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地坛(节选)》的陌生化特色解读

2022-01-01 19:25刘婉莹
广西教育·D版 2022年9期
关键词:陌生化史铁生散文

刘婉莹,马 会

(赤峰学院, 内蒙古 赤峰 024000)

《我与地坛》被选编入高中统编语文教材上册第七单元。 根据《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年版,2020年修订)》(以下简称《课程标准》),该单元对应的任务群为“文学阅读与写作”,该任务群关注学生对文学作品的审美鉴赏能力,以及通过阅读和写作提升表达能力。“语言建构与运用”位列语文核心素养首位,足以表明语言在语文学习中的重要性。①通过陌生化理论来解读《我与地坛》,不仅能使学生掌握文学语言运用的原理,从根本上把握汉语言韵律、形义的特色与运用,而且能让学生产生阅读兴趣,提高欣赏能力,促进学生语文核心素养发展。 “陌生化”又称“奇异化”,与语言“程式化”相对立,即“采用反常规的技法使人们对熟悉的事物感到陌生、新奇从而产生全新的审美体验,延长了读者的审美时间”。②对文学作品进行陌生化解读可以建构起学生对文学语言的理论认知, 从根本上解决文学作品语言“好在哪? ”“为什么好? ”的问题。

《我与地坛》是史铁生的散文代表作,其文学价值极高,文章中陌生化的表达值得深入分析。 对于高中生而言,课文中陌生化语言表达增加了理解文本的难度;对于教师而言,让学生理解课文陌生化特色的原理是教学重难点之一。

一、陌生化的语言表达

语言的陌生化是将日常机械化的语言通过一些变异手法,如对词义、词性、词序的活用使语言变成扭曲的不合常规的语言,这样的语言因背离了日常规范而使主体获得陌生的全新审美体验,中国古代文论将之称为“诗家语”。

(一)词语搭配陌生化

文学作品的精妙之处首先在于语言,独特语言风格的形成多在于词语间的搭配组合。在作品创作的过程中,作者为使作品表达出自己独特的心境及需求,往往反复推敲字词的组合使用,赋予文本独有的内涵。 与大多数散文善用口语娓娓诉情不同,史铁生《我与地坛》一文产生于作者身残志丧又面临母亲去世的悲痛之境,情感表达欲望强烈,通过词语间超强的组合,实现了词语的“难化”“异化”,使文本产生奇异美的特点, 营造出独具深沉的意境,情感如瀑布一般倾泻而出。

双腿残疾的史铁生仔细观察着地坛中的一切,仿佛地坛中的一切在他的眼中都变得与众不同。“在满园弥漫的沉静光芒中, 一个人更容易看到时间,并看见自己的身影”。③物理的、自然的时间是看不见抓不到的东西, 史铁生在文中却用视觉动词“看到”来修饰“时间”,将“看到”与“时间”搭配,这与我们的习惯性认知相左, 新奇陌生之感油然而生。从此处可以看出作者在双腿残疾的前几年中的百般煎熬、异常孤独,生活颓废,不知活下去的意义。 又如“亮起”这一动词常常修饰“灯”,而史铁生却将之与“月光”搭配,不同于修饰“月光”的惯用动词,创造出“有时候就待到满地上都亮起月光”这样的句子,既给人新颖独特之感,又展露了深夜我依旧停留于地坛之中的烦恼、苦楚和万分孤独。“十月的风又翻动起安详的落叶”一句中的“安详”一般用来形容人,树叶是无生命的自然之物,怎么会有安详之态? 这里通过词语间的超常搭配,超越了言语经验的束缚。 句中描写的安详的落叶实际是在表情,表达作者对母亲的无限怀念之情,让人烦恼的纷飞落叶此时在作者眼中却是安详的。“翻动”一词本来并不新奇, 但因为此时的落叶是安详的,“翻动”与之形成对比,“翻”有上下反复之意,母亲沉静而深沉的爱与作者此时纷涌的思母之情形成强烈对比,可谓动静相衬。“又”字仿若刻刀,将作者又思念又愧疚的复杂心绪刻在一年又一年的十月落叶上,刻在作者的心底。

