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库全书总目》《书目答问》集部文献著录体例的异同及特点

⊙曹霞［西南民族大学图书馆，成都 610041］

⊙姚雪洁［宁夏银川市西夏区人民法院，银川 750021］

《四库全书总目》和《书目答问》是古代目录学史上两部重要的著作，历来为学者所重视。但两书的著录体例有异有同，且异大于同，由此也显示出各自的著录特点。本文依据相关的文献学知识，试就两书的著录体例问题稍加探讨，并试图总结相应的著录特点，以备一说。

一

成书于乾隆时期的《四库全书总目》①（下文简称《总目》），堪称一部体大思精、影响久远的书目。《总目》共二百卷，分为经、史、子、集四部，四十四类六十六子目，其编目体制正如《总目·凡例》所言：“四部之首各冠以总序，撮其源流正变，以挈纲领。四十三类之首亦各冠以小序，详述其分并改隶，以析条目。如其义有未尽，例有未该，则或于子目之末，或于本条之下，附注案语，以明通变之由。”故《总目》以总序、小序、提要、案语等在形式上各自独立，在内容上又相互补充的著录方式，客观详细地呈现出古代学术发展之状貌，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也诚如张之洞在《輶轩语·语学》中所说：“今为诸生指一良师，将《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读一过，即略知学术门径矣。”②不仅如此，《总目》的内容还涉及作者小传、内容梗概、优劣评骘以及版本源流等，所以，《总目》之学术价值不言而喻，由此看出目录学著作的重要价值。

光绪元年（1875年）张之洞撰写《书目答问》，光绪二年（1876年）于成都雕版印行后，在社会上颇为流行，“承学之士，视为津筏，几于家置一编”（《书目答问补正·跋》）。本是为回答生童“应读何书，书以何本为善”而撰写的指示读书门径之书，在今天来看，也是一部能与《总目》相媲美的目录学著作。张之洞认为，“读书不知要领，劳而无功；知某书宜读而不得精校、精注本，事倍功半”，所以需要“分别条流，慎择约举，视其性之所近，各就其部求之”。即此书的编纂目的主要是为初学者提供比较重要的书和好的版本。《书目答问》总类目录设经、史、子、集、丛书五大部类，书后还附有“别录目”和“清代著述诸家姓名略总目”。每部类又分设一级类目，有些一级类目下又分设二级子目。全书总计共设三十六个一级类目，七十九个二级子目。

《总目》与《书目答问》在一定程度上是具有可比性的。张之洞在《书目问答略例》里写道：“此编所录，其原书为修四库时所未有者十之三四。四库虽有其书，而校本、注本晚出者十之七八。”虽然《书目答问》所录的书目有两千余部③，仅相当于《总目》所录书目的五分之一④，但与《总目》求其全相比，《书目答问》更倾向于求其精，其中所录的书目之版本多为善本和精本，不炫奇示博，便于学习者购书求书。也可以说《总目》属提要性书目，对版本不甚重视，《书目答问》属举要性书目，重视版本记载。当然，这一现象也与两部著作的编纂目的相关。

二

《总目》集部下设五个一级类目：楚辞、别集、总集、诗文评、词曲。集部五类共收书3401种。其中楚辞类23种，别集类2528种，总集类563种，诗文评类149种，词曲类138种。词曲类的编排与前四类的编排方式稍有不同，此类一级类目之下还设二级类目，主要是区分词曲类著作不同的类别归属，分别是词集、词选、词话、词谱词韵和南北曲。而《书目答问》集部下设四个一级类目：楚辞、别集、总集、诗文评。《书目答问》删除“词曲类”而不录，较之《四库全书》的正统文体观念还要极端。⑤并且，《书目答问》集部总目亦有一级类目和二级类目，其中楚辞、诗文评仅有一级类目；别集、总集下设二级类目。概而言之，《书目答问》集部四类共收书466种，楚辞类8种，别集类322种，总集类97种，诗文评类39种。可以看出，《书目答问》集部所收的书目仅是《总目》所收七分之一左右。

