷”，崇德尚学、文明礼仪、爱敬友善、互助和谐，已经成为这座城市最美丽、最隽永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