(二)句式变换陌生化

文学作品中语言句式的变化往往带来陌生化的即视感,通过语言句式的超常规变化赋予深刻的情感内涵,表现出作者独有的思想境界。 如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中,“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这是独处的妙处。 ”④细读这两组语句,语言凝练、反意排比,较为新颖,寄托了深刻的情感。 而《我与地坛》的陌生化句式特色更为鲜明,例如,作者将正常的主谓句式“古殿檐头浮夸的琉璃剥蚀了,门壁上炫耀的朱红淡褪了,一段段高墙坍圮了,玉砌雕栏散落了”转换为“剥蚀了……琉璃,淡褪了……朱红,坍圮了……高墙,散落了玉砌雕栏”。一般认为这句话运用了排比的修辞手法,给人一气呵成之感。 但从语法特点上解读,这里变换了句式,将不及物动词提到宾语前,语序不符合语言习惯,初读时让人觉得陌生奇特,不由得仔细品味。这样的句式强调动作,强调生命遭受的打击,与“等待我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地残废了双腿”相互呼应。 昔日明清时期皇帝祭祀的重要场所,而今由盛转衰,这与自己的境遇一般,暗示我与地坛相似,已不再辉煌显赫,我也不再狂妄自傲,二者似乎都透露着宿命的味道。

(三)修辞运用陌生化

修辞是应用于特定言语环境中的语言表达方式,修辞技巧的运用尤其是多种修辞手法的叠加使用让文本语言更优美、情感更丰富、意蕴更深远。夸张、隐喻、通感等修辞手法,是形成陌生化效果的重要方式。 如“露水在草叶子上滚动、聚集、压弯了草叶,轰然坠地,摔开万道金光”一句中作者用“轰然”来修饰露珠坠地的声音,是夸张手法。 夸张处理会使事物失真,但壮言可喻其真,可引起读者的好奇心和无限遐想, 让读者在看似无理的语句中发现、体会其中独特的韵味。类似这样的修辞在文章中多处出现,又如“蜂儿如一朵小雾稳稳地停在半空中”,打破了人们将蜜蜂比作辛苦劳作之人,创造性地将“蜂”比喻为“雾”,使得文章更有画面感,增强了可感性。

二、陌生化的散文文体

《我与地坛》一经发表便受到广泛关注,其文体属性存在争议。作家韩少功认为这是一篇优秀的小说,“我以为1991年的小说即使只有一篇《我与地坛》,也完全可以说是丰年。 ”而史铁生本人坚持认为是一篇散文作品。对《我与地坛》的文体属性看法不一, 恰恰是因为史铁生打破了散文原有的模式、风格,突破了人们对散文的原有认知,融入了多种文体元素,形成了陌生化的效果。

(一)杂糅性文体

史铁生认为,散文正以其内省的倾向和自由的天性侵犯着小说,二者之间界限模糊是件好事。 作者打破了创作的文体局限,将散文、小说多种文体要素结合,诞生了这篇文体独特的《我与地坛》。“散文与小说之间的沟通,本质上是艺术形式之间的沟通,包括语言形式上的自由无拘以及共同具有的叙事性功能。”⑤应通过对语言要素、结构要素、叙事方式等艺术形式进行解读,以感受杂糅性文体的独特魅力。

《我与地坛》中“小说味”较浓的部分多是对母亲的细节刻画。 在“有一回我摇车出了小院”一段里,多是简单的动作、语言描写,通过细节刻画人物,这是小说塑造人物的常用手法。“母亲仍站在原地”一段中,“仍”字表明我已经离开家一段时间了,而母亲内心空落,无心去做其他事情,唯一可以做的便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保持“送我走时的姿势”。这一细节表明母亲对儿子深深的担忧,把一个对残疾儿子的最大限度地隐忍和包容的母亲形象勾勒出来。 可那个时候我的倔强和羞涩为母亲带来了很多麻烦。我长时间没有回家,母亲怕我做了最坏的打算,在公园中“端起眼睛仔细寻找”,“端”字写出了母亲视力不好, 用词生动传神。 而母亲“像在海上寻找一条船”, 从侧面烘托出公园之大,母亲寻我之难。 文章运用大量笔墨对人物细节进行描写, 这是将小说手法运用在散文中成为陌生化的一种体现,使散文抒情生活化,情感真挚,令人动容。