王欣夫先生在论及目录编订的体例时曾说：“至于目录编订的体例，则有下列数端：加叙述、记版本、录叙跋、撰提要。”⑥《中国文学史料学》中认为书目的编撰体例大体分为三类：第一是既有类序又有提要的；第二是有类序和书名、作者，但没有提要的；第三是只有书名、作者、卷数，类序和提要都没有的。⑦参照王先生的观点和《中国文学史料学》中的观点，《总目》和《书目答问》集部书目著录体例的异同主要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一）加叙述

加叙述，即在每一部类或每一小类的书目前写序言，说明这类图书的学术源流；介绍图书的作者、内容、版本等方面的内容。

《总目》四部之前有总序，每类之前有小序，内容丰富，余嘉锡先生曾言及：“剖析条流，斟酌古今，辨章学术，高挹群言，尤非王尧臣、晁公武等所能望其项背。”⑧如诗文评类的小序言：“文章莫盛于两汉，浑浑灏灏，文成法立，无格律之可拘。建安黄初，体裁渐备。故论文之说出焉，《典论》其首也。其勒为一书，传于今者，则断自刘勰、钟嵘。勰究文体之源流，而评其工拙；嵘第作者之甲乙，而溯厥师承，为例各殊。至皎然《诗式》，备陈法律；孟棨《本事诗》，旁采故实；刘攽《中山诗话》、欧阳修《六一诗话》，又体兼说部。后所论著，不出此五例中矣。”此等话语不仅考核了诗文评的源流，而且将诗文评的内容和五种体例揭示出来，由此可窥见古代诗文评内容和形式的大概。这种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精神几乎贯穿《总目》全书。

《书目答问》在楚辞、别集、总集、诗文评选四个类目名称下都有一小段文字介绍收录的标准或依据。如“诗文评第四”下的一段文字是：“诗话但举总汇者，其专家诗话太繁，不录。”即录入诗文评选的都是专家专著类的作品，如果内容太过于烦琐，或是零家碎语，则不收录。王欣夫先生认为，“加叙述”这一体例，具有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作用，是“目录学的最高要求”。《书目答问》集部这一体例中的意蕴虽然未必达到这样的高度，但是我们依然可以从中体悟到张之洞卓越的见识。

（二）记版本

《总目》以撰写提要见长，故有学者认为：“清代《四库全书总目》仍不注重版本。”⑨话虽如此，但不等于说《总目》没有著录书目版本。如《总目》著录《师友诗传录·续录》的版本出于编修程晋芳家藏本，但《师友诗传录·续录》的提要中又说：“《师友诗传录》，国朝郎廷槐编。《续录》一卷，国朝刘大勤编。二人皆学诗于新城王士祯，各述其师说以成其书……郎录中士祯之语或抄出别行，名《渔洋定论》。刘录亦有本别行，名《古夫于亭诗问》。”即《师友诗传录·续录》有不同的版本类别，且书名也不相同，应根据情况分别对待。

《书目答问》以记录版本见长，这一点可谓是其最显著的著录体例。集部记版本详而有序，明本、清本、刻本、重刻本、抄本等一一道来，条理明晰。如著录钟嵘《诗品》的版本，《书目答问》说有“津逮本、学津本”，《补正》又说有“影宋本，亦收何刻历代诗话内”。即钟嵘《诗品》的好版本至少有四种，即津逮本、学津本、影宋本和何文涣所刻的《历代诗话》本。这些版本知识为后人读书或校刻书籍提供了不少的便利。

（三）明顺序

明顺序是在纲目清晰的前提下，注意书目著录的顺序和排列。

《总目》集部五类之间分别用右楚辞类、右别集类、右总集类、右诗文评类、词曲类隔开。因古人著书是由右向左、自上而下。所以“右”就相当于“以上是”。如右楚辞类，意思是以上是楚辞类。且五类书目又分正选类和存目类两大类型，各有畛域，条贯清晰，轻重自明。大体而言，明顺序意味着著录书目时以时间先后为序。⑩当然，《总目》的词曲类编排顺序稍有变化，这是因为词曲类除遵循时代先后的顺序外，也考虑到词曲类之下亦分小类的原则，即在词曲五类之下按时间顺序著录书籍。这反映出四库馆臣既遵循著录体例原则又富有变通精神，可谓详赡明达而不诡于理。