(二)扩大篇幅,打破散文短小格局

散文常常是写一个人,记一件事,描一处景,抒一种情,篇幅短小精悍。而《我与地坛》时间跨度长,容量大,篇幅长度打破散文书写习惯。 古代散文寥寥百余字,现代散文字数有所增加,但也不会太长,尚未达到短篇小说长度。

回看不同时期名家名作,朱自清《荷塘月色》一千四百字、鲁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近二千五百字、郁达夫《钓台的春昼》约四千七百多字、巴金《怀念萧珊》约八千五百字,而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却达到一万六千字,是一篇短篇小说的容量。 而且在表现内容上也不限于一人一事一景一情,有较为丰富的人物、事件和复杂细腻的情感。

(三)借景抒情,以景推情

借景抒情、情景交融本是散文主要写作手法,但史铁生却借鉴了小说中景物描写的手法,在情景交融的同时也刻画环境,用景物描写来推动情感变化及故事发展方向。史铁生构建了以地坛为中心的意象群,通过多次描写地坛中的景物,借景抒情,以景物推动情感变化,将景、情、事、议融为一体,相互渗透、融合。 全文运用大量笔墨进行景物描写的段落有三处。

第一处是“四百多年里……”段,主要描写沧桑颓废的地坛。 “景”是经历四百年风雨侵蚀的地坛,曾经浮夸的“琉璃”、耀眼的“朱红”、屹立的“高墙”都已无法再现,“玉砌雕栏”的皇家祭祀场所,现已成为沧桑、荒芜、衰败、被废弃的古园。 “情”是正值青春美好,在最狂妄的年龄忽然双腿残疾的我成了一个被生活遗弃的人。 我与地坛有相同的境遇,此时的情景交融, 投射出我突遭命运打击后的痛苦、失魂落魄。

第二处是“蜂儿如一朵小雾……”段,此处写荒芜并不衰败的地坛。这段文字的每一处景物描写似乎都有史铁生自己的影子。我如蜂儿一般只能坐在轮椅上,稳稳地坐在轮椅上,却不能如瓢虫般扑扇突然升空,还不如一只虫儿活得自在,内心如树干上寂寞的蝉蜕。 看着犹如沧海一粟的小虫们,却能活出自己的精彩,展现出蓬勃的生机,史铁生对生命有了新的领悟,园子可以荒芜,可是园子里的草木蝉虫却彰显着生命的光辉,犹如自己虽然在最好的年华双腿残疾, 却不代表生命从此变得沉寂,往后依旧可以焕发生命之光。

第三处是“譬如祭坛石门中的落日……”段,这段描写祭坛石门中的景色。 作者依旧融情入景,将自然之景染上主观之情。 “以我观物”,有落日的光辉、高飞的雨燕、亘古屹立着的古柏以及秋风早霜。“物皆著我之色彩”, 此时的落日光辉并非余晖,而是寂静的,可以把我的坎坷照得灿烂;雨燕不显落寞,它高歌唤起天地的苍凉;古柏镇静地伫立,见证着凡人的生死轮回;秋天的风、早霜、落叶让园子散发着“熨贴而微苦”的味道。 园中景物多取暮色秋景,却不显萧瑟荒凉,反而多了静谧、肃穆与坚守之意,让人不由感叹在这天地宇宙间生命之永恒。 这是作者身处逆境,由所见之景感悟而来,生命的意义不仅在于一个人的高光时刻,更在于落寞之时的镇定与坚守。

这三处景物与史铁生的心境一一对应。从整体上分析,这里的情势是逐层提升的,映射出史铁生从“残疾”到“欲死”到“要活”三个阶段,是史铁生从痛苦绝望走向平和坦然、摆脱生死挣扎的心路历程。在情景交融中,史铁生表达出了对生命的感悟,对世界的理解。

三、陌生化对语文学习的价值

钱理群在《我们怎样读名著》一文中提及“文学作品,从根本上说,是一种语言的艺术。 因此,文学阅读的另一个重点,应是对作品语言的感悟”。⑥陌生化的文学作品在表面上看来是反常的、复杂的、变形的,甚至说是难以理解的,但是隐藏在文本中的语言信息、审美意蕴、精神价值却是深刻的。 因此,对陌生化语言的解读及鉴赏,能够发掘更深层次的语言价值,培养学生从“阅读量”到“阅读力”的转变,在阅读兴趣、语言建构、审美鉴赏、文化传承意识方面对学生产生深远的影响。

(一)激发学生的阅读兴趣

在阅读教学中,需要形成激趣机制,让课文阅读变为悦读。 正如孔子所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乐”,就是指通过激发阅读兴趣,让学生形成强大的阅读内驱力。 语言陌生化可以突破人们惯性化程序化的语言认知,能给学生带来新奇的阅读体验。 在探究课文陌生化语言特色时,可以充分调动学生的原有认知,让学生在不断探究中感受细品语言的乐趣,形成知—好—乐的激趣机制,最终达到激趣“悦读”的效果。

(二)提高学生的语言建构能力

《课程标准》在“课程性质”中强调,要“引导学生积累言语经验,把握祖国语言文字的特点和运用规律,加深对祖国语言文字的理解与热爱,培养运用祖国语言文字的能力”。⑦语言建构能力是语文核心素养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将中学语文阅读分为文学类阅读和非文学类阅读的话,那么前者强调的是审美性语言的建构, 后者强调的则是实用类语言的建构。 学生对文学语言的陌生化理论学习可以从源头上解决“什么是诗家语? ”“何为诗家语的诗性美? ”等问题,真正实现将课文语言内化成具有个人风格的语言特点。 教师引导学生理解分析课文陌生化语言, 可以帮助学生在具体语境中掌握语言文字的特点,进而实现学生审美语言量—质—量的积累,并将之运用到更高阶的阅读和写作中。

(三)提升学生的审美鉴赏能力

陌生化语言运用的目的是突出作品寓于语言之中的深刻内涵,强化作者情感表达,深化主题意蕴,而这恰恰是语文人文性的一方面体现。 祖国语言文字拥有特殊魅力,独特的声母韵母和声调为语言陌生化构造提供了万千可能。 在阅读教学中,教师应将祖国语言声中见情、形中见意的独特性展示给学生,引领学生感悟语言声与形中蕴含的情与意,反复涵泳,仔细品咂,让学生的审美感受由声音层到形象层再到意情层,不断增强他们的品悟体验能力和审美感知能力。

(四)培养学生的文化传承意识

《我与地坛》中,史铁生大量描写了地坛公园中的景物,如古殿檐头、琉璃等,这些都是中华传统建筑文化中的要素。在阅读中应积极引导学生鉴赏语言描写之美,主动发掘传统文化之美,培养学生的文化与传承意识。 文本中传统意象也极为丰富,古祭坛、老柏树、月光、落日、秋风等等,景物描写处处体现细节,如一幅古韵山水画,让人身临其境,此处应积极引导学生感悟传统的书画美。此外,《我与地坛》中也体现出传统的文人情思,这是作者基于传统的民族文化心理所表现出来的独特的审美文化,他将中国文人学士颓废的色彩浓涂重抹于 《我与地坛》的字里行间之中。 作者在地坛里通过“蜂儿、蚂蚁、蝉蜕”等考量生与死的问题,这些物象细小、微弱却富有生命力,它们为了生存付出艰辛的努力, 这种壮阔的生命美是符合中华民族的审美心理的。

语文教师在教学过程中不仅要有大单元、群文教学意识,还要注重文本自身的文学性,利用课内资源让课堂萦绕着语文味。《我与地坛》蕴含着丰富的文学性,特别是陌生化散文风格及文章中陌生化语言表达,有利于培养学生的文学意识,提高学生的阅读兴趣,同样也是提高学生语言建构及审美鉴赏能力的重要教学资源。教师在教学过程中要带领学生仔细分析,深入研读课文中陌生化手法,并对学生写作中的陌生化表达加强指导。

注 释:

①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年版2020年修订)[S].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20:5.

②[前苏联]什克洛夫斯基,刘宗次译.散文理论[M].太原: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0.

③选自史铁生的《我与地坛(节选)》,见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普通高中语文教科书 (必修上册)[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9:8.文中所举原文均出自此处,不再重复作注.

④选自朱自清的《荷塘月色》,见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普通高中语文教科书(必修上册)[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9:8.

⑤袁晓薇.文体新变的内部机制和时代精神——从“散文小说化”谈起[J].学术界,2014(11):115-123.

⑥钱理群.我们怎样读名著[J].阅读与作文(初中版),2006(Z2):26-27.

⑦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年版2020年修订)[S].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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