《书目答问》集部四类之间分别用右楚辞类、右别集类、右总集类、右诗文评类隔开，颇有条贯性。且子目之间同样遵循此种体例，并在有的隔句下以小字列出作者认为比较好的作家姓名，目的也许是希望学习的人多看这些大家的书，从中受益，可谓用心良苦。同时，每一类目下，均按时间朝代先后录书，列出每一种书的书名及卷数，卷数不清楚者用□代替。书名和卷数下有小字，标明朝代和作者姓名，其中本朝的作者不再标明朝代。其次列举此书的版本，有的除了列举版本，还列出具体的分卷数，如总集中的诗下，元诗选一百十一卷，注明：顾嗣立编，家刻本，一集六十八卷，二集二十六卷，三集十六卷。有的就很简单只有名字，如别集中的《国朝词家集》《疏影楼词》下面只有作者的名字姚燮，而无版本列举。

当然，《总目》和《书目答问》集部书目著录体例的不同之处也非常鲜明，即《总目》以撰写提要见长，而《书目答问》以记录版本见长。王欣夫先生说：“载籍极博，岂能一一寓目，有了提要一类的书，便能一览而知各书的大概内容，对研究工作是具有很大功用的。”⑪《总目》的内容性质正是如此。来新夏先生说：“由于了解版本，便可以知道应看哪种版本书，哪种本子的书内容比较完整，文字比较正确。否则研读误本，往往运用错误资料。”⑫《书目答问》重视版本知识，其意义正在此。

三

以上大致论述了《总目》和《书目答问》中集部的著录体例及特点，从中可以看到以纪昀为首的四库馆臣著录《总目》时立意高远，往往有一种从总体上把握古典文化的意向，故《总目》为我国目录学著作开辟了一个新的领域。从更高的角度看，《总目》是乾嘉学术成就的一个反映。由此看出，《总目》的著录体例及特点也可以说是时代造就的。相应地，这样的著录体例和特点又成就了《总目》体大思精的性质，因此，“《四库全书总目》可以说是一部篇帙巨大、体例较备、内容丰富和具有一定学术价值而为前代所未有的目录学名著。这是清代目录事业上的一大成就”⑬。《书目答问》成于晚清，著录的目的主要为世人治学提供一条简洁明了的门径，而且，从《总目》完成以后到《书目答问》问世以前这一个世纪内，在学术研究领域内又出现了大量有价值的著作，这些著作往往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进行了新的探索，取得了新的成就，这就需要有一部“以约驭繁”、反映最新研究成果的目录著作来为初学者做入门指导，“《答问》就担负起了这样一个任务”⑭。所以张之洞非常重视版本，子目的分设细致而又有逻辑条理，并有作者的指导建议。总之，两部目录学名著虽体例各有千秋，但对治学而言颇为重要，从而为我国传统学术事业作出了应有的贡献。

① 本文所引《四库全书总目》，系中华书局1965年影印浙江杭州本。下文所引仅注明书目提要的篇章名。

② 张之洞主编：《輶轩语》，崇文书店2016年版，第26页。

③《书目答问例略》云：“所举二千余部，疑于浩繁，然分类以求，亦尚易尽，较之泛滥无归者则为少矣。”

④ 杜泽逊在《文献学概要》中云：“《四库全书总目》著录图书万余种。”中华书局2001年版，第210页。

⑤ 徐鹏在《书目答问补正·导读》中说：“《答问》也还存在着不少问题，如在选录图书时继承了《四库全书》的正统观念，排斥了对戏曲、小说的收录，以及对《四库》修书时被禁毁的一些书籍没有作应有的补充。”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6页。

⑥ 王欣夫：《王欣夫说文献学》，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26—28页。

⑦ 潘树广主编：《中国文学史料学》，黄山书社1992年版，第229页。

⑧ 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序》，中华书局1980年版。

⑨ 杜泽逊：《文献学概要》，中华书局2001年版，第205页。

⑩ 需要说明的是，《总目》著录清代的书籍时帝王所著所选的图书排列在前。

⑪ 王欣夫：《王欣夫说文献学》，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28页。

⑫⑬ 来新夏：《古典目录学浅说》，中华书局2003年版，第218页，第164页。

⑭ 徐鹏：《书目答问补正》，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年版，导读。